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044――大厦》共144本加9本伪作

按照明报副刊卫斯理故事年表排序(括弧代表该日期为推估或换算值)
编号           44
书名           大厦
连载日期      1972.9.22~1973.1.1
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044――大厦》共144本加9本伪作_第1张图片
 
提供下载,umd格式(手机),若用电脑阅读请点击 这里 下载工具――umd阅读器
 
第一部:不停上升的电梯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正在迅速发展,人口极度拥挤的大城市之中。
  凡是这样的大城市,都有一个特点:由于人越来越多,所以房屋的建筑便向高空发展,以便容纳更多的人,这种高房子,就是大厦。
  凡是这样的城市,商业必然极度发达,各种各样的生意,都有人做,有许多形成大集团,在这些机构中服务的人,有稳定的职业,相当的收入,形成一种阶层,可以称之为中产阶层。
  凡是这样的大都市,寸金尺土,房租一定贵,贵到了中产阶层就算有固定稳当的收入,也不想负担的程度。
  于是,买一个居住单位,便成了许多有稳定职业的人的理想。
  罗定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大机构中主任级的职员,家庭人口简单,收入不错,已经积蓄了相当数目的一笔钱,他闲暇时间的最大乐趣,就是研究各幢分层出售大厦的建筑图样,和根据报章上的广告,去察看那些正在建筑中,或已经造好了的大厦,想从中选购一个单位。
  星期六,罗定驾着车,天气很热,可是他兴致十分高,因为他在报上,看到有一幢才落成的大厦,有几个单位,售价很相宜。
  那幢大厦所在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城,又有很大的阳台,这一切,都符合他的理想,他驾着车,驶上了一条斜路,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幢巍峨的大厦。
  大厦高二十七层,老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座耸立着的山峰,罗定望着笔直的大厦,心中暗暗佩服建筑工程师的本领,二十多层高的房子,怎么可能起得那样整齐,那样直,连一寸的偏斜也没有!
  大厦刚落成,还没有人住,罗定在大厦门前停下车,才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新房子独有的气味。那种气味并不好闻,可是对于已经打算在这幢大厦中选上一个单位,作为自己居住之所的罗定来讲,这种气味,闻来使他有一种兴奋之感。
  他走进了大厦的入口处,大堂前的两扇大玻璃门,已经镶上了玻璃,不过还没有抹干净,玻璃上有许多白粉画出的莫名其妙的图画。
  大堂的地台,是人造大理石的,一边墙壁上,用彩色的瓷砖,砌成一幅图案。另一边墙上,是好几排不锈钢的信箱。
  罗定的心里在想:这可以说是第一流的大厦,等到有人住的时候,大堂中当然会放上几盆花草,那就格外显得有气派。罗定在大堂中站了一会,好像他已经付了钱,买下了其中的一层一样,仔细地察看着一块碎裂了的瓷砖,直到过了几分钟,他才陡地感到,这幢大厦中,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当然,他知道没有住客,但管理员呢?
  他四面张望着,伸手拍着信箱,发出巨大的声响。
  过了片刻,才看到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人身子很高,瞪着眼,眼珠小得和上下眼睑完全碰不到,小眼珠转动着,用并不友善的态度道:"甚么事?"
  罗定挺了挺胸:"我来看房子!"
  小眼珠仍然转动着,不过态度好像友善了许多,他自腰际解下一串钥匙来:"你想看哪一个单位?"
  罗定是早已有了主意的,他立即道:"高层的,二十楼以上,不过不要顶层,热!"
  小眼珠转动着,取出了两柄钥匙来,交给罗定:"这是二十二楼的两个单位,请你自己上去看!"
  罗定在这半年来,看过不少房子,大多数,不是由经纪陪着,就是由管理人员陪着,像今天那样,管理人员将钥匙交给他,由得他自己去看的情形,倒还是第一次。不过,罗定很高兴这样,他一个人去看的话,可以看得更仔细一些。"买一个单位,要化去毕生的储蓄,不能不小心,有人陪着,似乎不好意思怎么挑剔,一个人看,就可以看到满意为止。
  他接过了钥匙,眼看那个小眼珠、瘦削的中年人,又走上了楼梯,他来到了电梯门口,按了按钮,电梯门打开,罗定走了进去。
  电梯很宽敞,四壁镶铝,罗定按了钮,电梯开始向上升去。
  当电梯向上升去的时候,罗定已经开始在想,如果自己买了房子,那么,至少该添一些新的家俱,或者,索性豪华一点,委托一间装修公司,好好地装修一下,住得舒舒服服,从此之后,不必每个月交租,而且,这幢大厦的环境那么好,在阳台上坐着,弄一杯威士忌,欣赏风景,真是赏心乐事!
