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西州篇)第二十七章

        关于我小时候的记忆,大多昏暗而模糊。养父对此提及不多,只说收养我之前,我一直住在山林中,与鸟兽为伍。

       十二岁那年,我来到养父的家中生活。

        养父是先王的近臣,因为这层关系,我很小就认识了出云和水鸢,我们三人一起从小玩到大,直到出云成为墨国君王,水鸢成为长公主。

        养父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年纪和水鸢相仿,样貌也非常相似,名字叫长莺。

        长莺胆子很小,我则天不怕地不怕,爬树、翻墙不在话下,捉虫和射鸟也是绝活。每当我胡作非为的时候,长莺就跟在我后面,一脸惊羡地看着我。我对此非常得意,时常将捉来的鸟虫送给她。

        长莺怕虫,对蛇更是忌惮到不能动弹。有时候闹得过火了,家仆便会举着扫帚赶来支援,将我轰走之后,抱起哭哭啼啼的长莺,“不怕不怕,害虫已经被我赶走了。”

        养父知道我生性顽劣,也猜到长莺受我不少欺负,却很少因此责骂我。唯独一次,养父大发雷霆,罚我跪在门外一宿,是因为我悄悄带着长莺进了王宫。


        那个时候,每次从王宫回来,我都给长莺讲那里发生的趣事:墙角有一个被砖石遮住的狗洞,公主水鸢一本正经不爱笑,太子出云其实是个爱哭鬼,我们三人都特别讨厌读书。

        诸如此类,长莺听得津津有味,我也讲得乐此不疲。有一次突然奇想,竟提议带她去王宫玩,长莺非常想去,但是养父却禁止她离开府院半步。

        “那就偷偷去好了!”

        趁着养父陪同先王祭祀的时机,我带着长莺溜进了王宫。太子出云跟随先王一同出去了,宫里只剩下公主水鸢。

        看见长莺的时候,水鸢整个人都惊住了,“世上竟有人与我如此相似。”

        我曾问过养父,为什么水鸢和长莺长得很像,养父只一笑带过:“巧合而已。”

        那天,两人玩得很开心,互相梳头、互穿衣物。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几次将两人混淆了。

        “就算被你抓到了,念错名字也不作数的。”“唔……长莺!”“又错啦,我是水鸢。”“哼,又想骗我,看招——”

        我将她扑在地上,开始挠她的痒痒。

        “哈哈,我没,骗你——哈哈,快住手——”

        闹得正开心,旁边传来长莺弱气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啊?”

        我一怔,才发现自己真的弄错了。水鸢趁机逃走,理好凌乱的衣服,嗔怨道:“说了你还不信——为什么认定我就是长莺?”

        “因为长莺呆呆的,很好抓嘛——”

        话没说完,长莺便将木枕扔过来,气呼呼地离开了。

        “疼!”“叫你动手动脚,快去追啊。”

        我追着长莺来到院子里,天色已经晚了,她便说要回去。我们从狗洞钻出围墙,却不巧遇上了祭祀回来的车队。

        养父一眼就认出了我和长莺,当即停车下马,铁青着脸将我们带回车中,先王则爽朗笑道:“小孩子顽皮,爱卿不必动怒。”

        养父恭敬地俯身请道:“陛下请回宫歇息,微臣将公主送回去。”

        先王便挥了挥手,带着车马队离去了。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已经大难临头,心中还暗笑养父认错了长莺。没想到,养父调转马头,径直往家赶去。

        路上,我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长莺则低垂着脑袋,双腿不住发抖。

        到家后,养父取出皮鞭,狠狠抽了我和长莺各十鞭子,家仆立在两旁,吓得不敢说话,我强忍着泪水没哭出来,长莺则痛得晕了过去。

        随后,养父令人将长莺抬回房间,又罚我跪在门外,三天不许喝水进食。


        家仆们都说,第一次见养父发这么大的火。时常拿扫帚赶我的家仆试着替我求情,却被家父粗暴地训斥一顿,其他人见了,只能绕着道走。

        我那时候性子倔,家父下令三天不能吃饭,我就真的三天滴水不进。家仆看着心疼,偷偷塞糕点给我,全被我丢进了茅厕。

        后来饿得头晕目眩,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拖着伤病赶来的长莺看见我的惨状,便与我抱头痛哭。

        然而,到此地步,养父依然不肯心软,放出狠话说,“他不想吃饭,就饿死他好了!”

        若在平时听到这话,赌赌气就过去了,但那时的我奄奄一息,竟真的生出一丝一死了之的想法。

        长莺劝我,我也不听,无奈之下,她便将屋门反锁,声称要和我一起绝食。

        可是没过半天,她就饿得受不了,到处在屋里找东西吃。我笑她没有决心,却连笑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她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把剪刀,爬到我的面前,“你当真不吃饭,也不喝水?”

