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21

十八:庄西那些姓郑的

      庄西的郑家,以前一直是与世无争的。和庄中的姓郑的不是一个祖先。这姓郑的在孔园还是比较普遍的。并不是一个家族。他们的辈分也不一样。有自己的辈分。比如:庄中的“怀”辈和庄东的“治”的是平辈。“怀”下面的“桂”字辈与“治”下面的“承”是平辈。这些最清楚的,也可能只是他们郑姓的人了。其他人很难搞懂。

       庄西郑姓老祖,可追溯“德”辈。这字辈兄弟三人。具体不详。这下面就是“怀”辈。这辈的兄弟就多了。庄子西,怀字辈有近20人。基本上都是踏实种地的。有几户人家比较杂。有给人家打伙的。有神神叨叨算命打卦的。有抓鱼摸虾的。也有挑担子拾屎挑粪的。用乡长的话说。广西的郑姓,没得几个猴当人。

       话说这郑姓在庄西。长得比较称体的,就三个人了。怀如、怀德、怀刚。三个人应该属堂兄弟。其中怀德最大。怀刚最小。最传奇的就是怀如了。怀德也是个文化人。上过私塾。擅长言辞。解放后还当了几天代课教师。属于扫盲班。因为与女社员生活作风问题被组织清退,事情直到最后也没搞清楚。且不表。怀刚是个一辈子的老实人。娶了本村东周家社的周老二女儿为妻。周家闺女从庄东嫁到庄西。这个年轻时候的泼丫头,直到几十年后全村知晓“名嘴”的名字,没有人不服气。这三家是郑姓的代表,且听慢慢道来。尤其是怀如。

        怀如出生时家境还算殷实。家里有两个不太大的砖墙,草房。在那个年月已经是相当好了。怀如姐弟三人。两个姐姐在很早就出嫁了。他是老小。父亲德庆老人,一辈子清高。成天不是捧着铜水烟壶,就是捧着茶壶。满嘴仁义道德晚清遗风。相传德庆有两房太太。第一房在解放前曾经因为未能生育不辞而别。这个太太是他远方姨娘家的闺女。知根知底。一入门就连续给他生了三个小孩。直到有了这个儿子才收了怀。怀如年轻时长得帅气,经常戴着墨镜的瓜皮帽。10多岁的时候就偷偷的跑到姜堰东北有名的烟花巷“亮二桥”鬼混。德庆知道后,不但不怪罪,反而直呼“犬子成年矣,速速婚配”。

         怀如17岁就成家了。娶的是不远的村庄曹黄的。媳妇家姓钱。一共4个姑娘。没有儿子。这是个最小的姑娘。在娘家也是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成家后成了永远的仆人,悲苦的直到死去。

        他们结婚是在冬天。天寒地冻。冰凌挂的老长。媳妇19,比怀如大两岁。兵荒马乱的时代,农村人结婚很简单。三五个人抬着小轿子,他骑着一头骡子。就把媳妇从曹黄接回来了。

       怀柔的媳妇叫钱四凤,长得脸大眼细。耳朵小鼻子塌。笑起来嘴显得更大,牙齿却很白。不难看,但的确也不好看。怀柔年轻时在烟花巷里混过,对女人挑剔可想而知。但父母之命不可违。满脸委屈的把新娘接回来了。住进了父母睡的正房。父母搬进了两个姐姐出嫁前住过的厢房。

       结婚的当夜。怀如就把四凤在床上捶了一顿。这是四凤悲惨婚姻生活的开始。也是听房小伙散布出来的笑料。 当天夜里怀如不亟待的关灯上床。就在床前的蜡烛,他看到床上的媳妇裂着红唇大嘴向他笑。顿时心里的欲望少了一半。心想,真像亮二桥最便宜的货色。但毕竟是新婚之夜。不做也不行。硬着头皮走上前,推倒了坐在床边的女人。开始不慌不忙的脱着她的衣服。整个过程,四风都睁着细长的眼睛看他。就像看一幕哑剧。怀柔老练而娴熟的手法,让钱四凤心里有点惊讶。

         其实她在家里,也不是一个守妇道的人。她的父母将19岁的女儿嫁给了小她两岁的女婿。也有点蒙混过关的意思。她在娘家和自家的堂哥以及表哥都曾有过肌肤之亲。娘、老子怕搞错丢人的事情,赶紧托人将她嫁出去了。聘礼都是象征性的给了一点。彩礼也是基本上免了。赶紧出门了事。谁知道,找的是年少两岁却是个风月场的老手。熟门熟路,手法老练得让她惊讶不已。

         怀如熟练的分开了她的双腿。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她的身体。四凤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

         “你不是原装货日你妈。”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依然处在回味之中四凤的脸上。

          “啊~你个杀头刀的~~~”

         “说,有过几个男人?”