  如果他自己看了认为满意,那么还可以带家人一起来看,他太太一定也会喜欢!
  罗定越想越是高兴,当他开始觉得,自己在电梯中太久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究竟进了电梯已有多久。电梯中本来是有一排数字,到达哪一层,就亮起哪一个数字的。可是,当罗定抬头,向那排数字望去的时候,那排数字,却一个也没有亮着。
  罗定皱了皱眉,心里想,一定是有一条电线松了,不能连接到那些数字后的小电灯,所以才会那样,等一会下去的时候,一定得和那个管理员说一说。
  在感觉上,罗定可以肯定,电梯还在向上升着,上升得很稳定。
  他心里又想,究竟是二十二楼,电梯上升虽然快,也需要时间。
  他的心情很轻松,吹着口哨,可是当他吹完了一阙流行歌曲之后,电梯还没有停下来,在感觉上,他可以知道,电梯还在向上升。
  罗定呆了半晌,接着,他伸手拍打着电梯的门,他明知电梯在上升中,拍门也拍不开来,可是,他在电梯中,实在太久了!
  就算是二十二楼,在电梯中那么久,也应该到了。他又接连按下了几个掣,可是没有用,电梯还是在向上升着,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罗定开始着急起来,但是他立即感到好笑,电梯如果停止不动了,也没有甚么大问题,何况在继续向上升,电梯会升到甚么地方去?至多升到顶楼,一定会停止的,难道会冒出大厦的屋顶,飞上天去?
  当罗定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笑了起来,笑自己可能太紧张了,所以感到时间过得慢。
  他将钥匙绕在手中,转动着,抬头看看那一排数字,最讨厌是电灯不亮,不然,他就可以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一层。
  电梯还在向上升着,罗定本来一直是在笑着的,可是渐渐地,他却有点笑不出来了!
  从他警觉到自己在电梯中已经太久了之后,到现在,至少又过去了五分钟。绝无可能电梯上升了那么久,而仍然不停下来的!
  罗定开始冒汗,他又连续地按下了好几个钮掣,希望能使电梯停下来,可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电梯仍然继续在向上升。
  当罗定真正开始焦急的时候,是在又过了三分钟之后,电梯中其实并不热,但是罗定却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他用力敲打着电梯的门,按着电梯上的"警钟"和"停止"钮,想使电梯停下来。
  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论他怎么样,电梯一直在向上升着,照时间计算起来,电梯可能已上升了几千层,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世界上决没有那么高的大厦。
  罗定静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喘着气,这是不可能的,大厦只有二十七层,在大厦中的电梯,当然不可能上升几千层,那么,多半是自己感觉上,电梯在上升,而实际上,电梯早已停了。
  罗定竭力想使自己接受这种想法:电梯中途坏了,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没有甚么大不了,就算连警钟也坏了,那个小眼珠的管理员,一定也会久等他不见而找他,自然很容易发现电梯在中途停了,会召人来救,他就可以安然无事。
  可是,罗定虽然竭力向这方面想,但是事实上,他更知道,电梯是在向上升着。
  罗定不是没有搭过电梯,电梯的上升,虽然很稳定,但总可以觉得出来。
  又过了两分钟,罗定的心中,越来越是恐惧,他像是进入了一个噩梦之中。不断上升的电梯,会将他带到甚么地方去呢?
  罗定实在无法遏止心中的恐惧,他陡地大叫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料不到,原来他心中的恐惧如此之甚,以致他的叫声,是那样凄厉。
  他开始大叫不久,电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而且,电梯的门,打了开来。
  罗定几乎是跌出电梯去的,他直向前冲出了几步,伸手扶住了墙,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堂,两面有相对的两扇大门,他才定过神来。
  电梯的门打开着,他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他伸手抹了抹汗,并没有甚么异样,刚才的一切的确像是一场噩梦,罗定无法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好这样设想:刚才电梯曾在中途停顿了一段时间,要不然,他决不会在电梯中那么久!
