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选侍被左光斗气得不行,又拿他没办法。一个小小的言官,压根儿不用放在眼里,问题是廷臣抱团,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形成了分工明确的帮派,这才让李选侍有所忌惮。识时务者为俊杰!胳膊拧不过大腿,李选侍认怂了。局势逆转之下,她觉得能捞个名分,能安享晚年,便不再争什么了。
“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谈不上大理想。治理国家、体恤万民,那是皇帝的事儿,哀家绝无干政之心,哀家只想衣食无忧地过日子。李公公,你去慈庆宫把储君接回来,哀家有话和储君谈谈。”
李进贤听得出话的意思,看来李选侍是要和新皇帝达成和解,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整理好衣冠,带着两个李选侍的亲信太监,前往慈庆宫。
刚到慈庆宫的院门口,就被两个守卫的太监拦下。“干什么的?”
“奉选侍娘娘之命,来接小主子回乾清宫。”
一个守卫向另一个守卫使了眼色,另一个守卫会意,进去禀告。不大一会儿,王安出来了。
“你来干甚?”王安噘着嘴巴,话中带刺地问道。
李进贤以“母子同宫”为由,劝说王安谏言新皇帝,让新皇帝早日搬回乾清宫。
“皇上昨晚批阅了一夜的奏章,操劳过度,五更天才睡觉,此刻尚在安寝呢!”王安从袖口掏出一张纸笺,递给李进贤,“皇上手谕,令李选侍速择日移宫。尔等若是识相的话,就别再做妇人的犬牙。”
李进贤吃了闭门羹不说,还遭受王安的一顿揶揄,他自讨没趣地离开了。见不到朱由校就说不上话,就算见到了朱由校,也不一定能说服大明王朝这位新天子。他伺候朱由校好些年了,多少了解朱由校的性格脾气。朱由校对李选侍没有丝毫感情,反倒是心生憎恨。
回去该如何向李选侍娘娘交待呢?正踌躇间,他想到了一个人——客氏。客氏名义上是魏朝老弟的女人,暗地里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年华易逝,岁月催人老。虽然他已经是五十二岁的中老年人,可是他偏偏讨客氏喜欢,客氏义无反顾地选择与他相好,也是他引以为荣的事儿,谁让他有女人缘呢?
“客氏是小主子的乳母,是小主子的感情寄托,小主子像尊重亲生母亲一样尊重客氏,客氏准能在小主子面前说上话。”李进贤心想。这几日,他忙于替李选侍出谋划策,东奔西走,精神处于极度紧张、极度亢奋之中,竟然忘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客氏享受二人世界。他把纸笺交给身后跟随的太监,让他俩先回乾清宫,只说他有事出宫一趟,并没有说到宫外客氏的私宅去找客氏。
廷臣们商议新皇帝登基的日子,按照杨涟的意见,选定九月初九正式登基。杨涟决定进宫,将选定正式登基的日子告诉新皇帝。就在宫门外,杨涟恰巧撞见步履匆匆的李进贤,便拦住李进贤:“狗奴才,你火急火燎地去投胎啊!快说,李选侍什么时候移宫?”
李进贤见是杨涟,搔了搔耳朵,摆手道:“左光斗的奏疏颠倒黑白,选侍娘娘还在气头上呢!奴才不好问娘娘何日移宫。”
“常言道:‘吃饭莫忤大头。’李选侍要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乾清宫,尚可保住性命。你也知道,储君已经成年了,分得清好与坏、是与非。储君就算不能把李选侍怎么样,你们这些当奴才的,就不怕储君秋后算账吗?”杨涟拍拍李进贤的肩膀,“你好自为之。”
李进贤经杨涟这么一警告,如冷水浇头,默然而退。“鸡蛋焉能碰过石头?”他思忖片刻,打心底放弃了对李选侍的支持,转身去找哥们儿徐应元和赵进教喝酒解闷了。
杨涟把九月初九登基的日子禀明新皇帝,王安在旁表示赞同,“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九月初九是重阳节,一年之中最大的日子。选在重阳节登基,是个吉利的日子。”
朱由校暗自琢磨,“选定什么日子登基,当然是由朕说的算。这些当臣子的,竟敢替皇帝做主张,分明是对皇权的藐视。现如今廷臣的势力不好对付,王安又站在廷臣的一边。朕没有正式入主乾清宫,不能明目张胆地阐明朕的不满,但也要显示一下朕是一国之君,朕是大明未来的掌权人。朕选择哪一天正式登基就哪一天正式登基,岂能让臣子来安排?”