          “放你妈的屁。”

           “那咋不见红?”

             “问你妈去。”

           “你个草狗。” “啪~”又是一个耳光,然后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好久,声音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就是这个梗,让怀如一辈子在心里舒展不开。也是一辈子对她非打即骂。而且骂的特别难听。结婚后三天未到,怀如就戴着礼帽出去浪荡了。从姜堰东头的亮二桥到姜堰西头的马场街。据说风流了整条街,直到文革前两年才回到家。脱下戴了很多年的礼帽和长衫,开始务农了。这时四凤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取名叫:华平、华兰。这两个丫头也是他在躲避别人追债或者追打的产物。两人相差4岁。长得和他很像,这一点他无可厚非的承认。在姜堰郎当了这么多年,他没有白混。他学会了看鬼病和算命。具体师从何人?不得而知。,在文革那几年他家被破四旧了。老头子的水烟和茶壶被砸了。但是他从姜堰带回来的几本书,一直有红布包包着,未曾被动过。文革后的不到两三年他重操旧业。看鬼病,算命。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到他这儿来他会用酒,米,草纸,做个简单的法事驱鬼。听说基本上都有效果。具体什么原因也无法说清。而且算命也有点灵验。他不但做这些事。哪家有红白喜事也都请他出面。他能头头是道的主持操办着。这些让他在几年里先于村里的其他家砌起了瓦房。让他风光了很多年。但在90年代初,他被公安局带过去。后来收手了,不再做原因不得而知。她的女儿和她的妈妈。一直在家是唯唯诺诺的。老德庆死后,怀如就是家里的皇帝。说一不二。不满意就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就打。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看到他在农村的晒场上,骑在已经近20岁的大女儿身上抡起拳头就揍。没人敢拉......

          怀如和四凤,吵打了一辈子。也是一对生死冤家。在四凤晚年的时候,依然没有改变对她的看法。都过了70了,只要是回家慢了,他总是怀疑她在外面偷人。嘴里脏话连篇的骂着。这时年老的四凤,总是喘着气,脚下不停的奔波着。边跑边轻声回骂,也是脏话连篇。但总是尽可能的,听从他的安排。无论对错。

          四凤在去世的那一刻,依然被他骂。她是癌症晚期。到最后一刻她无力回骂,只是翕动的嘴唇,流下了人间的最后一滴泪......

       怀柔骂着骂着他哭了。边哭边咳嗽。,此刻他已经肺气肿了很多年。最后,他给被他骂了一辈子的女人盖上了红被单。

        怀柔在同年的冬天过逝。不过妻子过世不到半年。在妻子死后的三个月。他一直在骂骂咧咧。上门女婿和两个外甥女都不喜欢靠近他。任凭他骂,任凭他哭,任凭他咳嗽。在一个寒冷冬天的早晨。他坐在门口晒太阳。忽然没有力气再骂了。半天,她女儿感觉到未曾有过的清净。走过来一看,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怀柔的故事应该讲完了。再说说怀刚和怀德。怀钢和怀德是真的堂兄弟。还是邻居。怀刚长怀德几岁。也早结婚几年。怀刚的媳妇,庄东周家的姑娘。人称半疯。生性泼辣,能吵能骂。也不分对象,管他是谁不顺眼张口就骂。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练就了一身本领。骂人是有肢体语言。行如舞蹈。边骂边跳边拍手。而且节奏感强烈。因而人称半疯。怀钢之所以取这样的媳妇,还是因为穷。那个穷是真的穷。寡妇娘俩就住半个草房。厨房还是半露天的。和怀德家合一堵墙。怀德家稍微殷实些。三间草屋。怀刚成家后想搭半间房和母亲分房睡。但又想少起半边墙。就把木头搭在怀德家墙上。怀德的家人当然不太愿意。于是刚成亲的周家丫头,也就是怀刚媳妇。发挥了自己的特色。这一次让怀德一家长了见识。手舞足蹈。从德余老人的前三代数到了未成婚怀德的后三代。都拍着手叫骂了几个来回。又重点把怀德和他姐姐青如拜了拜。气得怀德父亲德余老人差点背过气去。得了得了,让他搭吧。这是第1次。怀刚寡妇娘儿俩干赢的第一仗。让庄西人体会到了半疯的厉害。但寡妇命苦。儿子结婚半年后就过世了。寡妇的死。或多或少和儿媳有关。寡妇过世,作为儿媳。周家丫头的号丧,堪称一绝。几十年后,还有人议论:“周家半疯的丫头的确有个好嗓子......”

