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旨在讨论如何在真空下评价《赛博浪客》此作品的剧作高度，本文的立场实际上是一场对照组实验——我对本作品的声光画表现方面不吝赞美，堪称是至今为止的最强业界制作之一——但另一方面，抛开动画制作的艰难险阻，剧本的反复修改不谈，当成品摆在眼前，当我经历了六集的血脉上涌，两集的精神恍惚，最后两集陪伴大卫走完他的一生后，却没有如同大多数人那样，为大卫的所谓“传奇经历”、为他生命中“最后抉择”、为男孩与女孩的“月光下的爱情”而带来强烈的精神冲击产生过分触动。从大学开始多年未持续关注日式动画的个人背景下，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早已缺乏对日本大男主浪漫叙事的同理心，但实际情况远比感性上的疯狂要繁复许多。
仔细思考良久，和好友彻夜长谈，总结出为何我在此作品中未能取得高度共鸣的原因：那便是，主角大卫的人物塑造缺乏成长。
当然，观众们也不是有眼无珠，一些人说，我们明明看到了大卫从一个玩世不恭的夜之城最底层，从母亲离奇死亡到在学院斗殴退学，阴差阳错获得传说级义体，加入“社会大哥”曼恩旗下，在经历了团队的努力沉淀、背叛、分崩离析之后带领队友成为夜之城传奇，甚至在《赛博朋克2077》里被后人尊为一杯“来生”酒吧的鸡尾酒等等——这难道不是一种打怪升级一样爽上天一样的成长型男主戏码，怎么能说大卫没有成长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一个好的剧本里或一个好的故事中，角色通常需要从表与里两方面获得成长，用比较功利性的游戏的角度来说，我们可以把表象成长看作是“数值型增长”，心里成长归结为“流派选择”。
“数值型增长”简单明了：在游戏里的打怪升级，就主要提升的是这一方面能力——通过长年累月的练习与经验的累积，角色在力量，敏捷，智力，领导力方面都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就如同大卫在此作品的大哥“曼恩”牺牲后的几个月，男主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继承了大哥的“极品装备手臂”、全身义体化、连升30级，变得成熟且能引领团队，不再是以前那个处处闯祸的愣头青，这当然可以视作一种不小的成长，而且等级越高越好，这本身不存在争议。
而“流派选择”其实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在游戏里，是游戏设计给战斗力上限所设定的各种build（流派），不单单是从“数值型成长”中选择最优解，更是考验玩家如何理解这个游戏的各种机制，平衡所有情况下的边际效应递减，也就是寻找到当前情况下的最优解。本文当然不是教你如何成为一个速通高手，而是为了揭示一个编剧为了达成某种结局时，如何说服观众不去选择最优解——换句话说，如何让一些看起来不合逻辑的行为合理化？
回到我们《赛博浪客》动画制作之初，CDPR的工作人员过来与我（编剧）接洽，希望我为游戏里一个死掉的传奇人物大卫写一个故事，整个框架要建立在赛博朋克的整体世界观之下，首先在这种西方的强势资本主义背景之下，我既要满足游戏方的基本构想，又要讨好本公司（扳机社）的日本受众，我该怎么做？那不妨就来一个在末世背景下，失去人生动力的男孩遇见女孩，被其赋予了前进动力，并最终在一片危机拯救女孩的王道故事吧！嗯？听起来是不是稍微有那么点耳熟？上一个在如此设定下取得广泛认可的剧本是什么时候——这难道不和《最后生还者 part1》有那么点像吗？
提到《最后生还者 part1》，这是许多人心中的完美剧本，也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当我反反复复亲自通关，视频通关，一遍一遍经历主角乔尔在结局所做出的那些选择的时候，每每带来回荡良久的震撼。乔尔绝对是游戏历史上最讨人喜爱的角色之一，不是他的理念有多么光明磊落，不是他的性格有多么和蔼可亲，正相反，乔尔是王道叙事中最亦正亦邪的存在。