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楔形文字传奇19|埃兰出土汉谟拉比

第二篇  楔形文字传奇

19.  埃兰出土汉谟拉比

自1899年始,科尔德维在巴比伦“耕耘”了18年,掘出了尼布甲尼撒二世国王的新巴比伦王国,获得了令人仰视的业绩。

科尔德维清楚地知道,在他发掘的新巴比伦城市地底,可能还埋着另一座更久远的巴比伦。但他没有继续向下深挖,因为这座远古的城市,早就被亚述人毁灭殆尽。

楔形文字资料记载,古巴比伦的对手亚述王辛那赫里布在B.C.689洗劫了这座城市。辛那赫里布在自己的日记里曾经自豪地写下这样的文字:

“我捣毁了这座城市和它的房屋、地基和墙壁,我烧掉了一切。内城墙和外城墙,庙宇和神像,土砖的寺塔,一切的一切,我统统把它们铲平并扔进了阿拉图运河。我放水淹没了地面,这样我就消灭了这个城市的基础,我造成的破坏比一场洪水还要彻底。”

科尔德维和其他考古学家都不再对发掘古巴比伦遗址和文物抱有任何幻想,没曾想到,这个古老王国的历史证物居然从远方的埃兰不请自来。

几乎就在科尔德维开挖新巴比伦的同一时期,1901年,法国学者德•摩根(Jacques de Morgan)率领一支由法国人和伊朗人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在与巴比伦比邻的古埃兰首都苏萨遗址,发现了一块黑色玄武石断片,几天以后又发现了其他两块。将三块拼合起来,恰好是一个椭圆柱形的石柱。

法国考古学者德•摩根

德•摩根1857年出生于巴黎,具有探险家、考古学家、埃及学家和伊朗学家等诸多头衔,学习并掌握了多种欧洲和东方语言。他实际上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和地质学者,能够熟练运用科学考古方法,注重发掘地文化层的年代关系。包括汉谟拉比石柱,以及后来还要提及的纳拉姆辛石柱等重大发现,足以使他跻身于历史上举足轻重的考古学家行列。据他介绍说,汉谟拉比石柱刻写着大量的楔形文字,写的正是那部世界上最早的、保存比较完整的《汉谟拉比法典》。古巴比伦王国灭亡后,该石柱于B.C.12世纪被埃兰国王苏特鲁克纳惛特作为战利品带回了首都苏萨。

汉谟拉比法典石柱被法国人运回了巴黎,成了卢浮宫官网认定的20件镇馆宝物之一,与达芬奇的蒙娜丽萨油画、断臂维纳斯雕像等宝物齐名。

米洛斯的维纳斯  作者摄于巴黎罗浮宫

我们兴致勃勃地赶往卢浮宫,在底层叙利馆首先找到了在米洛斯岛出土的阿弗洛狄忒,即《米洛斯的维纳斯》。然后,在同一层的黎塞留馆内,看到了这件稀世珍宝汉谟拉比法典石柱。

汉谟拉比法典石柱  卢浮宫馆藏

石柱上端,是汉谟拉比国王站在太阳和正义之神沙马什面前接受象征王权权标的浮雕,表示君权神授。下端是用阿卡德楔形文字垂直书写的法典铭文,共有282条3500行,对刑事、民事、贸易、婚姻、继承、审判等都作了详细的法律规定。

汉谟拉比法典上的楔形文字  卢浮宫馆藏

汉谟拉比法典石柱正面,有七栏文字被人磨光。史料记载,埃兰国王攻克巴比伦后,打算在这石柱上重新刻写自己的丰功伟绩,不知为何手下留情,仅仅抹去了36条法条而没有补刻新的文字。后来,人们用苏撒等地发现的泥版抄本,补齐复原了法典被磨损的部分。

由此看来,德•摩根挖出的汉谟拉比法典石柱,其上的楔形文字再一次证实了巴比伦王国和巴比伦城真实性。

可惜,此巴比伦非彼巴比伦,汉谟拉比的古巴比伦与尼布甲尼撒二世的新巴比伦相隔了一千多年。仿照中国伟人脍炙人口的词篇:“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的意境,这里的状况同样是:“往事越千年,汉谟拉比挥鞭,埃兰苏萨有遗篇”。

让我们把历史时钟的指针从迦勒底人建立的新巴比伦王国(B.C. 626起,史称巴比伦第11王朝),向前逆转1000多年。那段时期,整个两河流域处在列国纷争,原始城邦之间相互攻伐的混乱局面。巴比伦地区曾在亚述人、加喜特人和埃兰人统治下度过了长达十一个王朝的漫漫岁月,其中仅有巴比伦第4王朝,由阿摩利人尼布甲尼撒一世短暂控制。

当时钟指针回拨停在B.C.2113,苏美尔人复兴的乌尔第三王朝,让古老城市乌尔(Ur)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但是,从叙利亚的沿海草原,迁来了一个属于闪米特族分支的半游牧民族,叫阿摩利人,以圈养羊和驴为生。乌尔发现的楔形铭文上描述道:“他们有野兽的本能,不知道谷物为何物,是掠夺者和令人恐惧的民族”。事实上,多数阿摩利人是以和平方式融入乌尔,并逐渐同化了苏美尔人。他们接受了阿卡德语言,而非继续使用自己的阿摩利语,也没有借用楔形文字书写阿摩利语,他们只是在阿卡德楔形文字中附加了一些阿摩利语的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就成了所谓“古巴比伦楔形文字”。

最终的结果,是游牧民族用竞争和征战占据了上风。B.C.1894,阿摩利人在幼发拉底河左岸定居并新建了一座城市,后世希腊人为它起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巴比伦(Babylon)。巴比伦先祖建立的王朝,被后代称为巴比伦第一王朝,即古巴比伦帝国。由于阿摩利人的选择,阿卡德语言和文字最终完全取代苏美尔成为两河流域的通用语文。

汉谟拉比像 卢浮宫馆藏.

