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

贾平凹写道,人活着的时候,只是事情多不计较白天和黑夜,人一旦死了,日子就堆起来。正是庚子年末,太多不平,令人心中慨然,思榷人生,恍然如梦。

“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少年无邪,远没有这般诗意的生活,反倒是同卢挚《蟾宫曲》:“小二哥昔涎剌塔,绿轴上渰着个琵琶。”嬉野成性,不知忧虑。常与少年伙伴三五结群,走街串巷,惹下的祸端不在少数,村里人向来淳朴,若是袭了菜园,总以吆喝完事,末了饭时,倒要邀请我们到家中吃食,我向来生怯,常常婉辞离去。犹记那时,与一同伙伴进了刘婶菜园,不曾想园里有人,正是刘婶,佝偻着身子提水浇园,见到我们倒也不恼,依旧提着水自顾自的劳作,一群少年,愧上心头,争相接过刘婶手中水桶,舀水洒园。菜叶水珠,晶光莹莹。刘婶上了年纪,家中儿女出外打工,到底是孤独了,对我们扯上话来,寻问道:“你们这些娃娃该知道叫我啥哩?”我接上话头,朝刘婶答道:“看你这样年轻,应该叫姐姐!”随后便称呼道刘婶两声姐姐,本想让刘婶高兴,刘婶倒有些愠怒起来,现在想来,刘婶终是在顾及传统,遵从礼法,自己那时也是弄巧成拙了。

日上当头,正是午时,回到家中,自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这就是姐姐在摆弄饭菜了。除过母亲,家中厨前柴米油盐酱醋茶,皆是姐在驾驭,姐的手艺不精,虽不成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而一家人围坐炉前,停杯投箸,仍于清贫之中显温馨。“娉娉枭枭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时光入海,纤尘荏苒,姐早已不再是豆蔻当时,锦瑟华年的翩翩少女,终是嫁做人妇。放学回家,空无一人,便要去房间寻姐了,这才发觉,姐的房间早已腾空,堆了杂物,心中茫然,现实告诉我,姐是走了,往日和姐打闹成趣的光影如同梦一般浮现于眼帘。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门前的柿子树花开花落,静默无声的岁月缓缓流淌。家里通了然气,几更炉灶,一家人不再围坐在暖和而呛人的煤炉前,而屋里却无端空落起来,逢年过节,姐不到来,略显冷清,少有生气。沧海桑田,日月变迁,我道人生如梦。

春风陌上惊微尘,又是几岁物华新。及至初中,上学下学,便要常过姐家后门,也能看到伯伯在田野耕作,或在门前为来往行客修理摩托。称他伯伯,其实也便是姐姐如今的父亲,我和伯伯并无血缘,姐嫁过去了,我虽还叫他伯伯,而其中自有一番亲缘。伯伯人少言语,身也不高,却是村里村外远近闻名的修车匠,也凭一身手艺立下家业,在镇里开了店门。春风得意马蹄欢,姐的成员加入,一家人其乐融融。偶尔在路上遇到伯伯,他常要对我招呼道:“回来喀!”我也要应道:“回来了!”看见伯伯鼻下胡茬,总要使我想起鲁迅,荷锄挥靡,田野劳作时,又要想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来。少时略有文学功底,常叫老师夸口称赞,也便是爱好吟诗诵文罢?姐的两个女儿桐,蓝的双双降临,更是应了我们幸福社区(幸福村)的名字。暮色晚霞,清风如雨,放学归来,伯伯总是牵着孙女的手一同在路边散步悠达,见到我了,也要道一声:“回来喀!”我也要应道:“回来了!”一老一小,夕阳迟暮,大道不孤。

吟诵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已是高中,从此北上百里外的县城励行求知,归家的次数少之又少,曾经的少年,已是韶光正好的青年,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的人生抱负徐徐铺展,而曾经的少年伙伴已各奔东西,各赴天涯,不再相见。夜读执笔,思忆少年无忧时光,更感光阴蹉跎,云起云落。想起钱钟书所言:“天地间有多少景象是要闭了眼才能看得见的,譬如梦。”而人生边上,到底又有多少梦境啊!

假时归家,观斗山巍峨挺立,心中旷达,想当年孔明南擒孟获,于此山纵观星斗,竟有吉时,叫他七擒七得,遂成佳话,观斗山因此而成,观斗因山而名。乡中小道,平添一座新坟,心中不免好奇,及至家中,晚饭吃罢,寻问母亲才惊闻墓中主人正是我年少时称道的姐姐啊!如今也该老实,恳切称她老人家为刘婶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苦短,流年缱绻,曾经待我如宾的乡人邻里朝暮之间青丝已成白雪,连替我理头数七载,从不涨价的剃头老师傅也在不久前撒寰离去,流水落花春去,西风芦花,柳絮飞扬,往日时光飘散,我尊敬的一个个目睹我成长的慈爱的老人也相继离去。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母亲不再言语,我也不再插话。电视插播着《经典咏流转》的节目歌声绕梁: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切道天凉好个秋……

人间路遥马急,庚子年初,荆楚大疫,席卷全国,4月4日,举国公祭,汽笛哀鸣。一切如同梦境一般的2020年在新冠疫情下勾勒开来,生而为人,太多不易。蒙田说过:人间总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突变,更难说我们怎样才算到了穷途末路,古人说:人只要一息尚存,对什么都可报希望。到底是人间如梦,白衣执甲,十四亿人同蹈同厉,力抗疫情,直叫浩劫难覆。

腊月初三,才过小寒,忽得姐姐短信,伯伯已在今晨,因病在家去世。顿时心中急切,无心上课,早闻伯伯住进县人民医院,询问病情,却道是脑溢血,我并没有意识到却是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啊!而我就在县城,看过姐在手机里发过的照片,伯伯躺在病床,身上插满密集的液体和滴管,也并没有想过他会痛楚得如今难以睁眼啊!一时心中自责,哪怕当初去街上买些水果,匆行几步到人民医院看望他老人家也能再见他最后一面啊!将至成年,几近高三,本想请假归乡,姐又愁我误了课时,不叫回来,只好作罢。翻读《寒窑赋》:颜渊命短,原非凶恶之徒,盗跖延年,岂是善心之辈!颜渊为孔圣之徒却命短一生,而作恶寇贼却延年益寿,生活是一道主观题,终没有标准答案。却只能感叹天地不公,想我伯伯一生俯仰无愧,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在我途经洛亥的时候还能还能看到他悠闲坐在店前椅子上抽着旱烟,看门外车来车往,人影憧憧,碎澜烟霞,而如今,我在地上,他在地下,阴阳两隔,再难以相见,仿若一场大梦,方时初醒。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风雨到来,人渺小如蚁,势如苇草,终难以坚强,同我这可敬的伯伯,病魔摧残,终没有撑过这嫌人的冬天啊!此后回家,再难以听到伯伯“回来喀!”的问候,也再难以向伯伯回应“回来了!”昔人已去,入土为安,迄近年关,面朝观斗磕三个响头。

2021.1.23农历腊月十一

四川.宜宾.珙县

(感谢同桌李提供编辑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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