他行为上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思想上盲目自私、不择手段，但除了他的外在表现，他的一切内心又反衬的如此铁汉柔情：他不是一个好队友（没有能力拯救泰丝），他不是一个好哥哥（和弟弟关系破裂），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走私犯（背叛老板马琳），但我们都知道他在全剧中只扮演好了唯一一个角色——当好一个父亲——之前的所有失败突然间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在剧作角度，我们编写一个合理剧本时，一般有两种做法：一是设定好一群人物性格，把他们放到一个实验环境里看他们如何发展，典型的有《绝命毒师》。二是设定好故事走向，不断更改人物的性格使故事正常发展，典型的有《权力的游戏》最后几季。第二种方法最致命的问题是，如果故事走向优先于人物选择，而编剧的把控力度又有限，容易让人物的性格产生崩坏，产生截然相反的结果。回到编剧角度，乔尔和大卫都在剧集的开始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为什么我认为乔尔获得了成长，而大卫却远远不够呢？让我们一边回忆两者的异同，他们做出何种选择，最后的结果如何。
首先是《赛博浪客》里改变大卫短暂人生的三大节点。
第一次是母亲的死亡。对待母亲被抢救人员忽略，江湖郎中的不作为，到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成了骨灰，在短短一集里的演绎堪称教科书级别。我们可以非常轻易地从这一连串紧凑不失信息量的事件中获得对赛博朋克世界观的基本认识，那便是底层人民如草芥般的生命与每个个体在当下的迷茫。在类似的情节中，《最后生还者 part1》的乔尔同样在故事的开头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并体验了在丧尸肆虐中的世界里政府士兵对平民的不留情面的屠杀，理所应当地，大卫和乔尔都选择了用工作去麻痹自己，不约而同选择了灰色地带的肮脏工作——大卫是进入所谓“黑道组织”，而乔尔是一名走私犯，性质都大差不差。当然，大卫在其中经历了女主角露西的仙人跳环节，而乔尔经历了被骗委托运送小女孩艾莉的环节，这时的人物经历了第一次抉择，阳关道还是独木桥？
大卫此时没有选择遵从母亲的遗志——好好在学院深造，成为公司狗，走上人生巅峰——而是选择了装上传说级军用义体，走了母亲偷偷进行黑市转卖非法义体的老路，故事到这一步其实处理挺合理，第一是对公司统治下的社会规则彻底绝望，二是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为了生存为了赚钱，母亲也是这样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干，这就是夜之城的生存之道；三是女主露西对主角的吸引力，也就是所谓的爱情线。而另一边的乔尔的经历也一一对应：对政府绝望，对人生的挥霍无度与在艾莉身上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这些理由足以让大卫与乔尔走上这条独木桥，这段情节本身没有问题，都处理的不错。
第二次是高潮之一组织老大“曼恩”之死。其实包括之前“长手螳螂哥”的意外死亡，大哥“曼恩”被露西背叛导致全灭都体现的是夜之城的世界观里人随时随地都会被背叛，意外与死亡如家常便饭的表面观感。但大哥的死要更为复杂，他先是经历了义体改造过度之后的赛博精神疯狂，接着在神智不清的状况下一枪爆头了自己的女友，最后才是恢复了一点神志，在腥风血雨中慷慨赴死。这一情节堪称悲壮与出人意外，因为前面几集的组织氛围营造之好，差一点就让人忘记了这个世界里的险恶。
此时，大卫的性格设定隐隐在崩溃的前夕。男主在此之后的选择充满了争议——为何男主还选择走曼恩的老路，不断改造身体直至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的主观意愿到底是什么？
这里有很多种解释。第一种客观原因很可能是对义体改造的成瘾性，因为我对原游戏设定不熟，这里按下不表。第二种主观原因是我最想聊聊的，我称之为“男人的牺牲精神”。男人为什么会成长，其中一个重要经历便是亲人的死亡，在错误中总结经验，改变自身的弱势，指明今后的道路，这是几乎所有戏剧为何都必然发生死亡桥段的重要原因之一。那大卫经历了死亡后改变了什么呢，他的选择是成为下一个曼恩，熟悉的套路，熟悉的全身改造，熟悉的照顾组织上下，一切似乎都那么理所当然。但这里的情节出现了一定的违和感与疑点，因为动画组刻意地略过了中间一大段剧情，我们只能从队友们的对话中窥见一二。
