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

    现在的孩子恐怕没人知道什么是“走读”,也不会明白为什么要“走读”了。

    大约四十年前,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一所中学。但学校有言在先,非县城的学生可以报考,也可以录取,但学校暂不能解决住宿问题。所以我们这些从乡下来的孩子在这所学校上学,只好先投亲靠友地寄宿在别人家。那时,有自行车的人家都说不上多,即使有还舍不得借给别人骑。所以我们上学放学都得开动双腿——走。

    我上学的学校在城东,而我们家给我找的一家可以寄宿的亲戚住在城南,而且是城南的城南,离学校少说得有五六里的路。不过还好,有一个我认识的女生也住那儿,好歹来回有个作伴的。

    刚入学时还好。放学时天色还不晚,我们迎着夕阳向南走,出了热闹的城市,走上通向亲戚家的土路,道路两边是成熟的庄稼,秋风飒飒地吹过,飘来大豆高粱玉米的清香。我们那时还小,脑子里也从来没有什么时间观念,每天都是边走边玩。亲戚们也都上班呢,没人操心我们什么时候到家。这样的日子却也不坏。

    后来,深秋了,再后来,连路边的庄稼也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田野。田地里边有大大小小的坟墓。那墓全都是长方形的,老乡说那里埋的都是回民。等到天冷,我们再走这条路,还没出城,太阳早就落山了,黑暗就汹涌着向我们涌来,一下子把我们包围。走上这条土路,除了我们俩孩子,再见不到一个人影。因为这路是一条近道,上下班的人们都走公路。走在路上,再没有心思玩,因为怕冷怕黑,当然那个女孩更怕路下面的坟地。她还时不时制造点紧张空气:“哎,我说,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弄得我也有点含糊了。于是走得自然快了许多。待到看见亲戚家屋里闪出的灯光来,我们才算结束这段走读历险。

    后来,大约走读了一个学期,学校给同学们盖好了宿舍,我们这才不用走路了。平时,我们吃住在学校,到了周末才可以回家。我们家离县城有30多里地,当时有一辆公共汽车往返,一天一次,单程三毛钱。每天中午从城里出发。等我们赶到车站时,往往它早走了。我们就只好还是走路。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谁也舍不得花三毛钱去坐车,那也许够我们一周的菜钱哪。

    走着回家,从周六的中午饭后就开始了。这是全校性的出动,看上去蔚为壮观。跟我同路的有三四个人,更不寂寞啦。同样是边走边玩,有时到家都上灯时分了。印象颇深的一次,走到半路,经过一个村子,在村口,我遇见我家的另一个亲戚,人家很热情,把我们几个都让进自己家,又吃又喝,还住了一个晚上。我们几个同学的家长竟然没有一家着急着找孩子——这在如今简直是不可能的。还有一次,我们想抄近路,不知道怎么闯进一个军营,好象是空军的驻地,被哨兵拦下,一通责备,等放我们走,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钟头了——现在想想,一帮小孩,能是什么坏人吗?最大的可能倒是也许哨兵也寂寞难耐,好容易见到好玩的孩子逗我们玩而已。

    夏天最热时,走着回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毒毒的太阳罩在头顶,火一样;脚下的柏油路面几乎快被阳光烤化了,像火炉似的热气蒸得人难受。冬天最冷时,走着回家同样受罪。北风一个劲地吹,吹得人东倒西歪,迈一步都很费劲。尘土和沙子打在脸上生疼。到了家,洗把脸能洗下半斤土来。每当这时,我们就盼着身边多过几辆卡车,因为车子驶过的瞬间可以减小风力,同时汽车经过时喷出的尾气还可以带来一丝暖意。那时,我们谁都没有心思想读书,只想怎么跟寒冷与风沙搏斗。

    是啊,一个人在路上行走,没人可以帮助自己,唯一能提供动力的只有自身的意志和战胜困难的勇气。 所以时隔几十年,往事依然刻印在心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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