  他扬起手来,手中的钥匙还在,当然不是在做梦,他可以立即凭他手中的钥匙,打开那两扇门。
  而打开门之后,他就可以进入他想购买的居住单位,那一定很理想,虽然刚才在电梯中,他感到如此恐惧。那一定是神经过敏,工作是不是太辛苦了呢?
  罗定一面思想混乱地想着,一面向前走去,大门很够气派,他随便拣了一条钥匙,插进门孔,转动了一下,门打了开来,新房子的气味更强烈,一进门,是一条短短的走廊,然后,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连着阳台的客厅。
  一看到那宽敞的客厅,罗定不禁心花怒放,他向前走去,门已自动关上,便直来到玻璃门之前,移开了玻璃门,踏上了阳台。
  就在那一刹间,他呆住了。
  他来的时候,阳光猛烈,晒得马路上映起一片灼热的闪光,但是现在到了阳台上,向下望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甚么也看不见!
  天是甚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
  罗定略呆了一呆,又向前走出了两步,靠住了阳台的扶栏,向下看去,就在那时,他第二次发出惊怖之极的呼叫声来!
  他向下看去,并不是看到下一层的阳台,而是甚么都没有!他在一个居住单位之中,不错,可是,那个居住单位,却像是孤零零地浮在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出去只是灰蒙蒙一片,也不知是云是雾!
  罗定一面惊叫着,一面向后退去,"碰"地一声,撞在玻璃门上,跌进了客厅。他还想继续呼叫,可是过度的惊怖,令得他虽然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奔到门口,拉开了门,回到了穿堂。
  电梯门还开着,他冲进了电梯,但是又立时退了出来。不住喘着气,他在一幢大厦之中,可是,为甚么会这样子?他不愿自己再一个人关在电梯中,他宁愿走楼梯下去,他可以一面向楼下奔去,一面高声呼叫,总有人会听到他的呼叫声的。
  然而,当他找寻楼梯的时候,他双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没有楼梯!
  这幢大厦,没有楼梯!
  刚才,明明看到有楼梯,那小眼珠管理员,就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但是现在,罗定却找不到楼梯!没有楼梯的大厦!
  罗定脚步踉跄,在穿堂中来回奔着,可是没有楼梯,楼梯口不是一枚针,如果在那里的话,他绝对不会找不到!然而,没有楼梯,只有电梯,还开着门,在等他走进去,那情形,就像是甚么怪物,张大了口,等着他投进去一样!罗定没有别的选择,没有楼梯,他只好由电梯下去,他必须离开这里,这幢可怖的大厦。罗定急速地喘着气,走进了电梯,按了钮,当电梯的门关上,而且在感觉上,电梯在开始下降之际,他竟至于双手掩着脸,哭了起来。
  他是一个成年人,不如已有多少年没有哭了,可是这时后,刚才的遭遇,实在已超过了他对恐惧所能忍受的范围,他之所以哭,完全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
  他觉得双腿发软,在电梯里几乎站立不定,他双手扶着电梯的门,电梯在向下降,他开始大叫,陡然之间,电梯震动了一下,门打了开来。
  罗定直冲出去,他冲得实在太急,是以"碰"地一声,身子撞在对面的那一排信箱上。
  他扶住了信箱,喘着气,看到自己是在大厦的大堂中,和他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可以透过玻璃门,看到外面的地,外面的车。
  罗定慢慢站直身子,突然,他觉得有人伸手搭在他肩上,他实在不能再忍受任何的惊吓,是以他陡地跳了起来,转过身去。
  他看到了那管理员,管理员白多黑少的眼睛,看来如此诡异,管理员的笑容,看来也不怀好意,管理员问道:"先生,看过了,你满意么?"
  罗定大叫了一声,伸手推开了管理员,他推的力道很大,那管理员可能一下子给他推得跌在地上,可是他却也不理会,立时向外奔去。他依稀听得管理员在身后大叫大嚷,可是他却不理会,只是向前奔着,奔到了他的车旁,打开了车门,发动引擎,驾着车,转到了斜路口,向下直冲了下去。而就在他驾车向下直冲下去之际,有一辆车,正向上驶来,罗定听到对面的车子,在按着喇叭,汽车喇叭声听来震耳欲聋。
  可是,罗定还是没有法子控制他的车子,他只看到对方的车头,迅速接近,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和隆然的一声巨响。
  罗定的车子,撞上了驶上斜路来的车子,他身子陡地向前一冲,昏了过去。
  罗定因为撞车而受伤,被送进了医院,以上的一切,是他在清醒过来之后讲出来的。
  那幢大厦的管理员,叫陈毛。
  陈毛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大厦管理员,这幢大厦才落成不久,还没有人居住,可是不断有人来看房子,他的工作也不算很清闲。
  关于罗定的事,他怎么说呢?
