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桐和张深潭第一次见面是约在讲座上。
台上,一个白净的男孩侃侃而谈,台下的李桐看着男孩,满眼冒小星星:谈吐不疾不徐、有思路,人也很精神,会不会就是今天和我约好的相亲对象?....不知不觉散场了,还盯着前方出神。
暮地,一阵翁声瓮气的招呼打断沉思:“你是李桐吗?我是张深潭。”
一个身影杵在她面前,倒是比之前发言的男孩高大些,天生紫膛脸皮,数月未剃的鬓角,头顶斑秃...一股子萎顿之气。
那张深潭也上下打量她:一身绿衣黑裤,素面短发,瘦瘦矮矮,像个邻家小妹。忍不住想起昨晚钢管舞女主播,还是耐着性子寻话题,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步行数站路,最后在李桐家附近分别。
李桐一进家门,母亲便关切地问情况。
“他好小气,走一路也不晓得请我喝个饮料....”
“不要挑!你多大了?”母亲一捏拳,一跺脚。将李桐剩下的话,压回肚里。
毕业后没几年,自己一心想着创业,折腾了几个行业,既没闯出名堂、也攒不下钱。耳旁时不时传来父母“你都30岁了,XX家儿子/女儿,娃都5岁了”花式逼婚....罢了,收心不再折腾;便应熟人之邀,在理财公司做销售。
想当年自己在高尔夫圈子找客户,去MBA商学院做活动、在会所喝茶、米其林餐厅吃自助餐、“宾利”接送...再牛的客户也不会给自己委屈受!
哎!圈层不同,再不甘又怎样,那些企业家自己也够不上,这个“深潭”就当作潜力股吧,给别人个机会,往事就不提了。
这边厢,张深潭回家路上,盘算着,女方是老小区,好在是市中心的电梯房。有数了,估计也就普通家庭;自己家也有房,也不差。
十来岁时父亲得了癌,亲戚朋友纷纷变脸,对他们母子就像躲瘟神一样。做幼儿园教师的母亲,下班还要做保洁,两份工资加掏空老底,才凑上医疗费,最后人还是没留住,好在房子没卖。
此后,他的天塌了,愈发不合群,好不容易混到技校,出社会。
一晃就是32岁,周围人早已成家立业,母亲开始着急了,四处求人送礼,帮他儿子牵线搭桥。
消息来得真快,介绍人说这姑娘大专学历,在理财公司做销售.....这面算见过了,即使看不上也省了掏冤枉钱,多划算!
一路上,他脚步越来越轻快。
二、
两人再次邂逅,还是在社团活动后。
就这样一来一往,看那姑娘也不像混吃混喝的,他也难得手松了,大方地请了几回小馄饨、盖浇饭。
熟稔起来,他也胆子大起来,滔滔不绝地聊起自己常年的研究——古罗马时期的战术、二战时的“闪电战”。
小桐话不多,偶然点点头,微笑看着他。
他理解了,难怪那么多男性,秀房子、秀车、秀事业,远的不说,有异性的认可崇拜,感觉不错!自己可以秀知识!
对了,也得给她一些说话的机会,于是话锋一转:“小桐,你是大专毕业的对吧?我问你 what are you looking,怎么翻译?”
李桐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挖了挖耳朵,心想:这是小学生的题目,考人有那么简单么?想起公司里,老板经常问自己“事实是什么的”同时,更倾向于自己怎么看,是期待自己给方案、给结果.....一时间,脑中千回百转,最后回答:“你是想问我看着眼前,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么?”
“错了错了,这句话翻译是你看什么看。”张深潭哑然失笑,原来大学生也徒有虚名,他的自信又多了一分。
李桐沉默,脑海中开始盘算明天要见的客户,下个月的晋升名额有谁...
他的话题,又兜转到了自己的“奋斗史”:一开始在技校毕业,在工厂里不善人际交往,于是又去参加成人高考,还考入名校本科,日企、国企做过网管....越聊越开心。
下次见面,考人的方式又变成了,问李桐会不会说上海话.....这样的场景,多次出现。
但也不是每次,都顺他的意。
某天,他用怜悯的口吻提起两人共同的朋友:“一样在社团听讲座,怎么他就不开窍呢,一个男孩子,一根筋选择冷门专业,工作又不好,没房子,哪个姑娘看的上她。”
“未必呀,只要肯上进,没准有女生看重他拼搏的劲儿....”李桐想起曾经有个洋妞不看重房子,就喜欢某个养花的中国小伙子,就觉得他真诚、努力。
“你胡说些什么?”张深潭紫胀了脸皮,睁圆了眼,“亏得我是你男朋友,如果换做别人,就觉得你这小姑娘脑子有毛病!你知不知道,上海房子有多贵么!”