第一点是为什么是大卫去当老大？论资历，论带队能力，论心智成熟度，任务的熟悉程度，大卫可能仅仅能在开挂般的战斗力上可以在老大的竞争上占据一定优势，一个愣头青短短数月之内成为带队传奇，其间没有任何其他的描写，靠得难道是编剧一句埋了一整局却没有解释的“我很特别”吗？
第二点是为什么大卫要在明知道曼恩的死局情况下还要选择持续不断地强化义体？一个解释是在夜之城里混黑道处处树敌，不变强就只能失败，命丧他人之手。还有一种解释是男主一直因为母亲的话而自我催眠，觉得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完全可以超负荷运转，于是源源不断地打鸡血。这两者都是似乎在凸显大卫已然成长，充满了团队责任感。但这两种解释都太过于激进了。一个是过于冒进的变强，一个是无来由的突然努力想带领团队走向第一梯队的决心，对于团队或对于自己都是不可挽回的伤害；另一方面，曼恩临终前对大卫的嘱托是“你要活下去”，显然这些目标并不是曼恩对大卫的要求，而队友们似乎也没有任何一个个人对团队那这样那样的要求，一个合理的选择是，组织老大死了，团队应该休整一段时间，而不是选择强撑受伤的躯体硬上。
而第三点，也是最奇怪的是，大卫没有意识到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冲突，这一点是让大卫的弧光在中段反复纵跳的原因。一个男人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不计代价地牺牲拯救世界，这在日漫中太常见了，简直成为每一个男主的金科玉律。但是我们越长大越发现其中的浪漫主义色彩如何如何在现实环境中失去了颜色：男人的第一次成长是失去至亲，而男人的第二次成长是拥有家庭，此话一点不为过。让我们把目光转移到《最后生还者 part1》里，看看乔尔是如何取舍的。乔尔原本在末世中失去女儿，和弟弟闹掰，与泰丝关系暧昧而不敢更进一步，和朋友比尔有些感情却又仅此而已，可以说乔尔在剧情的前半段对所有人的关心都是点到为止，对人情冷暖早已看淡，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拒绝感情的保护泡里面，谁都无法进入。但在经历黑人兄弟的死亡与“食人帮”事件之后，乔尔从之前冷静隐忍，到终局得知艾莉必须牺牲才能拯救全世界的情况下变得歇斯底里，不断挥舞兵器毫无怜悯地屠杀之前还算是同伙的人类的时候，乔尔断然牺牲集体利益选择了个人利益，果断在工作、甚至大义面前选择了自己心爱的艾莉，也是这一刻，他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父亲——对威胁到自己家人的他者毫不留情。
而大卫则正相反，大卫似乎是从别的世界里突然穿越过来一样，对赛博朋克的世界毫不知情，无论世界如何残酷依然我行我素真心待人，大卫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开放状态。大卫性格太好了，好得不像一个血肉之躯，他对队友如亲人，对女友露西悉心保护，对近在咫尺的危及生命的敌人甚至也有怜悯之心与不杀之仁。当然，在曼恩死之后他变了，变得更为团队着想，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击杀敌人保护队友，但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未曾改变，那就是我要对所有人都有所交代，都一样好。他为了团队牺牲自我，强化肉身，为了女友偷偷攒钱，为了最后能实现露西的梦想，表面上看都没有什么问题——“我全都要”。但是大卫在最后两集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赛博精神病的症状，而且知道无法挽回的时候，仍然无法在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之中做出选择，这被我视为一种孩子气——也就是缺乏成长。为什么这么说，这就要提到本剧最特别的角色——露西。露西的童年经历了从公司逃走的桥段，对人极度不信任，甚至在对待大卫的第一场戏里极其熟练地演了一出仙人跳，典型的魅惑型冰山美人的女主人设。