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诀别

一双戴着粗制毛皮手套的手缓缓推开了镶金的宫殿大门，身披棕色斗篷，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踱步走进这阴冷的宫殿。男子左手习惯性地按住腰间佩剑的光滑剑柄，目光扫视了宫殿空荡荡的四周后，聚焦到了独自坐在正前方至高王座上的妇人。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向妇人走去，嘴角扬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想不到，最先响应召唤，回到王都的四大领主，居然是你，达里安，阿克尔城城主，群山之巅的守护者。”妇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从王座上站起来的念头。“别来无恙，莉雅王后，不，我想应该尊称您为摄政王后。多年未见，您还是如同新月般美丽动人。”达里安掀开斗篷，露出了他灰黑的头发和留有细长疤痕的脸庞。“你还是如此…风度翩翩，大领主。谢谢你的恭维，但比起这些漂亮话，你知道的，此时我更想要的是…”“您更想要的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也许您是想要阿克尔城精锐的群山守备军吧，还是说…您是想要我去帮那个狂妄愚蠢的至高王收拾这烂摊子，去抵挡蛮族的十万大军！”“达里安打断了摄政王后的话，灰暗的瞳孔中仿佛涌出了熊熊烈焰，要将这阴冷的宫殿点燃。“注意你的言辞，大领主，”摄政王后警告道，“群山守备军的确是帝国部队中的精锐，但你真的以为，离开了你的群山守备军，帝国真的无兵可派了吗？我们还有其他三大领主的铁骑同样可以碾碎这些野蛮人！”“哦～那请问此时您那三位威震一方的大领主和他们的军队在哪呢？”“你…”摄政王后一时语塞，她不知道如何去反驳眼前这位大领主的质疑，以挽回自己作为摄政王后的颜面。“醒醒吧，莉娅…嗯…摄政王后…”达里安清了清嗓子，待情绪平复后继续说道：“我是第一个响应召唤的大领主，也将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摄政王后惊讶地注视着达里安，沉默片刻后，强撑着让自己恢复先前的从容。她提高嗓音质疑道：“堂堂三大领主，利斯顿城城主，马歇尔，深海之潮的守护者；高敏城城主，戴泽，青野之泽的守护者；还有格莱尼亚城城主，罗米尔，寒冰之原的守护者。他们和你一样，都在这群星之耀里宣誓效忠至高王，效忠帝国，为帝国镇守一方。就算如今至高王已逝，但誓言依存，昔日高贵的骑士怎么可能背叛神圣的誓言呢？”

“誓言？如果这可悲的誓言能够敌得过十万蛮族大军的话，我想此时此刻，也不会只有你独自一人守在这诺大的宫殿了吧。”达里安看着宫殿石柱上那仅剩下灯芯的烛台，眼前不觉浮现出昔日群星之耀宫殿中盛大的舞会，扣人心弦的音乐仿佛还回荡在整个宫殿中。年轻的骑士在这邂逅了身着银色礼服，正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贵族少女。她的一颦一笑俘获了骑士的双眼，以至于让他差点撞倒了正在端送蜜酒的侍从。想到这，大领主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至高王座上，眼前的摄政王后早已失去了先前的从容，仿佛一位困在深谷的小女孩，眼神中充斥着绝望。“其实，你早就知道没有其他人会回来守卫王都了，不是吗，莉娅？”大领主边说边用戴着棕色皮手套的手拭去烛台上的积尘，“帝国的所有人都在逃离这座即将沦陷的王都，贵族也好，平民也罢，对他们而言，留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一路走来，只剩下印有狮鹫标志的远山守备军以及他们该死的指挥官，前进的方向和众人相反。”大领主进一步走到王座的台阶前，继续说道：“我带不走所有的守备军，也没有理由让他们来这送死。和我一起返回王都的这些老兵打了一辈子的战，九死一生，他们早已不欠帝国什么了。这些人大多早已没有什么亲人了，他们之所以选择来这，或许只是想和其他死去的守备军一样，将尸骨留在这块土地上吧。”

摄政王后默默的听着大领主说完这一切后，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到达里安面前，说道：“那你又是为什么选择接受召唤，回到王都呢，达里安？是为了这个至高王的王位吗？如果你是为了这个，只要你能击败蛮族，守住王都，你就是新的至高王。”“王位？你以为我来这是为了王位？是，年轻时的我曾追逐过王位，但经历了太多战火洗礼后，王位于我，早已失去了昔日的份量。莉娅，我率领远山守备军返回王都，不是因为什么骑士的誓言，更不是为了得到这空虚的王位，我来这，是因为…”那剩下的话语像被缰绳勒住的烈马一样悄然停在了达里安的喉咙中。“是因为什么？”摄政王后嘴唇颤抖着询问道。

达里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将头扭朝一边，如释重负般低声回答道：“是因为你…”

“因为…我…”，摄政王后默默的低下了头，耳边回响起一连串的话语，“莉娅，我赢得了骑士竞技比赛的冠军，你看，这是国王赐予我的猎鹰之剑。”“莉娅，我要率部出征了，去为帝国征服群山以外的世界，听说那里盛产一种醉人的香料，等我回来一定送你满满一车！”“莉娅，我们死伤惨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到群星之耀，好想，好想再看到你华丽的舞姿～”“莉娅王后，这是大领主达里安送给您和新王的结婚礼物，来自群山之巅的紫藤香料，大领主声称自己军务繁忙，已经返回阿克尔城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但总有一个人要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的心意…”莉娅红着眼睛说道，“但我…”她不敢去直视眼前这位男子，因为她害怕，害怕她们中的其中一人会率先落下那令人心碎的泪珠。“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无法去拒绝他，就算在继承王位后，他变得固执，变得好战，但我，还是打心底里深爱着他。”说着，莉娅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座背后的至高王画像。

“哼，哼哼，果然…”大领主转身向宫殿大门走去，当他来到镶金的大门前时，驻足望着那雕刻在门框上方，象征着至高王的雄狮图案说道：“终究，我还是比不过那个人…莉娅，这个问题我今生只问一遍，从咱们在这里相识那一天起，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亲人…以及…朋友～”莉娅带着哭腔回答。达里安用力推开厚重的宫殿大门，望着宫殿外的天空，仰头感叹道：“该死，天空…下雨了…”

望着门外照入宫殿的阳光，满脸泪痕的莉娅朝着即将离去的大领主喊道：“达里安～”“我会为你守住这座城的，莉娅！离别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摄政王后。此役倘若我战死，请不要将我的尸骨葬在王都的英灵殿，请把它埋在群星之耀东边的山坡上，埋在那棵最高大的月桂树下。因为每个新月的夜晚，我都会策马赶到那里，在月桂树下，听着宫殿中传出的熟悉舞曲，想象着…那位站在舞池中央，身着银色礼服的舞者的迷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