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小时候的记忆,大多昏暗而模糊。养父对此提及不多,只说收养我之前,我一直住在山林中,与鸟兽为伍。
十二岁那年,我来到养父的家中生活。
养父是先王的近臣,因为这层关系,我很小就认识了出云和水鸢,我们三人一起从小玩到大,直到出云成为墨国君王,水鸢成为长公主。
养父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年纪和水鸢相仿,样貌也非常相似,名字叫长莺。
长莺胆子很小,我则天不怕地不怕,爬树、翻墙不在话下,捉虫和射鸟也是绝活。每当我胡作非为的时候,长莺就跟在我后面,一脸惊羡地看着我。我对此非常得意,时常将捉来的鸟虫送给她。
长莺怕虫,对蛇更是忌惮到不能动弹。有时候闹得过火了,家仆便会举着扫帚赶来支援,将我轰走之后,抱起哭哭啼啼的长莺,“不怕不怕,害虫已经被我赶走了。”
养父知道我生性顽劣,也猜到长莺受我不少欺负,却很少因此责骂我。唯独一次,养父大发雷霆,罚我跪在门外一宿,是因为我悄悄带着长莺进了王宫。
那个时候,每次从王宫回来,我都给长莺讲那里发生的趣事:墙角有一个被砖石遮住的狗洞,公主水鸢一本正经不爱笑,太子出云其实是个爱哭鬼,我们三人都特别讨厌读书。
诸如此类,长莺听得津津有味,我也讲得乐此不疲。有一次突然奇想,竟提议带她去王宫玩,长莺非常想去,但是养父却禁止她离开府院半步。
“那就偷偷去好了!”
趁着养父陪同先王祭祀的时机,我带着长莺溜进了王宫。太子出云跟随先王一同出去了,宫里只剩下公主水鸢。
看见长莺的时候,水鸢整个人都惊住了,“世上竟有人与我如此相似。”
我曾问过养父,为什么水鸢和长莺长得很像,养父只一笑带过:“巧合而已。”
那天,两人玩得很开心,互相梳头、互穿衣物。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几次将两人混淆了。
“就算被你抓到了,念错名字也不作数的。”“唔……长莺!”“又错啦,我是水鸢。”“哼,又想骗我,看招——”
我将她扑在地上,开始挠她的痒痒。
“哈哈,我没,骗你——哈哈,快住手——”
闹得正开心,旁边传来长莺弱气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啊?”
我一怔,才发现自己真的弄错了。水鸢趁机逃走,理好凌乱的衣服,嗔怨道:“说了你还不信——为什么认定我就是长莺?”
“因为长莺呆呆的,很好抓嘛——”
话没说完,长莺便将木枕扔过来,气呼呼地离开了。
“疼!”“叫你动手动脚,快去追啊。”
我追着长莺来到院子里,天色已经晚了,她便说要回去。我们从狗洞钻出围墙,却不巧遇上了祭祀回来的车队。
养父一眼就认出了我和长莺,当即停车下马,铁青着脸将我们带回车中,先王则爽朗笑道:“小孩子顽皮,爱卿不必动怒。”
养父恭敬地俯身请道:“陛下请回宫歇息,微臣将公主送回去。”
先王便挥了挥手,带着车马队离去了。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已经大难临头,心中还暗笑养父认错了长莺。没想到,养父调转马头,径直往家赶去。
路上,我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长莺则低垂着脑袋,双腿不住发抖。
到家后,养父取出皮鞭,狠狠抽了我和长莺各十鞭子,家仆立在两旁,吓得不敢说话,我强忍着泪水没哭出来,长莺则痛得晕了过去。
随后,养父令人将长莺抬回房间,又罚我跪在门外,三天不许喝水进食。
家仆们都说,第一次见养父发这么大的火。时常拿扫帚赶我的家仆试着替我求情,却被家父粗暴地训斥一顿,其他人见了,只能绕着道走。
我那时候性子倔,家父下令三天不能吃饭,我就真的三天滴水不进。家仆看着心疼,偷偷塞糕点给我,全被我丢进了茅厕。
后来饿得头晕目眩,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拖着伤病赶来的长莺看见我的惨状,便与我抱头痛哭。
然而,到此地步,养父依然不肯心软,放出狠话说,“他不想吃饭,就饿死他好了!”
若在平时听到这话,赌赌气就过去了,但那时的我奄奄一息,竟真的生出一丝一死了之的想法。
长莺劝我,我也不听,无奈之下,她便将屋门反锁,声称要和我一起绝食。
可是没过半天,她就饿得受不了,到处在屋里找东西吃。我笑她没有决心,却连笑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她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把剪刀,爬到我的面前,“你当真不吃饭,也不喝水?”