  他说:"那天是星期六,天很热,我听到有人在问有没有人,就从二楼走下来,看到了那位先生。"
  "你看到他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他有点不正常?"问话的是一位警官,他负责调查撞车案子,当然,他也知道了罗定自述的遭遇。
  陈毛的回答是:"没有,看来他很喜欢这幢大厦,他要看高层,我将钥匙给了他,他就进了电梯,等到他进去了之后,我才想起,忘了告诉他,电梯里面的小灯坏了,不知道在哪一层停,不过那也不要紧的,按哪一层的钮,当然在哪一层停。"
  警官问:"后来怎么样?"
  陈毛道:"我没有陪他上去,很多人来看房子,都不喜欢有人陪,而且,我还要接待其他看房子的人,他上去了很久……"警官打断了陈毛的话头:"有多久?"
  陈毛想了一想,道:"多久?好像半小时,又好像更久一点,我记不起来了,他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扶着信箱站着,我走过去,拍他的肩,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忽然大叫起来,用力推我,向外奔去,钥匙还在他手里,我叫他还给我,他也不听!"
  警官问:"你没有追他?"
  陈毛道:"当然追,可是等我追出去,他已经上了车,车子向斜路冲下去,我才来到路口,就看到他的车子,和另一辆车子撞上了!"
  警官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事情显然和陈毛无关。
  和罗定车子撞了个正着的那辆车中,是一男一女,这两个无缘无故,饱受了虚惊的人,倒是大家的熟人。小冰和他的太太。小冰,就是转业成为私家侦探之后,业务上极有成就的郭大侦探,他的太太,就是那位旅游社的女职员,吓得一个曾参加过南京大屠杀的日本鬼子,几乎以为见了鬼的那位小姐。
  他们婚后,生活得很好,也想买那幢大厦的一个单位,所以一起来看房子,谁知道才驶近大厦,一辆汽车,就像疯牛一样地冲了下来。小冰的驾驶术,算得上一流,立时响号、扭向、踏煞车,可是对方冲下来的速度太快,所以还是撞上了,幸而,他们没有受伤,立时从车中走了出来。
  看到罗定昏了过去,他报警,召来救伤车,将罗定送进了医院。
  小冰后来也到过警局,将当时的情形,讲了出来,有陈毛作证,错全不在他,而在于罗定,可是罗定却讲出了他那个稀奇古怪的遭遇。
 
第二部:再次发生怪事
 
  我不认识罗定,也不认识陈毛,和小冰是多年老朋友,这件事,小冰也没有和我特别提起,只是有一次偶然相遇,说了起来。
  我不假思索:"有一些人,不能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内,在狭窄的空间中,像在电梯里面,他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生出许多幻想来。"
  小冰道:"我也是这样想,这个姓罗的,一定是一个极神经质的人,所以才会那样,不过,他的遭遇好像是真的!"
  我又道:"有一种人,他们将幻想的事当成真的,这一种人,我们也时常可以见到,这是一种相当严重的心理毛病!"
  小冰笑了起来:"你倒可以做心理医生了,不过最倒霉的是我,我那辆车子,是才从意大利运来的,特别设计,手工制造,给他撞了一下,本地无法修补,要有好几个月没车子用!"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排场越来越大了!"
  小冰高兴地道:"有那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来请我,我有甚么办法!"
  我们又谈了些别的,我又顺口问了他一句:"那么,你究竟买了那房子没有了?"
  小冰道:"我倒想买,不过太太说,看房子撞车,兆头不好,所以打消了原意。"
  我又问道:"那么,你甚至没有上去看过?"
  小冰摇头道:"当然没有!"
  我打着哈哈:"要是你也上去看过,可能也会和那位罗先生同样的遭遇!"
  小冰高兴地道:"我倒希望这样……"
  他讲到这里,忽然现出兴奋的神情来:"反正我有空,你也不会有事,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我摇头道:"那有甚么好看?"
