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路回望成故乡 —— 滇西行记(五)

五 通向独龙族的秘境之路   

       我们的第二站是要去探访独龙江的独龙族,目的地是独龙江边的普卡旺村(也名布卡旺村)。

       告别老姆登村重新上路时,晨曦初露。回首望去,村落还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梯田纵横、草木茂盛,它们好似村中美丽的怒族女子在向我们挥手致意、别有深情,山谷里流水淙淙,流走的是江水,流走的是怒族人绵长的岁月,流不走的是怒族人为生存而坚韧不拔的、如山崖般的精神,以及我们留恋的心情。

图35:沿着峡谷的怒江公路

       沿着怒江公路往贡山的方向,我们一路向前。车行大概不到两小时,边路有一处观景台,眺望远山,在高黎贡山山脉中段一座三千多米的山峰之上,有一巨大的大理岩溶蚀而成的石洞,透着白云蓝天,犹如一轮满月悬挂于山巅。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傈僳语称它为“亚哈巴”,就是石月亮的意思。

图36:福贡县高黎贡山山脉山峰上的石月亮

       据说在傈僳族古老的大洪水神话中,这一神奇景观就已经存在了,傈僳族人视它为本族的发源之地,在开天辟地的时候就耸立在那里,围绕着石月亮,傈僳族人至今还流传着许多优美的神话爱情故事。

       在石月亮山峰下面半山腰的山坡上,有一处傈僳族的村落,那里的傈僳人把石月亮视为他们世世代代的圣物、傈僳之根,终年守望。

       在弯曲的怒江峡谷里,我们一路穿梭在怒江两岸,百折千回。有时,翻过一段山岭,一片宽阔的山野起伏如波,怒江早已不知去向,看来它似乎已经远离了公路,隐没于远山。有时,它又突然从看不见的蓄满云雾的峡谷和深邃的远方逶迤而来,沿着峡谷的山脚,横贯过一个又一个村落,清寂而又荒凉,无法探知它的源头。

       我们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这一程,我不经意睡着了,我们已进入了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所辖的区域。前方远处突然出现一种可怕的轰鸣声、怒吼声,我突然惊醒。这声音来得即坚决又突然,前路难道是出现了恐怖的地震或是严重的拦路塌崩?对此我们毫无预感,贡山会以这样的礼遇来接待我们。静观其变,静察其音,原来我们已行驶到了号称怒江第一啸的景点地带。

图37:怒江第一啸(图自网络)

       怒江第一啸,一怒冲天响,果然实至名归,名副其实。那样的水声是让人难忘的,也让人警醒的,那一定是贡山之神执意为之,贡山一带到处是秘境,是人与神的共居之地,当然不可以用懒洋洋、睡惺惺的态度轻觑之。

       贡山之水,水无不怒古,贡山之山,山有欲飞峰。贡山刻意要一开始就给人一个非同凡响的印象,就像大手笔著文,都要有一个精彩的开头一样,问题是,敢于那样高屋建瓴、气势磅礴开头的,一定要底气十足。

       而怒江第一啸正好是一个大手笔,奔腾不息的江水,幽静深邃的峡谷,南北两岸,雪山千古屹立,山崖陡峭,河床狭窄,两岸陡峭的岩石来回的反射作用放大了河谷中水流声和冲击声。

图38:河谷里被冲刷成的百孔千疮的岩石

       河谷里堆积着无数巨大的、黑褐色的石头,它们行至此已经历了千百万年,时间把它们弄得百孔千疮、奇形怪状,却兀立于江心,犹如横刀立马、全身披挂的将军或是武士,而它们脚下,则是呐喊着、奔跑着一无阻挡的波涛的队伍,正在准备去决一死战,如千万只皮毛斑斓的猿猴巨兽,从天而降,怒吼着,汹涌而下,似乎要将一切阻碍的事物撕裂、啃噬,将一切变成泥沙齑粉。

图39:滇怒江金丝猴(图自网络)

       看着江中央一块方形的巨石,黝黑如怒江金丝猴背上的毛发之色。亿万年来,在江水剧烈冲击和摇撼下,这方石头,摇晃过吗、挪动过位置吗,不知道。看上去,它从来都没有丝毫的退却、丝毫的让步。毫无疑问,我在那块无言的巨石上寄托的情思,正是基于它从来没有移动过这一事实。在这方天地里,在这片土地上,滇西人民对苦难的那种坚守,一个战士对阵地的坚守,一个学人对学问的皓首穷经,一个知识分子不谄媚于权力和金钱、对社会责任和公义的固守担当,一个革命者对理想的誓死如归,所有这一切的坚守都是伟大的。