         怀刚结婚两年后才生了第1个儿子桂香。同年怀德也结婚了,娶的是本村姓丁家的三姑娘。年底也生了个丫头,取名叫风珍。桂香比风珍大一岁。可谓青梅竹马,当然这是后话。

        怀刚一共有4个儿子。在第3个儿子出世的时候,他媳妇骂到;“日他妈的。想来个丫头,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讨债鬼。将来就只能做奶奶,不能做外婆了。”因此不到30的周家丫头,就以奶奶自称。外人也顺便叫她刚奶奶。从周家丫头到刚奶奶的蜕变,也就六七年的时间。这些年, 她的骂人技巧不减反增。骂的对象从年幼的儿子,到本分的老公,到不顺眼的邻居。成天大嗓门呱呱呱响个不停。看谁骂谁。在农业学大赛大家上工时,她骂人的嗓门胜过队长的哨子声。女工只要有她在,基本上肯定是吵架。干活的多少就无法统计了。

        刚奶奶的4个儿子,长大后个个如狼似虎,骂人没人能敌,基本上都是从小学到二年级就抱着凳子回来了。不念书的原因基本上都是和老师吵架,骂老师骂校长。老师校长都领略过他家人的厉害。回家了也不去劝,因此他们家上学时间最长的,就上到了2年级。在去上工的时候,他们家出工的人多。但是按规定,年幼的男劳力,只有半个工。他家不依,没有全工就打就骂。队长的衬衫不知道被撕掉了几件。但没办法,只能给他全工。这样省的衬衫钱,也敢穿藏青中山装在田埂上走了,不然心里总是心惊肉跳的。生怕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一条一条的回家。

       怀刚家用外人的话讲阳气太重。除了他本人,这个是骂架能手。四个儿子成年以后火气渐渐旺起来。兄弟之间打架是经常的事。上午打了,下午好,晚上继续打。他们打架怀刚从来不看,更不阻止。否则刚奶奶会连他的祖宗三代都数落下来。他不理睬,刚奶奶的骂声相对比较单调。也就是枪毙杀头之类的。骂几句之后很快各忙各的。这4个兄弟有一点很强。对队上上工时,只要有一个兄弟和别人发生冲突。兄弟4个一起上。好几次队长被他们4个娃子撵得满田跑。社员们不拉,只是一边笑着。就连刚奶奶都笑了。他们家兄弟4个,如果单个打架说实话赢的几率很少。但是头疼的是兄弟象牛皮糖,一旦打输了会成天黏着你。烦不胜烦。村里面的人没有,不怕他家。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83年的严打。队长私下联系了联防队员,有意找他们茬子,让兄弟4个一起去了一趟公安局。从此以后才没有了这种死缠烂打的坏习惯。但是骂人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他们的词汇量很丰富。很多意想不到的,难听的话,他们张口就来。不知道算不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怀刚其实是很孤独的。他曾经和怀德说过这样一句话:“兄弟,你还有个说悄悄话的人,我却连个说悄悄话的人都没有。”的确,刚奶奶的大嗓门儿没法说悄悄话。她除了骂还是骂。所以他一直默不作声。年轻时用寡妇娘留下来的银元买了一辆三轮车,在街上带人。一直做到快60岁。停了两年以后,又将三轮车的车棚改为车斗。大儿子拿回家用了几天以后,他一声不响的就拿回来。拔点自家的菜上街卖。直到70多岁时,一觉没有再醒来。而刚奶奶依然健在。依然骂人不止。但是骂人的声音小了,次数也少多了。

          怀德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老大取名青如。老二桂平,老三桂金。桂平桂金比较文静,甚至文静的有点懦弱。这和怀德家的强势和在外的懦弱有很大关系。