  小冰坚持道:"去看看有甚么关系,那大厦的环境,实在不错。"
  那个姓罗的遭遇很有趣,或者说是很刺激,我想那是这位罗先生的幻觉,不过,反正没有事情,去走一遭,又有甚么关系?
  我点头答应,和小冰一起去看那幢大厦。
  驶向那幢大厦门口的那条路,的确相当斜,所以,当车子驶上去的时候,整幢大厦,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我们到的时候,天已开始黑,在暮色朦胧中看来,二十多层高的大厦,耸立着,十分壮观。
  将车停在大厦的门口,和小冰一起下了车,大厦还没有人住,大堂有灯亮着,我们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小冰大声叫道:"陈伯,陈伯!"
  不一会,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个人,自然就是大厦的管理员陈毛。
  我第一眼对陈毛的印象,就觉得他的神情很诡异。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或许眼珠太小的人,容易给人家这种印象。
  陈毛满面笑容,他自然认识小冰,叫道:"郭先生!"
  小冰道:"我上次想来看房子,不过后来撞了车,所以没有再来看,高层的单位,卖出去了没有?"
  陈毛皱着眉:"没有,奇怪得很,这幢大厦,一个单位也没有卖出去!"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因为无论从环境来看,从建筑来看,这幢大厦,应该在它还未曾建造完成之际,早已销售一空,而竟然一个单位都未曾卖出,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不但我在发愣,小冰也感到意外,他奇怪道:"那怎么会?"
  陈毛道:"我也不明白,来看房子的人多得很,可是看完之后,没有人买。"
  我笑道:"那么,大厦业主不是倒楣了?"
  陈毛摊着手:"我们老板倒不在乎,他钱多得数不清,本来,人家起大厦,总是一有了图样,就开始登广告发售,可是他却不那样做,一定要等到房子造好了再卖,现在弄得一层也卖不出去,要是早肯登广告的话,只怕已经卖完了。"
  小冰道:"请你给我高层的钥匙,我上去看看!"
  陈毛道:"天快黑了,我借一个电筒给你!"
  他一面将电筒交给小冰,又给了小冰两柄钥匙,小冰特地要二十二楼的。
  陈毛没有陪我们一起上去,我和小冰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我大声问道:"电梯中的那一排小灯修好了没有?"
  电梯门虽然立时关上,可是陈毛的回答,我也是听得到的,他在大声道:"早已修好了!"
  小冰按了"二十二"这个字的掣钮,电梯开始上升。
  我和小冰,当然不会是神经质的人,可是当这架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我和他互望了一眼,从神色上,可以看出他多少有点紧张,我想我一定也是。
  我们互望了一眼之后,心中所想的,自然都是罗定在这架电梯中的遭遇,是以又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我抬头看那一排小灯,数字在迅速地跳动,一下子就到了十五楼,接着,是十六、十七、十八,到了二十楼,二十一楼、二十二楼。
  总共不到一分钟,电梯到了二十二楼,略为震动一下,门就打开。
  我和小冰又互望了一眼,各自耸了耸肩,罗定是一个有着不自觉的神经病者,毫无疑问了。我们走出了电梯,小冰用钥匙打开了一道门走进去,已经很黑了,所以小冰着亮了电筒,那大厦设计得相当好,打开了玻璃门,来到阳台上,暮色渐浓中的城市,灯光闪烁,极其美丽。
  小冰看得十分满意,一共有四间相当大的睡房,他也一一看过,然后,他在一间浴室中,洗了洗手,双手抖着,将水珠抖出,走了出来。
  他对我道:"很好,我决定买。"
  我笑着道:"一幢大厦,要是完全没有人光顾,一定是有问题的!"
  小冰摊着手:"问题?甚么问题?我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好!"
  我打起道:"要是你搬进来之后,只有你一家人住,这不是太冷清了么?"
  小冰笑了起来:"那更好,我就是喜欢清静。"
  我们说笑着,又到了同一层的另一个居住单位,去看了一下,除了方向不同之外,格局完全一样。
  我们又进了电梯,下到大堂,陈毛在下面等我们,小冰道:"很好,我决定做第一个买主,这样好的房子,没有人买,真不识货!"
  小冰将钥匙还给了陈毛,和我一起出去,我先上车,他打开车门,也准备上车,忽然,他"啊"地一声:"糟糕,刚才我洗手的时候,脱下手表,忘了戴上!"
