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的猫

      很少人会谈及那只猫。只是那日我偶然提起，如料，多数人都认为那是一只脏猫，丑猫，这时，我也是迎合着笑了笑，心中泛起苦涩。因为我知道，那只猫，是只动了真情的猫。                                                            

——题记

      那年寒假，我早早乘了大巴回了老家。黄土坡里的一个小村，各户人家错落地挤在山腰上，清一色的窑洞房，一条坑洼的水泥路连着坡推向山脚，山脚侧面两旁是两个大坑，早年施工用的，后来开发商撤了资，那两个大坑就摆在那里，直到现在，坑里堆满了村民们的生活垃圾。我家住在山脚，两个大坑的斜前方，站在门口，一股腐烂的酸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可这么个不堪的地方，是村里土狗土猫的钟爱之地。

      农村里，很少有人家喂自己家的猫狗，这些猫狗也大都自行觅食。站在门口，我常看见一大群猫狗为了些许饭菜残渣“大打出手”，直至胜利者“坐拥天下”，失败者“落荒而逃”，今天的角斗才会暂时告一段落，土猫土狗动起野劲，其场面不亚于非洲大草原上狮群争霸的场面。也许是由于他们太过于闹腾，有的村民在垃圾里投了老鼠药，于是那山般的垃圾堆上，时不时会多几条猫和狗的尸体，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他们，直到新的垃圾盖过他们的头顶，他们也就从此在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他们的主人也很少追问，倘若自己的猫狗太久没回来，便是死了，他们……习以为常。

      渐渐的，在这一群觅食者里，我发现了它。它是一只特别的猫，说它特别，我总结了三点:一，它十分丑陋，粗糙肮脏的毛，脊背有的皮毛甚至掉了一大块，露出殷红的肉疤；二，它特别奇怪，它总是在别的猫狗吃完后很久才来吃，吃的总是有些猫狗吃过的，她从来不打开一个新的垃圾袋去寻食；三，它特别怕人，只要离它超过三米，它便会向离弦的箭一样“唰”地窜地无影无踪。

      当我第一次拿着食物靠近它时，它头也不回的跑了，一眼也没有瞧我手里的酥肉，它瘦的脏皮包着骨头，却完成了“螺旋桨”高难度跳跃，我对它产生了极度的好奇。于是我开始越来越留意它。

      一天傍晚，它从墙上跳下来，头前后左右张望了三圈，最后它“慢条斯理”地踱到垃圾堆上，开始到处地嗅着，低头咀嚼，它的头前后点着，用一边的牙齿吃力的嚼着，很显然，它很饿，而且它吃的很投入，以至于我慢慢靠近它，它也没有发现，直至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米时，它才立马“噌”地一下越上墙，我被它的敏捷吓了一跳，它站在墙上，呆呆的看着我，我也瞧着它。它太瘦了，以至于我一度以为它的头仅仅是一颗猫骨骷髅，我不敢动，我怕它下一秒就会跳到墙的那边，我十分缓慢地蹲下来，我在它的注视下，咬了一小口酥肉，然后嚼着，我看到它的眼睛中的隐忍的晶光，我慢慢把那块酥肉放到地上，然后再次缓慢地站起来，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心理，我希望它能下来，远远的，我望着垃圾堆和那一堵墙，我看不清它，可我觉得它一定凝视着我，我只看到那边有个灰点在跳动，它从墙上跳下来，到那块肉旁边，停了一会儿，它就叼起那块肉走了。我又来到了垃圾堆旁边，看到刚刚放肉的地方——空了。我会心地笑了……

