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经过半年的试婚同居,杨佳与女友终于克服了重重磨难,喜结良缘。男方的足智多谋总能带给对方意外之喜,女方的持家有道也令杨佳欣慰满足。不过,据杨佳自述,把女友哄得千依百顺似乎另有诀窍。他说女为悦己者容,之所以是愉悦的悦,而非阅读的阅,是因为带给她身心快乐才是她给予回报的根本,而非单纯的对她们表达欣赏。酒后他常常大言不惭道,‘女人,只要你在床上把她伺候舒服了,自然就会对你死心塌地。都说女人是感性大于理性,这话在我这里有更直白露骨的解读,把感性二字换成本能会更贴切、覆盖面更广!’他可不止在张扬一人面前炫耀过自己浩瀚蓬勃的荷尔蒙。
‘哈哈,我看呐,以你的聪明头脑,当年若是能用在学业上,说不定会成为个了不起的数学家呢。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把一切的人类行为决策、情绪和意图的产生全部以公式化展示了,人们可以通过学习并代入你的公式变得善解人意。原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错过了造福全人类的可能!’张扬曾如此打趣反讽过杨佳,尽管内心厌恶其常常将人类行为进行归纳分析并定论,仿似活禽市场的屠夫在凭借娴熟技巧操纵生命般麻木,但其女友确实是在短短半年内,由起初的可有可无,再到后来搭伙过日子的心态转变,而后完全胳膊肘拐向了他。女友先是在杨佳郑重其事发起的家庭会议中妥协,不再将工资寄回给父母;之后她又将父母咬死不松口的15.8W彩礼压到8.8W;最后杨佳带着8.8W彩礼钱亲自登门,凭着他其巧舌如簧、晓之以理再加之女友的一致对外、百般规劝,令二老最终以3.8W欣然接受。自此,杨佳轻描淡写地就完成了将女友心目中丈夫与父母间亲疏关系的转换。
‘是啊,张工,我就是大俗人一个,但我一直觉得咱们就是社会分工不同,你负责挑剔女人们的毛病,并严厉羞辱、指正她们的缺点,而你自己则不哄、不骗也不享用,然后再将这些调教好的女人们投放社会输送给其他男士,原来你才是个良心供货商啊!真伟大!’也许是张扬的讽刺激怒到了杨佳,他终于把长期藏在心里的不屑说了出来,这是张扬才发觉,原来人家一直都是在隔岸观火,看破不点破。
这是何等的强大,杨佳一语中的直击张扬的痛处,一切的自以为聪慧过人在杨佳看来都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早已被他分析透彻了。张扬也常常反思,不认可别人的思想大不了保留观点,何必非得争个对错、制造难堪呢?害得原本亲密的朋友对自己失望、无奈疏远,也令其他有心接近自己的女孩也因此望而却步了。
就在前不久还被后勤部新来的一个与张扬同龄的已婚女子所勾引,张扬给自己开脱的理由则是讨厌对方才刚刚给老公生了孩便有了出轨念头,他不停暗示自己,这种女人教人恶心,一定要敬而远之。如今看来,若是杨佳,他必定也觉得这种女人很恶心,正合自己胃口,一定要满足她。
那时周姐每天叫张扬上来拿一桶饮料。时而闲聊抬扛,张扬或邀功或抱怨,工作上帮她们排忧解难,闲时还给她们按摩肩颈,于是开始自称奴才。周姐则反驳道‘我们后勤部对你更好!买了西瓜全公司也只叫你一个外部门的人来吃!’
于是张扬又一脸坏笑地打趣道,‘是啊是啊!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眼见张扬游走于后勤部风生水起,那个已婚女子不知是出于初来乍到想找棵大树庇荫,或者是眼馋于张扬的风华正茂?她抱着大桶可乐在张扬面前扭扭捏捏,双眼极其魅惑地眨巴着放电,轻声低语要求下班后约会晚餐。措手不及的张扬慌忙以晚上公会开荒为由推脱掉了对方的一番美意,玩游戏的借口确实是过于敷衍了,哪怕他谎称当晚有约也不会令对方感到难堪吧。事后他又感到后悔,毕竟这女的长得还是蛮标致的,于是‘新婚出轨’就莫名其妙成了他心中深恶痛绝的罪名。
又过了不久,他从厕所出来时差点一头撞上了在洗漱台边来回踱步的小姑娘,他迅速开口以缓解惊吓,‘下班不回家难道是在等我吗?’女孩听到后,兴奋地微笑着连续点了两次头,两只极具诱惑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张扬充满了暧昧,附和着那个嗯...!嗯..!的音调使他迅速明白,如果现在就邀请她共度春宵一刻,她一定会非常乐意挽起自己的手臂赴约的。而此时张扬甚至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发现,这种毫无心理负担的速食情爱很容易达成共识,无需一再要求对方亲口保证绝不会给自己带来后续的任何纠缠。
当他再一次婉拒这小姑娘晚餐约会的提议后,他陷入了极其纠结的深思。‘说什么嫌别人胖、顾虑老熟人不好下手、担忧卫婷讹上自己、厌恶婚内出轨之类的,这次的小姑娘可够满意了吧,那些担忧全都不成立,她单身未婚,眼睛又那么漂亮,身段皮肤也没得挑剔。所以说白了一切都是托词,归根结底是自己太窝囊了,没胆量应对所有的虚情假意。果然这种事还是需要一种意境来衬托的,彼此你侬我侬才不会感觉别扭不自然吧?’。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又为这种事生成了新的触发条件。
他也曾怀疑过这二女一定是极其鄙视自己,她们一定会想,‘亏得他油嘴滑舌、能说会道的,原来是个窝囊废!’