“碍于李选侍迟迟不肯搬离乾清宫,登基之日选定在九月初六。”
李选侍看了朱由校给她的手谕,气得手直发抖,浑身哆嗦。自己的号令不行也罢,昔日的被监护人反倒给自己发号施令了。此后的几天,对她来说,形势急转而下。李进贤告诉她,还是走了为好。她身边的亲信,都是些无能之辈,唯一能指望上的李进贤打起了退堂鼓,令她束手无策。夜不寐,人憔悴。她派人放出话说,杨涟、左光斗等人将被逮捕,投入大牢。这不过是她作困兽之斗散布的恫吓之言,却激怒了廷臣们。廷臣们誓要与她斗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向她低头。她寄希望于首辅方从哲,派人给方从哲送去唐代的名人字画,恳请方从哲能够从中调解,让新皇帝答应封她个皇太后的头衔,她就立马移宫。
方从哲是个老奸巨猾的笑面虎,收受李选侍的字画,口口声声地答应:“好的,明白,微臣一定照办。”实际上他支持廷臣一方,根本没找新皇帝帮李选侍说情。
到了初五,廷臣们见李选侍仍未有挪窝的意思,便齐聚在慈庆宫门外,一起讨论对策。
周嘉谟愤愤不平地说:“明天是新皇帝正式登基的大日子,届时新皇帝要进乾清宫举行登基仪式。如果进乾清宫,就会重回李选侍的魔掌;如果不进乾清宫,大明天子的威严何存?”
“即使两宫圣母在,夫死亦应从子。李选侍算什么玩意?她有什么资格欲挟持天子?”杨涟态度强硬,认为天子不必害怕一个宫中妇人,尽管堂堂正正地入住乾清宫,勒令李选侍扫地出门。
廷臣们谈话期间,从乾清宫过来探听消息的宦官穿梭不止,这些都是李选侍的心腹太监,他们都为李选侍说情:“诸位大臣为什么不念及选侍娘娘是先皇的宠妃?如此逼迫选侍娘娘,愧对九泉之下的先皇圣恩。”
太监们恶语相加,纷纷指责杨涟大逆不道,欺负先皇遗孀。杨涟被太监们满嘴喷粪的话彻底激怒,厉声反驳道:“你们是吃李家饭的吗?今日我倒要看看李选侍有何能耐,能杀我则罢,否则,今日不移宫,我就呆在乾清宫不离开。”说完,他一甩袖子,朝乾清宫走去,颇有君子大义凛然的豪迈。
大臣刘一璟、周嘉谟当场力挺杨涟。廷臣们跟随杨涟一起闯入乾清宫,词色俱厉,高喊:“移宫,移宫,快点移宫。”叫喊声整齐一致,铿锵有力。
李选侍害怕了,唤来李进贤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进贤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娘娘不要急,遇事要淡定。就算天塌陷了,还有个子高的人顶着。眼下看来,不移宫不行了,等我去找小主子商量一下,能不能暂缓几日移宫。”
朱由校得知廷臣闯入乾清宫闹事,惊讶无比,派王安到乾清宫平息此事。王安去后,朱由校就站在慈庆宫的院门口来回踱步,等候王安的处理结果。
这个时候,李进贤来了。
李进贤见到朱由校,开口便问:“小主子为何急于让选侍娘娘搬走?难道不顾及养母之情?”
朱由校解释说:“纯属污蔑,没影的事情啊!她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朕可没有要赶她离开的意思。”
“小主子,你说没赶选侍娘娘离开,那么杨涟、刘一璟、周嘉谟等人在乾清宫闹事,难道不是小主子的授意?”
朱由校有口难辩,廷臣们闯乾清宫闹事,还真不是他的授意。“朕也是方才得知此事,已经派王安去处理了。”
李进贤心知肚明,王安和廷臣们是一伙的,朱由校让王安到乾清宫处理此事,只会对李选侍更加不利。看来李选侍到了非搬走不可的地步。他俯身行礼,告辞了朱由校,转身快步返回乾清宫。
果然如李进贤所料,王安到了乾清宫,冷嘲热讽地对李选侍进行一番威胁。
“你们吃着皇家的俸禄,却辜负皇恩,欺负先帝旧宠。”李进贤对刘一璟、杨涟等人进行指责。
王安大声训斥李进贤道:“放肆,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李进贤灰溜溜地走了,他来到李选侍跟前,哀叹一声,劝道:“事已至此,选侍娘娘就认命吧。乾清宫内的宝物是先帝喜欢之物,天经地义归选侍娘娘所有。选侍娘娘挑些喜爱之物,理应一块带走。”
李选侍一介女流,志大才疏,全仰仗李进贤帮她。她见李进贤气馁了,就完全丧失了抵抗之心。廷臣的七嘴八舌,惹得她心烦。这个倔强的女人牙一咬,认输了,大声嚷道:“都给我住嘴,哀家搬走便是。”不等内侍帮忙整理衣服细软之类的,也不装些宝物什么的,赌气似的自己抱着女儿皇八妹,一面哭哭泣泣,一面缓缓地徒步走向哕鸾宫。
众人见李选侍走了,面面相觑,各自打道回府了。
常言道:树倒猢狲散。李选侍走了,剩下的一帮子侍从开始为以后的出路发愁,纷纷聚在李进贤身边,乞求李进贤为大家想主意。
李进贤大把年纪了,早就打算好了自己的后路。他乜斜着眼睛,挥手示意大家靠拢,然后用手挡住嘴巴,悄悄地说:“宫中的宝物,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到了晚上月朗星稀,诸位难道肯错过这个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