      随后的几天，我和它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默契，在相同的时间，以相同的方式，我把肉放到地上给它吃。那天我放下肉，只向后退了一步，我希翼地看着它，我看得出，它十分犹豫，当它准备扭头的时候，我又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敢往墙上看它，忽然我听到塑料袋“窸窣”一响，它跳下来了，我又露出了笑容了，它看着我，慢慢往前走着，它给我一种它随时可能跑掉的感觉，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它才来到了那块肉旁边，它先是舔了舔那块肉，然后抬头看了看我，我一直笑着看着它，它最终吃完了那块肉，整个过程中，我一动也没动。吃完肉，我以为它会像平时一样，马上跑走，可是它没有，它还在原地，继而，它竟然坐了下来，我很吃惊，我看到它闭上眼睛，好像在等我去摸它，我有些迟疑，我怕我误会它的用意，同时，我也有私心，它太脏了，它和正常的宠物无法相比，外加上我小时候曾被狗咬过，它这么乖巧的让我去摸它时，我是很迟疑的，好久，它睁开了眼睛，它先是看了看我，又垂头看了看自己，它再次抬头，我竟然会有一种心碎的感觉，它是在自卑吗，那只猫，那只极脏猫，那只极丑的猫，我失神似得靠近它，它闭上眼睛，那殷红的伤疤伸向脊背我，那是它的皮肉，最柔软的地方，它请求我去抚摸它，它闭着眼睛，不敢看我，我怔怔地伸出手，可是当我轻轻触到它的皮肉上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早已经缩回袖子里，我隔着层布抚摸着它的皮肉！呵！我是多么虚伪啊！而它，却是想得到了极大的奢侈似的，用脑袋蹭的我的衣袖，它用最真实的，炽热的皮肉蹭着我冰冷麻木的衣袖，仿佛是把它的心血淋淋剖出来捧在我面前，我的心颤着，我还是没有伸出手去触碰它，那晚后我也再没摸过它，因为我知道，我不配……

      那晚后，那只猫变了，它开始变得很活泼，很近人，它开始自己去第一个拆开垃圾袋，去做第一个探险者，开始去舔舐自己的皮毛，开始去面向现实，面向世界，而我却只在在门后偷偷看着它，我不敢去靠近它了，那只丑猫，那只脏猫，它是那么的神圣与神圣，丝毫不容亵渎……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要到开学的日子了，收拾完行李，和姥姥告别，出门，发现它就站在门旁，我鼻子一酸，掩饰的拉了拉肩上的书包，我希望它看不懂，它看不懂，它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佯装很自信地傲娇的希望我抚摸它一下，我顿笑着，可是眼泪却涨了满眶，心想为了一只猫?我可真奇怪，流泪干嘛?我有点尴尬，可它并不懂我的表情，是啊，它不懂。我伸出手，它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渴望地让我心痛，我下伸的手继而上扬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我冲它笑着，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笑着，“小家伙，啊哈，来年再见吧，我赶巴士呢！”我转身奔向村口。来年见，一定！用我的手去触摸你！我暗暗下决心。

      就这样过了一季季，我的心里怀着希翼，我知道，有个山里的小村，村里那只猫等着我，等我去摸它。每次想到这，我都会很甜蜜的笑起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时间终于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我从那水泥路上跑回家，路旁的一切都熟悉又陌生，我迈进门，先抱了抱姥姥，卸下书包，我马上跑了出去，我真的不能等了！可是我到处也找不到它！

      “咪咪?咪咪?在吗？”远处涌来几只猫的身影，看到我却跑了，我不是它们等的人，那等我的猫在哪呢！我心急如焚，跑回家，我问姥姥

  “姥姥，你见没见那只猫啊？”

  “哪只?”

  “昂……就是上一年喂的那个，可丑的那个！”

      想了好久，姥姥才说“哦，那只啊，死了吧，你走了几周后就死了。”

      怎么会呢，它已经会自己去找食物吃了，它变得自信了，怎么会死呢?

      “不会吧，姥姥！”

      “咋不会啊，那只猫，太傻了，有人专门去喂它，别的猫狗都不吃，就它自己吃了，第二天就死了，哎。”

      我如雷贯耳，是了！它太傻了！动了真情，我让它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世界，它把自己最诚挚的心捧出去，它面带微笑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那越来越高的垃圾堆旁，“你不该这么傻的，你这个笨蛋！”我抽泣着说，不知道多少层垃圾压着它，腐蚀着它，可它是多么圣洁，就这样一只傻猫，臭猫，脏猫，一只动情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