我之所以提到露西，是因为同样经历了曼恩事件，露西可以果断选择保男主而牺牲团队，这在某种程度上与乔尔的“发现真爱”后的成长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很动人。大卫的三个梦想，成为母亲眼中的传奇，成为曼恩二代，成为露西眼中的合格男友，他都想要，他太贪心了。仔细想想，其实每一个选择都是互为矛盾的：成为传奇最好的方法是抛弃队友，成为曼恩最好的办法是牺牲爱情，成为男友最需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大卫却无法权衡两方的利弊，他所做的一切光鲜亮丽的“男人的牺牲精神”的浪漫主义背后，注定了他陨灭的悲剧结局，这恰恰是一种对队友对爱人关系的背叛与不负责任。
我们来谈谈最后一次改变，也就是结局“露西的登月梦”之外我的看法。这是全剧最让人动容的桥段，也是最多人号称“催人泪下”的结局。请允许我不解风情，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不仅没有强烈的情感冲击，甚至出现强烈的出戏之感，这也许是第二集时，我只看一眼就嗤之以鼻的“仙人跳”桥段的昨日重现。为什么我会这样说呢，这就不得不谈到如今影视行业的发达与丰富，编剧在第二集里借露西之手“卖肉”的小心思，许多人第一眼就能看出此事并不简单；仔细想想这在日漫之中太过常见了，天降美女，福利桥段是许多后宫动画的家常便饭，这本身无可厚非。但症结在于编剧过于赤裸地表现了露西的肢体动作与意图，仿佛连擦边球都不打算打，就差把露西脱光了在胸部写了两个大字“陷阱”一样摆在大卫眼前……在这种情况下的女孩会和一个将死之人说出真实梦想的可能性有多高，本身就令人怀疑。考虑到大卫的天然性格，这一段其实还算说得过去，最多是觉得编剧安排桥段的无形之手毫不遮掩，破坏了观看魔术表演的惊喜感。
但到了最后几集，大卫因为赛博精神病和工作繁忙等各种原因，和独自行动的露西明明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却毫无建设性的交流，就是让人最意难平的遗憾。大卫在最终阶段和露西的谈话主要有三个内容。第一次是露西和大卫讲述童年逃出公司的经历，露西此时其实是在暗示大卫自己能摆脱自己的童年阴影选择相信他人是因为大卫，而大卫无动于衷，露西此时说出了“大卫一点没变，为他人的梦想而活”。第二次是他们俩在家里发生完关系，大卫看电视的时候发现登月的价格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而此时露西早已不在乎了。第三次是露西发现大卫已经赛博精神病晚期，病入膏肓已然回天乏术，此时大卫说：“妈妈和曼恩临死前交代我的事，而我都还没能够做到”，并拒绝了拆掉义体的要求，最后和露西不欢而散。
这三件事情表现了两条重要线索，第一个是露西在曼恩死后，自己的人生目标早已改变。她早已不是冷漠无情，欺骗他人如家常便饭的相信自己会逃到月球孤独终老的小女孩，而此时的所有目标只有保住爱人的性命。而大卫这边则要复杂的多，他仍然乐于助人，为他人着想，但本质已经变了，大卫在此刻似乎受到义体改造的影响，整个人只知道服从内心深处的命令，那就是母亲和曼恩的遗愿，包括顺便赚钱给露西上月球，仅此而已。（为什么我说顺便，因为大卫由始至终没有去调查过去月球的价格，侧面表现出对这件事不上心）如果故事到此为止，大卫完成得还算不错，银子赚到了，成为传奇了，组织昌盛了，一切似乎都很完美——直到自己终于要重蹈曼恩的覆辙开始，到大卫最后一个任务拼死一搏的250万大抢劫，都让我无法理解。
也许是篇幅原因，也许是剧情最后需要一个大决战，大卫就这样被编剧安排上了战场，也许编剧想强行把所有伏笔一次回收——包括曼恩的弥留边缘对应“边缘行者”的副标题，包括母亲那句“站上荒坂塔的顶端”，包括救出露西的月下一吻，但这一切又显得如此的粗糙没有力量。大卫被编剧的无情之手一把推向最后的舞台，但他自己显然并没有准备好，一是他被逼无奈要打海量的抑制剂，反复无常的精神片段把战斗剪得支离破碎，让人对“开高达”桥段大失所望；二是他和组织的关系还没有渲染到位，kiwi莫名其妙的背叛，小萝莉突然的示爱，司机大哥如工具人般的存在，都让这个组织像一伙杂牌军，完全靠大卫一人 Carry，不足以让人酣畅淋漓。三是和露西到最后一刻都没有解开的误会，大卫面对感情的稚嫩也是一种没有成长的表现，像是把一切都搞砸了最后靠鸽子蛋大的钻石试图哄回女友的直男，最后拼死一搏作出一个过于功利的举动稍显刻意。反观《最后生还者 part1》，乔尔把艾莉救走，在杰克逊市前的最后一次对话自然而然就把压抑已久情感升华了。乔尔的坚定撒谎，与艾莉的察觉却秘而不宣，似乎都预示着他们俩的默契，到头来，他们达成了一致，就是只对生命中最重要的彼此而任性，我认为这才是充满浪漫与想象的结局。
