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是一场修行

我忽然领悟到老师为什么在校常说：“所谓’医者仁心’绝不是字面意思这么简单，你们需要好多年，甚至十多年才会懂。”

前天轮到我值夜班，18床是个老病号，今年已经近70岁了，因胃肠问题，经历过两次手术，这次又因为腹痛发作入院。交班时，师兄还特别交代这个病人性格上有点麻烦，如果有事你要小心处理。

我没在意，自觉一直以来都跟患者相处愉快，也许正是我作为一个女医生的天赋特长吧，对此很有信心。

晚上10点，护士急匆匆过来跟我说，18床腹疼加重，情况不太好。听罢，我赶紧跑去查看。此时病人已经疼得满头大汗，说话也不利索了，还伴随较明显的腹胀且无排气，结合他的过往病史，当下怀疑是肠梗阻。

立即联系急症，让病人拍腹部片，果然如此。于是按照肠梗阻的治疗流程开出医嘱：禁食水、解痉、补液、预防感染，而其中最重要的是需要进行胃肠减压。

我跟病人解释：“已经明确你肠梗阻又发了。现在需要给你插胃管，缓解肠道压力。”

但是大爷拒绝了，他说：“我不要插胃管，之前也疼过，过一会就会好的。我进来时候已经做过检查，医生说我这次没有肠梗阻 。” 要我给他打个止痛针就行了。

我连忙又劝：“之前不是，现在是了，让你住院防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不进行胃肠减压，治标不治本，你还是会痛的。而且延误治疗，后面发展到麻痹性肠梗阻，感染、穿孔都有可能出现，很危险。”

结果，大爷大妈还是拒绝，任凭我说破嘴巴就是不信。翻来覆去就是说他之前都是了打止疼药就好了，入院的时候没确诊这个病，怎么现在突然就是了？最后，干脆直接说我太年轻，不相信我的诊断，坚持拒绝插胃管治疗。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劝说，只好先回到办公室。满脑子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劝服病人，又想着是不是应该联系下病人子女，让他们来说服老人家……

我还在尽力思考中，那边却没给我太多时间。没多久，护士就跑来说病人开始呕吐了，解痉治疗后，疼痛缓解也不明显，这么看完全性梗阻可能性比较大大。

来到床前，病人忍着疼痛，可还是不听我的劝告，顽固地拒绝进一步治疗。可真真气死了我了。

但病情刻不容缓，已经容不得我迂回斗争。我摆出一副严肃面孔，态度强硬地跟大爷说：“你现在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必须插胃管。如果你们还是拒绝治疗，可以！但必须在免责书上签字，后果一律自负！我再跟你们强调一下，后继不排除有生命危险。”

这一招似乎很管用，他们听到要签字就开始犹豫了，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确定真是这个病？”

我哭笑不得：“这种事情我能撒谎吗？”

大爷大妈说要打电话跟子女商量一下。我只好说：“快一点，多耽误一分钟，情形可能越危险。”

好在这次没商量多久，我还在门口徘徊时，他们就同意插胃管了。得到肯定答复，我奔回办公室下达医嘱，护士立刻加急执行。

插上胃管给病人胃肠减压之后，症状明显缓解，情况往好的方向发展中。

为了这位病人，我多次联系药房、安排急诊检查、咨询上级医生、保持床边监护，还有当班好几位护士也因此忙个不停，这一夜，注定紧张而忙碌。

等到病人终于说不疼了，舒服睡去，已经是3点20分。

回到办公室，做完收尾，草草地睡了不到三小时。等到师兄来接班的时候，跟他说明了情况，然后查完我自己的病人就回家休息了。

这事完了吗？没有。

下午回到病房，熟悉的护士拦住我，悄悄跟我说，18床病人醒来后，中午一直嚷嚷着要投诉我，闹了好久。

我心里一惊，这是我第一次被病人喊着要投诉。

原来接近中午，病人醒来，自觉症状都已经消失，精神也大好了，嚷着要拔胃管，要吃饭。师兄过去后，他就开始告我的状，大意是，昨晚有个女医生故意吓他，态度恶劣，逼迫他插胃管，让他多花钱，还造成了不必要的痛苦。

我生气了，忽然就想冲进病房去跟病人理论，但终于忍住。带着复杂的心情走进办公室，坐在办公桌上，越想越委屈，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老师进来后，劝慰我说：“你没做错，这种投诉我不接受。” 我不担心处分，我伤心疑惑的是，自己的尽心尽力为什么会换来病人的记恨？

于是，老师给我重提了那四个字——“医者仁心”。

原来以为我懂了，现在我似懂非懂……

到了下午，事情又是一变。

快下班时，师兄领了个小伙子进来，是那病人的孙子。小伙子先是一番感谢说我救了他爷爷的性命，然后又反复跟我道歉，解释说他爷爷就是那个坏脾气，舍不得花钱，又爱怀疑人。

我感激地看了师兄一眼，一番客套笑着送走了小伙子，心情忽然就变得畅快起来。

忽然领悟，“仁心”也许不仅仅是平时对病人的关怀，还应包括对他人无端指责的容忍，但只要无愧于心，又何必惧怕了。

如果我还因此患得患失，那也许就是我的修炼还不到家吧，“行医便是一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