他也常常在以己度人,不知其他男同事们是否也普遍有这么多艳遇呢?还是唯独自己被格外偏爱?但有一点长期的感触是毋庸置疑的,活跃的个性为他带来了人气和追捧,而高涨的人气又令他有恃无恐,更加活跃起来,形成了良性循环。
后来他无意间从云飞拍摄的一张照片里看到了自己身穿白色背心在干活时的背影,第一眼看上去差点以为是《鬼泣DMC》中的青年但丁走出来了,那脊背线条简直完美到爆炸,这时他才发现,怪不得论容貌远远比不上郝明亮的自己,也常常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女人所勾引。
大概没过多久,那个已婚女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张扬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接替她的小姑娘都准备提交转正申请了。
※
杨佳的婚礼是在家乡举办的,婚假结束后挑了个相对方便的周末订了个平民酒楼,单独宴请公司的同事们。出席者大约有60人左右,技术支持部的同事占了近半,其余就是工作中交集较多的人,以及半数的部门经理阵容,还有副总代表公司前来祝贺并发表贺词,鲜花和礼品则由周姐负责,聊表公司心意。
技术支持部的同事们聚集在靠窗的半边坐席,张扬只身在内墙侧空无一人的桌前落座,随后不久,身旁的坐席便被相继到来的女同事们一一占据,卫婷坐在张扬左侧,白露在右侧,同桌的还有李姐、周姐及车间的两个女孩,常在背后打小报告的王姐坐在他正对面,想必她尚不知道李伟早已将她的言行和盘托出,还照旧热情洋溢地跟张扬套着近乎、说笑打趣,毫不见外。
酒席布置得很简单,也没有正式婚礼的仪式流程,新人夫妇也都是一身清凉夏装,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在副总简单的致词过后人们就开始动筷子了。
虽说整个会场唯有新娘一人非本公司员工,倒也看不出她有丝毫局促,毕竟在场的人里也还有几个旧相识的,尤其是卫婷和张扬,更是老熟人了,在俩人恋爱交往期间,他们常常会叫上卫婷和张扬一起吃喝玩乐,因为这对喋喋不休的活宝是最擅长活跃气氛的,既适合展示杨佳青春洋溢的人际交往,又能给女友带来欢声笑语,可谓一举两得。除此之外,新娘与杨佳的上司及技术支持部个别同事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围坐在身边交谈的也正是那几位。
菜还没上齐,杨佳夫妇便起身开始挨桌向每一位宾客敬酒,这是作为东道主必须要走的流程。
来到张扬身边时,他都还没来得及起身,新娘就冷不丁说了一句,“张扬、卫婷,该你俩了,这杯咱们得四个人一起喝吧!”
这是全场独一无二的特别待遇,从新娘诡异的笑容来看,这话似乎大有玄外之音,尤其那句‘该你俩了’,听来更是一语双关。
“百年好合!”张扬端起酒杯,之前准备好的话直接忘了个一干二净,匆匆补上了这么一句。
“早生贵子!”卫婷还真的响应了号召,与张扬一同起身,很默契的跟随了一句。
于是,四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碰了杯,只是杨佳和张扬的表情都显得一脸茫然。
“谢谢!也同样祝福你们!”新娘话音刚落,就轮到整桌人全都茫然了。
酒过三巡之后,大厅内的气氛已经是非常的活跃了,职员们纷纷端起酒杯,不约而同地对副总发起了轮番轰炸,完事后就各自寻找目标去了,大多是几人一伙围着一个非自己部门的经理身边推杯换盏、簇拥攀谈,彼此勾肩搭背好不亲密。
“真的,等下次我妈再来的时候,我让她做给你尝尝,绝对比这里做得地道多了!不是我们老家人,做不出我们那边的味儿来!”张扬指着桌上的一道凉菜,对白露说道。这是张扬家乡的名小吃,传入省城之后就有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做法,主要是那调料汁,就像是把打卤面的卤子直接浇上去了似的,与传统的手艺天差地别。
就在张扬和白露聊天的那会儿工夫,杨佳两口子与技术部经理停在了他们桌旁的过道处笑容满面地攀谈着,原本坐在左侧的卫婷早已不见了踪影,那三人便索性又拉近了两把椅子坐了下来。待到张扬再次回头时,就看到了令他不可思议的一幕,技术部经理用右手的食指在杨佳老婆丰满的左胸正中间戳了两下,隔着薄薄的衫,那饱满的乳房回弹效果可真是立竿见影。
这简直太夸张了,就当着杨佳本人的面,再怎样说酒后乱性,这也绝对突破了正常人的容忍极限,可杨佳竟然完全视而不见,仍旧是喜笑颜开地说着什么。他老婆也很识趣,笑容依旧,陪在丈夫身边寸步未离。很快的,杨佳更是渐入佳境,展现出了他一贯的酒后涕零,口口声声感激着领导的知遇栽培之恩。杨佳酒后落泪,这在张扬看来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此情此景更让他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酒后未必都吐真言。
今天的卫婷也是格外的亢奋活泼,挨桌穿梭往来去敬酒,其中一桌是恰逢从武汉返回公司述职的驻外人员,尽管素无往来,她还是与几个不知姓名的老熟人交杯换盏着,丝毫不显生分。仿似她才是婚礼的主角在一尽地主之谊。
迟钝的张扬并没察觉到连日来的反常,那个从武汉回来的李建军每天都泡在实验室,他竟丝毫都没领会到对方的真实意图,明明李建军每天都在极力讨好着卫婷。直到刚刚卫婷从李建军那一桌返回,将对方几日来的一言一行用大白话翻译给张扬听,他才反应过来。
就在婚礼前一晚,卫婷邀自己下班后一起吃饭,原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去吃点小吃或家常便饭,可到了地点才发现竟是卫婷拿自己作了挡箭牌?原来李建军早已等候在了门口。
见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毫无自知之明,无奈之下李建军也只好再叫来另外两个武汉同事,把原本精心设计好的浪漫双人晚餐硬生生拼凑成了同事间的社交聚会。
这个李建军似乎对自身的魅力颇有自信,也难怪,细细看来,长相竟与郝明亮颇为相像,一样秀气的双眼和英俊的面容,只是神情中少了几分邪魅,没有郝明亮那股浑身散发的痞子气,俨然是郝明亮的儒雅修订版。不过这顿晚餐他可没给张扬留下什么好印象,点餐时服务员曾好意提醒说,‘这已经足够你们五人吃了,要不先就这吧?不够再点?’李建军却完全充耳不闻,都不愿抬头看对方一眼,依旧翘着个二郎腿不紧不慢地挑选着,随后他又勾选了三个菜才趾高气扬地把单子递给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脖子右倾傲慢地抬头道,‘那又怎样!’,口气听来简直就不可一世。更可气的是一旁的卫婷竟得意地噗呲一笑,仿似她喜欢到饭店就餐最享受的并非可口的饭菜,而是通过贬低下等人得以一次次暗示自己身份高贵的佐证方式。这无需迟钝的张扬多么费力领会,此前曾在与杨佳和卫婷的三人聚餐时,他向为自己倒水的服务员道谢后被杨佳说教,杨佳总结出一套花钱购买服务项目的深奥理论,包括对方无需受到礼遇尊重也属于是交易的一部分,言辞凿凿说得张扬哑口无言、无力辩驳。而昨晚看着眼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满脸的惊愕,张扬隐隐感到,这顿饭过后,世上又将会失去一颗单纯又充满善意的灵魂了吧。他越想越气,便不禁对卫婷呵斥道,‘有什么好笑的!浪费粮食是可耻的。’随后又抬头看向服务员,‘抱歉,麻烦你把我刚才点的土豆片、冬瓜、冻豆腐、豆皮这四样换成半份。’
而现在经卫婷明确告知李建军的意图后,张扬开始对前夜的言行感到后悔了,心想,不该在KTV当着李建军的面与卫婷边唱歌边肩膀撞来撞去,更不该对她进行呵斥,简直就像是在李建军面前炫耀主权似的。原来,李建军当时难看的表情并不是因为自己向服务员表示了歉意啊。
“你看,有的是男孩喜欢我,人家李建军比你高也比你帅,他们现在都在怂恿我俩喝交杯酒呢。你说喝还是不喝?”卫婷将前情提要概述给木头人后,引出了眼前的抉择。
“你问错人了啊,你应该给你的现男友打电话征求意见才对。话说,脸怎么红成这个鬼样子。快别喝了,跟他们交情又没多深,干嘛这么舍命相陪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卫婷酒后脸色会变得这样红里泛白,颧骨处呈月牙形状的桃红色包裹着几近透明的白一直延展至嘴角。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卫婷要再这么喝下去一定会出什么幺蛾子的,恐怕还会跟自己有关?
