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汪曾祺的散文集《淡淡秋光》。
在“味是故乡浓”里汪老写的都是美食。不过那些美食不是鲍鱼海参、鱼翅燕窝之类的珍馐美馔,而是我们饭桌上常见的菠菜、萝卜、豆腐……等等的日常食物。就是这些普通的食物,汪老却对它们充满感情,把它们看作人间美味。特别是在《故乡的食物》和《故乡的野菜》中,汪老娓娓道来,朴素的文字,恬静、安宁、平和中缠绕着一丝淡淡的乡愁。
它也使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吃过的那些食物。
在我小时那个年代,一年四季的主食是玉米,我们叫它“棒子”。不过我们不会在棒子还嫩时掰下来煮着吃,那是奢侈的吃法,糟蹋东西。我们要在秋天,棒子成熟了,收藏起来,做为一年的口粮。
棒子可以碾成面,熬棒子面粥,烙棒子面饼。
棒子面粥简单,将棒子面用冷水调成糊状,锅中加清水,水开倒入,熬熟即可。这样的粥能吃的挺饱,但不扛事儿,一会儿就饿了。
棒子面饼可以是死面的,也可以掺杂青菜,还可以先把陷儿调好,再包起来,做成馅儿饽饽。母亲做的馅儿饽饽,皮薄、馅儿大,街坊四邻都夸赞。只是棒子面粗糙,我吃着总觉得拉嗓子。现在这样的饽饽家里已经不常做了,成了稀罕物。我却从未做过。有时看到街上的早点铺有卖的,一块钱一个,品相比母亲做的差远了,却有很多人在买,我不买,只是看着就感到嗓子拉拉的。
棒子还可以磨成黄豆粒大小的棒子米。把棒子米和红小豆或爬豆等红色豆子放在一起熬粥是很好喝的。特别是粥熬好后上面的粥沫,放进些红糖,甜丝丝,热乎乎的。每次母亲熬好粥后,我都要先喝上一大碗。
那时我们常年离不开的还有白薯。白薯有白瓤和红瓤的,但我们统统都叫白薯。
每年十月中旬左右,白薯从地里刨回来,要把那些光滑整齐、没有伤口的挑出来,储存在窖里。此后一个冬天,家家户户每天都要蒸一大锅白薯。
曾经有个同事,说起小时候天天吃白薯,她的弟弟放学回家,见晚饭又是一锅白薯,便又跳又叫的,气得奶奶拿着烧火棍追着打他。我是不敢吵闹的。相比棒子面,我还是愿意吃白薯的。
白薯刚刨出来蒸吃时比较干,口感略欠些。在窖里储存上一段时间,“出过汗”,再上锅蒸,软腻香甜。那时农村是大锅、大灶,每次蒸白薯,灶间都是热气腾腾的。我最爱吃的是锅底那部分的白薯,受热最足,水份被蒸发掉了,粘在锅边的一面还起了嘎吱,糖份都溢出来了,真是好吃。
当天蒸好的白薯吃不完(因为第二天还要蒸),就会放到房顶上冻起来,或者切成四瓣晒成干。冻白薯来年还可以吃一个春天。白薯干则可以吃到下一次白薯收获时。白薯干还是我们的零食,我们把它切成小块,像糖果一样放在嘴里含着吃。
鲜白薯能保存的时间不是很长,这也是冬季天天蒸白薯的一个原因。可白薯做为一年的主食,还需要把它保存更长时间。
于是每年秋天,在把适宜入窖储存的白薯选出后,最下等的会磨碎,制成白薯淀粉。白薯淀粉可以制成粉条,做成凉粉,蒸成焖子,这些是能做为菜招待客人的。母亲有时也会把淀粉调成糊糊,摊成薄薄的饼子,切成小块儿,再加油、盐、酱油等调料烩成汤,这个我也是很爱吃。
对于那些中等的白薯,则会切成半厘米左右的片,摊在山上向阳的草坡上晒成干。那时家家都有切薯片刀,绑在长板凳上,然后坐在小凳上操作,高矮正合适。晒薯片时还要提前去“占地”,选一块向阳的草坡,用薯片圈出一块来,别人就知道这有人了。这种晒好的生白薯干能保存一年。把它掰成小块儿,熬成粥,很甜的。还可以把它磨成面粉。这种面粉不同于淀粉。用这种面粉做的饽饽吃起来甜滑,不拉嗓子。还可以把这种面粉用温水和成面团,锅中烧水,水开后用“擦(读三声)从”擦成拇指大小的面条,熟后捞出过水,吃时可以伴炸好的酱,也可以浇上调好的卤汁。别有风味儿。因为面条的样子弯弯曲曲的,我们便叫它“曲曲汤”。我很想念用生白薯干做的这两种吃食,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那年月,我们秋冬季常吃的蔬菜是大白菜和萝卜。
大白菜是在每年的十一月下旬砍收。那时已是初冬季节,灰朦朦的早晨,田地上铺着一层薄霜,其他的作物都收走了,只有捆好的大白菜,卫士一样矗立着。它要经过“霜打”才好吃。有时真的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它无声无息,但却让每个生命都成熟得恰到好处!