汉谟拉比(Hammurabi)就是古巴比伦王国的第六位国王,也是其中最伟大的一位。当代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在其11卷本的恢宏巨著《世界文明史》里写道:巴比伦乃阿卡德人及苏美尔人之综合产物。巴比伦具有阿卡德人的血缘,他们的长相很有闪米特人的特点:黑发、多须。男女蓄长发,喜欢用香料。服装为白麻布紧身衣,女性带项圈等首饰,男性拿手杖,布包头。但他们的文明却充满苏美尔人的形态。

阿卡德及苏美尔的综合,在汉谟拉比身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汉谟拉比在B.C.1792继位(相当于中国《史记》记载的夏朝中期)。他从父亲手中接过的只是一个约80英里长、20英里宽的小国。但他努力发展经济,积蓄力量,远交近攻,逐步消灭强敌。汉谟拉比聪明绝顶,但脾气火暴。他率领部队,翻山越岭,来去如风,一生打过很多仗,每战必胜。他对敌人手段非常残酷,用铁腕征服了阿卡德和苏美尔南北诸城邦。在43年的统治中,他完成了古巴比伦帝国的中央集权。他称自己为“巴比伦的太阳,把光明洒向苏美尔和阿卡德的土地”。这张地图显示了古巴比伦帝国的版图,一个时间点是B.C.1792汉谟拉比崛起,一个时间点是B.C.1750汉谟拉比逝世。

汉谟拉比时期的古巴比伦地图

后人之所以频频提及汉谟拉比,可不是他那强大的帝国,而是以上提到的那部流传千古的《汉谟拉比法典》。这部法典以苏美尔法典为依据,并参考当时巴比伦实际情况草拟,虽然被后来发现的《乌尔纳姆法典》夺走了“世界第一法典”的桂冠,直到20世纪中期之前,一直被视为世界第一部法典。它以成文法的形式来解决社会中的诸多问题,是古巴比伦留给人类社会的宝贵文化遗产之一。

《汉谟拉比法典》所用的文字为古巴比伦楔形文字。

汉谟拉比法典第1页拓印本 ROMAE1930

根据法典的原文,以及汉谟拉比国王为巴比伦书写的其他文书辨识,凡是刻写在石碑上的古巴比伦楔形文字,为了艺术效果,主要还是以表意符为主的复杂楔形符号(繁体字),而且呈现自下而上书写的竖行方式。古巴比伦楔形文字是表意和音节的混合文字。因为阿摩利人接受了阿卡德语,语音未作大的改变。古巴比伦楔形文字的字符约640个,包括音节符和表意符,表音符已经多于表意符。

B.C.1700左右汉谟拉比时期的古巴比伦楔形字石碑

然而,从出土的楔形文字泥板能够发现,由于书吏(抄写员)对泥板文档书写效率的要求,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大大简化了各个字符的笔划,使之从繁体楔形字成为简体楔形字,字形笔划的圆笔也全部消失,大大提升了书写速度,实现了第二次文字体变革,类似我国由秦到汉时期的隶书革命。例如,我们早已见过的《吉尔伽美什史诗》楔形字泥板,就是这一时期简体楔形字的历史文物。至于文字体变革为何被称为“第二次”,鉴于故事倒述的原因,我们在后面的章节还会提及。

《吉尔伽美什史诗》No.V 泥板局部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专门为K12学生在网上开设了一门学习阿卡德楔形文字的课程,模拟3700多年前汉谟拉比王朝的尼普尔城市学校,一个小男生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楔形文字抄写员(实际上学习的就是古巴比伦楔形字)。他的书写材料是芦苇笔和被称为“扁豆”或“小面包”的圆形泥板,泥板凸起的背部与手掌恰好能自然贴合。泥板表面写有四行标志,古代尼普尔学校老师在第1行和第2行写上楔形符号,然后学生拿起圆形泥板,学习把文字符号摹写到第3行和第4行上。这一课,既要学习楔形文字书写,也要学习阿卡德语词汇。

巴比伦尼普尔城的圆形写字泥板  宾夕法尼亚大学网上博物馆

博物馆K12课程还设置了一个逼真的阿卡德文字网上翻译界面,非常有趣。只要你输入英文拼写的个人姓名,它将自动把翻译的楔形文字呈现在下面,并告诉你说:“请看看你姓名字母组合的楔形文字,这有可能是古巴比伦人写的。”(只有天知道!) 这个拼写游戏表明,阿卡德楔形文字确实已经有了部分表音特征,至少能用于外国人姓名的拼写。

阿卡德楔形文字表达的作者姓名  作者摄于宾州大学网上博物馆

文字学者们普遍认为,苏美尔人发明的楔形文字,是一种以表意符号为主的体系。当他们与阿卡德人接触的过程中,只好用楔形表意符号的读音,书写他们不理解的阿卡德人名或借用的阿卡德语词汇。这样一来,一些用来拼写外来语言的苏美尔表意符,自然而然演变成拼写表音词汇的音节声符。阿卡德语楔形文字于是也就水到渠成:它变成了一种既能用音节符号拼写语音,又能用表意符号表示外族词汇的混合文字。

至此,我们的故事书,已经回翻到楔形文字前世今生的第三板块,也就是楔形文字传奇的最后部分,揭秘苏美尔-阿卡德文字。

你可能感兴趣的:(叶平:楔形文字传奇19|埃兰出土汉谟拉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