“都跟你说几次了,我现在是单身,没有对象。”
“那也跟我无关,你自己决定啊。”张扬早已对卫婷这种信口开河的言行厌烦极了,光这个说辞就三番五次的试探,每次她讲完自己单身,隔两天便会有男孩来接下班,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还一再撒谎,难道她就没点羞耻心吗?更何况自己的态度一直都很坚决,她仍把这种‘试试总无妨’的行事风格应用在感情上,实在教张杨感到不齿。后来大约是一年左右吧,张扬才明白过来,不是卫婷真的没心没肺,这恰恰是卫婷对他的一种考验和培养,培养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记得卫婷曾说过,‘要想日子过得好,学会心安理得地睁眼说瞎话是最基本的,老人们常说,难得糊涂,你要是本身不够糊涂,那你就得学会装糊涂。’
接下来不足半分钟的时间,卫婷便迅速完成了起身跑去窗口那桌、左手抓起李建军的右臂、右手端着酒杯绕过对方手腕、自顾自干掉了杯中酒、放下李建军那凌乱无措的右臂和她手中的酒杯、再迅速跑回张扬这桌。一系列动作果断连贯,就像是在往自己嘴里夹菜一般从容自然,全程毫无语言表情交流,令李建军那整桌人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仿佛时间被静止了似的。
“喝完了!”坐定,只见卫婷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刚完成了一项巨大考验般愉悦,大口呼出一口气,又继续用极暧昧的眼神挑衅着张扬,“你表情好像有点难看啊,是不是吃醋了?你要是吃醋了现在就说出来啊,我可以马上宣布你才是我的真命天子。”
言毕,整个会场已经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喧宾夺主的男女配角,生怕眨眼间错过了世纪大幕,李建军那整桌人甚至都忘记了落座,忘记了半分钟前举过胸前尚未伸出就被完全无视的酒杯
“莫名其妙!”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却依然来得令他措不及防,张扬心里慌得一批,思㤘着,‘可千万别搭茬啊,老天保佑,你消停点,咱们有话好好说!都好商量!等酒席结束的。’
张扬迅速扭过头看向白露,寻求她的江湖救急。
“额...那个...白露,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这是个愚蠢的提问,白露也没见过当着几十人的面,就敢这么直白的示爱,起初她还是魂不附体,在听到张扬的提问后竟直接低下了头。
“说到哪了?...不,没有,刚才咱俩没有说话。”白露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感觉就像每一秒钟都在经历着挣扎和蜕变,完全忘记了搭救张扬。
卫婷又一次失望了,这完全不符合情节设定,她一定从没见过像张扬这样冷血无情的男人。
随后她咬着唇含着泪径自走到李建军那桌,自斟自饮着努力克制悲痛的情绪。几杯酒下肚后不知是孤注一掷,又或是不吐不快,她竟突然起身带着哭腔对着张扬大喊,“张扬,我爱你!我比地球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为什么你要这样绝情,处女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谁还没有点过去呢!”言毕,她便一头趴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比地球上任何人!’这个形容太有分量和感染力了,任谁也无法不为之动容的。在张扬记忆中听到这句话最深刻的那次,还是小学六年级时看到身在甲子园球场的上杉达也对浅仓南说的,回到现实中,他还从未听到过如此真挚的表达,更何况受到这般垂青的当事人竟然还是他自己。
他知道,卫婷是真心的,一年来的相处她是动了真情,每每并排走在自己身边都活蹦乱跳地像个快乐的小天使。记得有一次,午休时间和卫婷去卖场购物,她对着挂在墙上的T恤挑来选去,自己则在一旁不耐烦的给着意见,‘这件好..那件也不错..那件也挺好!’而卫婷却完全置之不理,自顾自地挑选着,随后他便装作气呼呼语气质问道,‘噢,我知道了,只要是我觉得好的你就看不上对吧!?’
‘对呀对呀...’卫婷满不在乎地一件件打量着墙上的衣服。
‘噢,那我觉得全都挺好的!我看你还怎么挑!’
‘那我不买了!’卫婷放下手中的一件,假意要离开。
‘别别别,你慢慢挑吧,我不插嘴了还不行!’
于是,卫婷迅速拿起刚刚那件T恤跑向了试衣间,隐约能听到她口中难掩的欢愉。
还有一次,与卫婷和杨佳三人吃烤肉,临行前张扬把钱包和手机都放在了卫婷包里,她还极其挑逗地说把张扬钱包手机都塞进了自己刚买的粉色胸罩里面了。饭后,结账时张扬一个劲催促着卫婷把他的钱包拿出来,卫婷则嘟着嘴眼睛看向天花板耍起赖来,强迫着杨佳买单。
还有很多很多,一段段回忆汹涌袭来。
而现在,卫婷就在自己的眼前泣不成声,遍体鳞伤的她被数十双眼睛审视着、烧灼着。
他心疼了。是出于不忍还是怜惜?或者是‘爱’?张扬扪心自问,自己何以能够傲然睥睨地不屑于她人口中轻言的爱?他要的爱究竟是什么样子,脑子里真的有哪怕一丁点模糊的形状吗?他总是自作聪明地笃定,当属于自己的爱情到来时自然顺理成章的能够体会,那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终究属于未知的事物。更何况,自己不是早就做好了可能一生都遇不到真爱的打算吗?
‘应该怎么爱?可惜书里从无记载。’张扬心乱如麻,‘你能确定自己真的比卫婷更懂‘爱’吗?就算书中真的有记载,那也不过是些理论知识,看过不代表完全理解,理解也不代表实践中能够掌握,就像初次学做菜的新手,眼巴巴的看着食谱上所谓的加入适量水、适量盐却束手无策,只有亲身搞砸了很多次才能逐渐掌握多少量才算得上适量。‘错的爱,是必经的配菜’吗?倘若注定你要经历爱情的试错阶段,那可不可以把这次机会用在卫婷身上呢?更何况女人才怕嫁错郎,你是男人有什么好矫情的!’
