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嫂子把我送到家以后,爸妈很晚才回家。原来,爸妈去卖西瓜了。爸妈担心我中考紧张,还专门安慰我一番,不让我怯场,更不让我有考试心里负担,考上就上,考不上就复读,直到考上为止。
那天一大早爸妈就去了地里摘西瓜,不过没有叫醒我,怕我休息不够,影响考试发挥。爸妈摘完西瓜才带我去县城考试地点。那天有点倒霉,拖拉机刚进县城就熄火了,爸爸摇了好几次都没有摇醒发动机,这可把爸妈急坏了,当然也把我急坏了。虽然我知道自己考不上,但是就这样因为迟到而进不了考场那就丢死人了。
爸爸一脸焦急却只能耐着性子查看拖拉机熄火的原因,妈妈让我赶快跑着去考场。不是我不跑,而是我不认路,更何况在那么紧张焦急的情况下,我只去了一次考场地点,我哪儿记得住路。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个路痴,当时着急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妈妈只好在马路旁拦车,但是路过的每辆车都没有停下来。因为拖拉机比其他的车速度慢,所以有辆开拖拉机的人一直看着我妈和我拦车的奇怪行为,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在我放弃的时候,眼看无望的时候,爸爸摇醒了拖拉机的发动机。爸爸大喊一声我和我妈,让我两赶紧上车。爸爸赶到那里时,考场的门卫准备关大门,再晚一分钟,我就不去考场了。我到了考场就懵了,总觉得不是我昨天下午确认的考场,尤其是学校一点也不像我昨天见过的样子。
我对爸爸说不是这个考点,门卫见我站在门口就问我哪个考场,我给她报了考场学校,他不耐烦的让我赶紧进去,说再晚就不让进教室了。我正要和他辩解说来错考场学校了,他一下就把我推了进去,大门一关,把我关在门里,大门和我初中学校的大门不一样,我们初中学校的大门是那红密不透风两扇大铁门。这个学校的大门是那种类似于铁笼,一道道的铁杠,中间有一指宽的缝隙。
我爸不知道我在门口犹豫什么,那个门卫见我还傻站在门旁,冷冷地重复道还不快进考场,考试规定提前半小时进考场。我感觉这次完了,就算我进去我也没办法参加考试,完全不是我确认考场的那个学校。
我拿着准考证失魂落魄的往考场的教室走去,脑子一片空白,漫无目的的走到一栋教学楼面前,我突然想放声大哭一场,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原来,我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拿出准考证核对了下几栋楼,就上了楼梯,走到三楼往左一拐走到地第三个教室,每个教室门口都站着检查准考证件的老师,我深吸一口气,只好听天由命。检查我准考证的是一个男老师,他拿着我的准考证对着我的脸看了好几遍,好像再三确认是不是我本人。当时我的心眼看就要跳到嗓子眼外,甚至手都是颤抖的,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见他的嘴唇不停的动,动了几秒又停下来了。他和我一样高,我正好站在他对面,甚至我的个头比他还猛一些。我想问他我能不能进去,但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觉喉咙干哑,像是沙漠一样干燥,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又开始痴呆起来,站在门口不知道不知所措,那一刻我失去任何知觉,脑子空白,像丢了魂似的。可能从拖拉机在半道上熄火开始我就灵魂出窍,魂不守舍。监考老师见我站在原地不动,把我一下推了进去。我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天堂,也好像自己进了地狱,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了门里面。
自从到这个考场大门时,我就没有抱着侥幸的心里能进来参加考试。可我不仅进了大门,还进了考场教室的门,最后还找到自己座位号。从头到尾,我都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我感觉自己就这样被人一步一步推了进来,就这样坐在36号座位上参加中考。
那一刻,我并没有浑身放轻松,而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感觉自己像是成了一缕魂,轻飘飘的不知所以然,我感觉自己死了,不是已经死了,就是马上要死了,就是在死去的路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我总觉得他们搞错了,从我进考场大门的时候就错了。这怎么会是我的昨天确认的考场,怎么和我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对于来这里确认考场,我没有任何印象,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记不起来我曾经来过这里确认考场。
我忐忑不安的坐在座位上,缩着上半身,生怕监考老师眼花把我认成其他人,或者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个我,甚至觉得监考老师核对我准考证时是迷糊的,不由担心监考老师清醒过来或者意识过来不是我时,把我赶出去。
我感觉很冷,大夏天的我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颤栗。我不由紧咬住牙根,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响动。可能我行为明显有些怪异,周围考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或者疯子。