        我眨了眨眼睛,算是回答了。

        “那血呢,血你总可以喝了。”

        我没明白她在说什么,长莺已经提起剪刀,咬住牙齿,在白净的手腕上割出一条口子。暗红的血液一涌而出,她将伤口伸到我嘴边,含着泪水说道:“快喝,一会我也该死了。”

        一股莫名的暖流淌过心间,我呆呆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

        “快啊!”

        她的嘶喊让我心神一震,惊醒了奄奄一息的饥渴。看见浓艳欲滴的血流,我忍不住一口含了上去,贪婪地吮吸起来。

        长莺闭着眼睛,紧咬双唇,身子忍不住簌簌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我的眼中好似一只鲜美可口的羔羊,而我已经饿到无法忍耐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将长莺压在身下,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服。长莺反应过来我想做什么,登时面色苍白,惊慌地想推开我。

        但是女子的力气还是太小了。

        养父曾说,“我在山林里捡到你的时候,你和野猪斗到两败俱伤,实在是乱来。”

        或许是太惊恐的缘故,长莺连呼救都忘记了,任由我将她剥得一干二净,狠狠地行起了畜生之事。

        她一直在哭,我却越来越兴奋,一边舔舐她的手腕,一边扭动身子,直到整个人精疲力竭,方才倒在她的旁边,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件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长莺面前都抬不起头,见面只是问候两句,便低着头跑开了。长莺则对此事绝口不提,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在心底对她既愧疚又感激,便发誓再也不可欺负她。

        家仆们发现我的变化,有说是家父的严教起了作用,有说是长莺的善良感动了我,我听了只是讪笑,不敢反驳半句。

        时间缓缓流逝,发生变化的人,其实不止我一个人。

        我还是会偶尔溜进王宫,和水鸢、出云一同玩耍,水鸢的正经里带上了一抹温柔,出云则不像以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回家给长莺讲其中的趣事,她却露出了厌倦的神色。

        见我捉住虫雀,长莺渐渐不再躲闪,有时甚至会蹲在旁边,看我如何玩弄它们。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长莺问我:“为什么要放走它们?”

        我说:“玩够了,就放它们走了。”

        “那下次再捉,岂不是费劲?”“不然怎么办?”“关起来养着好了。”

        我权当一句玩笑话听过,没想到她讲得很认真。

        十六岁那年,养父打猎带回来一只兔子,舍不得吃掉,便送给了长莺。她抱着兔子,兴致勃勃地找到我,问我该如何逗它玩。

        “喂它食物就好了。”“那多没劲。”

        晚上,我起身去茅房,发现柴房的灯亮着,便偷偷摸了过去,没想到长莺蹲在里面。

        她将木柴插在土里,系上绳索,绑住兔子的后腿,手里拿着剪刀,偶尔往兔子的屁股上一戳,看着兔子惊惶奔逃,乐得不可开支。

        我在门外看得背脊发麻,倒抽了几口凉气。

        听到门外有人,长莺着急收起剪刀,发现是我,又松了一口气,“不要告诉别人噢。”她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劝阻她,却发现自己毫无立场开口。


        安宁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十七岁那年,王宫和家中连续发生了两场变故。

        首先是先王驾崩,太子出云仓促继位。由于毫无理政经验,加上为人怯弱,朝中大权很快旁落,群臣迅速划分势力,开始了派系斗争。

        好在水鸢及时出面,拉拢部分前朝重臣,勉强稳住了局面,之后又以长公主的身份公然临朝,颇有独树一方势力的意味。

        朝政最乱的那几个月,养父也被殃及,先后数次遭人陷害,家中被人带兵闯进来,搜了个底朝天。

        最后也是最厉害一次,养父和长莺被堵在家中不能出门,我一个人翻越围墙,逃到了宫中向水鸢求援。

        水鸢当机立断,调动禁卫军赶到养父家,双方和谈不成,很快就兵戎相见,展开了厮杀。

        我想趁乱救出养父和长莺,却被水鸢拦住了。

        “你进去了只是个死,我也保不住你。”

        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如此冷漠的水鸢。

        “长莺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我没听水鸢的劝阻,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险恶的战场。

        然而,我找到的只有奄奄一息的养父,和一具没有头的尸体。

        养父塞给我一个纸团,教我快逃,我却寸步不愿离开。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火光将一切淹没其中,我坐在屋子里,抱着养父和长莺的尸体,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水鸢的声音:“苍树,你给我出来!”

        原本视死如归的心顷刻间动摇起来,我放下养父和长莺,给他们磕了三个头,转身奔进了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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