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杰猛
宋义——解读项羽(2),王图霸业的牺牲品
关于宋义的死,后世多有争论,有的认为是军事主张不和导致项羽“先发制人”的;有的认为是宋义有意压制项羽导致项羽“自卫反击”的;也有认为宋义软弱无能、决策失误,迫使项羽“拨/乱反/正”的;甚至还有认为宋义嫉贤妒能、假公济私,导致项羽“为民除害”的……不管怎么说,由于“成王败寇”思想的作祟,大抵是倾向宋义“该死”的人多,而反思的人少。
宋义究竟是不是“该死”,暂且后论,但他的真正死因,却是理解历史的一条重要线索。
宋义的死,所表现的绝不仅仅是他巨鹿之战时的决策正误问题,而是考察和理解项羽的一个关键因素,正因为如此,“史圣”司马迁才会在《项羽本纪》中如此详尽地描述宋义这样一块“垫脚石”。
项羽,名叫相籍,字羽,楚地下相人。楚国灭亡之前,“项氏世世为楚将”,一直是楚国的名将世家。楚国最后一任统帅,即力挫李信而最终败于王翦之手的项燕,就是项羽的祖父。
有着名将血统的项羽自幼与叔叔项梁相依为命,胸怀大志的项梁对侄子期望很高,手把手地教他文学武艺,可惜小项羽同大多数孩子一样,静不下心来学习,他“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搞得叔叔大为恼火之际,他竟说出了一句大气十足的话:“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万人敌”就是兵法的代称,流淌着将军血液的项梁闻言大喜,认为其子不凡,“乃教籍兵法”。可惜项羽热乎了没几天,“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了。
后来项梁杀人避祸于吴中,以其能力和名望而逐渐成为受人推崇的地方名流。在一次秦始皇游览会稽时,想要一睹“至尊龙颜”的百姓们争相围观,项家叔侄也在其中。看到威严逼人的秦始皇,大家都打心眼里泛出敬畏之情,没想到二十来岁的项羽却嗤之以鼻,表示:“彼可取而代也!”项梁虽对此“大逆不道”之言吓得要死,但也“以此奇籍”,觉得此子果然不同凡响。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起义,天下大乱,大家看到“秦失其鹿”的征兆,纷纷趁机发牌,有权/势的就竖起招兵旗,结伙聚众,自立一方;没权/势的也各自“良禽择木”,寻觅发展机遇。项家叔侄的志向无疑属于前者。
就在这时,明于察势而暗于识人的会稽太守也蠢蠢欲动了,他找来“久闻其能”的项梁共谋起/义大事,想请项梁以及另一个隐居于大泽的楚地名人桓楚作大将。正在感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项梁正中下怀,并福至心灵地想出一条“鸠占鹊巢”的妙计——他向太守声称:“桓楚亡(流亡、隐匿之意),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太守信以为真,就请项梁召见项羽,于是武力过人的项羽得以进入内室而接近太守了。
得到叔叔叮咛嘱咐的项羽,与太守见面片刻,就在叔叔的暗示下“拔剑斩守头”,而项梁则“持守头,佩其印绶”,堂而皇之地“上任”了。太守被杀,其部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这时项羽的绝世武力派上用场了,他“所击杀者数十百人”,于是“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就这样,项梁取代了太守,拿下了他事业的“井/冈/山”。
有了根/据地,项梁立即招兵买马,“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得精兵八千人”。此后,如鱼得水的项氏叔侄利用秦国主力围剿陈胜的机会,趁势发展壮大,先后得到东阳义军陈婴,以及淮南义军英布和蒲将军的归附,一下子实力暴增,“凡六七万人”,成为诸侯之冠。项氏叔侄的野心也随着实力的壮大而悄然增长着。
这时,另一路楚地义军领袖秦嘉为了取得“登高而呼”的优势,扶立原楚国贵族的后裔景驹为楚王。
没想到这一下犯了项梁的大忌——当时全/国所有的义军都在名义上尊崇首义的陈胜为王,这是形势使然,项梁也没办法。但随着陈胜连吃败仗,声势日衰,项梁早就有了逐鹿天下的雄心,虽然暂时还不能取代陈胜的“共主”地位,但他又怎能容忍同在楚地的另一路势力公然成王?如果默认了景驹的楚王地位,那么自己以后就将处处受制,否则就会背负“犯上”之名,这势必影响到自己的王图霸业。
项梁很老辣,他并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而是拿出了更为冠冕堂皇的口号:“陈胜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背)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于是出师有名地“进兵击秦嘉”。秦嘉当然不是项梁的对手,一经交战便大败亏输,与景驹双双败死。就这样,项梁不仅除掉了一个争霸的对手,而且顺带手兼并了秦嘉的军队和地盘,声势更加浩大了。
