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模样》

《小丑的模样》
文/东东枪

去年网上一度流行“凡客体”,最先被请出来示范的是黄君晓明。前些日子网上又流行“咆哮体”,被奉为教主的是马君景涛。因为那句“闹太套”以及那些深情的怒吼,这二位没少受各路闲杂人等的挤兑,但最近,他们俩的形象却都各有改观。黄凡客开始饱受赞扬是因为他竟然当上了凡客诚品的代言人,而且在平面广告里自己说起了那句“闹太套”,马教主突然遭到追捧则是因为他本人在网上现身,而且与民同乐地和大家一起咆哮了起来。

这事儿可够奇怪的。正襟危坐扮偶像时,几乎就成了街上的痰盂儿——人人啐。一旦开始豁出脸去挤兑自己了,怎么反倒成了可亲可近的群众贴心人?我的朋友石不该对此的总结是——“由此可见,勇于直面和敢于自嘲永远是变被动为主动化解尴尬的最佳方式”。并且,他在这后头还找补了一句——“谨以此与和笔者一样肤黑体胖个头矮头秃眼小牙不齐的诸君共勉”。

有过与黄、马二君类似表现的还有一位,是冯君小刚。近些年冯导演的皮肤上渐布白斑,电视上只见他每次都被化妆师精心遮掩,而他自己却曾在网上说出这样的话来——“常遇热心人苦口婆心劝我治疗脸上白癫疯且免费献出祖传密方,在此一并叩谢。这病在下就惠存了。不是不识好歹,皆因诸事顺遂,仅此小小报应添堵远比身患重疾要了小命强。这是平衡。也让厌恶我的人有地放矢出口恶气。再者既便治愈,我也变不成吕布黄晓明,顶多就一不用打底色的杜月笙。”冯导演这番话,固然还是忌医之论,但能不讳疾如此,已比不少公众人物胜出不少。

在别人嘲讽自己之前抢先把自己嘲讽完毕,基本上是一种自我保护。究其根本,其实与当年王朔的“我是流氓我怕谁”类似。对方尚未发作,且先笑脸相迎——“我有病,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是化解,也是免责;是守,却也是攻。或可理解为,在人生的斗争中,有人处处抢占险峻的高地,有人却时时寻找低陷的战壕。抢占高地者,常爱高声喊喝,寻找战壕者,则总爱仰面自嘲——曾听人说,音乐人小柯成立的文化公司名为“特有”,全名为“特有文化”,而作家张弛的公司则取名为“能力有限”,全名为“能力有限文化有限公司”。这两个公司名称,固然都是戏谑一派,却似乎正可与此分别对应。

黄晓明的“闹太套”是自嘲。马景涛的感叹号是自嘲。石不该的“肤黑体胖个头矮头秃眼小牙不齐”是自嘲。冯小刚的“不用打底色的杜月笙”是自嘲。张驰老师的“能力有限”也是自嘲。如今名满天下的相声演员郭德纲在北京茶馆内说相声的前几年,常在刚登台时对观众说一句“今天来的人不少,除了空座儿就全满了”是自嘲。当年有人将“著名京剧女老生王珮瑜”说成“著名京剧老女生王珮瑜”,后来王珮瑜自己在演出中也曾把自己说成“京剧老女生”,这是自嘲。作家汪曾祺有名句曰:“我与我比我第一”就更是自嘲……

林语堂曾在一篇名为《论解嘲》的文章中,提到过另一种自嘲——人在临终时的自嘲。他在那文章中说,临死尚可自嘲,这种功夫来之不易。我也同意他这种说法——自嘲到底,想必也算是人生极致之一种了吧?

真在临咽气前脱口而出几句自嘲金句显然有点难度,所以,对于中国文人来说,这种“自嘲到底”的精神大多表现在他们那些自拟的挽联中。我曾在书中读到过一些这样的自拟挽联,其中不乏妙品——据说,有某达人,自拟挽联曰“百年一刹那,把等闲富贵功名,付之云散;再来成隔世,是这样夫妻儿女,切莫雷同”,横批为“这回不算”。

自曝其短,甚至自取其辱,以往似乎常被看成自暴自弃,是要先抛却脸面才能做到的。但在我看来,真正被自卑笼罩、被不幸击倒的人,应是连这点胆量也不会有的吧?勇于自曝其短,甘于自取其辱,反倒证明这位当事人还有足够的自信与勇气。

有一些自嘲是撒娇型的。是故意为自己的人生留几处破绽,反正无伤大雅,可以供人消遣,也供自己玩味。

但也有一些自嘲是无奈型的。老话儿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只交代了前因,没说那后果——后来,那些刍狗也开始以自己为刍狗。而自嘲,有时就是这些“刍狗”的最大乐趣与唯一表态。哪怕是死神当前,也要嘻皮笑脸——或许他们认为,只要他们还能在层层重压下笑出声来,就证明他们仍未被彻底击倒。

他们也是传说中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而且,他们不仅敢于正视那些鲜血,还顺手摸起一把,擦在自己的鼻头上,再硬挤出几丝欢笑来——乍一看上去,竟还真就是欢乐的小丑模样。

枪:
已售。媒体勿转。谁转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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