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轶事之五

郑屠与张老师的恩怨在处于临界点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爆发了。这可能是他从教以来师道尊严的第一次被践踏，张老师陷入到郑屠的设计中，他几乎是遭遇了一次滑铁卢似的折戟沉沙式落败，面对郑屠，事后一直以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束手无策。

事情的发生是在周四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正常来讲，故名思义，课外活动是学生们自由活动时间，同学们可以去操场打打蓝球、练练乒乓、可以去阅览室翻翻为数不多的几期《民间故事》或者《人民画报》。那时候，路遥的小说《人生》正火，仅管抢不到，但对每个喜欢故事的人来说，课外活动第一时间排队等候阅览室开门，能否抢到《人生》这本书，还是充满了诱惑与挑战。然而，在张老师的班级，课外活动被强制性纂改为自习课。张老师有着霸道而又充分的理由浇灭学生们的不满。“课外活动，活动什么？学生最好的活动是学习，你们的爹娘头顶黄土背朝天，汗珠子落地摔八瓣，让你们背上煎饼卷子供你们读书，风刮不到雨淋不着，是让你发奋成材，不是任由你们戏耍。你们老实地坐在教室里背个单词、做道数学题、背篇古诗词不好啊？想活动活动，回家种地不行吗？来这儿干啥？”张老师在课堂上声色俱厉地对学生们说:“都给我好好在教室里温习功课，谁想出去搞啥狗屁活动，麻利地卷铺盖滚回家！”

周四的课外活动时间，操扬上“扑腾扑腾”的打球声以及女生们鸟啭莺啼般的喝彩声，冲击着我们班同学的耳鼓。一只小麻雀落到窗台上，灵活地转动脖子，寻找可吃的碎末残渣。太阳暖暖地从窗外射进来，照在曹同学的课本上，曹同学原本是在欣赏那只觅食的小麻雀，这时候，“啪”一个纸团准确无误的砸到曹同学的书页上，曹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郑屠，郑屠冲他挤眉弄眼，曹同学打开纸团，皱皱眉头仔细读了几遍。

课堂上突然传来曹同学朗朗的书声:“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蓬隙向外一望（鲁迅《故乡》）……”“曹同学，能不能不出声，你影响其他同学了，”班长公同学说，“请你默读课文”。

曹同学根本不鸟那个他认为很娘的公班长，他的朗诵很入戏、他对课文的诵读似乎近乎于忘我:“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曹同学，出去！”纪律委员刘同学脾气火暴，一时耐不住性子，厉声喝叱曹同学。曹同学夹起课本，泰然自若，“吱嘎嘎”推开凳子，头也不回径自走出教室的大门，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书声依就，用他口齿浑浊、鼻音粗重的憋脚普通话大声诵读:“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

“曹同学，你想干啥？”刘同学勃然大怒，“你他妈想死吗？”

“哎、哎——，刘同学，你当班干部的怎么能骂人？”郑屠站出来，说:“你让人家曹同学出去人家立马就出去了，谁规定课外活动不能朗读了？纵然不可以在教室里读，可人家出去读碍谁了？不要说曹同学没违反纪律，就是违反了，你就有资格骂人了？当班干部还有这特权吗？”

“我早知道你他妈和曹同学穿一条裤子！”刘同学“啪”重重地拍一下桌子，“蹭”地站起来，指着郑屠破口大骂。

“大家听着，班干部刘同学骂人！”郑屠冷笑一声，说:“这就怪不得我了！”郑屠“哔啦”一声推开桌子，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记重拳疾风劲雨击在刘同学的胸膛上。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凳子“哗啦”歪了，课桌“轰”地倒了，书本颓然散落一地，教室里女同学的尖叫声，男同学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潮涨潮落……俩小伙子从室内转战室外，刘同学眼看不敌，被郑同学一腿别倒在地，拳头雨点般落在刘同学除脸之外的各个部位。张老师恰巧来寻视课堂，看到这一幕，他来不及问明事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左手抓起郑屠，右手如鼓风破浪的长帆，一巴掌掴在郑屠的脸上，张老师人慌无智，下手未顾及分寸下手狠到不是一星半点。鲜血顿时从郑屠鼻孔里“汩汩”奔流而出，郑屠两手朝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一头一脸的血，血流依就不止，鲜血染红了郑屠破旧的湖兰色上衣。郑屠嚎啕大哭，嘶心裂肺:“打死人了，老师打死人了。”

郑屠像影视剧里中枪的士兵，硕大的躯体突然倒地。他仰面朝天，挺尸一般一动不动。张老师一下惊呆了，这时，校园里老师、同学们蜂拥而至，人群中，有人在喊:“打死人了，张老师打死了郑同学……”

王校长和齐主任挤进人群中，齐主任蹲下身子，手指伸到郑屠的鼻翼，他惶惑万分地抬头看着面色凝重的王校长，说:“校长，气息很弱了，已经……”“赶紧送医务室急救，十万火急！”校长当机立断！

郑屠被教体育的周老师背起来，周老师健步如飞把郑屠送往医务室。秋阳落尽，西天一片酡红，像失意人生醉酒当歌的脸。人们纷纷散去，教室前只剩下呆呆伫立的张老师，王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张老师的面前，他满脸严肃地盯着张老师，张老师沉默不语，他不知该向王校长说什么。王校长拍了拍他的肩，最后一下拍得很重，张老师感受到校长无声的力量，这其实是一份无形的压力。张老师明白，校长当下迫切需要的，是他理由充分不失公允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