我想那一刻,我想我一定是傻子或者疯子,头昏脑胀的感觉自己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和支配。我感觉自己病了,恶心的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我又感觉自己很轻很薄,像是透明半透明的烟雾,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马上就要升天了。
当监考老师把卷子发到我手里时,我还在瑟瑟发抖,他看着我有些奇怪,凑过来小声问我怎么了。我当时被他吓的差点从座位上摔地上,还好我紧紧抓住桌子的棱角。他可能见我烦银过激,急忙道歉说没有吓到你吧。如果说他没有吓到我那是假的,可我却平静的看着他,那种冷依旧紧紧包围着我,好像我正处于冰天雪地里。
他见我没有说话就走了,去给下一个人发考卷。考卷提前十分钟发放,所以不能答卷。我看着空白的考卷,脑子里想不到一个字一个词,甚至我的名字也忘了,所在的地也想不起来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失忆了,什么都忘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直到铃声响起,老师说了句开始答题,我还处于一种迷迷瞪瞪的状态,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我感觉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在梦里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我一定在做梦,有一种缥缈虚无的不真实感。
监考老师见我瞪着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黑板,可能觉得不对劲儿,或者出于善意,就走到我面前轻轻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我认真做题。我转过头望了一眼监考老师,担心他要把我赶出去。我绝望地看着他,眼神苦苦哀求他不要赶我出去,就算赶我出去也要等我把桌子上的试卷答完。
他轻轻凑上前来,低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心想如果他知道我生病了一定不会赶我出去,一定不舍得把我赶出这个教室。然后他就走了,我长舒一口气,所有的紧张不安才算一点点减少,慢慢消散,慢慢开始恢复意识,恢复正常。
我听见周围刷刷的写字声,每个人都是奋笔疾书的样子,我开始拿起笔在试卷最左侧写上我的大名,来自哪个学校,准考证号,以及座位号,开始答题。从我低头答题开始,一直到答题结束,中间我一次都没抬头。
我考完了第一门,但我并不开心。我看着周围的学生,他们看上去都很开心,有说有笑,有的还在谈论其中的几道题。他们有的好像认识,有的好像是同班同学分配到一个考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忧心忡忡,完全不害怕这次考试,更不担心自己考砸。我坐在凳子上,望着窗外,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落在坐在窗户边上的几个考生身上,此刻,他们身上和内心都很温暖吧。
我听着周围评价这次考试的难易程度, 心想他们这些人肯定是优等生,在班里肯定学习很好,只有学习好的学生才会在考试后讨论试卷的难易,评价试卷出的好与不好。好像他们不是来参加考试,而是来检查出题人出的试卷是否合格,是否过关。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也缓过劲儿了,也不那么冷了。我想,刚才我一定是快要死了,整个人都是一种灵魂和身体游离状态,对一切意识和认知都模糊不清。
上午考了两场,我走出考场以后,腿竟然是软的。我站在阳光下吸取一下阳光的能量,慢慢走到大铁门口,等待走出“监狱”的大门。
我出去以后,爸妈大老远的就看见了我,一边向我挥手一边大声喊我过去。我走到拖拉机面前,走到剩了半车绿油油的西瓜面前,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我听见咔嚓一声,好像骨头折断的声音,清脆响亮,爸爸掰开一个红的诱人的,迎面扑来香甜可口的一分为二的两半西瓜。爸爸妈妈没有问我考的怎么样,而是问我想吃什么,好像上午我已经考了满分,已经考出令他们满意的成绩。
我摇摇头说不饿。我爸说吃点西瓜吧,渴坏了吧。我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喝更是什么都不想说,我觉得干什么都很费力气,我剩下的力气不多了。我朝着拖拉机司机的位置走去,努力坐到上面,头趴在方向盘上,然后就哭了,大颗大颗的珍珠往下滚落。我想要是眼泪真是珍珠该有多好,我一哭就能哭出好多珍珠,爸妈就不用这么辛苦挣钱了。
我妈在一旁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困了,我没有说话。我妈又问我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考好,我又没有说话。我妈还想问我什么,我爸好像制止我妈再问下去。我爸语气温和地说是不是饿坏了,你说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买去。我的眼泪更多了,流的更快了,也流的更凶猛了,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淹没。
我爸见我不说话,就对我妈说让我妈看着西瓜摊,他去买好吃的去。
拖拉机半敞开着,停在一棵树下,车里的西瓜少了一半,也就意味着这一上午西瓜卖出去半车,剩下半车卖完就可以回家了。这棵树很小,但是也能遮住中午恶毒的火辣辣的阳光。虽然是夏天,但还是有微风习习。尤其是在树下,还是能感受到微风,虽然不解暑,但能吹走人们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夏风吹走的不止是汗水那么简单的东西,还有心头上的悲伤。