回过神来,张扬环顾四周,除了个别多动症者忍不住偷偷挠了下手背之外,没有人敢第一个动筷子夹菜。看看身边的白露,她竟双手掩面低头屏息着,就像在说,‘不管了,管不了了!你们好自为之吧,爱咋咋地吧。’
张扬心想,既然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事已至此,也就没必要再去理会他们的眼光了。
于是他缓缓起身走了过去,把卫婷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起这个烂醉了的性情中人,强装淡定地向东道主道别后,便匆匆离开了。张扬知道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好奇着他的答案,就让他们带着这份解不开的好奇凌乱去吧。
他就近将卫婷带到了一家清吧醒酒,点了两杯饮料又要了一壶热水,卫婷却一个劲的嚷嚷着要喝酒。
想来谁会相信?他真的是带卫婷去了清吧,而不是宾馆,让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嘲笑过后再一本正经地指责他,清吧的座椅哪里比得上宾馆的床舒适,落得个不会照顾人的名声。
他查询到醉酒后不宜喝碳酸饮料,似乎葡萄汁更有益于醒酒。他又给了店员一些好处拜托买来两条毛巾,待到卫婷喝过葡萄汁后侧身躺在墙边沙发上睡去,他又将热毛巾敷在了卫婷脸上,把自己的褂子盖在她身上掖严实,便端个凳子静静地候在了一旁。每隔一段时间替换一次毛巾。
他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反复斟酌,组织语言,待卫婷醒来时,该如何表达以男友立场与她交往的意愿,今后每天一起吃过早餐、午餐和晚餐后,也不再向任何人说卫婷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小笼包了。
......
天色近晚,大概是刚刚用过晚餐后前来清吧赶场的男男女女们逐渐多了起来。张扬合上双手拜托身边的客人们降低音量,并逐个表示了感谢。隐约还听到了个别闹脾气的女孩向男友抱怨,羡慕别人有张扬这样贴心又有耐心照顾人的男友。
不一会,卫婷仍旧被周遭的氛围所惊醒,时间已是傍晚19点半。她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水喝,张扬则赶紧起身去倒水,差点踉跄着摔了跟头,原来他端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双腿已经彻底麻木了,还好卫婷及时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一次失魂落魄的糗态。俩人回到之前的桌前就坐,相对无言,两杯橙汁也仍旧原封未动。在卫婷倒水之际,他才回过神来已经这么久没开闸放水了,于是快步向卫生间走去。
待到从卫生间返回途中,他看到卫婷在讲电话,走近身前只听得卫婷用极其娇弱委屈的声音对着电话那端诉说,‘我想你,超级想你,我一刻都等不了了,你快过来接我!’随后,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里,他们完成了友好的交接,那个帅气的奶油小生一直进到店里找到桌前来,使得他有充足的时间喝完两杯失宠的橙汁。他该感到庆幸,没有带卫婷去宾馆休息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啊,不然她绝不敢叫男友来宾馆接人,那这个阴错阳差的误会恐怕将会持续很久,会不会久到后半生?他也非常之确信,此情此景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悲伤失落,反倒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短暂庆幸过后,张扬看到不久前还在向男友闹脾气的女孩满脸尴尬又惊愕地盯着自己,不禁使他苦笑着落荒而逃了,因为他知道,下一秒那二人的形势即将发生逆转。
就在数小时前卫婷还激动着大喊比地球上任何人都更爱他,这大概是他此生听过保质期最短的爱情宣言了。但她是真心的,只是每个人对爱的解读都不一样吧?没有统一的判定标准。她爱他,是一种当下真情实感的切身体会,不影响她在同一时刻或不同瞬间对新相识或老相识的异性也怀有或刚刚产生这种情愫;她的爱,是一种逻辑上理应收到反馈的互动,是必须产生现实意义为结果的索取。
※
翌日,同事们纷纷表达了关切之情。首当其冲的竟是白露。
“你俩后来去哪了?该不会是开房了吧?我看当时很明显你有被她感动到,从实招来吧,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
开房?他没听错,这个词确实是出自白露之口,是什么让她忘记了一贯秉持的优雅,陷入了俗套的凡夫桥段?她可真是丝毫不善伪装,妥妥的大老实一个。
尤其这个‘人之常情’的口气,与晓曼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晓曼的这种善解人意是无需言表、心领神会的,她是真的‘可以理解’。而白露声称可以理解,任谁听来都会觉得,根本就是阴阳怪气嘛。
“哼哼...你哪来这么大的好奇心套我话,放心,什么是激情什么是爱情我自己分得清楚,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我只是带她去清吧醒酒,听清楚咯,是清吧!”张扬举起右臂伸出食指,得意地朝着远方的天边摇晃了几下,随后就自顾自地走开了,心中则暗暗窃喜着,‘这个逼我装得可真堪称完美!’,当然他也知道,装逼这事更取决于受众的单纯程度。那扪心自问,激情爱情自己真的拎得清?
再之后就是诸如章文强、杨佳等十数位不怀好意的密友。大致意思无非就是劝解张扬,不要太在乎是不是处,感情最重要。想必他们都因卫婷的言辞陷入了误区,毕竟自己可从没表态过非处不娶。但听得多了,也不禁感叹,那也总不能说是完全不重要吧?倘若将来的老婆同时也是处女的话,岂不锦上添花,是她带给自己最好的嫁妆吧。
也就杨佳在最后补充的点评还算中肯,不带有偏袒的立场,他面无表情地感叹道,‘能让卫婷这么现实功利的女人动情,你小子也确实有点道行!’这时张扬看出杨佳的面无表情明显是有些刻意的,他清楚的知道杨佳会有多么在意这件事,因为它恰恰反映出了,杨佳想要和卫婷上床是需要满足外部条件的,而换成张扬,她就心甘情愿了,反差之大,高下立判。
当然,张扬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昨天差点阴错阳差被卫婷给拿下了,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其实自己哪有别人想得那么清高,一切还要归功于幸运光环的指引。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当时的决定,那今后还怎么再继续装呢!
