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一生最美丽的故事,应该是从遇上郭子墨的那一刻开始的。
那一年我16岁,在滨江公园门口摆着一个卖烧饼的小摊。之所以选择这个行当,是因为我的邻居陈阿婆,她常年在这里卖烤红薯,甜玉米和茶叶蛋什么的,但因为年纪大了需要人帮衬,于是便想到了我。
我那时还是个刚从乡里来的小丫头,每日站在这个笨重的煤球铁桶子后面,看着公园外面的人来人往,只觉得新鲜有趣,手艺却学得不怎么好,来光顾我生意的人自然也不多,除了那些饿得没钱买东西填肚子的,便是那些学生了。
郭子墨第一次来我的小摊上买东西,是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正是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时候。
“两个烧饼,白糖的。”他说。
我赶紧夹了两个烧饼递过去,只见他将两个裤袋都掏空了才发现没带钱,“我……不好意思,烧饼我不要了!”他说。
我看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想笑,但一想到他可能要饿一上午,于是就说:“没事,你拿着吧,明天再给钱也行!”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烧饼。
“哎--郭子墨!等等我!”一个大个子男孩窜到我的摊位前,“两个烧饼,动作快点!”
我手脚利索地夹了两个烧饼递给他,他拿起烧饼,追前面那个男孩去了。
原来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啊,郭子墨,我默默记下了。
那日之后,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来我的摊位上买两个烧饼,与他同行的高个子男生有一次好奇地问他,“干嘛天天吃烧饼?包子不好吃吗?”
“我觉得烧饼很好吃啊!”他回过头来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第一次听见有人夸我做的东西好吃,我简直乐翻了。
国庆节前后半个月,正是“国检”的时候,城管们四处追赶我们这些摆摊的,大家东躲西藏,弄得像打游击战似的。
一天早上,城管来了,大家顿时作鸟兽状四散奔逃。铁皮桶太沉了,我才跑了几百米就跑不动了,只听见城管大声喊,“那个卖烧饼的!站住!”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被他们抓住了,没收了全部家当不说,还要交罚款,据说那些不肯交罚款的,关进去先打一顿,然后饿两天才放出来,想想真是可怕。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那一刻,郭子墨和那个高个子男生赶过来了,我们飞快地拐进了前面的巷子,城管这才调头去追别的商贩去了。
他看了看手表,“我们走了啊!”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异样的情愫。
转眼就入冬了,阿婆开始卖烤红薯,我的烧饼生意也跟着渐渐好起来了。一个周末的傍晚,阿婆收了摊回去休息了,我也准备收摊,有几个混混过来了,“妹妹,要回家啊!哥几个送你呗?”
我板着一张脸,懒得搭理他们,心想就这么耗着,路上有这么多行人来来去去,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天渐渐黑了,他们吃完了烧饼还赖在那里不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我开始害怕起来,因为回去的路上还要穿过好几条僻静的巷子,如果走大路,又要绕很远的路。
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郭子墨背着书包出现在不远处的路口,我一下子仿佛遇上救星一般,高兴极了!我看了那几个混混一眼,又怕他们找他麻烦,心里灵机一动,冲着他大喊:“哥,我们回家吧!”
他愣了一下,又狐疑地打量着那几个混混,而他们也正用同样的目光打量着郭子墨,“哟嗬--这是从哪儿冒出的一根葱啊!”
“哈哈……妹妹等哥哥,哥哥接妹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着。
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耻,把他扯进眼前的危险里,可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默默地拉着铁皮桶,向前面的巷子走去,我紧紧跟在他后面,就像上次城管追赶我们一样,这一次,我们走得不慌不忙,心里却很害怕。
“我让我妈帮你找份工作吧!”他说。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我……除了做烧饼,别的都不会啊!”
他咧开嘴笑了,“不会可以学呀!”
我笑了笑,没有在意。
没过多久,郭子墨的母亲真的帮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母亲为此还亲自来我的小摊上买过烧饼。
他家附近有一家“瓦罐煨汤”的餐馆,老板的儿子与郭子墨是同学兼好友。那位同学长得高高壮壮的,戴一副黑边眼镜,裹着一件黑色的厚棉袄。第一次听郭子墨叫他“肥猫”的时候,我忍不住偷笑。
不过,肥猫对我的印象也不怎么好,我刚过去的那天,听他在厨房后面与郭子墨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是天仙似的林妹妹呢!土包子,土得掉渣!”
郭子墨忿他一句:“林妹妹能帮你们端盘子洗碗吗?”
肥猫的母亲是我的老板,她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干净利落。但她很爱打牌,一忙完要紧的事情就邀了人打牌。赢了钱就欢天喜地,输了钱就喜欢骂人……这一点倒与我父亲很像,我母亲时常张口闭口都是那句:“如果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我早就过好日子去了!”
那年高考,郭子墨考取了一所政法学院。四年之后,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当上法官,而是成了一名公务员,在“信访中心”上班。
这四年里,他时常来看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肥猫同他打电话:“放心吧!不就一小丫头片子,谁能把她怎样?”
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是感动。
那时我已二十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店里每日进进出出的,也不乏登徒浪子,只是肥猫的气场很强大,他犀利的眼神飘过去,那些人便心虚地低下头。也有不少人当着我的面向老板打听:“这是你女儿还是什么人?以前好像没见过这姑娘?”
老板笑盈盈地看过去,“怎么,你也觉得这姑娘好?只要你能买下这间铺子,我倒是能替她做一回主!”
那些人多少有些愤愤难平,却也终究只是愤愤难平。
也许,看人的眼光各有各的不同吧,我有时照照镜子,也不丑啊,为何肥猫总叫我土包子呢?心里又有些郁闷不安。
郭子墨发了工资,约我出去逛街。这四年来我很少有机会出去闲逛,这一天显得非常特别又珍贵,让我终生难忘。
我们俩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仿佛永远也说不完一样。我第一次穿上那么漂亮的连衣裙,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居然羞红了脸,不敢去迎接他的目光。
他还请我吃饭,带我去看电影,也许是因为太兴奋了,我竟然忘了那部影片的名字。只记得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汽车里,孤独又忧伤,后来与一个男孩相遇了,度过了惊险又美好的一天……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部影片是《罗马假日》。
在回去的路上,他握住我的手问我:“今天开心吗?”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他的小酒窝里盛满了笑意,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小小脸蛋,我的心怦怦乱跳,感到一种快要窒息的快乐。
回店里的时候,我远远地瞧见他母亲和老板说话,赶紧挣脱了他的手,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他静静地随他母亲回去了,甚至没有回头看我。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满是忧伤。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两年后,我弟弟也考上了大学,我决定到他上学的那个城市去找份工作,继续赚钱供他读书。
肥猫送我们上火车的时候,郭子墨没有来,托肥猫带了两千块钱。肥猫说他快要结婚了,对方也是一位公务员。我说:“那很好啊!只可惜我不能赶回来喝喜酒了。这钱你拿着吧,到时候帮我落个人情。”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为了生计,我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也遇到过很多人,可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郭子墨了!我那时才明白,在我十六岁的那个清晨,那个叫郭子墨的男孩已经住进我的心里,再也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