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

前秦是十六国中最强盛的国家，比后赵更彻底的统一了中华北方。如果不是淝水之战，很可能在苻坚手上就统一华夏了。前秦是个承上启下的王朝。自西晋八王之乱以来，到前秦统一北方，这六十年间，中华北方惨遭战火涂炭，百姓颠沛流离，人口锐减。但中华南方地区由于受战火波及较少，加上超过百万数量的衣冠南渡，使得南方的人口持续增加。由于十六国时期史籍的混乱和残缺，因此这个时期的人口数量缺乏明确的数据。大致估算，在十六国前期大乱世，北方人口从西晋太康年间的2000万以上，减少到1000万以下。到了前秦统一时期，北方也恢复了短暂的和平，人口数量有所上升，大约在1300-1500万左右。前秦灭亡后又是大乱局，人口又减少到1000万以下。北魏统一北方后，得以休养生息，人口又恢复至2000万以上。所以从西晋到十六国到北魏，中华北方人口数量呈马鞍型分布，这也反映出因分裂、战乱导致的人口消灭，是十分惨烈的。魏晋南北朝，直至隋唐，是我国北方各族大融合的时期。民族融合以惨烈的战争、杀戮为起始，持续演化为文化、血统的大融合，直至融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汉族”。前期各民族间以对抗为主，后期以融合为主。前秦恰恰处于民族融合进程的半山腰，之前如冉闵屠胡这样的民族灭绝式的仇杀，已经不是社会的主流了。苻坚推行仁政，确立了“黎元应抚、夷狄应和”的基本国策，虽然前秦立国较短，没有真正的完成民族融合，但也大大推进了历史进程。一、前秦奠基前秦是氐族建立的政权，略阳苻氏是氐族首领。苻洪在前赵时期，被前赵皇帝刘曜封为氐王。略阳苻氏是在苻洪这一辈才发迹的，苻洪的父亲是个小酋长。苻氏本姓蒲，因家里池塘中有蒲草而得姓，这和日本人的姓氏由来倒有共通之处。到苻洪发迹了以后，才改姓了苻。可见氐族虽然内迁，但尚未完成汉化，文化方面还是很原始的。后赵攻灭前赵，苻洪顺应大势，臣服于后赵的石勒、石虎。石虎死后，后赵大乱，苻洪又臣服于东晋。这时，苻洪已经成为半独立的割据武装。公元350年，苻洪在河北兵力强盛，率众十余万，准备逐鹿中原，大干一场。意气风发之际，喊出“孤取天下，有易于汉祖”的豪言。可惜牛皮吹破了。志得意满之际，原石虎的大将麻秋，此时已归为苻洪的部将，给苻洪献上一策，西取长安，定都关中，争霸天下。苻洪既然以汉高祖为偶像，定都关中以争天下的战略当然一拍即合。只没想到麻秋是黄雀在后，在宴会中毒死了苻洪，企图吞并苻洪部众。苻洪的儿子苻健，发兵攻杀了麻秋，接管了部众。苻健继承其父遗志，继续称臣于东晋，并发兵攻打长安的杜洪，打跑了杜洪后，苻健在长安称王。建立了前秦帝国。苻健称帝后，面临的第一个危机是东晋桓温的北伐。这次北伐，桓温取得辉煌的战果，一路打到长安城下。苻健的前秦立足未稳，被打的晕头转向。桓温劳师远征，粮运不济，加上桓温醉翁之意不在酒，战争核心目的只是增加在朝廷的政治筹码。因此桓温战胜后仅顿兵长安城下，徙关中三千户而退兵。桓温在长安城下，亲切接见了三十岁的汉族寒门子弟，王猛。王猛纵论天下，言语惊奇，桓温盛情邀请王猛南下东晋，辅佐自己。但王猛早已看出东晋朝廷的弊病，门阀把持朝政，自己一介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便拒绝了桓温。桓温退兵第二年，苻健已稳定了政权，取得了一片根据地，但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公元355年，苻健病逝，其子苻生继位。二、暴虐之君苻生天生是独眼龙，生性极其残暴。所幸妻妾小有忤旨，便杀之，流其尸于渭水。又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生剥牛羊驴马，活爓鸡豚鹅，三五十为群，放之殿中。或剥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观之，以为嬉乐。宗室、勋旧、亲戚、忠良杀害略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归，人情危骇，道路以目。