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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玲玲的肚子如同扣了一口铁锅,前衣襟眼瞅着挺起一个尖儿。西院的平她妈摸着葛玲玲的影就嘎嘎地笑着说,哎呦喂葛玲玲,你这肚里莫不是俩呀,咋这么大?你家朱一民也太能干了,要是一炮两响,他更有牛吹了。
在小小的七里屯,葛玲玲不喜欢这个穿红挂绿又多嘴多舌的半老徐娘,整天价八卦,别人家耗子洞里的耗子几只公几只母她都知道。葛玲玲回怼道,我们家朱一民再能也能不过你家婆婆呀,一口气生下七个,咋地,她没教教你呀?
平她妈一拍手掌,嘎嘎得更欢了:眼摸前的事不能和以前往一块堆儿扯,如今晚有的是乐呵可干,早年间就不一样了,天一黑吹灯就睡觉,不生孩子你说干啥。说完嘎嘎得声音越发地响亮,就像葛玲玲养的几只鹅看到了生人,只差没有两只翅膀扇乎着。
葛玲玲用双手托着肚子,赶紧走开,不再和平她妈斗嘴。平她妈只有平一个女儿,她说她不想生,葛玲玲却在心里讥笑她:你生得出吗?
葛玲玲回到家,家里没人,老公朱一民去了药材园子,女儿上学,只有四头猪、六只鹅还有十几只鸡在等着她。一大早晨,她的活计很多,打发走了人还要打发这些张嘴要吃要喝的小牲口。葛玲玲拎起半桶玉米粉料,向房后的猪圈走去。
四头猪,都在二百斤以上,滚圆的屁股,绷紧的皮毛,头头凶猛强悍。见了葛玲玲,它们的小尾巴棍儿摇得更欢了,扭着肥胖的大屁股,吭唧吭唧的,都奔葛玲玲过来。它们的胃口了得,每天几十斤粮食,幸亏现在粮食多,喂它们不是难事,粉好了玉米料倒在料斗里,下面的吃光,上面可以自动向下滑落。葛玲玲几乎是两天给它们上一次料,喂猪对她来说,还不算重活。
四头猪中有一只在另一个圈中单吃横睡。这是一头和野猪杂交的品种,自己留做年猪,要给它吃小灶,喂豆饼渣。
葛玲玲返回身要去仓房取豆饼渣的工夫,肚子忽然坠坠地疼。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左右,不会是这孩子着急,想要提前出来?葛玲玲撂下手中的家什,急忙回屋趴到床上,怎么躺怎么不得劲儿。
朱一民在山上干活,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葛玲玲在脑中快速搜索一遍,闲人只有西院平她妈了。烦归烦,这个人心肠热。
平她妈召之即来,看葛玲玲的样子两手对着一拍乍呼道:妈呀,这不要生了?我找人,赶紧去医院,四十岁生孩子,哪像年轻的小媳妇蛋儿。
葛玲玲在床上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初春的天气还很凉,她脑门子上却布满细密的汗珠子。
平她妈风风火火地召来了村里开出租车的李愣子,又打电话通知了朱一民。
在朱一民还没有回来之前,产房传出响亮的啼哭。
在七里屯有个说法,女人生孩子,孩子见到的第一个人叫撞生,孩子撞到不全之人,会影响将来的命运。平她妈倒是个全乎人,但她的性格却是葛玲玲不喜欢的。孩子撞生的偏偏是她,葛玲玲虽然心里怏怏的,但脸上还是挤出几丝笑意。
葛玲玲看着刚刚落地的大胖小子,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笑盈盈的。平她妈看着孩子,也是喜欢,看着那粉嫩的脸蛋,几度伸手想去摸摸,不知说啥才好,自言自语道,又是一个要债的——突然感觉说错了话,打了自己一巴掌——啧啧,瞧我这张破嘴。
葛玲玲明白平她妈的意思。朱一民和前妻生的大儿子见到他爸就像见着个路人甲,跟不认识一样。那也是辛苦养大的儿子,他爸在他面前,倒像个孙子。那可不就是个要债的。
葛玲玲的大女儿九岁,她本不想再生,奈何不过老公朱一民的执拗。葛玲玲对朱一民说,你拢共有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在城里五十五都已经退休。咱消消停停攒两个钱,留着干不动时养老,败都用来养孩子。
朱一民说你败说这些屁话,老话道过日子过得就是人。现在国家都鼓励生,咱俩再婚,生两个也不违反政策。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再生一个,多子多福。就是将来蹬腿了,棺材前哭一溜,现在的人有几个能比?
