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周五的黄昏

 这是入夏后的第一个太阳天。

 连续五个月来,长沙都是那种阴沉沉的天气。天空是灰的,绵绵细雨从天而降,呼吸中到处都是那种呛人的小水珠,它既不像阵雨,忽然而至,将人里里外外都淋个透;也不如冬日里的冰雨,如刀子般割破人的面皮。这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小水珠,长期浸泡在空中,渐渐的磨灭了人的期望、浇灭了人的激情,把一切美好幻想都快拖没了。

 刚从网络公司下班出来的小职员走在路上,今天是周五,接下来又可以放松两天了。可是他内心却踌躇不已,疲惫至极。这种状态似乎持续了很久,尤其在过了二十七岁之后。

 他先是沿着韶山南路坐了一段公交,然后在红星广场站下车。他走路穿过联排的几栋写字楼,然后抬脚跨入一大块空阔平地。猛然间,一阵强烈的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回头望去,此时西沉的太阳正挂在半空,光芒耀眼,往大地和建筑物上涂抹了一层金色。

 眼下正是黄昏时刻,微风徐徐,温度合适。冉冉下沉的夕阳喷出熊熊大火,将云彩染成丰富多彩的形态,这会儿是红彤彤一片,下一秒就变换成了紫色。这些火光沿着云层的边角蔓延开来,有时像层层叠叠的山峰,有时如同晶莹剔透的玉石。行人在夕阳下散步,皮肤上跳动着温和而友善的炙热,就好似与阔别许久的老友拥抱。

      的确,这真是个令人流连称赞的美景。这位小职员呆在原地,瞧着此情此景,感到既陌生又惊讶,因为他已经有许多年未抬头看看天空。

      在他的四周,很快就聚集了一批人,他们是办公室白领、年轻情侣、带小孩的妇女、以及单独行走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熙熙攘攘。到了傍晚,这群人从长沙各地赶来,汇聚在此,休闲玩乐,等吃饱喝足后又四散离去。

      稍后,这位小职员赶紧找了个地方坐下,因为他困惑不已,有个奇怪的想法始终在脑中盘旋,那就是这些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们平日里都干些什么,时间在他们身上又有着怎样的烙印?

      人总会莫名其妙的就陷入困惑,然后千方百计的自寻答案。

      是啊,人与时间的关联是什么呢?

      时间原本就是个瞧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是个名词,是个概念,是个虚幻,但却在所有人心里演变成了一个秤,用来衡量所有抓不住的东西,比如梦想、激情、财富、人生、荣誉等等。这些东西表面上看是外界赋予的,实际里却是用时间换取的。

      一个人最悲哀的究竟是物质的匮乏还是精神的空白?其实时间在两者上都无法给予。人大多数时刻庸庸碌碌,为各种琐事而烦心,可他们一旦被生活逼急了,也会静下心来思考,偶尔还会蹦出类似哲学家那样的金句名言。

      瞧啊,有时候生活明明很美好,三五好友约会,工作顺风顺水,眼里看见什么都是开心的事。有时候日子又举步维艰,烦心的事接二连三涌来。这些莫名其妙的变化到底从何而来?如果街边有人欢笑,他也会觉得开心。如果那人闷头赶路面无表情,他也会陷入失落困苦烦躁不安。

      按理说,今天是周五,这位小职员理应庆幸才对,可实际里他却丁点也开心不起来。表面上,他有两天假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而通常情况却是在周五的晚上他辗转难眠,兴奋过头,时常要熬到凌晨三点才闭眼,然后再周六浑浑噩噩渡过一天。等到了周日,又几乎啥事也没干,走走停停,时光就这么溜走了。

      近两年,他内心里猛然蹦出来一个致命难题:他明知时间珍贵,可就是无法掌控。这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为此他自省过多次,并暗暗发誓要做出改变,但等到周末来临时,一切却又照旧。往往他在周一信誓旦旦策划好的活动,一等到周六上午就脑袋突然空空,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会干,最后只能无聊的发呆。

      他工作一般,能力欠缺,往上晋升的空间不大,明知道这样过下去毫无意义,但是又不懂得从哪儿改变。他想抓住什么,但却什么也得不到。他巴不得时间停止,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