既自有目疾，其所讳者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之言皆不得道，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胜纪，至于截胫、刳胎、拉胁、锯颈者动有千数。——《晋书苻生载记》生剥人皮，让人跳舞，这是顶级的变态。苻生荒淫暴虐处，跟传说中的商纣王有一拼。但这里面有多少添油加醋、政治宣传，我们先继续介绍苻坚政变，再下结论。苻生继位时二十一岁，在位只有两年，二十三岁时被其堂弟苻坚兄弟发动政变杀害。史书中，苻坚对苻生发动政变，是一件正义的不能再正义的事。公元357年，苻生喝多了对侍婢说：“苻坚、苻法兄弟不可信，明天当除之。”然后沉沉睡去。侍婢偷偷跑出来告诉了苻坚兄弟，苻坚兄弟被逼趁夜起兵。苻坚兄弟与朝中重臣梁平老、强汪、吕婆楼等率数百人潜入云龙门，宫中宿卫将士皆放弃抵抗。到了宫中，苻生还宿醉未醒，于是被抬到别室囚禁，旋即杀害。这就是政变的始终。从政变过程来看，苻坚兄弟绝不是仓促行事，而是周密部署，内外勾结，谋定后动。所以什么苻生要先动手除掉苻坚兄弟云云，大概率是后面编造出来的。苻健在位期间，弟弟苻雄就去世了。这两兄弟感情很好，一直并肩作战。弟弟死后，对于弟弟的儿子，苻健也是照顾有加。但传到苻生这辈，堂兄弟之间感情就疏远了，于是产生了政变的温床。当然，这一年，苻生二十三岁，苻坚只有二十岁，苻法也就二十出头。他们太年轻了，未必能有政变的决心和权谋，更多的是背后的朝臣，为了自身的利益，煽风点火。前秦帝国不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政体，而是宗室、大臣以及各民族酋长，各拥势力，各有利益，盘根错节。这点在苻生朝有体现，在将来的苻坚朝也有体现。所以可能的真实是：“暴君”苻生面对这种主弱臣强的局面，采取的是严刑峻法、强势镇压的策略。这个策略也不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能想出来的，而是父亲临终交代的遗言。健临死，恐其不能保全家业，诫之曰：“酋师、大臣若不从汝命，可渐除之。”——《晋书苻生载记》但苻生年轻气盛，急于求成，所以引起了举朝的反对，甚至是众叛亲离。“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业，君临万邦，子育百姓，嗣统已来，有何不善，而谤讟之音扇满天下。杀不过千，而谓刑虐。行者比肩，未足为稀。方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晋书苻生载记》苻坚夺位以后，这个问题仍然存在，苻坚虽然吸取了符生的教训，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政略，但也没取得好的结果。所以基本可以判断，苻生淫暴确有事实成分，但实际上是一种巩固皇权的政治策略。可惜他太年轻，驾驭不了政局，政治火候拿捏不好，暴力过度引发政变。苻坚联合朝中豪强篡位，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政变。但从政治上考量，需要大肆抹黑苻生，提供政变理由。冰山下的故事永远比冰山上的精彩。一、天王出世苻坚篡位成功后，首先摆出了低姿态。他没有继承苻生皇帝之位，而是自称大秦天王，等于自降一级。以弱势君临天下。同时，苻坚以汉人王猛为谋主，开启了自己逐鹿天下之旅。苻坚是个天才儿童，民族之光。他八岁就主动向爷爷苻洪提出要求，请名师教育自己。那时氐族汉化程度还很低，所以苻洪都惊了，说“汝戎狄异类，世知饮酒，今乃求学邪！”但还是为苻坚聘请了教师，来教育苻坚学习汉文化。这话想必是汉人史家编的，“戎狄异类”这词一看就是汉族正统文人贬低少数民族的蔑称，苻洪怎么能自己说出来。好比爷爷跟孙子说：“咱们一家子都是异类，每天就知道喝酒，你怎么能求学呢？”颇有黑色幽默的味道。无论苻坚是不是从小就那么好学，但他崇拜汉文化，一生敦行儒家思想，是无疑的。