       老德余就怀德这一个儿子,德余奶奶是个闷葫芦。三天出不了一个响屁。闷得德余喊他一声,他都懒得答应。德余经常暗暗的想,这个婆娘难道是个哑巴?有了怀德之后,德余也不在意它的闷和不闷了,一心就用在儿子身上。但怀德小时候很疼他的妈妈,看不惯老德余对自己母亲的吆来喝去。又不敢对父亲怎么样,就憋屈着。德余奶奶死于风寒病,死的那年怀德都已经有了女儿凤珍。她很幸福的死在了儿子的怀里,这一点让怀德,有了孝子的名声。很多年后老得余死于中风。在中秋节前夕。天气还没有全部凉下来。德余蹒跚的去地里看庄稼。回来的路上忽然嘴眼歪斜。有人说这是田野间的坏风吹的。德余当天晚上就倒下了,没多少天就死了。当时怀德和大儿子桂萍正在挑河队挣工分。

         怀德的强势开始是背着德余的。但是德余老了以后,他开始无所顾忌了。有时候德余老后犯浑,他也吼两声。但是声音是绝对不高的,骂的声音也就更小了。但是对儿女的强势和老婆的霸道是肆无忌惮的。怀德的老婆是本村丁家的姑娘。曾经有一次她肿的双眼青着眼眶哭着回了娘家。娘家兄弟三人堂兄弟有七八人。一起吆喝着冲到他家来,要教训怀德。怀德跳墙头跑向田野逃过一劫,老德余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才算了事。这让怀德学得更精明了。他要整治婆娘,专挑夜间下手,专挑没法见人的地方下手,让她没话可说也开不了口。每次回娘家,兄弟姑嫂问起来,丁家姑娘总是流泪摇头。

         怀德对大丫头相对好一点,对两个儿子是有点过。只要不顺眼,就拿扫薮、鸡毛掸。顺手拈来,打的很顺手。桂平挨打的最多。很多次都是抱着脑袋满庄跑。据说有一次桂平七八岁的时候,边跑边回头骂:你还“怀德”?我妈说你缺德。我昨天夜里可看见你光着身子骑在妈妈身上打。我要去舅舅家告诉舅舅。气的怀德拿起门边的铁锹追了去。追了桂平半个庄,一直跑到南边很远,过了他舅舅家两里路才回头。

       怀德一直到八几年才过世的,老年的怀德很祥和,蹒跚的在庄子里面走着,边走边回忆。他年老后是住在大儿子桂萍家的,桂平姜堰贩卖蔬菜。风吹日晒搞得非常黑。二儿子常年在外做瓦工,只有二儿媳和孙女儿在家。二儿媳外面传的风言风语不少。但是他充耳不闻,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是在每年的年底大概腊月28,会提前住到二儿子家,主要是怕二儿子和二儿媳打架。更怕的是儿子被打。二儿子没有继承他怀德高大的身板,却遗传了他老婆瘦小的身材。相反,二儿媳却身高体壮。那年年底,儿子用手捂着流血的额头,边跑边喊救命,儿媳在大冷天只穿着单单的毛衣,甩着一对肥大的乳房,拿着饭勺,拧着屁股后面追着跑。这一幕场景让他难堪不已。想骂,没有底气。儿子满脸血的样子,真让他心疼,只能在一边偷偷的流了一把泪。

          怀德和大儿子的相处方法在老了以后完全颠倒过来了。儿子的嗓门儿大了,怀德变得不再发声了。有一个秋天他在庄子上走,儿子卖菜回来进不了门,满庄子,边找边喊边骂:

         “老死人哎~~~,你死哪去了?嗯,认妈妈的,我忙死了,你成天满庄冲魂。”

          骂骂咧咧的,宛如年轻的怀德。 找到他后,儿子推着自行车在后面赶,怀德低着头在前面走。

            “跑快点儿,我还不曾吃饭呢,那边要卸货,你成天转经。”

         老怀德低着头,蹒跚的又加快了步伐......

          怀德死得静悄悄的。在一个不太热的夏天,儿子儿媳都出门后,放暑假的孙女发现爷爷下午了还没起床呢。放在桌上的稀饭。都快变味儿了。就走到前面屋子来喊爷爷吃饭。先喊了两声,没有回音。又推了推爷爷的手,爷爷一动不动。眼睛微微的睁着。她吓坏了,赶紧去喊二婶子。二媳妇过来一看,妈呀一声跳了起来....

        就这样,怀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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