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冬天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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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绿皮火车一直都在我的梦里奔驰,它穿过了岁月,也渐渐地透析着流年。尽管当时的火车速度很慢,还时不时晚点,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人们对它神驰的向往和期待,如果听到谁说,他是坐大火车来的,就觉得这个人自有一种特殊的身份和光环,必定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更早一些时候,邯郸有两个火车站。一条细细瘦瘦的轨道,从我的家乡弯弯曲曲地延伸到市郊的几座房屋前,这便是小火车站。小火车属于战备性质,仿若即使已经发潮变质也要单独储存的战备盐一样。平常也载客拉货,拉黑黑的煤和绑扎结实的木材。然而速度实在慢,慢到《铁道游击队》里的飞虎队肯定对它不屑一顾。一次我坐在小火车里,看着火车南侧的公路上,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始终出现在车窗外,竟一路跟到了邯郸。大火车站位于当时的南郊,由于城市的飞速扩建,现在几乎处于市区中心了,那才是真正的现代化大型火车站,是京广线上重要的站口。上世纪末,老火车站搬迁之前,铁老大的至尊地位已使它备受荣宠,光宗耀祖了若干年。

上车前的买票是一个重大事件,也颇具仪式感,排着长长的队伍,挪到一个小窗口前,却生生地说出目的地,窗口里面的售票员(都是女性)熟练而冷漠地划拉出一张硬硬的小纸片,上面写着列车的班次和到站时间,黑体大号字,这就是车票了。手握车票离开队列,心中对于这次出行觉得有了几分把握,有时会对家里的人挥挥手里的小纸片说:“买了票了买了票了”,语气轻松而老练,好像自己早就买过多次,而且目的地就在眼前。

一九九四年初冬,由于抱定一个执着的信念,在瑟瑟寒风中我踏上了南去的列车,从邯郸直抵武昌。我独自一人要到一个未知的地方,精准地找到一个陌生人,当然那个人可能成为我未来的导师。即便现在来说,那次的远行恐怕也是困难重重,但那时的我决心排除万难,誓必达成目标不留遗憾。进入站台后,奔涌的人流急急忙忙地寻找各自的车厢,犹如一群群蜜蜂在寻觅自己的窠巢。此时的列车像极了一块磁铁,把旅客迅速吸入车票上所载明的座位上,也直到这时人们方可稳定一下心神,长呼一口气。常见有人从车窗口向车上或车下递送大小箱包,不远处身材笔挺的女站务员对此却熟视无睹,也许她们只负责向离站的列车举手敬礼。站台下,十多条钢轨鳞次栉比,密密麻麻着躺了满地;不断有南来北往的,进站离站的火车,威风凛凛地吼叫着,喷出阵阵蒸汽。不停站的火车急切地吼了几声,带着轰隆轰隆的巨响快速通过,震颤着站台和候车厅,也震颤着乘客们本就零乱的思绪。

晚上六点半左右,终于发车了。火车先是“咣当”响了一声,继而向前滑去。无座而站立在车厢过道上的人,在惯性下纷纷向后倾了过去,而后不得不调整身姿,稳定身形。此时,火车闷闷地吼了一声,像是攒足了劲头,准备加速。如果在车外看去,正在起步的火车,车头打开的大灯恰如瞪着的两只大眼,而喷出的蒸汽则形成了一团白雾,缭绕在车头四周,哼哧哈哧,哼哧哈哧,状如牛魔王作势要扬蹄飞奔。由于时间仓促,我买的是站票,只能在过道上与别人摩肩接踵,手足相接。那时好像不存在超载一说,所以每趟车上都是应满尽满,上车要挤,下车要挤,在过道里更是挤得紧紧的,形象地诠释了“挤”火车的说法,整节车厢就是一大瓶沙丁鱼罐头。但是,在如此拥挤的车厢里竟也有“卧铺”存在,那一定是常坐火车的人发现的窍门:躺在别人的座位下。想想看,在别人的屁股之下安之若素,这显然不是每个人情愿做到的。

挤得太紧了,不得不金鸡独立,一只脚立定作为支撑,另一只脚虚放在他人的脚上。脚累了若要换换脚站立,则需与相邻的几个人协调:老乡,麻烦动一动,我换脚站立啊。为了避免同别人近距离面对面,一般都会看向窗外,看窗外飞逝的树木,暗影下掠过的村庄,心里默默查着过了几座桥梁,无聊地盘算着到达下一站的大致时间。黑夜中,火车穿行于不同的区域,游走在不同的地形地貌间,间或鸣叫几声,也很快散入黑暗的原野,没入无尽的夜空。车票上显示,我的行程需要十三个小时,此时刚过去五个钟点,也就是我站立了五个钟头。一阵强烈的疲惫感猛然袭来,随之而来的睡意令我昏昏然不辩南北。尤其是车轮碾过钢轨的连接处时所发出的有节奏的咚当咚当声,简直就是一支催眠曲。密闭空间内空气流通不畅,一股无可名状的气味充斥着整节车厢,使我数次作呕,一时间感到身心俱疲,狠不得倒头就睡。

想象着还要坚持站立八个小时,是多么难以企及,多么可怕时,座位上的一个军人装束的人向我招了招手,轻声说:“我活动活动,你来坐会儿。”我挤了过去,马上瘫坐了下来,头枕在座位上方,很快闭上了眼。朦胧中只觉得车停车走,乘客上车下车,而且一直重复这样的场景,好似经过了很多年。列车在我的梦里冒着白汽蛇行于收割后的稻田上,秃秃的山岭间,仿佛一直奔跑到了现在。最终在一阵嘈杂声里醒来,发现天光大亮,座位上只有我一个人,给我让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车,甚至车厢里也不剩多少人了。及至到了孝感,又有大批乘客下车,却没人再上车,所以有个小伙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座位上,还一边哼唱着当地的民歌。因为睡了几个小时,早上醒来感觉神清气爽,面对车窗上耀眼的阳光,我思忖着,竟然没有留下让座者的任何信息,实在遗憾。不过,走下火车时,或许是武昌的气温偏高,也或许是感念于萍水相逢的无私帮助而心里温暖,我分明感觉到,这初冬的天气确实没有一点冷的味道,竟似直接来到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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