他最仰仗的谋主王猛，也是饱读诗书的汉族知识分子。这一对黄金组合摆脱了胡人整天打打杀杀的气质，反而在遵行儒家思想，以宽仁为治国理念的道路上，一路走下去。这对黄金组合也颇有默契，以“红黑配”的策略执掌政局。苻坚是胡人，唱红脸，始终以仁德面貌示人，王猛是汉人，反而唱黑脸，在杀伐决断方面多有建树。苻坚登基后首先是安定内部，休养生息，理顺国内错综复杂的局面。苻坚吸取了苻生的教训，没有采用严苛的统治策略，以宽仁治下，努力调和皇权与强宗酋帅的关系。但如上篇所述，前秦不是皇权独大的政体，强宗酋帅仍然不会安心。公元364年，前秦爆发了“五公之乱”。这是五位苻姓皇族，借南匈奴曹毂、刘卫辰之乱，自封地起兵，反叛苻坚。可与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等量齐观。先是苻健的儿子汝南公苻腾谋反被杀。当时苻健还有五个儿子，王猛劝苻坚将他们杀掉，以绝后患，苻坚不听。第二年，南匈奴的曹毂、刘卫辰叛秦，苻坚亲自率兵征讨。平叛后，苻坚到朔方巡抚。趁苻坚离开长安的时机，苻健的四个儿子，与苻雄的一个儿子，纷纷起兵造反。第一次叛乱中，苻健之子晋公苻柳和苻雄之子赵公苻响应苻幼，但没有及时起兵。苻坚还是一如既往的仁慈，并未处置苻柳和苻双。接着苻柳和苻双串联魏公苻瘦、燕公苻武，共同起兵造反。这里面比较另类的是苻双，他是苻坚的亲兄弟，但却与四位堂兄弟一起起兵，造亲哥哥的反。所以“五公之乱”并不完全是苻健系与苻雄系的血脉对抗，而是宗室诸侯，成为握有兵权的地方豪强，与皇权相争夺。这是天王苻坚面临的第一次政治危机。四公同时反叛，对长安朝廷形成四面夹击的态势。苻坚经过两个月的准备，调兵遣将，四路出击平叛。对于西线的苻双、苻武，采取攻势，对于东线的苻柳、苻瘦，采取守势。在将领安排上，主守的东线讨伐军由名将王猛、邓羌、张蚝等率领，主攻的西线讨伐军由次要将领杨成世、毛嵩率领。这说明东线的压力，不仅仅是起兵反叛的两公那么简单。东线的两公，封地邻接强大的前燕。前燕柱石慕容恪刚刚去世，但慕容垂尚在，前燕整体实力丝毫不弱于前秦。如果东线进逼太紧，两公投奔前燕，那就危险了。西线则比较轻松，前凉内乱不休，张天锡通过政变才上台，肯定无力与前秦对抗。不过天助前秦，前燕虽有军神慕容垂而不能用，执政的皇太后可足浑氏和慕容评昏聩无能，面对主动送上门的苻瘦，却不肯出兵相助，错失良机。因为此时慕容评全部的心思，就是怎么弄死慕容垂，一眼盯着窝里斗，哪有功夫对外征战。东线压力减轻，苻坚也可以调动大军去征讨西线叛军。东线没等到前燕的援军，王猛、邓羌也发动攻击，击杀了苻柳。然后西线讨伐军增援东线，又生擒了苻瘦，亦被苻坚赐死。经过一年多的讨伐，终于平定了叛乱，危机解除。二、一统北方平定了内乱，苻坚君臣把目光投向了四周敌国，开始了统一北方的征战。前秦的统一战争，打得顺风顺水。公元370年，前燕自乱阵脚，慕容垂被逼投奔了苻坚，王猛、邓羌率军击溃前燕主力，趁势灭了强大的前燕，俘虏了皇帝慕容暐。第二年，前秦攻灭仇池国。公元373年，前秦攻下东晋梁、益二州。公元376年，攻灭前凉。同年，代国内乱，张蚝、邓羌、苻洛进兵攻灭代国。短短六年时间，北方诸强国一扫而空，全部纳入前秦版图，前秦帝国达到极盛。唯一的遗憾，就是公元375年，正在前秦开疆拓土之日，王猛去世。这对堪比刘备孔明的黄金搭档，终于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相扶相守。前秦也从内乱不止，强宗酋帅骄横不法，偏居一隅的部落国家，发展成为一统北方、四方朝贡的强盛帝国，王猛居功至伟。当时天下唯一剩下的敌手，就是居于江南的东晋了。王猛临死遗言，只强调了两条，一是不要进攻东晋，二是要防备羌族、鲜卑族已降服的贵族，其实就是姚苌和慕容垂这两个人。从后面的历史进程看，这两条遗嘱是字字珠玑，遗憾的是，苻坚都没有听进去。王猛逝世，苻坚悲痛欲绝。虽然王猛去世，苻坚失去股肱之臣，但苻坚毕竟是心怀“混一六合，以济苍生”之志。所以苻坚肯定不会停下脚步。公元378年，前秦对东晋用兵，东晋守将朱序死守一年，城池被攻陷，朱序被俘虏。苻坚一贯仁者无敌，敌国俘虏宽大为怀，朱序被任命为度支尚书。