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知道所有的答案

房间是人的外壳,是人本质的延伸,人一辈子不断在有意或无意间更换着房间,是身心变化的反映,是有意或无意的破壳而出。

东野圭吾的悬疑小说《从前,我死去的家》讲了这样一个关于房子的故事:男主人公受前女友之托去探寻一栋陌生的老房子。那栋房子又熟悉又诡异,明明是第一次进入,却莫名勾起前女友深处的悲伤。里面的摆设太随意凌乱,又干净的令人生疑,主人二十年前的生活痕迹被悉数保留,却唯独没有留灯——难道说,这不是一栋废弃的老房子,而是一座……墓穴?

真相大白的时刻,是清晰的童年记忆原来早已人篡改。“我”原来根本不是一直以为的我,那个“我”早已在老房子的悲剧中死去,而另一个孩子却用了这个名字,一直在成年人的欺骗中像一张白纸那样纯洁幸福,慢慢长大,直到有一天,被命运重新召唤回到这栋房子前,为那个“我”献上迟来的忏悔和祭奠。

这是前女友的身世和童年的家,最后,男主人公也想起了自己,那些连同当年的老宅一起被封印在身后,被刻意地遗忘的孤独童年,他想:“也许我也在那个老家死去了。小时候的我死在那里,是不是一直等待着现在的我去迎接他?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以前的自己死去的家?只是因为不想见到一定还躺在那里的尸体,所以假装没有发现而已。”

当房子还不是投机炒作的工具,世上有多少房子,就有多少的人家。每一把新房钥匙被交到手中的时候,都是对未来生活的一份希望。这个属于你的新房子是空白的、安静的、等待涂抹、等待填充的,它是你的小宇宙和大睡袋。当住进去的时候,你好像钻进它的肚子里,被它环绕和包裹着,不用管外面的风声雨声。它也很感动地倚偎着你,因为你让它冰冷的钢筋水泥第一次拥有了人类的温度和心跳。当你出远门好几天,它会很寂寞,心里空落落地思念着你。当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门咔嗒一声打开,它看到你风尘仆仆地拎着行李进门,美美地往阔别已久的大床上一躺,它的心一下子被幸福地填满了。

主人死去的时候,房子也会悲伤,悲伤的气息会缭绕在房子里很久,拒斥着新主人搬入,它还保留着旧主人的外壳和形状,一时适应不了对新的人妥帖,直到好几年之后,这种悲伤的气息才会慢慢散去。如果不知情或过于自负的人强行搬入,不合时宜地在里面鼓瑟欢乐,房子会因为自己的悲伤被亵渎而感到愤怒。人肉眼凡胎,看不到房子的愤怒,但那无处不在的目光会让你浑身不适。

房子比人要敏感,没有任何人死去的情况下,它也会嗅到不妙的气息——也许是家里的某段关系已经结束了,但他们还在用人类的虚伪维持着表面的互动,房子会陷入困惑,它心烦意乱地释放出霉斑和蟑螂,那是它心情的写照;也许它看到有人已经有了决绝的出离之心,其他人还浑然不觉,于是他住的房间会慢慢变得冰冷明亮,是房子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和他告别;也许是全家人都欢天喜地地要卖了这栋房子搬到更好的地方去,房子既舍不得他们,又无计可施,这时候就会气鼓鼓地藏起主人的一个小物件,比如一只袜子、一个证件、一把钥匙。看着人类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房子的气消了大半。重感情的主人会在离别之前和老房子来张合影,空空的房子调皮地挤在镜头里,和大家一起微笑。

而我,只有在梦里才会一遍遍回到大山里的那个老房子,无忧无虑的童年的家。那时候,时代的剧变和父母的伤害已经风雨欲来,可不到12岁的我浑然不觉,好似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步之遥,岌岌可危。14岁到18岁住在城中村的楼房里,那是连梦里都不想回去的地方。然后是7年的学生宿舍和结婚之后的房子。现在,一切都如过眼烟云。此时的我看着东野圭吾荒诞不经的故事,也想起了我的房子们,那些在岁月中蜕下的旧壳。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朴树的《那些花儿》,送给我的房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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