      通常一个男人上了三十岁就时常唉声叹气,日子过得闷闷不乐,这并不是源于他事业上的庸碌无为,而在于他对周边世界的失控。他没法掌控周边人,一切都不听他使唤,就连妻子、孩子都跟着对着干,这是多么的挫败。一个成年男子愈是自以为成熟,就愈是对现实妥协,因为他会发现周边所有事情都是不确定的,夫妻、子女、工作、生活、家庭,全都隐藏着定时炸弹,他连一样也管理不好。

      大多数人在过了三十岁之后,会自动给人生定位,能做什么大概过怎样的生活,心里想的透彻明白,也就是俗话说的认命了,再没有激情去奋斗和拼搏一把。对工作认命,对爱人认命,对现实认命,这些东西让他们变得更为胆小,更为谨慎,做任何事都缩头缩尾,尤其在财务这笔经济账目上,他们生怕出错,一块钱都要反复衡量去处,因此而格外忧虑。

      时间是什么,它是如何悄悄带走一切的?到底是人在控制时间,还是时间在消磨人的斗志呢?

      什么是梦想呢,梦想就是当周边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时候,你依旧坚持,然后在某个瞧不见的夜晚突然纵身一跃,跳到下一阶级,从此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并非在于结局的不同,仅在于潜伏期的长短。

      成功者通常把机遇挂在嘴边,但他们往往犯下了致命错误,那就是用结果来倒推过程,他们最喜欢的用词是你当时该怎么怎么做,那么现今会如何如何,但他们却很少拍胸脯断定,你今天做了哪些决定,一年以后会有哪些变化。而人关注的通常是结果而非过程,因为过程太难分析,可结果一秒即可判定,并且连未读过书的人都能清晰评判。

      眼下,人与时间的关系重新摆在了他的面前。

      太阳正徐徐落下,漫天都是紫色的霞光。时间正一点点流逝,直到夕阳完全消失不见,唯留下一团发亮的金光,镶嵌在一朵类似兔子的云层四周,洁白透亮。

      那么,人与时间到底如何相处?

​ 随着岁月的增长,底层人民内心深处涌出来的焦虑、失意、徘徊等,究竟是谁赐予的?又是从哪而来的?是因为环境吗,是因为时间吗,是因为金钱吗?如果我们把视角再往上一点,单个的人,广场上的人,附近的人,片区的人以及整个长沙市区,同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几百万人,他们与时间又存在哪些关联?

      每个人都焦虑不已,根源就在于时间的循环。

      日、周、月、季度、年份,这些时间名词与人生活的处境又是什么?是谁把白天黑夜划分为了24小时,并统计为一个轮回,个人的思想和行动在这个循环里扮演的角色会是什么?昨天跟今天的日子毫无区别,明天又是一个重复的今天。同理,今年与去年相比也几无变化,那么人又在烦恼和忧伤什么呢?既然环境是相似的,日子是相同的,那么就不该有心里上的波动,这种随时间而来的喜怒哀乐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呢?

      其实,人的一生也是随机的,个人的选择受控于别人的行动,而时间就是当中的桥梁。人从一个职业转到另一个职业,从一个公司跳到另一家公司,从一座城市换到另一座城市,表面上看都是个人的自由选择,其背地里却有相关联的思想指引。例如职业前景、公司薪水、城市文化等,这些都是对比后的选择结果,而非个体的主动出击。

      这些选择看似来自个人意愿,是每个人独立思考后的结果,但真相并非如此。下决策是个偶发性极高的概率事件,因为所有的选择其根源是来自周边环境的变动所带来的被动思考。个人的决策是来自周围环境的意志,它有无数种可能,因而个体生活才能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变化。就好比同一家庭里的两个孩子,成年后却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别人在行动后才引发你的结果,是由别人的选择而导致的。同样,当你产生某个行为后,也会带来周边人的改变。宿命是能瞧得见,但随机却是模糊的。一个人有怎样的思维和行动,谁也捉摸不定。

      人的一生并不是努力奋斗,也绝非宿命安排,而是随机性,压根就没有合理的解析和通用规律。概率这个东西会砸下来,只是看掉到谁的头上而已。只要社会规则一定,那么就肯定会有幸运儿。就好比欧冠比赛一样,冠军奖杯是确定的,但是第一名的球队名字却是随机的。

      只要时间足够长,那么任何概率的事件都会发生,因为意志在不断流动,新意志被创造,旧意志被叠加,反反复复,相互融合影响。

      半小时后,漫天的彩霞彻底消失,此刻已进入傍晚,等再过一段时间,黑夜就将来临。其实,人始终无法在时间面前获得什么,只能不断的自我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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