我爸回来以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和蔼地说吃饭了,早上没来得及吃饭,是不是饿坏了。我闷着头说不饿。我爸说买的羊肉包子,趁热吃,特别好吃。我一定是考砸了,所以才会难过,我心里这样想。
我爸见我不吃饭,示意我妈劝我吃饭。我一点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上午那股寒冷劲儿稍微有点缓解。我妈问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想说话又说不出话。
我发现,每到关键时刻,我就掉链子。
我爸我妈没再劝我吃东西,也没再说安慰我的话。可能早上不仅我被吓一跳,他们也跟着被吓一跳。我感觉情绪好了很多,才抬头看向我爸我妈。我爸冲我咧嘴嘿嘿一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过去了,吃西瓜。我爸说完就给我掰开一个圆圆的大大的西瓜,挑选一个最好的西瓜出来,递给我一半,说先吃西瓜,吃完西瓜再说别的。我看着那么大半块西瓜说,我一个人吃不了。我爸豪迈地说能吃多少算多少,吃不了就剩下,家里什么都没有,有的是西瓜,随便吃,想吃哪个就吃哪个,反正是自家种的西瓜,自己种的西瓜自己做主。
我心里一阵温暖,觉得爸爸没有责怪我刚才不懂事,也没有生气我考砸,反而用另一种方式安慰我,我心里特别感激我爸。我还是让我爸又在大半块西瓜上掰开一半,我吃了四分之一,我爸吃了剩下的四分之一。我妈不吃西瓜,说她吃饱饭了。
我爸又让我吃了两个羊肉包子,不过夏天的羊肉包子不像冬天时,一凉就会冻油。我也是从那时才知道,爸爸最爱吃的就是羊肉包子喝羊肉汤,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吃完浑身暖和又解饿。
连续两天中考,爸妈陪我一边中考一边卖西瓜。爸爸笑着对我说,这两天卖西瓜还沾了我的幸运和福气,在校门口瞬间就能卖一大半。虽然爸妈这样说,但我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我不想让他们为我们这么辛苦。
一开始,爸爸试验一小块草莓地打灭草剂,三天以后草黄了也蔫了,草莓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完整无损生长。爸爸就觉得草莓对灭草剂有免疫力,就在草莓地里全打了灭草剂。三天以后草是黄了,一周以后很多草莓苗的叶子焦了,谁都没想到灭草剂后劲儿那么大,草莓苗几乎全军覆没。
还好,那年剩下一小部分小的草莓苗坚强的活下来了。由于草莓苗过于幼小,来年夏天的时候也没怎么结草莓,也就是我参加中考这年草莓几乎没什么收成。我爸把幸存下来的草莓苗挪到一块生地上,用来休养生息,只等草莓苗大量繁殖出新草莓苗。
所以,这年我家大部分收入要靠西瓜和棉花。
我早就有预感,这次我一定考不上重点一中,果然分数线下发那天,我中考失利了,在班里的成绩接近垫底,更别说整个县城的成绩排名。不过,我的语文历史英语考的在班里都属于前几名,其他的科目惨不忍睹,没有一门及格。
我爸看完我的考试成绩单,说了声丹宁,你怎么瘸腿这么厉害,偏科也太厉害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是十万八千里。我被我爸说的无言以对,我爸总结的一针见血,同时我偏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物理化学,从我开始学那么课,我就没有听懂过,一个字都听不懂,和听天书没有两样。
我爸说要是你把数理化提上去,考重点一中没有问题。就算我爸不说这样的话,我也知道,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该如何提升数理化,却找不到一个解决办法。再说我也想学好数理化,但就是对这三科死活不开窍。数学初一初二的时候还说得过去,一到初三彻底完蛋。
我最讨厌就是物理的电流图,化学的几价分子,我感觉数理化对别的同学来说轻车熟路,但是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说的通俗点,比背英语单词背英语课文还难。
整个夏天,我爸都让我重点学习数理化,天天晚上复习这三科,就算我爸不说,我自己也会看,有时做梦都是数理化。那段时间比我在学校准备中考时还要压力山大。虽然这样很痛苦,但是多少管些用,课本有的我竟然能看懂了。可能,这就是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毫无疑问复读,重新参加中考,但是复读也只能是复读初三一年,而不能像高玉堂那样从初二开始复读。接下来的难题是,到底要在哪个学校复习。虽然我妹没有发言权,但是她发言说她希望我去县城复读,说是县城有一家中学教学特别厉害,只要进去那个学校就相当于踏进重点一中一只脚。我爸望着窗外沉默,我妈望着地面不说话,她们在沉思,思考何去何从。
妹妹见爸妈不说话,就说爸,你让我姐去县城上初中吧,别让她在乡里上了,乡里没有城里教的好。虽然妹妹说的有道理,但是我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还能意味什么,无非就是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往往没钱才无法解决。
我妈问我爸怎么想,我爸说就按老二说的办吧。然后,我爸问我妈怎么去城里上学,有时候光有钱也不行,得有门路才能进去。至于找到门路,才是问题的关键点。就算我们出钱想去县城上人家的学校,万一人家不收,那也没办法。
我妈看着我爸说,要不去找叶哥,看他有没有办法,他在县城工作,正好他儿子也在县城上初中,今年应该也初中毕业了,问问他怎么样。我爸沉思片刻说,死马当活马医,成不成也就看天意了,如果丹宁有这个命,谁都拦不住,如果丹宁没有这个命,就算咱们使劲儿往里推,也不管用,这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