之后的几天里,同事们更加得寸进尺了,常常当着俩人的面,不合时宜又善意地撮合起来,张扬只得辩解道,‘我和卫婷就是最佳损友,只适合互损埋汰。’卫婷也尴尬地附和说,‘就是就是,我们就是好基友。’
这帮人明显就是存心想要煽风点火的,几经叨扰后张扬终于决定必须得严词呵斥,才能够镇得住他们,让他们彻底闭嘴。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发飙,人们却突然转移了注意力,原来是卫婷和李建军好上了,消息是从技术支持部传出来的,由李建军发表的官宣。张扬感到莫名其妙,他是出于何种心态继续追求卫婷的?不甘还是怜爱?毕竟追求卫婷这事,他在武汉的几个兄弟都知道。
张扬也没顾上去搞清楚李建军的想法,因为那天的小白脸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私下联系到了自己,可真是一茬接着一茬啊,不能消停。张扬本想向他解释,并不是自己导致了卫婷和他分手,却不料先从对方口中得知,他俩还没分开,只是他隐约从卫婷近来反常的状态而起了疑心,又通过卫婷在朋友圈的社交互动和在清吧时的照面分析出了张扬这个不速之客。他不断向张扬讲述着与卫婷的美好过往和深情付出,言辞委屈卑微到了极点,听来甚至还带有些央求的味道,直到张扬再三解释后,他才半信半疑地释怀了。
“你这是在作践谁啊!能不能认真点?不管他俩谁都好,别再脚踩两条船了!”在实验室里,四下无人时,张扬开门见山,怒目圆睁,一想到那个男孩被卫婷无情地捉弄,他就感到莫名的气愤。又时常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我认知,心想,这帮人一个个都疯了,对伦理、尊严和体面彻底弃之不顾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来管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和他们撇清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是为了你好啊!”张扬几近抓狂,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说理又执迷不悟的女人,“唉,算了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意想不到的是,他从没看到过卫婷像现在这样的从容和严肃,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态。
“你知道吗,小时候教科书说啄木鸟是森林的医生。我们信了很多年。”
张扬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简直不知所谓。但她似乎意犹未尽。
“你我都是第一次做人,不是吗?”她平静地补充道,字斟句酌。
这一句话把张扬噎得哑口无言,像个尚未开化的原始人,杵在原地愣了许久。尽管自己严重鄙视卫婷的做法,甚至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骑驴找马,聪明人从不会浪费宝贵的光阴,时刻给自己留足了后手。这个现代人竞相效仿的人生智慧适用于职场,似乎也适用于情场。说来可笑,在众多的备选中,张扬有幸被列为首选,或许还该感谢她的抬举呢。
后来,他还多此一举的专门去查询关于啄木鸟的真相,然后告诫自己少管闲事!
※
李建军返回武汉后不久,卫婷提出了分手。她向张扬抱怨,对方整晚给她打电话尬聊,每晚数小时只会从工作上找话题,又不忍心打击对方的热心,毕竟自己给张扬打电话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没话找话。
听卫婷这么一说,张扬感到有些自责了,因为以前他一旦意识到卫婷无话可说时,总是迫不及待想挂掉电话,从没顾及过卫婷的感受。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卫婷对李建军的百般殷勤偏偏无动于衷,而当她向张扬抱怨天热时,张扬不耐烦地叫她吐出舌头出出汗反倒会让她开怀不已。
当然,尬聊这个说法也只是卫婷草率决定的借口,真实原因是公司新入职一个官二代小伙来体验生活,据市场部范睿峰描述,小伙与公司老总开同款车。从此很多公司的同事都开始相继巴结起来,卫婷也毫不犹豫主动出击了。然而不明真相的李建军却将矛头指向了张扬。
小伙名叫常舒,据说父亲是个局级干部,尽管卫婷整天缠着他,离开实验室转而泡在了市场部,无论是午休还是下班后常常能看到紧随其后,小伙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相中了更高贵的猎物,是白露。
白露婉拒了常舒一切的殷勤讨好,豪车名品未能令她动心,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起初常舒每天跑前跑后给白露买早餐零食,上下班守在公司门口接送,白露则一一拒之,后来他索性花大价钱买来一只手镯,却把白露逼急了甚至要退钱给他。
张扬疑惑难解,有钱有权有地位的大户人家,这不正是白露所执着坚守的归宿吗?周遭人们极力欲促成的郎财女貌,她究竟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你要真受不了他的纠缠,要不我去告诉他,就说你肚子里怀着我的火锅粉,让他知难而退?”张扬坏笑着试探问道,听听白露是真的毫无动摇还是有心考验常舒的耐心。
“可以,不过你那样说的话恐怕我就嫁不出去了,你要怎么对我负责?”这对话乍一听像玩笑话,可白露一脸认真的表情还是吓得他倒退了两步。
“诶呀,这罪过我可担当不起!那你还是自己处理吧。”
“怨不得卫婷总说你关键时候掉链子。亏我还觉得你又优雅又有才的。你自信点啊!”
“这也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啊,我其实也跟他们立场一样的,觉得常舒还挺适合你的。”
“算了,懒得理你个榆木脑袋!”于是,白露拿起桌上的表单失望地返回了二楼办公室。
几天后,李建军借故匆匆返回了公司,当时张扬正在外出做试验,接到对方的邀约电话后,答应晚上一起吃饭。张扬深知李建军的用意,没有丝毫悲伤、同情或不忍,反倒是灵光一闪,近来都没怎么在社交平台跟大伙互动,于是他就在朋友圈发表了一条动态,‘有人误把我当情敌,其实她只是我的二奶而已啊,你们说今晚的鸿门宴我是该跪地求饶向人家好好解释呢?还是穿一身甲胄赴约呢?’
果不其然,评论区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其中包括彭姐,‘我没听错吧,你还有二奶了?’
‘是啊,正室没找下,结果先有了二奶。嘿嘿!’张扬在后面配上一个得意的表情回复道。
‘正室都没有,那二奶都不需要扶,自然上位了吧?’晓曼在彭姐的评论下面补充评论。
‘你们都被这小子绕糊涂了吧,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室啊,从此才能拥有包二奶的资格吧。’云飞也在彭姐的评论下面补充评论。
......
于是,他们一个个兴致盎然地开启了鸡生蛋蛋生鸡的交际话题,当然结论并不重要。
‘不过姐姐我还是觉得你死定了,有啥遗言赶紧说吧。你想啊,既然是二奶,说明你俩奸情坐实了,而你那两下子连我都打不过,甲胄也帮不了你!’晓曼随后又单独在主贴上新开评论。
随后,一帮维修店的同事们就跟着起哄,纷纷补充说张扬死定了。甚至有人提议评论区盖楼,把这个美好的祝愿一直延续下去。
好巧不巧,卫婷竟也写了相同的回复。
‘看你这次死不死!活该!’后面配上几个愤怒的表情。
‘拜托,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脸说!你以为我是在替谁擦屁股!’
......