葛玲玲说你五十五,我四十,再鼓捣个秋妞子,到老了也得不着济,撅腚猫腰累死累活的,干为他们忙活了。
朱一民说不怕孩子晚就怕寿命短,又不用你出力挣钱,你怕个啥。
葛玲玲有担心,也有祈盼,担心着养孩子的负担太重太累,祈盼着能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男孩。嗐,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向前赶着过呗,再有个小崽儿,看着他一天一个样,日子总是有盼头的。犹豫不决中,这儿子来了。
2
葛玲玲和朱一民结婚时只有三十一岁,那时朱一民已经四十六了。两个人都有过婚姻,离婚后走到一起。
葛玲玲和前任老公翔结婚后公婆就开始催生,可是他们着急毛用没有,小两口也一直在努力,努力的结果是葛玲玲的肚皮更加干瘪,因为着急上火,人越发地形销骨立。
后来公婆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整天指桑骂槐,家里鸡飞狗跳,锅碗瓢盆叮当响。翔喝点酒也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该吃肉的货,不顺心就向她挥拳头,时不时在她身上、脸上增光添彩。葛玲玲不敢去和爸妈说,怕翔找上门去祸祸自己的娘家人,只好在又一次挨捶之后跑了,一口气跑出了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来到朱一民所在县城的一家饭店打工。
葛玲玲是在饭店端盘子时认识的朱一民。那时朱一民正和他的前妻开战,战况进行得如火如荼。前妻绿了他,那帽子还不是一顶。
最初被朱一民发现前妻那个相好的,是信用社的信贷员,朱一民抡起拳头打前妻时,前妻说了,你不要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打我,你今天养牛养猪明天种黄芪种人参的,反复折腾,一笔又一笔小额贷款哪来的?没有我谁理你?
朱一民听到这话,顿时泄了气,那个碗口大的拳头放了下来。朱一民一心一意发家致富,又不想像别人那样一分一毛的去慢慢攒钱,做什么都想往大了弄,他爹都说他就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每干一件事都要有启动资金,没有前妻帮他还真就玩不转。朱一民的前妻长了一张白晰的瓜子脸,小巧的鼻子上一对丹凤眼,眉梢有些吊,愈发显出一股狐媚之气。虽说生过两个孩子,年近不惑,走起路来依旧不耽误她摇摇摆摆。
后来朱一民又从街坊邻居嘁嘁嚓嚓的议论中,察觉到前妻又有了新的业务,在一个他谎称去外地买药材籽不回家的阴雨天,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前妻和乡医院一个瘦小枯干的男大夫被堵在了家里。
前妻这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搪塞,只好撕破脸皮豁出去和朱一民针锋相对。那时他们的一儿一女已经长大,呆在家里不再上学,任由爹妈打得天翻地覆,他们没事人一样见怪不怪,该吃吃,该喝喝。
朱一民戴着绿油油的帽子,憋着王八气,干起活来无精打采,没事就伙上三两个狐朋狗友进县城,不是唱歌就是喝酒。在酒店里就遇到了样貌很普通但对他很上心的葛玲玲。那天朱一民又喝多了,同桌的几个人溜之大吉,饭店打烊,葛玲玲把他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拖到自己的出租屋,扔到床上让他醒醒酒。
睡到半夜,朱一民有些口渴,醒了过来。昏暗的灯光,逼仄的小屋,他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床前有一把椅子,葛玲玲就坐在这上面。他一动,葛玲玲一激灵,随即起身给他拿来半舀子水。喝完人精神了,两个人开始聊了起来。
聊什么?痛说革命家史呗。两个人你说一段她说一段,呼隆呼隆倒出一大缸苦水。讲到最后他说你为啥不离婚?她说我生不出孩子,自知理亏,不敢提这件事,离了怕再没人要我。