攻下襄阳之后，前秦军继续攻略东晋淮南之地，但被东晋大将谢玄率领的北府兵四次击败。这也算是前秦少见的败仗，可见东晋绝不是不堪一击，可是并没有让苻坚警惕起来。到了公元382年，吕光征伐西域，将西域纳入前秦版图。此时，在中华大地上，除了南方的东晋，只剩下东北的高句丽、新罗、百济了。东北三国历来不是中华文明统治区，因此苻坚距统一天下，只剩一步之遥。一、淝水之战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虽然一步之遥，但更需战战兢兢。苻坚此时却膨胀了。要说他确实也有膨胀的资本，自西晋灭亡，还没有人能做到一统北方。东晋虽然此时也算强盛，但总体实力还是与前秦有差距的。从表面上看，此时与西晋最后灭亡三国的东吴前，形势几乎相同。但是，只是从表面看如此。苻坚决定举全国之力，发动灭晋大战。大量的宗室重臣强烈反对，包括已经去世的王猛。只有两个人全力支持，姚苌和慕容垂，正是王猛死前最不放心的两个人。分析一下前秦惨败的原因。其实最核心的原因，就是苻坚膨胀了，沉浸在自己即将一统天下、流芳百世的幻梦中，没有醒过来。前秦是氐族建立的国家，但征服其他民族时间并不长。苻坚仁德，把被征服的君臣将帅都授予高官，而且让他们继续率领旧部，而诸胡部众纷纷迁入关中便于控制。氐族核心人口并不多，为了统治，此时将氐族又分置于国内各要冲之地，力量已相当分散。表面上，前秦已经统一北方。实际上，内部强宗酋帅，各拥势力，皇权并非绝对强势。十几年前的五公之乱历历在目，现在各族杂居，情况则更为复杂。苻坚屡战屡胜之时，尚可以压制这些人的野心，一旦战败威望扫地，局面将不可收拾。王猛清晰的看到这个问题，朝中一些重臣也能看到，唯独苻坚视而不见。这个问题只能用时间来解决，在和平中慢慢消化，慢慢融合，并持续巩固皇权，可能要持续一两代人。西晋从司马懿到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历经四代的巩固，才发动了灭吴战争。苻坚操之过急了，可能留给子孙去做更好。更别说苻氏还有个异族入主中原的原罪，东晋则以华夏正统自居，想消弭民族隔阂，更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事情。苻坚天真的以为自己实力强大，又秉行仁德之道，连东晋都应该望风投降，怎么可能还有人螳臂当车。结果就连已经降伏的朱序都不是一条心，被派到东晋说降时反而给谢石出谋划策。姚苌、慕容垂这些人更是心怀异志，随时准备趁乱而起的。当然还有很多战术上的失误可以总结，但那都是次要的。如果苻坚能像创业初期那样谨慎务实，战争结局将大为改观，或者，根本就不会有这次战争。二、英雄落幕无论前半生多么辉煌，苻坚遭遇了一生中最惨痛的失败。这次战败也直接导致了前秦帝国的崩溃。慕容垂在淝水之战中保存了自己的部队，在苻坚战败来投时，没有落井下石，将苻坚护送回长安，也算尽了君臣之谊。但之后慕容垂就逃回前燕故地，复国称王。慕容泓则收拢鲜卑部曲，在华阴起兵。原代国后裔拓跋珪也在牛川复国称王。姚苌也重新崛起。北方的丁零、乌丸起兵反叛。中华北方大地上，前秦帝国瞬间四分五裂。最令人悲伤的是，烽烟四起之时，带兵攻打长安城的，是慕容冲。他对于苻坚不是一般的人。当年前燕亡国时，从皇帝慕容暐到皇族都被迁入长安。当年十四岁的清河公主，十二岁的慕容冲，都美艳动人。长安有儿歌：“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王猛恳切劝谏，苻坚才把慕容冲送出宫。在长安城上看到鲜卑大军，苻坚给旧日情人送去一套崭新的锦袍，说：“我对你恩情如何，为何一夜之间反目成仇。”慕容冲反驳说：“我如今心在天下，岂能因旧情坏我大事。”苻坚怒道：“悔不听王猛之言啊。”俩人虽然战场之上还不忘怀念旧情，但苦斗数月，各自死伤惨重。苻坚终于逃出长安，留守的皇太子苻宏也不久之后逃走。慕容冲攻占长安，纵兵大掠，百姓死伤无数。苻坚英雄末路，知道已经无力回天，怕女儿受辱，亲手杀了苻宝、苻锦两个女儿。OK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