正因为卫婷告假躲着不肯见对方,BOSS才会OT,结果她还若无其事地幸灾乐祸。
张扬主动提出在公司附近的炒菜馆碰面,心想着这家店客人那么多,对方应该不会乱来的。一整个下午他都在苦思冥想,该如何彻底脱离这多角关系令人烦扰抓狂的伦理战场,毕竟自己真的是无辜的路人而已,只因卫婷一句自以为是的‘爱’便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但愚钝的他始终不得其解,可唯有一点原则底线是必须坚守的,决不能为了转移仇恨而在别人背后说闲话,议论人家生活作风怎样。常舒、小白脸这俩人,他决心只字不提,只管表明自己的立场,其余的听天由命吧。
现场并没有张扬想象中的悲观,李建军全程彬彬有礼,也完全相信张扬的解释,顺利得让他感到,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那样理所应当。这顿免费的晚餐张扬吃得很轻松,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不需要做,只要充当一个贪食的木瓜听众,甚至全程都无需传递任何‘我明白!’的眼神给对方。李建军侃侃而谈,讲述他如何如何的一片痴心;讲述杨佳曾追求卫婷被拒时,他背靠座椅趾高气昂地仰头得意道,‘卫婷根本就瞧不上杨佳,从来都没看得起过!’;随后又拜托张扬作为至交好友,望今后不吝相告卫婷生活中遇到的任何困难,他定然会全力相助;又将亲手自制的小礼品交给张扬,代为转赠,搞得张扬深感尴尬,心想,自己怎么成了卫婷的监护人了?酒过三巡,听着李建军面如桃花般绘声绘色地描述这短暂绚烂的爱情,张扬不禁给出了反馈,‘你很好,是她配不上你!真的。’
听到一半时,张扬曾一度以为对方的高谈阔论不过是出局者最后的逞强,试图挽回一点点的体面罢了,毕竟坐在李建军面前的是众所周知的胜者。散场后又不禁苦笑自己以己度人着实过于肤浅,又感慨这么好的男孩真是瞎了眼才会钟情于卫婷。
周末,他专程到卫婷家转交李建军的心意,顺便帮她看看电脑,她嚷嚷系统不好用已有段时间了,张扬一直都在推脱。恰逢其母在家看电视,简单问候寒暄之后便进了卫婷的卧室。
张扬边装系统边与卫婷抬杠、吹牛,却发觉客厅的电视音量在逐渐变小,又过了一小会,其母索性将电视给关掉了,还能清晰听到坐在客厅沙发的她在一个劲偷笑着俩人的隔空相声。卫婷见长辈并无反感,就更加放肆起来,对着张扬又掐又打,于是他又被卷入了新的战场。
又过了一会,原本进门时还一脸冷漠的长辈此时却是满面桃花的,给俩人端进来刚刚切好的水果丁拼盘,然后简单告诉卫婷要去她二姨家串门,便自顾自离开了。不开窍的张扬当时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多年后回想起来又不禁感慨,这为人母的竟然会那么放心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反倒还主动给俩人创造孤男寡女的机会,看来她远比自己更了解卫婷啊,谁吃亏还不见得呢。
卫婷也确实没有辜负其母的一番好意,再次言辞挑逗张扬,声称母亲晚饭后才会返回,整个下午他都可以为所欲为。这画面张扬失笑不已,就在半小时前,他刚刚把落选者的倔强递到卫婷手里,现在却要落井下石,能够轻易爬进对方苦苦追求的温柔乡,这太讽刺了,用转增他费尽心思的礼物为契机睡他的心爱之人,不劳而获。她可不会想到这对李建军来说是怎样的侮辱,想到也不会在乎。只要二人缄口不言,那就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偷情这事,尤其是被对方视为了情敌,藏着掖着还来不及,谁会故意向对方挑衅找死呢。更何况,在他的概念常识里,羞辱落败的对手绝对是极其缺德的行为,但不久后却证明是他高估了人性。
而就在前些天,卫婷还严肃地说是最后一次给张扬机会,原来装腔作势的语调和使用‘最后’这个极具强调力的词也不过是为了给张扬制造一种无形的紧迫感,她自己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啊。正是有太多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们肆意滥用,才将原本郑重其事的词汇变得越来越失去了说服力。所以,她对‘爱’这个字的理解上才会仅具备动词与名词的属性吧,如同‘食’字,可作为‘吃的行为’或‘吃的食物’来使用,却并不包含酸甜苦辣的感受。
“说正经的,我感觉白露好像对我有意思。”最近张扬常常寻味与白露的那段对话,原本是急于想转移卫婷的话锋,脑中突然冒出白露的画面就脱口而出了。
“你别做白日梦了,她眼光高着呢,怎么可能看得上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拜托,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语文没学好?我!说!的!是!她!对我有意思!她是主语,我才是宾语,OK?”
“不是啊,我们几个女生以前坐一起聊过,白露说过的要求确实很高的,你快死了这条心吧,一丁点希望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张扬也自觉配不上白露,外表且不论,毕竟是广泛认可的美女。她是典型的一根筋,实在得令人不可思议,有时在实验室几人围坐一起,张扬一本正经又极其夸张地吹牛,说到一半时被章文强和卫婷轻松拆穿,这时白露才会恍然大悟般懊恼,‘啊!你个大骗子!’周末和白露独处时,有时牛皮吹得张扬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迟钝的白露才会惊讶地问道,‘真的假的啊!太不可思议了!’,搞得张扬哭笑不得,又感到抓耳挠腮似的崩溃,‘废话啊!当然是假的了!你也太好骗了吧,快急死我了,怎么还不戳破?我真的编不下去了!’。他曾遇到过很多人,他们严肃认真的神情和踏实的外表总像是在不断向自己强调,‘我非常相信你说的一切,你的心情我都感同身受’,但后来都证实那不过是他们应对所有人一贯的社交态度,只有白露真的是永远以‘相信’为基准、前提的,尽管张扬总是向她反复强调‘人心隔肚皮,要始终保持预设对方所说为假话的怀疑态度和警惕’, 奈何待人不设防是她的天性,她真的是个容易上当的傻瓜。这么看来,难怪她待人并不热心了,其实是她太容易轻信别人,迟钝且不擅辨识,完全没有与人周旋的能力。
‘什么?你喝丸子汤竟然不放香菜?别跟人说我认识你!丢不起那人!没有香菜的丸子汤是没有灵魂的!’曾有一次,他俩在公司附近的早餐店相遇,张扬那极其夸张的口吻、手势和看似不可思议的神情逗得对方捧腹不止。事后他又从周姐处得知,白露那天去到后勤部小心翼翼地向女同事们打听统计,‘你们知道喝丸子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吗?我一个朋友不吃香菜,喝丸子汤被人鄙视了!你们每个人都加香菜吗?’于是白露这个愚蠢的提问很快就成了公司里的坊间笑谈,同事们纷纷评说白露老实得太可爱了,又偏偏遇到了张扬这个小滑头!