葛玲玲说你为啥不离婚?朱一民说我两个孩子都大了,本以为将就两年她改了毛病,凑合着过,可是现在一朝她的面我就膈应,怕是将就不了了。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不觉天将三更。葛玲玲说,你再睡会儿吧,天亮再走。朱一民说就这一张床,你睡哪里?见葛玲玲红了脸,他二话不说,把葛玲玲拽到了床上。
3
这事就像唱歌,起了头,再往下唱就顺溜了。朱一民隔三岔五地往县城跑,来了就住进葛玲玲的出租屋,不出两个月,葛玲玲发现自己例假不来,总要干呕,嘴里还没味儿。她和朱一民说了,他说去医院查查,可能种上了。
到医院去了妇产科,看那些男人陪着女人来检查,葛玲玲的心像被一只小手拽着扯着、丢当着,疼得要命。什么事啊,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没有;不清不楚地跟人睡了几回,难道真就怀上了?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真就是怀上了。结婚十年,就盼着有这么一天,这一天真到了,葛玲玲又忐忑不安。离家在外怀了孕,明显是个野种,可这也不算坏事,最起码证明自己没病。可是如何和那个混蛋老公翔交代呢?
朱一民得知葛玲玲怀了孕,算算时间,倒也爽快地认账。两个人凑在一块叽叽咕咕半天,最后朱一民很有男人样地说道,你要是认可,就回家离婚,我也回去,和那个娘们摊牌。咱俩重打鼓,另开张,把过去翻篇,再凑成一个家,你看行不?
葛玲玲早有此意,但不知朱一民心里是咋想的。现在朱一民的态度明确,她自是乐不可支,只差翔那边能不能放她一马了。
朱一民说他们家不是怕你不生孩子绝户吗,你拍拍屁股走了腾地方,还什么都不要,他们家恐怕要偷着乐呢。
“也只能试试,反正我是不想跟翔过了。”葛玲玲又替朱一民担起心来。“那你怎么办呢?你媳妇能同意离么?”
“我们俩早打得一点感情都没了。房子和钱,都给她,我还有两个药材园子,她如果想要,也给她。我就净身出户了,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孩子大了,愿意跟谁跟谁,反正我要和她一刀两断。”朱一民说。
葛玲玲又穿上离家时那套紫色化纤面料、胳膊和裤腿上带白道的运动服,蹬上那双折了底的白蓝相间的旅游鞋,把一个粉红色的人造革挎包往肩上一搭,里面鼓鼓囊囊塞满随身用品。
她回了家,婆婆轰着满院子的鸡,公公拎着一个大塑料桶对着猪说话,她就像空气一样,悄没声地飘进她的房间。
翔刚刚喝过酒正在睡觉,猛一睁眼看到她,像发现一个怪物,呆愣了片刻然后说:你咋不死到外面,回来干啥。
她说我是想死在外面,可不能给你留下麻烦。咱俩把婚离了,我死外面和你也就没有干系。
葛玲玲的话说得很平静,翔有些出乎意料。他的爹妈正在给他物色一只会下蛋的鸡,她要能腾地儿,正中下怀。
翔说这可是你说的,你要离,家里的一根草棍也不可能给你。葛玲玲说你放心,反正我是要死在外面的人,我要什么都是累赘。
没有财产纷争,被离婚的一方倒显得急迫,葛玲玲和朱一民很快恢复了自由身,接下来两个人重新扯证,结婚四个月,葛玲玲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如今女儿九岁了,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这朱一民感觉自己青春焕发,前途大好,他要再生个儿子,让自己的产业后继有人。
如今得偿所愿,来了实实在在一个大胖小子。两口子看着这娃眉眼喜笑,可是他们的女儿却整天阴个脸子。有了小弟弟,她一点都不开心,父母不能再拿她当宝了,本来同学都说她,你的爸爸像爷爷,这下好了,小弟弟的爸爸更像爷爷了。
葛玲玲和朱一民刚结婚那会儿,没地方住,就跑到村外原来生产大队那会的一个看木材的趴趴房。那个房废弃多年,顶棚漏雨,四面透风,屋里也没有隔间,就是一个房窠篓。
朱一民领着葛玲玲,带着两床新被褥,还有锅碗瓢盆等吃饭的家什,就去了这个地方。找来几个人帮忙,上了新瓦,四壁抹上黄泥,又用红砖砌上锅灶,睡觉和做饭的地方也分割开来。
两个人憋足了劲,日子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起色。朱一民的前妻并没有赶尽杀绝,念在朱一民是孩子他爸的份上,只留下敞敞亮亮五间大瓦房和所有存款,朱一民的药材园子她没要,享受惯的人,懒得操那份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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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民的日子有了奔头,起早贪黑泡在山上,两个药材园子让他打理得敞敞亮亮,药材长得支支愣愣,里面一根草芽都没有。
