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好老师

        去年拍毕业照的时候，有初中同学注意到我和钟老师同框了，不禁感慨万分地说：“班长，你旁边的是钟老师吧？怎么感觉他好像苍老了不少！”听到这话我心头一怔，有点不是滋味。我现在和他同在一间办公室，可谓朝夕相处，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真的已经不再年轻，和曾经心目中的形象开始有了出入。以前听人说老师的容颜一般衰老得很慢，因为和一帮青春阳光的孩子们打交道，总能让人保持一颗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只是眼眶忽然湿润起来的时候，我不得不喟叹岁月的无情，却也于青春年华和不尽回忆中抓住那一抹温暖。

        他是钟光叶老师，如一道光驱散黑暗，照亮了我的青葱岁月。

        我的初中求学生涯虽然远不如东阳马生那般艰难，但也有好几次换班波动的经历。一丝独属于年少的惶惶不安，在初二那年钟老师中途接班时，才等来些许平和与镇定。我的家境很普通，一个平平淡淡，夕阳渐落的傍晚，我们一家三口在厨房做饭，家里用的还是老式高垒的灶台，炊烟袅袅升起。他就是在那样一个日子，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就带着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来到我家进行家访。在我家的那张大青石板凳上，大家坐在一起聊了些什么，我几乎一点也不记得。但即使是被时光悄然抹去了细枝末节的那一天，我的内心却是波澜壮阔，风起云涌。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老师放在心尖尖上重视着、关心着，就像风看到树叶的轻舞，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又像墙角的那几枝梅花，终于知道暗香盈盈雪中绽放。

        钟老师教的是物理。他深入浅出、幽默生动的教学方式让我们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门学科。他总是自己动手制作一张张版面很小的试题，裁剪拼凑或者手写复印，三五道题就算是我们一天的作业，既能调动起大家积极学习的热情，又不会让这热情被题海压垮。如此用心的老师怎么会有学生不喜欢呢？

        当然会！因为十多年前，他还年轻气盛，没少因为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在班里大发雷霆。他爱抽烟也喝酒，每次只要看到他手里拿着长尺，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走上讲台时，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即便是班上最顽皮的主儿，这时也闷不做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面红耳赤，站在三尺讲台上，一只手敲着黑板，一只手撑在长尺上，嘴里滔滔不绝地讲着课。我们双手叠放在课桌上，挺胸抬头，一个个腰杆儿笔直，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认认真真没有半分懈怠。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不禁莞尔一笑，原来我们都是那样可爱。青春年华啊，是从那校园沃土里溢出的芬芳吧。这几年很少见他喝酒了，许是岁月不饶人，茶香镇酒魂了吧。

        其实毕业后的学生都爱回母校来看望钟老师，逢年过节也总不会忘记向他送上问候和祝福。每逢这时，办公室老师们总羡慕着说：“钟老师，是做老师做得最成功的！”你看，他的身边回校看望他的孩儿们一波接一波儿。可不是，就我们这一届毕业之后，都组织过好多次要么去钟老师家里，要么请钟老师出来聚餐呢。我想，不论是谁，只要曾经做过他的学生，都不会忘记他给予我们的平等与关爱、理解与尊重。比起一味提高成绩、争取荣誉，他更希望我们每一个人先学会做人做事，树立起正确的三观和积极生活的心态。在这方面他一向以身作则，乐此不疲。很多次他自己亲自打扫班级卫生，让人看见了私下里颇多微词，怎么一个班主任还干这些活儿？很少有人知道至少在当时，言语的力量已经很难改变部分学生的思想和行为。他用亲力亲为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人活一世，最基本的是勤于动手的能力，身教胜于言传。

        现在的我，也有幸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日常的朝夕相处中，比旁人更能体会到他的不易，也更能领略他的人格魅力。

        你看，他那密密麻麻的班主任日记本里，长年累月，每日一记，记下了多少平凡琐碎，又记载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少。你看，薄雾未晞的清晨，他早已站在了教室门口，那个行色匆匆赶赴教室的背影，催醒了多少双眼困顿的少年。你看，蹲在食堂门前的台阶上，专注着一口又一口吃饭的他，手中的白色搪瓷碗，用时已久已是是圈圈点点的黑色。你看，学生生病了看病需急用钱，在这电子支付流行的时代，他的口袋里却常备着三、五十块现金，借出去了至于说还没还回来他就不记事了……他完完全全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全心全意为他的学生着想，让我们这帮学生能够健康成长，知义明礼；让我们在人生的岔路口，能够坚守底线和原则，立足于社会，或追求理想与信念，或奔赴幸福与平凡，始终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再想起当年的他与我们自己时，重温每一次火冒三丈时内心的期许，感受每一次劝诫讲理时眉头的沉重。我似乎又懂得了什么，毕淑敏说过“两代人命运的云梯衔接处，时间只是窄窄的台阶”，很多时候这句话同样可用在师生之间。很多误解和无知在这窄窄的台阶上短暂停歇，等学生们回过头来看这一场两代人的缘分，眼含热泪面带微笑时，一切好的坏的，懂事与幼稚，已然与未知，皆成过往云烟。我把这当做教师的悲情，也当做教师的使命。

        将来的某一天，等他两鬓斑白，步履蹒跚，混浊的眼睛里不再有明媚的期许，耳畔的风声孱弱，街上的车水马龙像一颗小小的石子丢在平静的湖面中，泛不起一丝涟漪。甚至记不得我姓甚名谁，记不得过往一切，跨过耄耋之年，甚至期颐垂老之时，我遇见他并向他打招呼，他不加掩饰地露出满脸的迟疑。记不得了没关系，只要我还记得我怎样成为了一名老师，又成为了怎样的一名老师。他的故事点点滴滴，就会在我们的笔下、口中和记忆深处被镌刻。只依旧笑脸嘻嘻地称呼一声：钟老师好！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这话说来容易，实则最难。我们的老师，用一生的时光践行这一句神圣的语言。希望钟老师的每一位学生都记得，我们何其有幸遇到了一名好老师。像我一样从容平静地说一句：钟老师，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