收到家的白菜也是要筛选的。个大、菜心瓷实的,要留着做馅包饺子、蒸包子、烙馅饼,还要用来招待客人,更要留到过年的时侯。那些菜心稍小的会淹成酸菜。而对于偶有长得实在不提气的只有菜帮没有菜心的“趴颗子”也不放弃,会把它们挂在房子的后檐下阴干,我们叫它“阴干白菜”。这种干菜不好吃,只是在春天时缓解一下菜荒。
我们那时常吃是红皮的大圆萝卜。萝卜也是要吃一个冬天的。储存萝卜时要在地上挖一个一米左右深的长方型土坑,然后把萝卜一层一层的码好,之后用土埋上,再在上面盖上茅草,如果是大冷时还要把坑口也盖上。这样储存的萝卜即使到了春天也不会糠。
那时萝卜的吃法是熬、炒或者做馅儿,不像现在只是给牛、羊肉做配角,那时它是主角。
母亲有时也会把萝卜切片,用开水焯熟,再冻一下,然后晒成干。吃的时候泡开,剁碎,加入油渣,拌成馅儿包饺子。可香着呢!
唉!其实在农村,夏天可吃的青菜还是很多的,黄瓜、豆角、茄子、窝瓜……等等,房前屋后的,有一小块儿地,就可以种上些青菜,可我总不大记得,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萝卜和白菜。
我小时也吃过野菜。
早春刚出土的苦碟子,洗净,蘸酱吃,败火。
嫩绿的柳芽,开水焯过,冷水浸泡,凉拌或者做馅儿,包包子。
嫩杨叶开水烫过之后也可以凉拌着吃,只是要在凉水中多泡些时日,多换几次水,不然会有些苦。
“涝涝菜”和“人心菜”(这两种菜不知道学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字该怎么写),开水烫过之后,也都可以做馅儿吃。不过“涝涝菜”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父亲说他小时候还吃过“刺菜”,这我可不敢吃,想想那些叶子两边的小锯齿,即使是在它很小很嫩时,也会觉得拉嗓子。
有一年春天,一场春雨过后,我家房后山坡上的地里冒出了许多嫩绿的豆芽。那是上一年地里种的黑豆,掉落的豆子被埋在耕过的土里,春天的雨后,种子发芽了。我把捡来的豆芽让母亲炒了,那是我吃过的最清香的豆芽。第二年春天,我期待还能捡到这样的豆芽,却再也没有见过。
此时,窗外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水萝卜快上市了吧?汪老说在他的家乡管水萝卜叫“杨花萝卜”,因为是在杨花落的时候上市的,这种叫法好,应景儿。我前几天己经看到杨树上冒出毛毛虫一样的杨树吊了。
那时我也要买一把小水萝卜,把萝卜切成细细的丝,萝卜缨也要,切碎,垫在萝卜丝的下面,不喜欢葱、蒜和辣椒,只放醋、生抽和糖,再将炸好的花椒油浇在上面,嗯……也会是“一著入口,三春不忘”呢!
生活嘛,就是要有些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