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事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父亲和母亲是不相爱的。父亲的脾气比较暴,而母亲则比较刚烈,两个大嗓门凑一起,即使不吵架,说起话来都是叮当作响的,我一直以为,她们上辈子一定是死对头这辈子才会凑成一家人,然后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天天斗嘴。

自小读书,在作文里头的描述都是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可我家里这两位,动不动就摔了碟子拌了碗。让我更纳闷的是,他们前一秒还在互相埋怨互相看不起,后一秒我们兄妹三人但凡有一个淘气的,那便成了活脱脱的靶子,被抓住后,自然少不了一顿胖揍。日子叮叮咣咣了数十年,我们仨也在这种曲调之下,逐渐的一天天长大。

父亲虽然脾气坏了点,但心地善良,勤快。他在镇上的邮局上班,每天下午会六点回家。特别是在冬天吃完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坐在烧的滚烫的热炕上,我和哥哥姐姐看电视,父亲拿张小板凳,坐在炕头上,背靠着墙,腿中间夹着呈大A状的定板,定板上夹着已经纳了一半的鞋底,眼里时不时的扫一眼电视,然后又使劲的用锥子在鞋底扎个眼,再把线用力的拽过去拉紧。一排排细密的针线排列着,你很难想象,一个在外头说话山崩地响的汉子,会把鞋底纳的比母亲还要好。母亲则坐在炕的另一头,把腿塞进被窝里,一手捏着父亲之前纳好的鞋底,另一个手再拿着锥子,在鞋帮和鞋底上使劲扎个洞,把线再拽过去拉紧。从小到大,我们一家五口,都穿的父亲纳的鞋底,母亲亲手缝制的布鞋。

上初中那会,村里开始流行织手织布作为陪嫁,家里有女儿的,都会买了织布机。母亲也是眼红人家一匹一匹的花布做的床单,好强的她在街道上花了一百块钱买了个织布机。买马就得配鞍,父亲又借了旁人家的缠线轮子,锯子、斧头齐上阵,半天的功夫,一个漂亮的小线轮就做好了。从不懂木活的他,也算得上心灵手巧了。又担心木刺会划到母亲的手,拿着砂纸一点点的打磨光滑。

母亲既要给我们做饭,还要洗衣,地里的活也要做。自然在织布上就比别人慢的好多,有时候把线撑起来,一天也拐不了多少,工期也被拉的很长。她很着急,旁的婶婶娘娘们一机子布都要织完了,可她这线还没有弄好,更别提打筒子经布了。周末父亲休班在家,他把线从家后头一直拉到门口,刚刚好十米的距离,在街上人来人往的,会有人打趣,他会觉得脸上挂不住,一个大男人干女人的活。可关起门在自己家里,自己帮自己老婆干活,谁又能管的着呢!父亲腿长,脚步也快,手上的拐子不停的上线翻着,一上午的时间下来,竟比母亲一天的量还要多。两天休假,就给她把所有的线都缠完了。

每天下班回家吃完晚饭,母亲洗锅洗衣服,父亲就屁股底下放着个草垫子,学着母亲的模样盘坐在地上,手里捏着细细的线,另一个手轻轻转着纺车,小线轮咯吱咯吱欢快的跑着。一机子的布,从需要经布的大筒子的线卷,再到母亲织布要用的小筒子线卷,都是父亲一下一下的摇着纺车,一点点的缠到小筒子上,再由母亲一梭子一梭子扔出来的。结婚后,每每我换上家里的手工床单,先生会觉得有点硬会硌身子,我说,我喜欢,这里头,有着父母给予我的所有的温暖。

去年,哥哥不幸因病离世。母亲在哥哥棺木前哭的死去活来时,任我和姐姐旁人怎么劝怎么拉,母亲都在那一瞬间想要随哥哥去了。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你要好好的,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父亲这句话刚说完,母亲的哭声嘎然而止。擦了擦眼泪,就回房间躺在了床上,整整六天,他和父亲,互相鼓励,互相劝慰,硬撑着给哥哥送了葬。

三个月之后,我归家,推开门,母亲蜷缩在床上看电视,父亲坐在床边上的椅子上,眯着眼睛轻轻的鼾声传来,身上搭着母亲给他披的小毯子。火炉里的蓝色火苗跳动着,我试图去想要叫醒父亲去床上睡觉,母亲用手做了“嘘”的手势。我替父亲往上拉了拉毯子,坐在火炉边上,和他们一起盯着电视,听着梅婷和郭涛一个劲儿互相埋怨,互相怼骂。

父母那辈的爱情,或许没有现在的小年轻们热烈,有些夫妻,甚至于一辈子都没有互相说过我爱你。但却把我爱你这三个字,藏在了生活的细枝末节里,藏在了柴米油盐,吃饭穿衣里。

正如那首《最浪漫的事》里唱到,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围着炉火,柴米油盐也好,一杯清茶也罢,只要边上坐的是你,连打盹都会是最浪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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