       峡谷里的风,吹散了我的思绪,也吹绿了一江春水,吹醒了两岸的苍苍林木,吹开了那些寂寞的山花,两岸鲜红的木棉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图40:怒江两岸绽放的木棉花

       继续沿着怒江,进入到贡山县城,在县城简单吃过中饭后,我们又离开省道,转道贡独公路向独龙江一带行进。来独龙江旅游需要提前预约,必须是实名预约,在微信上关注“探秘独龙江”预约好时间,没有预约的游客则无法进入。

       从贡山开往独龙江乡的公路上,有一段道路十分险峻,可谓是九曲十八盘。但沿途风景却美不胜收,穿过独龙江隧道,就进入了独龙江乡一带。两边的山上,林木花草葳蕤、一派绿意青葱。不经意中就有一条瀑布、溪涧悬挂眼前,青山如屏,小溪流过,白浪如银,流水如歌,峡谷里一片幽静。

图41:贡独公路路边的山野小溪

       据说像这样的小溪,在独龙江峡谷一带少说也有上百条,它们一概都从深山里奔涌而来,源头不是一座千年积雪的山峰,就是某片深林里的一处小小的水潭。那些其貌不扬的小溪,就像泉水注满胸罐,叮咚鸣响。

图42:贡独公路边蜿蜒的小溪

       它们有时以大的惊人的落差、让人惊恐的声响和湍急万端的水流,奋不顾身地直接冲进独龙江。而有时又是在穿过了一道道溜索,绕过了山岭九曲十八弯后,从激越又开始变得温驯,穿透峡谷里坚硬的阳光与雨雾,沿着所有有形与无形的通道,最后注满独龙江河谷、那里一路的村寨和人心。

图43:纯净、悠远的独龙江

       独龙江乡是中国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独龙族唯一聚集的地方,处在云南西北部与缅甸交界的边境上,北部以上是祖国的西藏,是中国独龙族民族文化传承保护区,已经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同时也是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的核心区之一。

       贯穿整个乡境内的独龙江犹如一条永不疲倦的银色巨龙,受惠于整个苍天大地、性情充盈、身体矫健、灵魂自由,无羁的生命自北向南咆哮而过。

图44:独龙江上的过江天梯

       在独龙江峡谷的神秘角落里, 生活着近五千独龙族人民。四周雪山连绵,东岸是高黎贡山山脉,西岸是担当力卡山脉,雪山是天然屏障,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两岸的独龙族人在天堑的阻隔下,据说直到新中国成立前还过着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的原始生活,被称为“太古之民”。

       独龙江乡设立后,孔当村成了乡政府所在地,以孔当村为界,可分为孔当以上地区、孔当以下地区,我们下榻的普卡旺村就在孔当以下地区。如今,在政府富有成效的扶贫工作下,从临近西藏的独龙江乡上游,一直蜿蜒至接壤缅甸的下游,已经修建了一千多座独具民族特色的安居房,提供给独龙族族人免费居住。

图45:独龙江畔的独龙族安居房

       第一次走进独龙江乡,光听独龙族的名字,我以为这是个彪悍、粗犷的民族,而事实恰恰相反,独龙族人身材都比较瘦小,传统服饰也十分朴素。

       独龙族男女都喜欢用麻织的独龙毯裹身为衣,一条独龙毯从左肩腋下斜拉到胸前,露出左肩、右臂。独龙族人世代种麻,用麻织布,并制作独龙毯。独龙毯颜色鲜艳,一般主要有红、黄、黑、白四种颜色条纹,看起来就像是将七色的彩虹披在身上。

图46:独龙族的麻织布手工织毯

       由于地理等因素的影响,独龙族人一直处于鲜为人知的状态。而如今成立了独龙江旅游景区,游客络绎如云,人们的经济生活得到了巨大的改善,走出原始农业生活的独龙族人却依旧保持着热情好客、淳朴善良,见到来往的游客,独龙族人的脸上总是挂着羞涩的笑容。

       独龙族是一个脸部具有特殊的族徽标志的民族,有女子纹面的古老习俗遗存,独龙族语称之为“巴克图”。

       在独龙族里,男子不纹面,而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左右,就需要纹面。纹面师先用竹签蘸上锅底的烟灰, 在需要被纹面的女子的眉心、鼻梁、脸颊和嘴的四周描好纹形。然后一手持竹针,一手拿拍针棒沿纹路打刺。每刺一针,即将血水擦去,马上敷上锅烟灰,过三五天,创口脱闸,皮肉上就呈现出青蓝色的斑痕,成了永远也擦洗不掉的面纹。独龙族女子,她们脸上的刺青,就像独龙江峡谷中那轻舞的蝴蝶,给本就已有些神秘的独龙族增添了更多的扑朔迷离。