张扬心想,白露可真的是个好姑娘啊,与眼前的卫婷相比真的是两个极端的反差,一个是花招诡计层出不穷,嘴里没一句实话;另一个则是稍微有点言过其实便能轻易通过其不安的神色察觉。他将这种反差定义为面向过去和面向未来的行为准则,卫婷经过思索后的表述只为达到她期望的结果,事实与否并不重要,目的性强永远只着眼未来,长期相处下来,他习惯了将卫婷的一切言辞如同对待杨佳口吐的烟圈般立时挥手驱散,毕竟她本人也是这么做的;而白露面向过去的诚实令他觉得这姑娘一定是个非常念旧的人。
‘我这种只会拿人开涮、玩世不恭的人,白露配我确实是委屈了。算了,不跟她犟了,我将来可是要海纳百川、妻妾成群、普度众生的。’尽管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仍不由得转念思㤘,‘不过娶到白露的话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吧,本本分分、踏踏实实,没有一丁点花花肠子和复杂的心机,永远也不用担心会后院起火。唯一的缺憾就是将来孩子只能喝奶粉!’
他曾有过一个奇特的梦,梦境中的图书馆化作了一片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田园,园子正中心是一张方形的石桌,被四个圆柱形的石墩所围绕,高矮形状不一的木质书架在花草簇拥下笔直地立在园中,仿佛彼此都有着极大分歧似的面向不同角度、互不理睬,每座书架上都整齐地挤满了各自种类的书籍。张扬和白露面对面坐在石桌前,默默无言,聚精会神地汲取着知识、营养,不知过了多久,他俩分别都化作了虫蛹,躺在各自摊开的书页上。在身为蛹的状态下,张扬从书本中获取的内容有了用武之地,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他讲述着五花八门的奇闻趣事,带给白露无尽的欢笑。日子一天天过去,白露终于迎来了破茧成蝶的时刻,她呼扇着五彩斑斓的翅膀在张扬面前翩翩起舞,徘徊在他身边鼓励着、催促着,遗憾的是张扬所吸收的知识尽是些旁门左道,他没有破茧而出的能力。尽管内心焦急万分,白露仍然耐心地、温柔地安慰着张扬,始终不肯听从张扬的规劝独自离去。就这样,白露默默地守着一具活死人棺材,日复一日,终于昏睡了过去,任凭动弹不得的张扬如何嚎啕哭喊,她都无动于衷,最后,她干枯了的身躯随着一阵清风飘散在了空气之中。张扬发了疯地扭动着身体,试图伸手去抓住白露,就在这时,他才发现是自己的背部紧紧地压住了被子的两边,轻轻翻个身棺材就松开了,梦也醒了。浸湿的枕巾证明他确实受到了不短时间的惊吓,所以这里面应当只有汗水,双眼的灼烧感与眼角的干涩也同样应是吓的吧。
大概是觉得梦由心生吧,他告诫自己,白露是不同世界的人,千万不要去打白露的主意,害人害己。他必须明白,胸无大志的自己并非是韦小宝之类的故事主角,没道理所有的光鲜与幸运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拥有着最终正义的必然性,更没道理仅凭个人立场与喜恶就笃定所有遭自己迫害、算计的情敌在事后都能被追加、证实为十恶不赦的坏人,现实中,人并不是非白即黑的。白露终将能遇到一个高贵正直的白马王子,懂得珍惜、善待她的美好,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满脑子淫乱奢靡,表面却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
周一上班中,他接到了卫婷的电话哭诉,哭得撕心裂肺,讲话都结结巴巴的。据其描述,李建军的礼物仅仅在外壳上就一颗颗亲手镶了99颗珠子,她当时有具体描述是怎样的珠子,只是张扬对此一点概念都没有,完全是对牛弹琴,不过听她的口气大概想象得到对方为此耗费了相当多精力。
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二人亲口向张扬描绘的心意相通的画面。张扬稀里糊涂的成为了传话人,他们对自己的信任赋予了一种义不容辞的使命,他有责任必须为这段爱情进行公证,缔结誓约,写下完美句号。尽管他也不知二人究竟是看中了自己哪一点?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是最佳人选。
他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卫婷,既然如此感动与不舍,那就别躲着了。他也直截了当地告诫说,常舒的道行绝非一般人可比,人家可比你精多了。他甚至信誓旦旦地要卫婷保证,与李建军和好之后要一心一意,不能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不能再脚踏两条船,好像自己真的跃升为卫婷的监护人了。
电话那端却一个劲支支吾吾不作表态,他抓狂不已,既然你们彼此相爱,那还有什么必须要分开的理由呢?又不是什么旧社会,有地主豪绅会强抢民女似的,除非你自己虚构被地主强迫的苦情戏码,尽管他知道当代女性很喜欢幻想这类情节,但卫婷也该有点自知,有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几经争执,最后只得到了对方一句‘你是不会懂的’而草草收尾,对这种毫无逻辑的敷衍话术他同样是厌恶至极,忿忿着自言自语,‘你爱咋咋地!’。他已不是第一是领教卫婷的这种言辞,深知这话的内在含义与杨佳之前卖的关子有异曲同工的味道,同样会显得自己无知幼稚、愚笨可笑,不同的是杨佳话的意思是本无需避讳却故意要吊人胃口,而卫婷话的含义却是上不得台面、不宜言表但人们理应心领神会。
曾有一次他们就校园霸凌的话题展开讨论,中学期间在如何应对校内外小痞子们的骚扰问题上,白露采取的是与众多同学结伴,抱团取暖的方式,卫婷对此则一脸不屑,因为她本身就是校园里的大姐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而且那些小痞子们也并非表面看来有勇无谋的莽夫,他们在判定可欺辱的对象之前往往都对其家庭背景做过详尽的调查,用卫婷的话来说‘没有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的小流氓敢欺负到老娘头上来!老娘那几个闺蜜家里的权势地位说出来能吓死他们!’于是,张扬又不解地追问,‘那要是碰上硬茬子咋办呢?人家黑吃黑,你们可就遭殃了!’,因为他深知不乏一些叛逆的权贵子弟有时恰恰是坏蛋头子。结果他就得到了卫婷那种含糊其辞的回答,就是一口咬定无需顾虑会遭受侮辱的结论绝对是有理由的,但又不肯明说是怎样的理由,不厌烦的神态语气反倒显得是张扬在明知故问。
※
李建军返回武汉当天,在技术支持部众多人面前,为杨佳解开了长期的好奇。得知了卫婷的叫床声,杨佳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来到实验室,在张扬面前强装镇定,却仍难掩愤恨的语气,他告诉张扬,是卫婷主动提出与对方开房的。显然,李建军对卫婷的搔首弄姿、风骚荡漾描绘越生动,就越是令杨佳倍感耻辱。尽管二人都是因家境权势而落选的同命人,李建军仍觉得自己有在杨佳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格。此时,张扬才多少明白当初杨佳在自己面前卖的那个关子的含义,事前事后差距竟如此之大,一个趾高气扬另一个却垂头丧气,杨佳老婆若选择在和他发生关系前刻意隐瞒非处的事实,与发生关系前征求他能否接受非处的表态,两者还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这事令张扬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能轻易突破这层最低的底线,而且是出自几天前的痴情小伙之口,那他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说给张扬听而说给张扬听的咯?他和卫婷也是同类人啊,面向未来的行为准则,自己说的话自己都没往心里去。那么周一时,卫婷在电话里也是为了哭给张扬听而哭的咯?