说到大卫死之前和露西的“月下之吻”，我本身是挺喜闻乐见的，谁不想看男女主的 Happy Ending呢？但是他们俩最后的对话还是印证了大卫的“无知少年感”。最后一刻大卫说：“我知道会死，但我不变强就无法在这座城市保护你。我无法保护曼恩与母亲，但我想实现你的梦想，那就是我的梦想。”这句话再次证明了大卫始终没有长大，始终没有证明自己真的做出了选择。大卫到最后一刻他的行为准则依然是飘忽不定，无论是带领团队，站上荒坂塔，还是拯救女主，实现女主的梦想，在最后一集了他选择了我全部都要守护，你们都是我翅膀！然后蓬的一声炸成了血的烟花。但实际上呢，男主真的英勇就义了吗？留下组织的烂摊子，留下女主孤身一人，留下一个被人黑吃黑的领不到的250万，也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你或许会说青春就是充满遗憾，但男主显然是有更多选择的权力的，哪怕和小伙伴们多多交流，和露西多点沟通，或许就会理解曼恩最后的要求，或许就不会留下与女主间“美丽的误会”。你或许又会说，男主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孩子，你拿乔尔去对比，拿真正的成年男人去要求他实在过于苛刻——那么我想最后展开聊聊这一点。
这个剧集最大的矛盾点在哪里？
不是大卫成长过渡的缺失，不是行为逻辑塑造的无力，而是东西方文化强行嫁接的后遗症。为什么我们看待《最后生还者 part1》的时候可以很自然的产生共情，为什么看《银翼杀手》时会对男主的无力感如此宽容，这就涉及到一个预期管理的问题。我们都知道《赛博朋克2077》是描写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极致之后出现的产物，每个人都无力抗争自己蝼蚁般的命运，但日本人不会也不愿意写这种剧本，扳机社一定要遵循父母双亡——校园霸凌——小团体成长——陷入爱情——拯救世界的幻想套路，难免令这个西方现实主义背景透露出水土不服来。
回到我们的母题——为何我会认为《赛博浪客》的男主角大卫缺乏成长——因为我们的结局是写死的，环境是黑暗的，所以悲剧无法避免。那么男主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茹毛饮血，飞车走党，小情小爱——一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话说回来，我们的大女主——唯一实现成长的露西她是怎么做的呢？她从一滩冰水到相信他人，她目标明确，敢爱敢恨，她知道自己的极限，她最后靠自己登上了月球，堪称唯一的赢家。你在她身上看不出多少“数值型增长”，甚至她从始至终等级都没怎么升；但她从未站错队，她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她也是典型的西方利己主义思维，不是说我倡导这种思维，而是在赛博朋克世界，只有这样的思维才能活下去。大卫死了，他的精神获得传承了吗，没有，他的传奇是用赛博精神病换来的，他和一开始那个发疯的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不过是荒坂公司档案里的一抹污渍。大卫死了，他感动到谁了吗，露西感动了吗？感动了编剧自己。
大卫自始至终没有获得真正的成长，他是编剧从三流日漫剧组强行拉去好莱坞的一个愣头青，在一群成年人之中显得不知所措，于是他开始用华美的外服武装自己，就像剧中用义体丰满自己的外在一般；大卫只不过是那群赛博朋克世界里一个一个毫无意义地活过，却活成半机械半人的怪物，消逝在人类被钉死的结局里的一种虫子。
说起来讽刺，《赛博浪客》塑造一个男主是失败的，却无意间成功地写出了对一抹“金色尘埃”的完美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