        独龙族女子纹面由来已久。据说在唐代就已经开始,在文献中《新唐书》之“纹面濮”和《南诏野史》之“绣面部落”指的就是独龙族先民。

       至于独龙族女子纹面的文化根源,历史上没有详细记述,就像今天独龙江茫茫林海一样,依然充满神秘,而世间对此也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有的说妇女纹面是美的象征;有的说防止异族藏族或纳西族土司和奴隶主掳掠独龙女为奴而纹面;有的说纹面习俗与独龙族早已消失的图腾崇拜物有关。

       在我的理解,所谓以纹面毁容来躲避外族抢掠,未必就是正确答案。过去独龙族受到外族土司的歧视、压迫甚至抢掠为奴,这是历史事实,但即便毁容,也未必就能逃得了抢掳,毕竟在剥削者土司大人的眼里奴隶只是会说话的马牛。

       我更倾向于是通过纹面来表达图腾崇拜和以纹面求美观的共同结果导致。在很多原始民族图腾中都有纹面的做法(比如:海南岛五指山下的黎族妇女也会纹面),也符合独龙族的实际。

       独龙族认为人的亡魂“阿细”最终会变成各色的“巴奎依”(一种大而美丽的蝴蝶)飞向人间而自灭,这种古老的图腾崇拜和审美意识反映在纹面上,就需要把整个女子的脸纹成似张开双翅的蝴蝶,这也是独龙族纹面的纹形多为蝴蝶的主要原因。

       这种纹面习俗一直延续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才被彻底废除,独龙族最后的纹面女们曾悠悠地说:“纹面承载了她们一生的记忆”。

图47:独龙族的巴克图纹面老人

       现今健在纹面女不到20人,还在日渐消失,我们有幸拜访了一位老人,她是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身高约1.4米,瘦小却很有精神,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独龙族女人。

      老人大概早就习惯了被外人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在镜头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只见她回到里屋,再出来时,身上披了条独龙毯,脖子上还挂了一串珠链。那是一张纹满了青蓝色花纹的脸,从眉心到下颚,图案以鼻梁为中轴线向两边散开,对称分布在脸上,像极了一只张开了翅膀的蝴蝶。

       如今,曾经令纹面女爱恨交织的图腾在逐渐远去,世人对她们只有尊敬与惋惜,尊敬的是,她们虽饱经风雨却依旧笑容满面的那份自然、阔达和爽朗;惋惜的是,这一张正在消失的中国女子面孔,若干年后,世上将再无独龙族的纹面女,纹面女将成为世间的一个令人惊诧的、难以详述的传说。而我们只能衷心地祝愿,她们都能尽可能地更健康一些,更长寿一些,因为她们是独龙族历史文化中珍贵的不可复制的历史孤本。

       小雨中的独龙江,似乎从清晨的恍惚和沉思中醒来,云雾渐渐开始弥漫,一直弥漫到下游。云雾和时间在一起,还在继续对那幅宁静的村落场景进行着涂抹。

       横在眼前的独龙江,被雨淋湿,江水筋脉突胀,水流翻涌,但江水雪白、洁净、如银、如乳。雨水挥洒给它几缕青灰,斑驳之色与满谷的苍青互为映衬,叫人一眼难忘。

       独龙族人用江水做出了风味独特的石板粑粑,用江水酿成了芳香浓郁的竹筒酒,用江水冲饮了清香竹气的竹筒茶,独龙江是滋养生命之河、是灵魂之地,是远古和现实之间的一条通道,其间流淌的正是独龙人物化了的历史岁月、净土般的美景和令人震撼的、独特的民族文化。

图48:独龙江江边小雨中的民居

       独龙江如同一个圣洁、宁静、纯净、幽远的秘境,作为中国唯一的一条一年四季都清澈见底的江河,山高谷深,重峦叠嶂,那些村落里到处都萌发着生命的绿色,清澈的江水从小村旁潺潺流过,苍凉而壮丽,寂静而又喧嚣,如同一首将亘古充盈并穿越历史长河的低声吟唱,它歌唱着,奔流着,昼夜不息,万古不歇。


                                                                文/风过长林

说明:部分资料及图片来源于相关网站以及个人博客等,专忱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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