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辜负的是月亮

陶第一回见到方旬,是春天已很迟的时候。

天气渐渐热燥。陶坐在院里补裙子。一朵还未荡开的荷叶,用淡蓝丝线慢慢勾描筋脉,把它绣在裙摆。院墙外传来小孩笑闹的声音。而院内一角,葡萄架鲜翠欲滴,影儿投在地上,被风打乱。她从针线中抬起眼,看葡萄藤蜿蜒而上,枝叶最密的地方好似遮着一个人。那人瘦瘦的白褂子又软又凉,仿佛下一秒,就要漫出来了。她站起身再看,葡萄架下空空如也。世上似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少年。四处静静的。只院门旁那棵高高的玉兰树,忽落下三、两朵厚实的白花。

花才将落,方旬的脚步是随后就到了。两手拎着满满几大袋出场的方旬,棉衬衫灯芯绒裤,微胖身材,一头是汗地跨进院内,见到几步外的陶,步子立时顿住,神色有些狼狈。幸好后头紧跟着陶妈妈豁亮的笑声:“可算到家了,小旬啊真是辛苦,快进门把东西放下喝口水,”喜气洋洋的妈妈一边走进来一边下巴往陶站着的方向一扬,“还不快帮拿东西,你看看你,小旬是客人呀……”陶手里还抱着那朵绣了一半的荷。方旬见了赶忙说:“不用阿姨,我拿进屋就行。”他仍是有点紧张,在与陶擦身而过时,匆忙地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妈妈还在说个不停: “这是对门方阿姨家儿子,昨天刚从外地回来。今天刚巧遇到,从菜市场帮我拎了一路回来,哎呀真是礼貌,”见方旬从屋内出来,笑意更深,“小旬,我家丫头跟你同年,才小你三个月……”陶看着热络的妈妈心下顿时一沉:这又是一次变相的相亲。她想着说句什么,比如“妈,你不该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把人带家里来”或者 “妈,我打算明天去看看崔逢。”但妈妈早丢下他们进屋泡茶去了。她捧着裙子和针线,又尴尬又气恼,不肯说话。方旬就抵着院门站着,笑呀笑地也不开腔。到底忍不住,陶眼梢斜斜吊起来偷觑他一眼,而他的眼睛早已等候多时。陶心里吓一跳,双手不知觉地往后缩,这线筒却登时便蹦出怀,一路滚到方旬脚边,方旬作势要捡,陶见状赶紧上前几步,抢先捡起来,像是不解气,她板着脸:“谁要你捡,我又不认识你。”她恶狠狠得把自己吓了一跳,再看方旬,表情更是吃惊,但嘴张开又合上,最终仍是没有出声,只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转身悄悄走了。

陶的故乡x镇不大,住在巷子里的人家看天色便知道时间。为防妈妈再找免费搬运工,陶主动承包了出门买菜的活。菜市场离家不远,走两条街就到。只是不知为什么,陶一想起方旬一声不吭离开的神情,总会有点心虚。于是出入的时候,她总要抬头看看方旬房间的窗子——那住在对门的家伙,偏巧房间窗户正对着陶家的大门。常常,方旬就在窗前站着。他注视着陶沿街走来走去,经过他的窗下,钻到两条街外的菜市场里。陶心里咬牙切齿的,看到方旬就嘴里不住念叨“晦气”,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无视那扇窗的存在。

但,竟还是有“偶遇”的时候。在路口偶遇时,陶提着满满两手菜,目不斜视地从方旬身边走过。虽是目不斜视,其实是尽收眼底。方旬永远是温顺的,看着她,未开言便笑,她不睬,快步走过,他眼光紧跟着,却硬生生把半张的嘴巴闭了回去。拐过街角后陶停下来弯腰笑,笑方旬睁大眼睛盯着自己不出声的糗样子,还没笑够,一只手伸过来:“我来提吧。”她后背一僵,心里知道自己是小看他了,索性当他的面,转过身大笑。方旬被她弄得不好意思,把菜接过手中,率先迈开步子:“走吧。”她破天荒竟没有拒绝,跟上去,并大咧咧拍方旬肩膀:“朋友,你挺有意思的嘛。”

