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酸文拉法辛缓释片。碳酸锂片。丙戊酸镁缓释片。
药物的作用很明显,她不再有莫名哭泣的冲动,也没有再感到狂躁不安。
当然,副作用也很明显。
想死。
女孩躺在床上,看着窗户外漏进来落在天花板上的光线,从橙色一点点变暗,沉成深蓝色。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总在想,长大了以后我要做什么。
等她长大以后,她却在想,那些二十几岁就自杀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再要去深究,她就站在答案的门前。
在房间不断变化的景象里,她逐渐看清了时间的波纹和步伐,他在她周围不再流逝和消失,而是缓缓在她身边环绕,积累和重叠。
如果人是更高维的生物,不可莫测的时间变成了从身体前后延展开去的道路,那么他们抬头就能看到过去和未来每一刻的光景。
她看到了。
是灰的啊。
她张开嘴,却没有声音。
连续的服药过后,所有情绪一夜之间像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却深不可测的黑洞吸走,从她身体里消失了。
她看着世界,像坐在一个空空的房间望向一面屏幕。屏幕里的人上演着不同戏码,在哭、在笑、在爱、在恨、在吵架、在故弄玄虚、在尔虞我诈,她却无法产生任何与此相关的感受。屏幕越嘈杂,只越显得房间无比空寂。
浮在空中的感受愈发的强烈,她与世界的连接也越来越微不可见了。
她站在世界的门外,想进去,却寻路无门。
她也曾与世界产生过连接,那条细线有具体的名字,自从他哭着说“我要离开你了”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她感觉自己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实体也逐渐消失了。
这世界上的人她认识太多,说爱她的人也太多了。
他们当然爱她,她年轻漂亮,家境优渥,在日本留学钢琴,有着美好的未来。
她是太多人的向往和幻想了。
可那些廉价的爱意总是在不断溜走,期望总是在重复着落空。
他们告诉她人都是独立的,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以为她是独立的,她以为她可以依靠自己。
原来她不是,她就是他身体上的寄生兽,她就是攀附着乔木才能活的藤蔓。
我们也有过很好的时候吧?
她记得深夜一条安静的长的无人马路,路灯暖融融的橘色光线被横亘而过的立交桥切开,他突然打横抱起她,在她的尖叫声里大笑着猛地从黑跑进光亮里。
她记得她学钢琴,他学作曲,当自己将他谱的曲子漂亮地弹完时,他眼里炙热的温度。
她记得自己半夜失控,他红着眼一言不发紧搂着她一夜后,窗外天光的颜色。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我叫小光,他笑起来确实像当天的阳光。
但记忆越来越模糊,一块一块地塌陷,出现断层,她几乎忘了,第一见面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光。
还是自他出现以来,他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她像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拽着他。
直到后来她再也分不清楚,自己对他的究竟是爱,还是像患者需要药物般绝望的依赖。
她当然做了很多错事。
她当然没有理由乞求原谅。
她当然不应该拿双向情感障碍当成自己一次又一次失控脱轨的借口。
她当然不应该在分手以后又想方设法再次拼命介入到他的感情生活当中去。
她拿着手机无法自控地一次又一次刷新那个女孩的页面,她当然知道为什么被选择的不是她。
谁不愿意生活里充满了阳光与蜂蜜,爱慕与体贴,甜蜜的点心,热切的关爱与浪漫的构画。
谁不愿意坐在温暖的阳光里,而偏偏要去淋阴郁的大雨。
谁会愿意被死拽着往深渊里去,当他知道深渊里的那个人不是为了活而是想一起死。
谁会愿意和一个悲观又无趣的人在一起。
谁会愿意接受一个残缺的灵魂。
清晨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他对她说要结婚了要当爸爸了,她在梦里茫然无措。
她曾说她是琴而他是查尔斯,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来填满她,填满她的虚无,她的脆弱,她的不安定,她的情绪化,那她想他已经来过了。
现在他走了,她望向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hym
2019.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