我眨了眨眼睛,算是回答了。
“那血呢,血你总可以喝了。”
我没明白她在说什么,长莺已经提起剪刀,咬住牙齿,在白净的手腕上割出一条口子。暗红的血液一涌而出,她将伤口伸到我嘴边,含着泪水说道:“快喝,一会我也该死了。”
一股莫名的暖流淌过心间,我呆呆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
“快啊!”
她的嘶喊让我心神一震,惊醒了奄奄一息的饥渴。看见浓艳欲滴的血流,我忍不住一口含了上去,贪婪地吮吸起来。
长莺闭着眼睛,紧咬双唇,身子忍不住簌簌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我的眼中好似一只鲜美可口的羔羊,而我已经饿到无法忍耐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将长莺压在身下,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服。长莺反应过来我想做什么,登时面色苍白,惊慌地想推开我。
但是女子的力气还是太小了。
养父曾说,“我在山林里捡到你的时候,你和野猪斗到两败俱伤,实在是乱来。”
或许是太惊恐的缘故,长莺连呼救都忘记了,任由我将她剥得一干二净,狠狠地行起了畜生之事。
她一直在哭,我却越来越兴奋,一边舔舐她的手腕,一边扭动身子,直到整个人精疲力竭,方才倒在她的旁边,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件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长莺面前都抬不起头,见面只是问候两句,便低着头跑开了。长莺则对此事绝口不提,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在心底对她既愧疚又感激,便发誓再也不可欺负她。
家仆们发现我的变化,有说是家父的严教起了作用,有说是长莺的善良感动了我,我听了只是讪笑,不敢反驳半句。
时间缓缓流逝,发生变化的人,其实不止我一个人。
我还是会偶尔溜进王宫,和水鸢、出云一同玩耍,水鸢的正经里带上了一抹温柔,出云则不像以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回家给长莺讲其中的趣事,她却露出了厌倦的神色。
见我捉住虫雀,长莺渐渐不再躲闪,有时甚至会蹲在旁边,看我如何玩弄它们。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长莺问我:“为什么要放走它们?”
我说:“玩够了,就放它们走了。”
“那下次再捉,岂不是费劲?”“不然怎么办?”“关起来养着好了。”
我权当一句玩笑话听过,没想到她讲得很认真。
十六岁那年,养父打猎带回来一只兔子,舍不得吃掉,便送给了长莺。她抱着兔子,兴致勃勃地找到我,问我该如何逗它玩。
“喂它食物就好了。”“那多没劲。”
晚上,我起身去茅房,发现柴房的灯亮着,便偷偷摸了过去,没想到长莺蹲在里面。
她将木柴插在土里,系上绳索,绑住兔子的后腿,手里拿着剪刀,偶尔往兔子的屁股上一戳,看着兔子惊惶奔逃,乐得不可开支。
我在门外看得背脊发麻,倒抽了几口凉气。
听到门外有人,长莺着急收起剪刀,发现是我,又松了一口气,“不要告诉别人噢。”她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劝阻她,却发现自己毫无立场开口。
安宁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十七岁那年,王宫和家中连续发生了两场变故。
首先是先王驾崩,太子出云仓促继位。由于毫无理政经验,加上为人怯弱,朝中大权很快旁落,群臣迅速划分势力,开始了派系斗争。
好在水鸢及时出面,拉拢部分前朝重臣,勉强稳住了局面,之后又以长公主的身份公然临朝,颇有独树一方势力的意味。
朝政最乱的那几个月,养父也被殃及,先后数次遭人陷害,家中被人带兵闯进来,搜了个底朝天。
最后也是最厉害一次,养父和长莺被堵在家中不能出门,我一个人翻越围墙,逃到了宫中向水鸢求援。
水鸢当机立断,调动禁卫军赶到养父家,双方和谈不成,很快就兵戎相见,展开了厮杀。
我想趁乱救出养父和长莺,却被水鸢拦住了。
“你进去了只是个死,我也保不住你。”
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如此冷漠的水鸢。
“长莺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我没听水鸢的劝阻,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险恶的战场。
然而,我找到的只有奄奄一息的养父,和一具没有头的尸体。
养父塞给我一个纸团,教我快逃,我却寸步不愿离开。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火光将一切淹没其中,我坐在屋子里,抱着养父和长莺的尸体,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水鸢的声音:“苍树,你给我出来!”
原本视死如归的心顷刻间动摇起来,我放下养父和长莺,给他们磕了三个头,转身奔进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