那天,方旬一直陪陶走到家门口。那天后,陶再买菜便绕远路走,穿四条街。

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不多时,有一天陶走出房间,赫然看到撅着屁股、在自家院内忙活的方旬。“啊!”陶抓起门边的一把量衣尺,对准方旬的屁股狠掷过去,“抓贼啦!”方旬慌张地站起身,一脸是汗地退开几步远,“对,对不起,阿姨说让我来修水管…”刚洗完头的陶,头发湿漉漉披在两肩,撞上一脸无辜的方旬又气又恼,她正欲啐几句,却看到坐在葡萄架下窃笑的妈妈,顿时恍然大悟:傻小子背后是有人撑腰。她汹汹拉开房门,方旬闻声吓得闭紧眼,几秒后迟迟不见发落,睁眼看,陶却已绕到他身后:“不是要修水管么,还不进去!”

陶不是蛮不讲理。方旬出现后,帮忙修电器、通水管、修马桶、安灯管…他轻松解决了一切在陶家母女看来棘手的麻烦。陶嘴上仍是凶巴巴,却开始主动替他泡茶。渐渐地,帮忙之外,方旬有时也不请即来。陶也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两人坐在一起打闹,嘻嘻哈哈混成老友。

夏天,午后越来越长。太阳明晃晃照着。一只大猫从门缝里钻进院子。它四下打量,紧挨墙底猫步。陶坐在葱郁的葡萄架下打瞌睡。猫便大着胆子,沿院墙边的玉兰树三下两下爬上去,然后蹲在枝头用爪子糊脸,发出“喵呜”的舒服声。方旬坐在葡萄架另一边看着陶。她也像只小野猫,从第一回见面起,就张牙舞爪。但,他愿意看着她生气勃勃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她把另一面的自己,深深藏在了阴影里。

如果不是陶妈妈与自己的那场谈话,方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名字在陶心里刻得多么深。崔逢。“……她只是心里解不开这个结,自己跟自己较劲……住在这条巷子里的,谁都知道她从小就跟崔逢分不开。高三那年,两人都约好了要报同所大学,一切都很顺利。但猜得到老天爷的心思……那天晚上,一辆外地车司机酒驾,她跟崔逢过马路,但偏偏是崔逢,人当场就死了……丫头后来在医院里醒来,到处找崔逢,急着要去上课。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书念不下去了,我把她从学校带回来。崔逢一家失去了儿子,如今看丫头又变成这样,就搬走了。不知道真的是病,还是心里骗自己,她觉着崔逢是上大学去了,她记着两人约好要报的学校,那段时间天天去校门口等…”


方旬开始到布衣铺子去帮忙的时候,陶就知道这小子赢定了。“诶,你帮我取下那件紫云花样的袍子。”“我上个星期订制的斜襟短衫作好了么,我是来拿货的。”这边几簇人头正叽叽喳喳的空隙,那边又有新客纷至沓来“老板,这匹蓝印花布怎么卖?”“请帮我量量尺寸,老板,我要作身旗袍。”站在柜台前,方旬应答不暇,忙得两头打转。陶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嘴里如如念咒“假惺惺,收买人心!”直到妈妈在她背后从天而降,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死丫头,店里这么忙,你还不帮着做事!”妈妈叉着腰,如狼似虎,母命自是不敢违。可最恨的还是方旬眼睛里那抹笑意,看得陶暗暗握拳,却终究奈何不了他。

当方旬在陶家母女的小世界里出入越来越频繁时,陶妈妈便愈发笑得合不拢嘴。陶眼睁睁看着方旬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很快由一个帮打下手的小伙计一跃升至柜台掌事。铺子里事无巨细,妈妈通通放心地交到他手上,相比之下,陶反倒成了外人。“你看方旬…”这话成了妈妈的口头禅:你看方旬,勤快又聪明,高学历,好脾气,人也长得清爽……总而言之,方旬是一等一的好,满世界打着灯笼都找。

