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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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老听人说“四十八，眼一花”，意思是说人到了四十八岁，眼睛就花了。开始时不相信，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我们从前没戴过眼镜的办公室主任戴着一副老花镜在看文件，我就问他。他说他四十八了。这才觉得一些民谚还是有道理的。后来想我是近视眼，到了四十八岁，是不是就不老花了。真到了四十八岁，老花倒是没有，可是散光得厉害，不但远处看不太清，近处也看不太清，经常需要摘下眼镜，凑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二十岁时第一次读唐代文学家韩愈在给他侄子写的祭文，其中有一句话说：“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很不能理解，不到四十岁，竟已“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就想嘲笑他：至于嘛。而竟没有想到我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已经“视茫茫”了。现在，我的坚固的牙齿虽说都还坚守着岗位，但也已经开始造反了，已经不能像先前秋风扫落叶那样干掉一盘脆生生的凉拌萝卜丝了。

还有句俗话说“人老先老腿”，这是有真切体验的，季节交替时，腿最先有反应。平常总觉得今天的太阳与昨天一样，其实是不一样的。五十岁以前，我觉得那些天凉了就在头上戴顶帽子的人真是做作，现在我不这样看了，因为走路走了一身一头的汗，风一吹我就受不了。

农村的老太太照看小孙子，总是说“你稳稳坐一会儿不行吗，你不累啊？”小孙子哪肯听她的，哪能坐得住，不是动这个，就是动那个，他不累。你要叫一个成年人像三四岁或者五六岁的娃娃一样颠三倒四地不停地折腾，估计一会儿就累趴下了。我们在旅游景区经常看到，一些娃娃登山爬坡比爸爸妈妈跑得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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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多数怕冷。我的八十多岁的老岳母表现得尤为突出。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她也要穿两层衣服，到了冬天，更是一层一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板凳上都得铺上一个厚厚的垫子。这是她身体需要，现在的我能体会得到。

生命的消长一直都是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着，不曾停歇，只是我们看不见。多数情况下，人们察觉不到身体的变化，感觉不到自己在长大，感觉不到在变老。一般而言，小孩的变化大。我的同事的姑娘十二三岁的那一年，个子竟长高了七八厘米，吓人一跳。而成年人无意间就会在某一天的午后或黄昏，看到某一场景，竟会悲从中来，骤然发现皱纹刻满了额头，白霜浸染了双鬓；背脊不再挺直，腿脚已近蹒跚。这时候才会唏嘘，才会感叹岁月不居，沧海桑田。

造化是最不可抗拒、最不容辩白、最公正公平的先生，认识到了这一点，就会发现，先前的一切浪费生命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也会倍加珍惜余下的日子。我的困惑是，这样的体悟非得到了五十岁以后才能明白吗？孔子所谓的“五十而知天命”就有这么神奇吗？这天命又是什么呢？是叫人乖乖地向现实投降吗？生命苦短，余生还要追求吗？

我以为，知天命就是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所以还是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有该干的事。就像到了现在，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因为你病不起，一家老小都拴在身上，这是最基本的责任。情绪稳定，不要攀比，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要多运动，多与大自然拥抱；不执拗，不沉迷，不出挑，不吹牛，不勉强自己；学会拒绝，拒绝别人，也拒绝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与少年人相处，欣赏其朝气；与同龄人相处，学习其得体；与老年人相处，学习其积累一生的人生体验，也摒弃其垂垂老矣的暮气。倘如是，衰也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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