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第三章之1)

生产车间  四)

      十几天下来,依路腰酸背痛,双手肿得连铁锤都握不了,到了快换班时,铜板堆得足足比她还高,依路急得满头大汗,向主管实在看不过去,便从小房间里奔出来,戴上手套帮她敲披锋,两个人正配合得“颇有效率”着呢,从门外快步飘进来一队人马,身穿浅灰色工作服,个个表情严肃,领先的那个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比跟在他后面的人几乎高了一个头,背略略有些驼,头发灰白。

    “不好。戴先生来了!”向主管赶紧扔下铁锤,跑着迎了上去。

      戴先生紧皱着眉头往依路这边望了一眼,训斥道:“你没有你的事要做吗?谁也不准帮她!”向主管只得点头称是。几个人绕着钻房检查了一遍,就出去了。

    没了帮手,依路急得满头大汗,只有左右开工,总算赶着在换班时完成了工作。

    吃晚饭时,她双手疼得连筷子都握不稳,扒了口饭菜进嘴里,眼泪也不争气的随着饭菜咽了进去,伙伴们看着她的模样都不由红了眼睛,回到宿舍后,几个人稀里哗啦哭作一团。

    哭罢,宋远竹提议依路去找朱课长换岗位。

    依路有些动摇,说我还是再想想吧。

    第二天,她却仍旧坚持肿着双手去了钻房上班。同事们虽默不作声,但都心照不宣地偷偷帮她干活,用她的话说,她是得了大家的帮扶,才在这“炼狱”里混过了十八天,为什么不是两个月,而是十八天呢?她想也许是老天可怜她吧,在第十八天下班前,她提前收到了生产部的调令,第十九天,她成了线路车间宋远竹的搭档。

    果然还是宋远竹运气好,这个岗位同钻房相比,简直是不能再轻松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两锅沸腾着的颜料、一个笔记本、一支笔、一支长竿,工作简单又不需力气,为何还比别的岗位每月多了50块钱?宋远竹往锅里指了指,递了个口罩给她,依路这才留意到,在距离颜料锅不远的地上,还有一罐无色的溶剂,标签明显是已经换过了,贴上了“着色剂”三个大字,依路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呢,她心想只要注意防护,不要太近接触应该也就没什么大问题。

    她们的工作内容是接下生产线流下来的隔热线,给这些线根据不同的规格染上不同的颜色,一个电阻的染红色,两个电阻的染蓝色,原本是宋远竹一个人负责的,有些忙不过来,如今依路调了来,两个人一人负责一种规格,便多出了许多空余时间,车间管理制度比较严,上班时间不准闲聊,两个人便一人“占据”一个角落,发发呆,一晃一天也就过去了。

    晚饭时,钻房的那群男工都围上来问东问西,唯有向主管翘着二郎腿远远地坐在一边,依路却想故意引起她的注意,说话时音调提了不只两个度,末了又觉得自己太过幼稚了,心想会不会给人轻佻的印象呢?她有些懊恼,向主管条件虽然不差,但也并不是她的理想型,她所预想的男朋友至少与她有更多共同语言,既是不想有下一步可能,还是该好好保持距离,像这样围在一起吃饭说说话也就刚刚足够了。

    这样一想,原本她是想要前去与向主管道个谢的,毕竟人家暗地里照顾了她十几天,如此一转念,便洗好餐盘就与宋远竹直接一同走了。

    调换了这么个轻松的工作,依路便有了很多闲逛的时间,慢慢地她了解到公司不仅有图书室,还有一个每逢周末晚上对所有员工开放的娱乐室,她与宋远竹跑上六楼看过了,因不是开放时间,四处窗户都紧拉着窗帘,望不见里面,依路许诺周五一定带宋远竹过来,并做她的免费舞蹈“老师”。

    宋远竹和几位小姐妹便天天勾着手指头过日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她们俩又被临时安排加班了,接下来的一周,宋远竹上班便有些不在状态,有好几次都差点染错颜色,而染错颜色的后果就是一整扎加热线直接报废,所幸有依路在一旁提醒,才没有犯下大错,为了防止两人出错,依路在收到上工序产品时,非常仔细地按不同规格区分好,染好色上晾竿后,她亦非常小心再检查一遍,以确保即使有那么一两根“漏网之鱼”也能自己先“揪”出来,如果被主管或下工序查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扣工资不说,工作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如此,一周风平浪静,又到了周五下午,两人没有收到加班通知,心情大好,宋远竹时不时会趁机向她夸张地挤眉弄眼。依路原本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两人盯着墙上的挂钟,计算着离下班还有多少时间。

    下班时间一到,两个人便挤过众人抢先往食堂跑,三五个女孩子围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好了晚上穿什么衣裳,依路回到宿舍,脱下工作服穿回T恤牛仔裤,那几个小姐妹也都换了带来的小裙子,在走往娱乐室的途中,她们看着身旁穿梭而过的女工们的妆扮,再看看自己的穿着,原本闹着笑着的,这下都变安静了,犹犹豫豫被依路推掇着往楼上走。进去娱乐室后,几个人便挤在角落里,静悄悄地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地在舞池里转圈,依路留意到,有好些面孔都似曾相识,脱下工装换上礼服后,却完全找不到生产线上那一张张灰头土脸,想来“人靠衣装马靠鞍”真是没错。

    几曲过去,依路看大家还没动静,便强拉宋远竹起来,尝试着在一旁教她分解动作,先教最最简单的慢四步,远竹比较聪明,讲几遍,示范几次,她便能勉强跟上步子了,依路便慢慢带着她往舞池中间走,侧面有一名男工向她们挥了挥手,灯光暗淡中看不清脸,凑近了些再看,宋远竹先认出来是车间的电工,他正搂着另一名男工跳舞呢,随着她一声尖叫,宋远竹被抢了过去,两个人极不合拍的互相踩了对方几脚,磕磕拌拌了一会儿,很快就达成一致,依路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另一位男工也正张开双擘站着呢,依路向他弯腰道了声歉,走回座位边再拉别的姐妹起来,一个一个慢慢地教。

    晚上九点半,娱乐室准时关门,一行人笑闹着回宿舍,就数宋远竹情绪最高,因为她与电工有了下个周五之约,依路却颇觉失望,这样的场所毕竟只能称作如某本杂志上所说的“工友之家”罢了,与她所曾经置身的“派对”或“校园唱作会”完全不是一回事,但这些,又怎么能与她们谈起呢?她感觉到了深深的落寞,这样的生活与境遇,可曾是她从前能预料到的?

    合衣躺在床上,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命运真正地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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