也该着他时来运转,他起药材出货时,一直低迷的市场行情忽然转性,价格噌噌地往上涨,手里的钱摞子越来越厚。三年的工夫,他在村里批下宅基地,起了一座新房。高高的房座子,大门前是步步蹬高的条石台阶,白墙砖洁净又光滑,苍蝇踩上去直打出溜。
室内装修也显示出了朱一民的财力,墙壁没有刮大白,全贴上苹果绿的浅色瓷砖,不怕屋里套气和返潮,只要一擦,就永远光亮如新。
朱一民离婚时,大女儿已有了对象,大儿子朱小宇选择了跟妈。所有的财产归了妈,总不能跟着身无分文的爹去再闯江湖打江山。可是眼见着爹的日子又过起来了,朱小宇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朱小宇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看着身边的小伙伴都在县城买了房,也让妈出出血,给自己在县城对付个首付。
他妈说,甭说我没有,有也不可能给你,你别忘了,你还有个爹。
朱小宇一想,妈说得也对。虽然离了婚,爹永远是爹,儿子永远是儿子。看看一起喝酒打牌的同龄朋友,哪个人搞了对象,老爹老妈不拼了老命在城里给买个楼房?
朱小宇从初中毕业,就那么吊儿啷当的,看人家开超市赚钱了,他觉得整天坐在那,有人送货,不费什么力气。结果一干,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同村有一家超市做了五六年,生意很红火。有人打个电话,一袋盐,一瓶醋,小老板都是二话不说,骑上那台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就去送货上门;而朱小宇有个猴牵着,就坐在收银台前,眼睛盯着,手指头扒拉着,靠着刷手机打发时间。什么季节上什么货,什么货走得快,他才懒得去想。做什么买卖能不操心?没几天,干黄了。
朱小宇呆着无聊,又去城里的洗车行打了几天工。那里面,整天水管子哧哧响,到处都水了巴唧,想听个音乐都不得空儿。而拿到手里的钱,每月只有两三千块,好像不值自己的付出,扭头走人,也不干了。
老妈离婚时拿到手里的两个钱,零花倒是不成问题,但说到买房子,那差得可太远了。
朱小宇的个头在180公分以上,他春秋常穿一套耐克运动服,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每天都收拾得溜光水滑。他选了个黄道吉日,来和亲爹谈判。
他走进亲爹的院子,正赶上朱一民往拖拉机上装农药和喷雾器,要上山干活。朱一民上身穿着一件潲了色的黑色夹克,破旧的牛仔裤裤角已经飞边儿。
葛玲玲赶紧把朱小宇往屋里让,朱一民洗洗手,随后跟了进来。
朱一民和朱小宇坐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朱小宇把目光从朱一民的身上收回,双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白色的运动鞋摆在乳黄的仿古砖上,显得更白了。朱一民也发现了这白色,也把眼睛盯在朱小宇的鞋上。
“你这也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定性,找点长远的活干?”朱一民开口就是一副老子的腔调。
这开场白让朱小宇很不受用,他压住火气对朱一民说,我干什么有自己的打算,这个不用你操心。我现在谈了个对象,很快就要结婚,你要管的是我在县城买房的事。我想好了,你帮我拿个首付,剩下的钱我贷款慢慢还。
朱小宇说得铿锵有力,老子给儿子,天经地义。
朱一民的小日子过得正来劲,这个跟了娘的大儿子已不属于自己的势力范畴,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为他出血。他也回答得振振有词。
“我刚刚盖完房,现在你又有了小弟,开销大着呢,手头哪还有活钱?我和你妈离婚时钱都给了你妈,她给你拿个首付绰绰有余。”朱一民这样回绝了大儿子。