陶见不得妈妈的殷勤,更见不得方旬浑身挑不出毛病的好样子。“不准你讨我妈欢心,不准混淆我妈的敌我概念,不准做事不出错,不准吃饭不打嗝,人前不放屁!”陶趁妈妈不在时,把方旬堵在柜台角落里,手舞足蹈、凶神恶煞地教训道。方旬眼睛瞪起来,又是那副吃惊的表情。待陶满意地拍拍巴掌,扬长而去,他才慢慢笑出声。可陶从来没真正地满意过,因为下次,他还是那么完美!

有了方旬,日子过得很快。以前陶每月总是掰着指头算日子,现在不经意间,日子便过去了。只是到了每月十八号,这个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日子,属于崔逢的日子。陶就会“失踪”一整天。所有人都知道陶去了哪里,那座离小镇三百公里的大学,火车三小时就到,一天就可来回。于是,所有人都习惯了,只当她是去城里转转。小镇的善良,是守着这公开的秘密。而小镇人也是聪明的,比如他们看到方旬的出现,看到在每月十八号,方旬也会跟着“失踪”。

已经忘记了是第几个中午,在xx大学的林荫道上,陶来回漫步、时不时望向校门口。照例有很多学生进进出出,他们中间却没有自己要等的人。陶一张一张脸仔仔细细地看,生怕遗漏。她心里紧张,她告诫自己不要紧张,可仍绷得眼生疼。突然身后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她猛地转过身“崔…”,不,不是,是方旬。她满脸失望,恹恹地转过身:“你怎么阴魂不散。”方旬毫不介意,说:“我来看个朋友,听阿姨说你也在这儿,顺道等你一块回去。”“不用,你走你的,别管我。”陶不耐烦地说。“没关系,我等你。”他温和地说。

夏天的黄昏尤其长。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学生比往常要少,陶的目光可分作他用,投到坐在一旁的方旬身上。方旬显得极耐心,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走来走去的陶,但也很识趣,不会没话找话。可他越是体贴,陶心里越不舒服。她等崔逢已经等得太久了,从19岁到现在,已经四年过去。而四年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她从来就没有等到那个人。她不敢回忆过去,只反反复复想着崔逢的样子,但她的记性越来越糟糕,她几乎快要忘了崔逢到底长什么模样,那张脸,他永远穿的白衣。她永远都记不清楚,却永远都不敢忘。

“得去赶最后班火车了,我们走吧。”方旬说。陶好像没听见,紧紧盯着校门口不作声,方旬轻轻拉她的手臂,又说了一遍:“走吧,下次再来。”陶一把甩开他的手,此刻,她憋在胸口隐隐发胀的怒气已到了极限,她低喝:“你走。”方旬嘴唇翕张欲说什么,陶伸手猛地推了他一下,她的声音变得尖利:“你滚啊,谁要你来的,谁要你等我。你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可怜我是不是,我不需要!”方旬手足无措地望着突然发作的她,她眼里的激动,她的指甲用力划过他的手背,她不受控制的叫喊,还有她眼角簌簌的泪水。他忽然明白,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在惩罚她自己。

年少时,陶第一次见到朝旬。白衣胜雪的少年站在葡萄架下,大人们在一边热闹地闲话。青翠的叶子一片片堆叠铺散,映剪得日光丝丝密密地兜头洒下,落在男孩的眉梢、鼻尖上,最后染得衣袖里也是寸寸金黄。她端着针线愣愣地定在屋门口,待妈妈喊一声:“丫头,快来!”才惊得回过神,害羞地缩回屋里。少年望着她。头发短短,身形狼狈的女孩。她趴在屋子窗户前往外看。葡萄架下的他,朝自己微微一笑。那年的阳光真好。  

