嗨,你在这里(2)

陈锦生再次掏出户口本,身份证,工作证……并提出可以打电话去单位查询是否有他这个人。又提出想带燕玲回家见爸妈。燕玲妈妈完全懵了,只是死死抓住女儿,盯着陈锦生,嘴里木然说:“你走,你走!”

陈锦生走了。

燕玲妈妈似乎有些支撑不住,重重坐到椅子上。

下午钟家坐满了人。燕玲大哥大嫂,燕玲两个舅舅,一个姨母。看大家的表情,钟燕玲想,原子弹落地时不知道人们是不是这个表情。“燕玲登记了”“燕玲领证了”,所有跨进门的熟悉的脸都是一脸的惊恐。往常不管到哪家吃饭,或者只是坐坐,都是或直接或委婉地劝燕玲,“该谈朋友了”“该结婚了”“再不结婚,男人都让人挑走了”。如今燕玲真的结婚了,为什么都是一副听到噩耗的模样?

爆炸的余波缓下来后,大家终于安静下来,关注的重点“燕玲是不是遇到骗子了”。

“既然对方没有把燕玲迷晕,卖到山里什么的,而是回了这里,那应该不是人贩子,人贩子绝不敢露脸的。”这是大舅舅说的。

“我也赞成,那就排除人贩子的可能。”二舅舅接着话茬,“但也可能是另一种骗子,比如骗财骗色,骗保险。”

然后大家理性分析燕玲本人是不是被人盯上,有什么可让人骗的。色,一般——要是有闭月羞花之貌,也不至于老姑娘了还嫁不出去;才,也就是不入流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如今这年代一抓一大把;财,收入一般,小公司做个文员,除了单位交的五险一金,没有其它险种;家庭条件,一般,父亲早逝,母亲已退休多年,与母亲同住,自己名下无房。大哥一家也只是工薪一族。

钟燕玲听家人把自己的资料像做文档一样一一列表出来,没有任何地方需要着重号。概括来说,就是家境一般,资质平平。可为什么有男人突击把她娶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钟燕玲想自己是不是该生气,这根本就是侮辱自己嘛,但此时她也觉得这中间确实有问题。可想到如果那个叫陈锦生的男人也把结婚证给家人看,说一下过程,家人会不会也觉得那个叫钟燕玲的姑娘有问题。

钟家从下午一直闹腾到晚上,最后讨论的结果,既然已经登记了,法律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去撤销婚姻,那燕玲就成二婚了,更嫁不出去了,不如就这样,看看男方家到底怎样,酒席是一定要办的。家人讨论这些的时候,钟燕玲倒像个局外人。因为她除了那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别的一无所知,问她也是白搭。燕玲嫂子开玩笑说,别看我们燕玲平日里不哼不哈,却是最时尚的,人家闪婚算什么,闪婚,闪电婚,燕玲这是“光速婚”。

第二天一大早,燕玲妈妈按惯例给女儿煮了一碗面条。燕玲以为母亲还会唠叨几句,燕玲妈妈却只是看了女儿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回厨房收拾去了。燕玲反倒有些不习惯。然后想起自己有证加身,名花有主了。这事确实有些怪异。

钟燕玲慢慢吃着面条,习惯性地看墙上挂着的钟——该上班了。今天陈锦生说要过来——昨天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加了微信——带他妈妈一起来。本来钟燕玲想让陈锦生星期天来,可陈锦生似乎很急,而燕玲妈妈似乎也等不得。今天还得请假。钟燕玲挑起一筷子面,心里说“三十岁生日快乐”。

钟家的人员又全部到齐了,比昨天还多了几位——舅妈们也来了。舅妈们一进门像不认识燕玲似的的,把燕玲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问的问题也很低级:“燕玲,你确定进的是民政局的门,看着人家盖的章?”钟燕玲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然后舅妈们一副“那没辙了”的表情。钟燕玲奇怪,大家都不用上班么?今天可是法定工作日。可她不敢问。大哥进门跟大舅舅打招呼时,舅舅问了句:“你们单位请假扣不扣钱?”大哥一脸生气:“管它钱不钱的,燕玲这事莫名其妙的……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燕玲太儿戏了……”

先前谁说的“眼看一年又到头了,这一年年的,你到底嫁不嫁人了,这成了老姑婆我跟爸怎么交代”。这如今可以交代了,你又不乐意了。钟燕玲没敢把这话说出口。燕玲知道大哥疼她。父亲死得早,大哥一直秉承“长兄如父”的古训。

陈锦生和他母亲九点多就来到了钟家,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锦生妈妈个子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一闪,似乎对方就被她看透了。这是燕玲对锦生妈妈的第一印象。进门陈锦生一介绍“这是燕玲妈妈”,锦生妈妈便叫“亲家母”。然后燕玲妈妈挨个介绍屋里的人,锦生妈妈跟着叫“舅舅”“舅妈”“大哥”“大嫂”。一点不碍口,看得出是个利落的女人。

“亲家母,各位亲戚都在,这事是有些突然,但也可能是我们思想落后跟不上时代,既然孩子们已经在一起,法律上已经承认了,那我们也就是一家人了。虽然这事看上去有些荒唐,但我家锦生,不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自夸,绝对是个老实的孩子,看得出燕玲也是个稳重的孩子。”锦生妈妈说话头头是道,口齿清晰,“我今天来就是跟亲家正式见个面,孩子们考虑不周到,我们做家长的不能不郑重。”锦生妈妈简直像作报告。

钟家人七嘴八舌,各种问题,最关键还是求证对方是不是骗子。锦生妈妈像舌战群雄的诸葛亮,一切早有准备,不仅带来了户口本,还有居委会开的证明,甚至自己的教师证都带来了。锦生妈妈是退休教师。这样的场面她大概当成学校的家长见面会处理的吧。锦生妈妈还拿出了房产证,是儿子的婚房,地段也不错。以后小两口不用跟他们住,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自由。他们老两口有退休金,经济上不用小俩口负担。

婚姻中该考虑的实际事务,陈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钟家的一帮亲戚到后来甚至觉得天上掉了个馅饼砸到燕玲了。燕玲妈妈想,既然对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在大街上拉个女的就结婚了,可别是男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她不由担忧地看看女儿。

在别人家的地盘,在众多钟家人的“围攻”中,锦生妈妈不慌不忙,镇定自若,有问必答。

锦生妈妈姓李。到最后这场势不均力不敌的对弈,以钟家人集体恭恭敬敬称呼锦生妈妈“李老师”告终。钟燕玲和陈锦生两个当事人,反倒全程不曾说上几句话。

钟家想留下锦生母子吃午饭,但李老师说,锦生爸身体不太好,她要赶回去照顾,且燕玲已经是他们陈家的儿媳妇了,理该让老头子见见。然后钟燕玲就被带走了。

至少燕玲妈妈是这么认为的,女儿不是去了婆家,是被婆家的人带走了。这有本质的区别。燕玲妈妈不再担心女儿被骗,却担心女儿将来的生活。锦生妈妈这么厉害。那可是女儿将来的婆婆,不,法律上已经是婆婆了,她的傻女儿能应付吗?看来那个儿子也是个听妈的。她家的燕玲就这么把自己嫁了,都是自己平日逼的。燕玲妈妈不由责怪自己。亲戚一走,燕玲妈妈不由在屋里掉眼泪。(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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