张扬觉得至少在他结交的朋友里没有这样的人,能够与满屋子人分享和心爱之人的性爱细节,况且这些人并无深厚交情,显然,他是有意要说给杨佳听的,充满了恶意。可是几天前他还说愿意为卫婷今后的任何困难提供帮助,现在却由他带来了最大的磨难。
张扬把这件事告诉了卫婷,尽管他极其不齿在他人背后打小报告、说三道四,但事态的严重程度已经让他不得不放下个人芥蒂。张扬本意是希望她来上班时能有点心理准备,结果隔天卫婷便毫不犹豫地离职了,临走时还轻描淡写地向张扬道了声谢,表示父亲请托的国企工作有了重大进展。他隐约觉得,其实卫婷远比自己理解的感性得多,也聪明得多,望尘莫及的处世城府,一向自恃聪明的自己只不过是单纯地把头脑用在了工作上而已。
离开了公司,卫婷仍没有放弃对常舒的执着,被多人撞见在公司附近与常舒私会,包括张扬也碰到过一次。也就在那几天,张扬在QQ空间动态里刷到了一篇卫婷从网上转载的文章,大意是说男人会在外面偷腥是人之常情,懂事的妻子应当理解包容,只要他顾家就足以证明是有担当的好男人了,过去有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呢,连包养小三的野心都没有,注定一辈子只会是个窝囊废。文章全篇讲述了很多关于领袖、领地,男人开疆拓土、驰骋纵横的英雄气概,凭着一身霸气和强大的征服欲将万千美女据为己有,儿女情长的男人简直是小家子气。这时张扬才发现,难怪自己当初好心好意劝说卫婷,分辨男人不能光看有钱没钱,人品更为重要时,举例说技术部老姜下班后会背着老婆去城中村找站街小姐,张扬本想跟她讲如何找到一个表里如一的男人,她却饶有兴致地跟张扬谈论起了皮肉交易的价位档次,在别人看来嫖娼是难以容忍的劣性,到她这里却根本不值一提。另外,老姜和杨佳虽然同在技术部,但并不是同一拨人,杨佳习惯单打独斗,嫖娼的事不会大肆宣扬,老姜往往会约几个同事一起享乐,公司上下尽人皆知。
杨佳曾说,‘当你有一天意识到人类要求伴侣的忠诚是源于自身对私有财产的保护欲时,消除掉她的这个顾虑,你的生活就可以为所欲为。’
杨佳在省城有个远房亲戚,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常常夜不归宿,女人却不管不问,毫不介意。可后来男人痛改前非,不再嫖娼了,她却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上蹿下跳、寻死腻活的,她请来私人侦探明察暗访,发现男人正在追求另一个女人,这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因为妓女在男人眼里不过只是泄欲的玩物,不会产生任何感情,更不可能带走她的老公,这个女人却可以,而且就近在眼前。当男人愿意为了对方痛改前非的那一刻,胜负就已见分晓了,眼看自己的财产和地位岌岌可危,她能不着急嘛。所以杨佳有十足的把握,只要自己能让老婆相信任何女人都无法取代她的地位,消除老婆的危机感,他就再怎么逍遥快活都可以了,哪怕跟前女友偷情的事败露,他也丝毫不惧。
就在短短一个月之后,常舒传来了喜讯,据说新娘是相恋已久的女友,当然,也可能是相恋已久的众女友之一吧。他是公司唯一一个尚在试用期就大方邀请包括老总的全体同仁出席婚礼的人物,史无前例,很多同事都感叹着浩浩荡荡的排面,市场部的也一个个夸口,‘人家请我们这帮人来根本就没指望礼金上能回本,光每桌饭钱就远超公司平常的礼金标准了。’
与此同时,李建军于常舒婚礼前一日办理了离职手续,这两件事并无关联,二人中间隐约的那层薄薄的纠葛恐怕他们都毫无察觉。尽管杨佳始终显得若无其事,对张扬这个唯二的知己也闭口不言,张扬仍断定李建军的离职必定与其大有关联。唯二的知己的性质大概就是这样吧,用一些不宜宣扬又无足避讳的小秘密来佐证对朋友的坦诚、无所不言,同时自己的足智多谋也有了炫耀的出口,可谓一举两得;但又不会真的实在到对自己的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袒露无疑,他很懂得拿捏分寸,对存在风险的秘密绝对能够守口如瓶。
尽管素无往来,甚至连常舒的任何联络方式都没有,张扬仍有幸一道出席了婚礼。得以一睹新娘芳容,是张扬心目中理想的女神形象,至少以他当时的审美而言,绝对是比白露漂亮很多的,只是仅仅半小时后他的审美便被轻易颠覆了。
这对新人在张扬桌前逗留最久,常舒得意地详尽讲述着其妻的各种优越背景,却最终仍以女方攀高枝为定论收尾,当着新娘的面。显然,这些话不是说给张扬听的。二人向白露敬酒时,白露礼貌起身,从容地回以祝福,张扬看着眼前并排站立的两位美女,高下立判,他这才意识到整日相伴的白露竟是如此地美艳动人、气场十足,而且她向来还都是素颜。
他很懊恼,当初自己也曾加入过劝说白露的阵营,幸好白露本人脑子足够清醒,没有被万口一词的假象冲昏头,没有听信自己不负责任的谗言,事关他人一生,怎能如此轻易怂恿出谋划策呢?看看一旁就坐的白露,她并未有丝毫怪罪自己的意思,与平日里并无二致,看来她真的从未对常舒动容过,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定。
‘谨言慎行,少给人指手画脚拿主意!你还嫩得很!’通过这个有惊无险的教训,他得到了新的警示,从此更加认定插科打诨是愚钝的自己唯一的出路。
不久后,常舒也离职了,可谓来去匆匆,在公司留下一段传说后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