崔逢是新搬来的邻居,住在巷子口。大陶两岁,是爱文学的少年。有时他坐在葡萄架下读诗,一本素白封面的诗集摊开在膝头,偶尔抬头看见院子里俯身拨弄月季的陶,就开口叫:“丫头,快来。”她脸上发烫,快乐地轻声答应着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他话多,声音干净,一泓月光似的笼罩着她。而她乖巧且沉默,只是搅着衣摆笑,手心又汗又湿。

“他每晚坐这儿读诗我听。”陶靠着玉兰树席地而坐,曾经的葡萄架还在,曾经的少年却不知去向。方旬陪她坐着,一脸认真地听她说话。“你要是正缓缓向前 行进/马匹悠懒,六根辔绳积满阴天/你要是正匆匆向前行进/马匹婉转,长鞭飞扬。”陶一张口就背出的诗,是崔逢最喜欢的那首。“那时我不大说话,喜欢他,讲不出口。他愿意读诗我听,我不知有多高兴。”

没有星星的夜晚。草丛里有唧唧的虫声,院门上倒映着婆娑树影。陶轻声说着,树下的萤火虫张出微亮的光,空气里涌动着幽静的花香。她眼底有泪,她坚持要把记忆中的诗背完。“嘘,嘘。”方旬温柔地制止她:“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敢伸手抱她,她却大哭着挽住他的脖颈。猫一样软和的瑟瑟发抖的女孩,她伏在他的胸口放声痛哭:“他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他不知道我老不说话,是因为我想多听他说。都是因为他呀。可他去哪了。”方旬的心化成了河水,又化成河底的月亮。她的身子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小小的野猫。他努力地温暖她。她的眼泪,珍珠一样,琉璃一样,没有一滴是为他而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在他怀里,一切足矣。


又是新的一天早晨,妈妈去店里忙了。陶粗头乱发地趿着拖鞋走到门口,方旬站在院子水缸前,正将刚买的两条红鲤鱼倒进去。他侧身对着授衣,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他的手掌看上去很大。陶望着他的手出神,昨天晚上是这双手轻轻拭去了自己满脸的泪,也正是它,在黑暗中捧住她的下巴,将她扶至他肩头。在此之前,她不曾领受过一双男人的手的温存,在此之后,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他的温暖。她默默想着,没来由地心慌,想往后退,退回到方旬初次来到家里的那个清晨。那时的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在他想为她捡起那只线筒时,她把他吓跑了。她后悔自己一开始的粗鲁,她后悔自己没有拒绝他。如果,如果那时有一件事出了差错,也许一切就会不同。而她就不会在这个拥抱过他的早晨,心头哀伤,说不出话。

方旬直起身时看见陶,他笑了:“你饿不饿,阿姨在看店,叫我回来给你做早餐。”陶没有答话,转身走进里屋,“嘭”地关上了门。

 铺子的生意除了某个特定的下单时节外平常较冷清。因妈妈坚持手工缝制,从衣服的布料选购,到花样设计,款式剪裁皆亲力亲为,成衣虽精致却量少。幸而每年总有一批固定顾客光临,维持了铺子的基本盈利。但今年额外多了好些订单,铺子中布料货存明显不足,从前的惯例是每年四月妈妈会亲自去贵州批布,如今妈妈忙于制衣脱不开身,陶便主动请缨走一趟贵州。

 临行前夜,方旬和陶晚饭后一道出门散步。家门前的巷子远远种着一棵枇杷,驳墙上印着树影,月明星稀,晚风正好。月光照着一前一后两人面孔昏黄。方旬难得的好兴致,说起自己的初恋——她是江浙人氏,家在水乡小镇。“分手的那天,我在那个镇子里走了一夜。到月亮出来时,隔着一条河,我看到对岸她家的房子,便再也走不动了,只好站着。爱情是不是就像这样,在夜里走路,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地方,忽然看见月光。看到月光下,她曾经站过的地方,但最后只剩下自己。舍不得走,总以为她还会回来。”

