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少年心乱世界》(四)

大半年过去了,日本人打进中国了,听说北京城里到处都是日本人。蒋总统也早被放回去了,毫毛都没伤半根,是真龙天子。土匪把四周抢了个遍,却不能把碾头镇怎么样。
土匪还没到村口儿,这边三眼炮就响了,接着铜锣就响起来了,碾头镇的人早有防备,扶老携幼,扛着家当就往镇北的沙葛荡里钻。那沙葛荡方圆几十里全是茂密的树林,藏几百口儿人还不跟玩一样?土匪来一次,碾头镇的人跑一次,土匪来的次数多了,人们也跑习惯了,过一段时间不跑,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日子没滋没味儿的。
跑的次数多了,也就跑出些经验来了。有的人干脆把家里值钱的玩意儿偷偷地埋在沙葛荡,以某棵树为记号,这样做,未必聪明,但碾头镇的人们还是这样做了。他们太相信沙葛荡了。
应该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某人在沙葛荡里的某棵树下埋自己家的家当时,在松软的沙地上随便一刨,竟然刨出满满一罐子银元。那么,这个人就发财了。发了财的人不可能把这件事到处声张,他可以就此打住,悄悄地过自己的好日子;也可以继续在沙葛荡里寻宝。破了财的人也有两个选择:或者骂遍碾头镇,操那个发不义之财人的十八辈儿祖宗;或者悄悄地把别人藏的财宝挖出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究竟怎么回事?现在不得而知。总之,从此以后,沙葛荡里到处是寻宝的人。有碾头镇的,也有外村镇的。寻宝的人越多,人们越满怀希望,并且彼此心照不宣:生逢乱世,谁倒霉谁活该。后来,土匪们也化整为零,装成普通百姓,在沙葛荡里乱刨一气了。
这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崔宝珍和聂永财吃完煎灌肠,扛着红缨枪,一路打着饱嗝来沙葛荡寻宝。秋天的沙葛荡景色很迷人,金黄色的槐树叶子被秋风吹得沙沙响,和着这儿一声那儿一声不知名的鸟叫;一两片槐叶禁不住微风轻拂,从树上款款滑落,像是去赴约会,给每一片叶子都打着招呼;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阳光从细密的枝叶间穿透过来,一缕一缕的晃人眼;草尖上的露水,被阳光照射成七彩宝珠,颤微微地滚来滚去,转眼就了无踪迹,有的藏入地下,有的向太阳飞去……
一只野兔从林子里钻出来,差点儿碰上崔宝珍的腿。崔宝珍和聂永财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仔细看时,那只兔子已经跑到前面那道长满芦苇的低矮的沙梁上。聂永财朝那只兔子喊了一声,那只兔子竟然停下来,回身蹲下,一动不动地朝这边看。
崔宝珍和聂永财把红缨枪捏在手里,猫腰摸过去,离那只兔子十几步远的时候,猛然直起身子,两把长枪脱手飞出,枪上的红缨像两团火直照着那只野兔烧过去。那只野兔仰脸看着飞过来的利刃,在它们即将插入自己身体的一瞬间,猛地一蹬后腿,一溜烟逃到下一道山梁,在山梁上回身蹲下,一动不动往这边看。崔宝珍和聂永财气恼了,还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兔子,接着往下追。
连追三道沙梁,到第四道沙梁,两人把长枪甩出去后,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躺下休息。聂永财说,咱们要是能变成沙土猴,这只兔子就跑不掉了。
沙土猴是沙葛荡里一种奇特的小动物,个头比跳蚤大不了多少,却能捕捉比它大几倍的动物为食。它躲在沙土下面,遇到蚂蚁等小虫子经过的时候,沙土猴就拼命地在下面扒拉沙子,使沙子下陷成一个沙漏儿,猎物无处可逃,最后被沙土猴拉进沙中活活闷死吃掉。
崔宝珍笑了笑没说话,心里正想着另外一件事情:相传,这沙葛荡里是有一个迷魂阵的。当年,王莽追刘秀,追到沙葛荡,快要追上时,刘秀在这里摆了个迷魂阵,王莽的追兵在沙葛荡里转悠了好几天,才从迷魂阵里逃了出来。碾头镇有很多人都在沙葛荡里迷过路。据他们说,迷得都很蹊跷,明明一条路进去,再沿原路回来,却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了。
大家都相信,传说中的迷魂阵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但具体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崔宝珍说,二弟啊,咱们往回走吧。聂永财说,刚来怎么就要走?崔宝珍说,咱们在附近找找就算了,谁会把东西藏那么远?聂永财说,那可说不定,越是金贵的东西越要藏得远一点儿,你想想看。崔宝珍说,咱们已经走的够远了,那只兔子把咱们带到这儿,也许是个好兆头,就在这儿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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