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

 传说，一天折一只千纸鹤，坚持一千天，就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幸福。

我对幸福的定义很模糊，但我却很享受折千纸鹤的过程。妈妈告诉我，我折的每只纸鹤，都是上帝赐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偏爱蓝色的纸鹤。蓝——天空的颜色，大海的颜色，纯洁不失优雅，忧郁不失端庄。于是在大多数时候，我的指尖只为蓝色的纸鹤而翻转。大大小小的纸鹤，遍布一地，恍若置身于幽蓝的大海，可它有时也令我感到恐惧——空旷得像是快要窒息。恐惧却渴望，渴望却未果。这种莫名的情愫，在我心中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我承认自己太过卑怯和感伤，因为那源于我的不同。早在我学会折纸鹤的第一天起，我就清楚地明白这种不同，尤其是当同龄的伙伴用探究和疑惑的眼神扫过我时。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在我心中爆发出极度强烈的不安全感。我牵着妈妈的手，希望她给我温暖，而她的手像是有魔力般的，很快抚平了我的不安和焦虑。于是我的心中开始有了梦想，要妈妈幸福的梦想。

 我看着她送我入学，然后我崭新的校园生活拉开序幕。只是每当我看到课间同学们快乐地奔跑戏耍时，失落感就朝我侵袭而来。我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双腿如此瘦小无力，为什么天使没有给我安上一对像千纸鹤那样美丽的翅膀呢？于是我的心中开始有了另一个梦想，要自己幸福的梦想。

 当我开始我的第一次折好一千只千纸鹤的计划时，我发觉初秋的清晨也变得可爱了许多。怀着愉悦的心情，来到教室，放下书包，打开抽屉，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小纸条，我拿起它，在几道饶有趣味的目光下偷偷地打开——第一行是我的名字，笔迹笨拙，紧接着便是“好笑的瘸子”这五个大字。所幸我那时还小，“瘸子”二字还是不认识的，但光是“好笑”二字，便足以摧毁我的自尊心。这是他们无情的剖白，却是我噩梦的开端。他们就像刽子手，手起刀落，将我的尊严斩落。勉强忍住欲落的泪水，却感觉所有同学的目光锋利如刀子，齐刷刷朝我袭来，犹芒刺在背，更是一种凌迟。紧攥着纸条，我的心在默默哭泣。

 只是，生活也不尽然是悲伤，契机总是需要静候的。

折好第五十只纸鹤的那天，我高兴坏了。那天，我终于有了在新学校的第一个朋友——杨安。她在自己折的千纸鹤的翅膀底下写下想与我做朋友的话语，那简直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话语。那只可爱的火红色的纸鹤，映照了我雀跃的心情，而在日后的某些时刻，纸鹤也成了我们彼此诉说和分享秘密的信物。于是，我想要杨安也变得幸福。

 然而生活也永远不会停滞不前，幸福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变化永远都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 当我折好第一百只纸鹤的那天，我被一个男生故意绊倒，下巴磕在桌角上，流了许多血；第一百二十只纸鹤诞生的那天，我和杨安被人捉弄，翘了一节课，也因此领了罚，我心中暗暗记恨；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后桌差点用打火机点燃了杨安的头发，我忍无可忍，拖着不稳的脚步，第一次将自己的拳头挥向了他人。在那之后我仍不敢相信一向淡漠疏离的自己，竟然像个野蛮的男孩子一样，用暴力惩罚了他人，可是我的心中却升起一股快感来。

 妈妈是决不允许我有这样的举动的，于是她反复教导我，我也只是在她说到伤心处时折来黄色纸鹤安慰她；杨安劝我不要和他人一般见识，我也只是点点头。可是渐渐地，我开始学会憎恨，我学会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手段，我只是想着，对于任何要破坏我实现幸福的人和事，我绝不能姑息。我以为我在伸张正义，我以为我在保护我身边的人，直到——我用一把剪刀划伤了同学的手臂，划痛了妈妈的心，更划破了我童年的美好回忆。记忆里的纸鹤，纯洁得令人动魄惊心，一双双羽翼，掠过天空，掠过云彩，相逢在我破碎的童年；而今，我再也无法乞求它们赐给我一对天使的翅膀了。

 我拒绝曾经眷恋的日常，一再将自己封闭。我有罪，不配得到亲友的关怀，给不了她们幸福，只会带给她们无尽的痛苦，是否我的出生就是个错？再也无法直视妈妈含泪的眼眸，无论她在我耳畔呢喃着多么鼓舞人心的话语。黑暗中，我想感受四季变化，但淙淙流水不再，悠悠蝉声不再，盈盈秋波不再，皑皑白雪不再。簌簌冷风，温暖的心亦不再。

 忘了是哪一天的夜晚，一只蓝色的纸鹤潜入我的梦中，它高昂着头，睥睨着我，像是在嘲讽着我的懦弱，我狼狈地低下头。

 “原来被自己看不起是这种感觉！”

什么？”

 “我就是你啊，为了给喜欢的人带来幸福的你啊！你的愿望，须由你自己来完成！”

翌日，清晨的曙光泻在我身上，彻底地将我照亮。望着守在我身边的妈妈和杨安，我曾潮湿的心灵不再悲伤。拾起一张张斑斓的纸片，我将它们幻化为一只只满载梦想的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