陶并没有太认真听方旬说的话。她只顾暗中观察方旬:他比崔逢高大。崔逢的白衬衫,像月光一样瘦,而方旬微胖,很温暖;崔逢常大笑,但他酷爱读诗,心思忧郁。方旬笑容温和,简单,从不伪装。崔逢在她面前是口若悬河的那个,而方旬不大会说话。想到这儿,陶的眼角微微有点酸痛,心也软了——没有人比她更懂,沉默是一种多么宽容而痴迷的感情。

陶到贵州时,贵州正值暴雨。洁白的雨水打在光凉的石板路上,水雾中沿街石屋细窄的窗栏朝外张开,碧青的瓦檐后大山静寂。她找间旧式客栈住下,二楼走廊尽头的卧房枕榻清净,木窗支起,清新湿风涌入屋内。第二天即出烈日,雷电似梦,渺散无踪迹。她撑伞出门,按妈妈给的地址找到货家。

一间不大的草木染作坊。陶走在回廊里,见到围月白草色扎裙的女工染布的情形。她们的头发一律盘绾于脑后,用暗青色花布裹紧。在她们面前横陈着沸腾的锅炉,锅内浆沫炎炎翻滚,她们小心翼翼地将被染物倾进沸水中,依时添入作料。木头建筑香气溢室,日光照着庭前的桂树。不知为什么,陶没来由地想起方旬描述起的初恋的夜晚,她呆呆立在庭下忽然热泪盈眶,为一瞬间的内心的静极,为听他谈起的那轮月亮。

提货十分顺利。三日后,陶启程返家。离开贵州山城前,她在一间别致的铺子里买下了一条蜡染长衫,大红色,旧式苗族绣花,盘扣也显得旧旧的讨人喜欢。她换上新衣,不急着回家,先去了xx大学。午后,她站在林荫道的石椅上。她不禁想起自己那晚站在门后无意中听到的妈妈和方旬的谈话,妈妈低低的哭声。夜静极。方旬的声音传到她耳窝,仿佛一道温柔月光。他说:“阿姨,你放心,这结她自己一定会解开的。我不急,我等她。”

正值大学下课,路上学生很多,一个男孩挽着女友自她跟前走过,神似崔逢。她静静看向那二人:男孩清澈的眼睛和形状好看的耳廓。他臂弯下那幸福的女孩子,有些像自己,但再多看几眼,实际上却无半分相像。她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看向方旬曾经守候着自己的地方。然后,她想起来了,方旬在家,他在等自己回去。

在火车上,快到家的时候,陶靠着车窗忽而悠然想起儿时读过的《天工开物》的内容,里面详细记载着草木染色工艺法。大红相较其他颜色萃取工序更复杂:“其质红花饼一味,用乌梅水煎出。又用碱水澄数次,或稻稿灰代碱,功用亦同。澄得多次,色则鲜甚。染房讨便宜者,先染芦木打脚。凡红花最忌沉、麝,袍服与衣香共收,旬月之间其色即毁。凡红花染帛之后,若欲退转,但浸湿所染帛,以碱水、稻灰水滴上数十点,其红一毫收转,仍还原质。所收之水藏于绿豆粉内,放出 染红,半滴不耗。”她模糊记起书中字句,在抚摩身上裙布时动作不禁更轻。一匹大红,用如此繁琐工序萃染而成,人力心机自不提,且得和天时与地利,可见世间美好,来之不易,但每一桩,都是唯一,都值得珍惜。

晴空下峰回路转,坐在车厢内往外望,窗外飞掠过一片潮湿的青翠田野,乡间路旁有耷拉着双耳的狗在奔跑。陶往空中轻轻嗅一口,似乎闻到了那晚抱着自己的方旬的衬衣上的味道。她微微一笑,好像已清楚看到月光下站着的那个人,他在等她归来。

“不知道方旬喜不喜欢我穿红色呢。”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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