李桐一怔,不解怎么说着说着就像捅了马蜂窝。张深潭看着她受伤又似害怕的表情,很满意自己气势上盖过了她,便见好就收了。
再压马路时,偶然看到对面的时尚、性感的女郎,再一看身边朴素的小桐。他又伸展了些说:“我很理解有的女性去整容、隆胸、抽脂,这个社会是现实的,男性都是视觉动物,但男性还是胖一点比较好,就像成功人士那样。”
李桐也一直没说话,心想,靠着两人一起听哲学课,来增加他的修养,还是收效甚微。是时间不够么?反正也没指望凭着一己之力来改变一个人固有的认知,还是将一切交给上天吧....
三、
一转眼五个月过去了,李桐努力工作有了成效,从刚入职的新人,变成了可独当一面去谈判。更多开始关注市场利率走向,保险、信托资产等专业内容。
而张深潭关注点依旧是,“老外从来不坐月子”、“飞机失事,轮船失事,还是不要去旅游了”。
还指点她:“现在买书也贵、什么都贵,你就不要学古琴了,学费很贵的,你就在公园和老头老太学吧。”
“女孩子还是不要做销售,说句难听的....那是吃青春饭的,尤其像做保险,是让人瞧不起的,学门技术吧。”
每每此时,李桐不置可否。体谅他和寡母待久了,没有安全感,又是做网管这个职位,屁股决定脑袋,不能怪他认知局限。但避免触动他的自尊心,便无异议。反而安慰自己,如果他不成长,我就停下来等他,反正这份工作我努力做,问心无愧就好。
逛街偶然心情好,让李桐选餐厅。
不想李桐拉他进了日料店,张深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起她之前也请过早茶、日料,看来不是自己当初嘴甜几句“破费”就过去的。可不能让她开这个口子,自己的钱,可不是那么容易花的!
思及此,正襟危坐张口呵斥:“你看看你选得什么店,门口一个垃圾桶,有品味的人不会选这个地方吃饭!”
李桐满脸通红沉默了。就这样,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晚上回到家,张深潭又想起李桐提到,下个月她的业绩指标是100万,心想:她以前还做过高尔夫会员卡销售,创业又接触的都是有钱人,有句话叫“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联想网络上“女主播”、“海天盛筵”,怕不是个捞女吧。
难怪以前那么乖,不像周围那些女孩,又要房子,又要车子,原是图谋大的。现在连吃喝档次都上去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可不能这样被骗了,打定主意冷处理。
一连几天,李桐还是像往常一样,分享工作心得,那头却是连回应都没有,打了电话过去,未接,许久一条冷冰冰的微信发来:“李桐,这几天我要去学日语,学财务,很忙不方便联系。”
几次一来,李桐便识时务地知难而退,好在父母没有怪她。她也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一个酒会上认识的老客户,带着别人追加投资,一百万的业绩很快搞定了,有了固定的客户群,每个月业绩保证在230万左右,公司又让她带新人,做主管。
张深潭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相亲,因为有了几次经验,遇到的环肥燕瘦,还是有办法解决,看不上他的,是她们没眼光。就这样一晃又过了几个月。
网上,陆陆续续有理财公司暴雷,李桐的公司也在所难免。他临睡前刷到这消息,拍一拍胸口,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否则就被她连累了,那可是无底洞啊...翻了个身,安然入睡了。
再后来,又有人介绍了一个丧偶带孩子的女人。她既然有房了,就不介意男方是否有房。只图对孩子好,于是母亲和众人便撮合他们走到一起。
一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为了养家,他白天上班,下班兼职跑快递、送外卖,和外面普通的中年人一样了。
而李桐,又跳到了保险公司,依旧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升了职,两人虽然在一个城市,却是再也没见过面。
有次给一家酒店送食材,走时经过大堂,那里李桐的照片海报显赫地摆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显得干练洋气起来。
一旁相熟的保安,看他盯着照片,便戏谑地一笑:“那是XX银行和保险公司联合举办的培训课,这个老师其实是里面业绩最好的主管,现在一直在这里给新人培训,咱们能讲,也不用做这工作了。”
他闷闷地回到家,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像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