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快看,那晚霞。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形,去到阳台,看向外面的天空。哇,真的是很美。从地上爬起来,把手头的书放一边,到阳台上,站着。
看了一会,她退回房间去,去写她的作业,自己退回到地上去,去看自己的书。勾头在书中一会过后,再抬起头,也就几分钟的间隔,先前那艳丽的霞光,已经不见。
太阳总在某个时刻,转到山的那一头去,将我们的天空由明亮带到黑暗。她先前重复问过好多回了:怎么先前还是亮亮的,这会就变得这么黑?那个切换的时刻总在六点半和七点之间的某个点,等到要出门下去跑步的时候,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总是黑的幕。尝试过几次地说服她:要不,我们提前一点,六点半就下去,那样的话,外面还是亮着的。不。
妈妈有一天抛出了一个规定,八点半之前没有写完作业的话,就不能看动画片了。这个规定,是在先前她有九点多钟了,才结束手头的活,开始看动画片。那时,她已经突破了原先给她定的最迟九点开始看动画片的软性界限,只是因为自己的规定中还有另个硬性界限:最迟只能看动画片到九点半。
她有时会在接近那个九点半的时候,去看动画片,依据的是离九点半还有几分钟,还可以看一会。如是,宽大过她几次,实际是她一旦开始看了,房门一关,总会惯性地看上一集,如平常那般的三十分钟。虽然知道她耍赖,还是依了她。
直到最近一次,她在九点半的临界点上,其实已经稍稍地越过,还试图开始看动画片,自己没有答应,她还在嘟嘟囔囔,被妈妈逮着,就抛出了这个规定,给了她更严格的限定。
每个晚上,看动画片是她自己给自己的一个限定,写作业是老师给她的一个限定,跑步是自己给她的一个限定。对于她而言,看动画片是第一的。对于自己而言,跑步是第一的。对于老师而言,写作业是第一的。
有时候,逗她玩,要不你就甭写作业了。那可不行。有时候,试着建议,要不你回家就把动画片看了。那可不行。回到家,无论是坐在地上,玩她那些小玩具,还是看书,那是她的玩的时间。
很多次,建议她提前点开始写作业,以免过了八点半那个界限;很多次,眼看就要到八点半了,有点不怀好意地提示她:你今天晚上怕是看不成动画片了。她就在那个临界点之前,宣布作业已经做完了。然后,收拾书包,用去几分钟。有一次,妈妈说不对,因为她开始看动画片的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她辩的很干脆:你规定的是八点半完成作业。妈妈只好大眼瞪小眼一下,表示服了。
要到去跑步的时间点,大多她总是埋头在写她的作业,毕竟于她而言,跑步要是没有,她可能会更觉得舒服一些。喊过她了,催过她了,自己耐心地等候。等她收拾好了,出房间来,她张口就是一句:你在看什么书?给她看那封面,让她看到书名。
你怎么还没开始看那本刺猬和狐狸?我在看这本书啊,等看完这本,再去看那本。你怎么说话不算啊?你上次说看完那本,就开始看刺猬和狐狸的。我改变了主意呗。那就是说话不算数。你管我看什么书,干嘛?你还管我跑步呢。我是你的体育老师啊。我又没要你当我的体育老师。就这么两个人斗一会嘴皮子,在要出门的那会儿。
她惦记着那本刺猬和狐狸,实在是她的一个误会。她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误以为那本书是写那两样动物的。等回头自己看那本书了,可以想见她会在什么时候,凑上前来,问上一句:这里面,都讲了些什么。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会递上那本书,逗她一下:你自己看呗。
这次跑完了,往楼道里走的时候,就在正要进到廊道的端头处,迎面来了位年轻女子,脸上笑着,微微地侧歪了一下身子,轻轻地挥动着举在胸前的左手。看见了那人在朝我们打招呼,却没能分辨出她是谁。惯性地,我们快步地往前走,那人往外面走去。
她边走边问:她认识啊,她是谁啊?没看清楚,好像认识,好像不认识。哦,她可能是认错人了。她好像一个人。自己一面在脑海中搜寻,以免冒出来这一句。像谁啊?你妈妈的,你爸爸的,一个朋友。那阵子,自己对那张笑脸进行了辨识,得到了一个可能的备选答案。
只是很稀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又稀奇:她要是先认出了自己,怎么没有发出声音,喊出名字,或者起码是姓来?以致于,在黑的幕下,迷迷瞪瞪地快速行走之中,自己以为那招呼是朝向她的,自己根本没对迎面来的这个进行任何的关注。
经常会这样,会有一个认知的处理过程,那需要时间,何况在某个时刻,自己还是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有一次和一位年轻女子插肩而过之后,自己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自己的一个同学,停下来,看着她慢慢地远去,追加地辨识一下,确定了那个判断。
这时她已经离自己有点距离,这时自己需要赶到前面的某个地点,于是乎,蛇鼠两头,只好就站在那里,那么看一会她的背影,然后去自己要去到的地点,留下稍稍的遗憾:如果,自己够灵机,早一点反应过来,两个人可以停在中途,相互打个招呼,随便地聊点什么,然后各走各的。
心不在焉的时候,总容易出错。早上在电梯里,往下去。先有一位男子和一个女孩,那女孩穿了别个学校的校服,就问了一下,和那男子聊了两句。然后,上来一位男孩。然后,上来一位女孩。那女孩拖着书包上来的时候,那男孩喊了她的名字,给她按着电梯。
等那女孩进来了,书包接近于门口的位置,那男孩跟那女孩说出一句:我还以为你的书包要被门夹着呢。那女孩的手里,提了一个四方的像是饭盒一样的袋子。自己有点纳闷,张口就问:你这袋子里,带着是吃的吗?那女孩回过头来:不是,是笔袋啊。这才明白过来,笑自己:稀里糊涂。
昨天走在路上,曾经也见过一个男孩,拎了一个四方的袋子,第一反应也以为他拎着吃的,第二反应才认为那是装笔的。昨天已经有过这么一次,今天早上怎么还会这样?一路上,说给她听,自己这糊涂。她很客气:你经常都是稀里糊涂的。是吗,你举例说明一下?刚才就是啊。我是说举另个例子。她笑一笑。
晚上睡觉前,她交代一个任务,找一本书:绿山墙的安妮。以前见她读过这本书的,不知她怎么又想起来要读,逗她:你看过了的,还看做什么?巩固一下呗。“巩固”当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一个词,很多的说话的方式和语句,当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以致于时不时地,会觉到:面前的她,似当自己是她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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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