朱小宇看老爸态度坚决,脸子呱嗒撂了下来。“不行就算了,你有钱你就攒着,我走了。”
妈不管,爹不管,酒管。朱小宇从此更有了苦闷的理由,小酒天天,大酒不断,更没有心思出去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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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朱一民干完活回来,小儿子张着小手,栽栽歪歪向他扑来。他心里一阵怜爱和欢喜,伸开手臂迎接儿子。
这时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葛玲玲颠儿颠儿的赶紧开门,看到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来者不是别人,是朱一民的前妻。
葛玲玲抱起自己儿子,闪在一边,让进了这个不速之客。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小的娶不上媳妇,老的自己舒服自在。现在朱小宇病了,在市里住院,查出来了,肝硬化,要治不了,就得换肝。”朱一民的前妻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说了朱小宇的事情。
朱一民有些懵住,稍缓后对前妻说:你也不用舞舞乍乍跑我这里兴师问罪。朱小宇跟着你,你是怎么管的?有事了来找我,你那浑身的能耐哪去了?
两个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葛玲玲抱着小儿子,只好走出房间。
天刚擦黑,远处的景物变成大大小小的剪影。小儿子也知道事情不对头,静静地偎在葛玲玲的怀里,一声不吭。葛玲玲闻着来自儿子身上的一股奶香味儿,越发把他抱得紧了。
西院的门前灯亮了,平她妈哐啷一声拽开了断桥铝的拉门,葛玲玲站在暗处看到了她,故意用力咳了一声。
平她妈听到了,大着嗓门问她吃过没?葛玲玲说还没吃,家里来了人,小宇的妈来了,正在屋里和一民说事。
平她妈栽愣起耳朵,隐约听到高一声低一声的争吵,看来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
葛玲玲那声咳,是在向平她妈发出求救信号。现在要制止两个人,葛玲玲不合适,平她妈合适。
平她妈果然是个道得去的人,她从大门出来,绕了一大圈,进了朱家院里。她穿了一套毛乎乎的黄色化纤睡衣,上面印着大朵的红牡丹花儿。她也知道气氛不对,一反常态地没有大声乍呼,只是拍了拍葛玲玲的肩膀,抬脚进屋。没用多长时间,朱一民的前妻出来了,平她妈后脚也跟了出来。
一个走了,一个站住。朱一民的前妻出了大门,成了远处一个移动的黑点了,葛玲玲才对平她妈说,咋弄呢,这事。平她妈说只是暂时劝开,这事不好掰扯。又说我这刚吃过饭,桌子还没收拾,我走了。说着话,人已经走出两三步,葛玲玲只能冲着她的背影喊,谢谢你啦。
怀中的小儿子向外挣了一挣,大概是妈妈抱得紧了,他感到不舒服。葛玲玲轻轻拍了拍儿子,心里陡得难受起来。要债鬼,要债鬼,平她妈没有说错,老的在拼命挣钱过日子,小的在拼命喝酒享受呐。这可倒好,喝出事了,来找爹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陆续有人家的灯亮了起来。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必朱一民还在生气。孩子在用手去触摸葛玲玲的脸颊,她顺势把那只胖嘟嘟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手心。葛玲玲心里忽就有了歉疚之情。朱一民七十岁时,孩子才刚刚十五,到时还有能力来照顾他么?我们养他,还是他养我们?我们是不是只为了自己的感觉和满足,而没有想到将来对他的教育和责任呢?
葛玲玲又想起小时听到的故事,一头黑瞎子进地偷苞米,它掰下一棒夹到胳肢窝下,再掰一棒又夹到胳肢窝下。就这样一直掰一直夹,到最后两手空空。
葛玲玲的心忽地有些难受。这操蛋的生活,满地的鸡零狗碎,就像这如期而至的黑幕,会劈头盖脑的把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