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故事（二十八）

夕阳下的橡胶园里，李娟的个子高挑，远远的就能认出她的背影。她舍不得他干重活，隔三岔五去游说兵团领导，终于调了杨哲青去宣传队——自然也是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

刷了一天标语回来，他站在树阴下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阳光也是这样勾勒出一个金灿灿的她来。

那时候她常常笑着，不，是对他常常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后来，她就不那么笑了，再后来，她就不对他笑了。

记忆绵长，将过去种种拉成一条弧线，不再有突兀的起伏。他想他们应该彼此原谅。

杨哲青跟了上去。

“贝贝，明天爷爷奶奶一起去接你放学，好不好？”他慈爱地摸着小家伙的头，然后十分之温和地对李娟说：“我让小杨先去开车去接你。”他觉得他的提议妥帖得很，她没有理由拒绝。

小家伙并不真的明白大人之间的问题，他是真的欢喜，一手攥了一个，一边欢呼一边跳了老高。

他是懂得人心的。他也是很会扮演某种形象的。譬如，你怎么可能去扫一个孩子的兴？李娟也谈不上心凉或者失望，因为见过，经历过，无非是又一次驾轻就熟——他不会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季红进屋招呼他们吃饭，看见这一幕倒先尴尬起来。做晚辈的不好说什么，瞟了李娟一眼，见她神色泰然，这才松了口气，拉过儿子，“快去帮你爸端菜。”待贝贝跑远，她才挽住李娟的胳膊，“妈，我跟你商量点事儿。”

娘儿俩进了里屋，季红压低声音问李娟：“怎么着？你们俩……”

她摇头笑笑：“你觉得呢？”

“可我瞅我爸有点那意思。您不知道，这回在家给杨震过生日这事儿，可是他的提议。您说，他是终于想明白了呢，还是在海南受什么刺激了？”

她拍拍季红手背，“也还没到我应付不了的局面。至于他什么想法，我不大关心，记住，今天的主题是杨震的生日。”

“那明天呢？”

“明天？”李娟愣了一下，她忽然觉得有点忐忑，但很快又让自己镇定下来——爷爷奶奶接孩子，再正常不过的事，“明天的主角是贝贝呀。”

男人们总容易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的期望。就像现在，杨家的三个儿子约好了似的留了上席两个挨在一起的座位给杨哲青和李娟。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包括杨震声情并茂、感恩父母的致辞，包括三兄弟的轮番敬酒，包括杨哲青也要和李娟喝一杯。

“你心脏不好，不要贪杯。”她放下酒杯，算是婉拒，但也许会被人听出其他意思。她暗暗骂自己蠢，便借口头痛要先走。

季红观察了整晚，愈发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她替母亲不值，于是也就站起来扶住母亲，“咱妈前两天感觉刚好，得早点休息，我先送妈回去。”

两个女人上了出租车，季红叹口气，“杨震最近也有点那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