对于秦嘉的败亡,忠于陈胜的人们都很快意,项梁的名头也因此而更加响亮了。随后,陈胜的败死,又为他攀登权/力顶峰提供了一个天赐良机。
陈胜的死讯传开之后,互不心服的各路义军各生自立为王之志,这时,“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的居鄛人范增也不甘寂寞而出山了。他往见项梁,劝告他不要自立为王,而应该扶立楚王后裔,以增强感召力:“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为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素有智囊之称的范增的出场对项氏的霸业堪称一个转折点。
在项氏阵营中,从来就不缺少能征惯战的勇士,但是智力支持却一向比较薄弱,范增的到来,使得项氏集团改变了一刀一枪打地盘的模式,而是通过居高临下的号召,在形势上节制各路诸侯,共谋反秦大业。这样一来,项氏就得以稳坐盟主地位,安享成果,成为各路诸侯事实上的共主。
范增的出山之作就是为项梁策划了“挟楚王而令诸侯”的大/政方针,这很像三国时期荀彧对曹操的贡献;其后的“矫诏杀宋义”,相信也是出于范增的计谋;若非项羽一时糊涂放过刘邦,范增策划的“鸿门宴”已然就为项氏帝国扫清了最大的障碍,项羽也不至于最终饮恨垓下了。
项梁听从了范增的意见,暂息称王之心,在民间找到前楚怀王的孙子,正在作牧羊人的熊心,“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自号为武信君”——当然,项梁不会把权/力上交,他利用的只是熊心血统名分的号召力而已。
然而,从一个牧马人骤然被尊为国王,熊心的心态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虽然自己的富贵无疑是拜项梁所赐,但人类与生俱来的自尊心和自立性,使他对空有国王之名而无王/权之实的“委屈”渐感不忿。可是,面对着霸气逼人的项梁,他又怎敢稍起撩拨之意?唯有忍气吞声了。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之间,风云变幻,机会降临了——不听宋义劝告的项梁骄敌败亡,他心目中的接班人项羽因为资历尚浅,而且正带兵在外,从而丧失了“顺进”的继承机会。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楚国败卒溃散奔逃,自然是回到彭城大本营,这时,享有国君之名的怀王终于等到了重洗权/力之牌的机遇。
很有政/治天分的怀王算得上是知己知彼,清楚单凭自己的力量既难以驾驭功高跋扈的项羽,更不足以对抗声势浩大的秦军和虎视眈眈的各路诸侯,于是,寻找项梁的替代者就成为他亟待解决的第一件大事。
就在此时,刚刚适时显露才华的宋义进入到怀王的视野——知微见几的洞察能力表现了他判断形势和精通兵法的非凡实力,这正是怀王所急需的人选。更妙的是,宋义既无“项氏背景”,也无资深地位,提拔这样一个人上位,不仅可以用于对抗来自项氏集团,而且他也很难有自立机会,唯有效忠于自己。这样一来,自己就能作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君了。
怀王的如意算盘绝对属于人之常情,谁愿意一辈子都甘当一个傀儡呢?况且,以项氏叔侄的震主之威,估计怀王的日子绝不会比霍光的汉宣帝和曹操的汉献帝好过到哪去。所以,无论是野心驱使,还是明哲保身,对于已无退路的怀王来说,趁机削弱项羽应当是一个正常,而且正确的选择。
受到怀王知遇之恩而平步青云的宋义,自然深知怀王的意图,所以当他奉命救赵时,故意拖延不前,这不仅仅是出于“渔翁得利”的策略考虑,同时还有压制项羽,甚至是避免项羽立功的考虑。
很明显,宋义“坐山观虎斗”的目的不在于救赵,而是要利用两虎相争的机会歼灭秦军主力,从而壮大楚国的势力、抬高自己的声价,所以他能沉得住气,眼看赵国狼狈万分而袖手旁观。
而项羽呢?他也并非有勇无谋的莽汉,在救赵问题上,可以说与宋义是不谋而合,都深知打败章邯是成为诸侯盟主的一大契机。当然,项羽面临的还有一个更为首要的难题——他尚不是楚军的统帅,所以打下秦军的最大受益者无疑还是上将军宋义,他的浴血奋战很可能只是为他人作嫁。但是项羽别无选择,他必须先求立功,所以一再坚持速战速决。
当然,根据项氏叔侄一贯的残忍果断,再加上范增的老谋深算,项羽是否会在率军歼敌后顺势反噬宋义,实在难以预料——毕竟在具体作战中,宋义必须交出相当的军/队指挥/权,一旦军/权在手而且士卒多属旧部,项羽无疑将如鱼得水,到时候宋义能否再控制住他就很难说了。这或许也是宋义坚决不肯听从项羽决战建议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宋义和项羽或许都没料到,他二人的矛盾竟然会在决战之前就激化并解决。宋义的“铁腕压制”激起了项羽铤而走险的决心,他与范增利用“士卒冻饥”而宋义“饮酒高会”的借口,成功策划了一场政/变。
最终,曾预知项梁骄者必败的宋义,也同样因为志得意满和轻视政/敌,落了个身死名辱的悲惨下场,为项羽一举登顶楚军作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