  我笑道:"你的又是甚么好表!"
  小冰道:"值得一辆第二流的跑车,你等一等我,我去拿回来。"
  我点了点头,我全然没有想到要陪他一起上去,也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很快就会拿了忘记戴的手表回来的。
  我看到他又走进大厦,问陈毛取了电筒、钥匙,也看到他进了电梯。
  我在车中等着,打了一个呵欠,和小冰在一起,有过不少惊险刺激的事,只怕以这次,最乏味了。
  我竟陪着他一起来看新房子!我耸了耸肩,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塞进了一只音乐盒,欣赏着一曲"月亮河"。
  等到"月亮河"播完,我直了直身子,这首曲子,算它四分钟,那么,小冰进去,应该有五分钟了。五分钟,他应该回来了!
  我按停了录音盒,向大厦看去,大厦的大堂中仍然亮着灯,管理员陈毛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我抬头,看那幢大厦。
  整幢大厦,一点灯光也没有,在黑暗中看来,实在是一个怪物,给人以很可怕的感觉。
  我在这时候,不由自主,想起罗定的遭遇来,但是我随即自己笑了起来。
  小冰去了不过五分钟多一点,我担心甚么?
  我燃着了一支烟,可是等到这支烟吸了一大半的时候,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来到大厦的玻璃门前,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电梯。
  任何电梯,在最下的一层,都可以看到电梯是停在哪一层的,有一排灯,显示出这一点来,我就是想看看,小冰是不是已经开始下来了。
  可是,那一排灯,全熄着,没有一个是亮的。
  那也就是说,我无法知道小冰在哪一层。
  我又呆了一呆,推开了玻璃门,大声叫道:"陈伯,陈伯!"
  陈毛又从二楼走了下来,看到了我,奇怪地道:"郭先生还没有下来?"
  我道:"是啊,他上去已经很久了,为甚么这电梯的灯不着?"
  陈毛向电梯看了一眼,皱着眉道:"又坏了,唉,经常坏,真讨厌!"
  我在大堂中来回走着,直到第二支烟又快吸完了,我才道:"不对,陈伯,只有一架电梯?"
  陈毛道:"是的,整幢大厦,只有一座电梯!"
  我忙道:"后备电梯呢?"
  很多大厦,尤其像这样华贵的大厦,通常是设有后备电梯的,所以我这样问。
  陈毛却摇着头:"没有,或许这就是卖不出去的原因,很多人都问起过,没有后备电梯,顾客不喜欢!"
  我又看着电梯,用力按着钮,同时,将耳朵贴在电梯门上,我彷佛听到一点声响,那像是电梯的钢缆在移动的声音,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电梯不是在上升,就是已经开始在下降。
  当然,电梯下降来的可能性大,因为小冰已经上去了那么久,自然应该下来了。我耐着性子等着,可是,三分钟又过去了,小冰还没有下来。
  我向陈毛望去,只见陈毛睁大眼睛望着我,他的脸色很苍白,看来,神情也格外诡异。
  我大声叫了他一声,他怔了一怔,我道:"我现在由楼梯上去找郭先生,要是郭先生下来,你千万记得,要他等我,别再上来找我!"
  陈毛瞪着我:"先生,二十几楼,你走上去?"
  我没有理会他,已经奔向楼梯口,我急速地向楼梯上奔上去。
  普通人,用我这样的速度上楼梯,我相信到了十楼,一定已经气喘脚软,但是我是受过严格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可以坚持更久,我一层一层奔向上,每奔上一层,我就走出去,看着电梯在哪一层。
  仓惶间没有带电筒,所以我只好用打火机去照看,每一层的电梯数字电灯,全都不亮。
  当我奔到了二十楼的时候,开始气喘,这真是极长的旅程,但我只剩下最后两层了,我又奔上一层,大叫道:"小冰!"
  没有人住的大厦中,响起了我的回声。
  我再奔上一层,已经到了二十二楼了,我再大叫道:"小冰!"
  仍然没有回音,我用力推那扇门,门锁着,我用力打着门,一点回音也没有,我大声叫着,又拍打着电梯门,因为我想小冰可能被困在电梯内,但是仍然一点回音都没有,在这时候,我只感到全身发凉,我再奔上一层,又大声叫着。
  仍然一点回音也没有,我亲眼看到小冰走进电梯,而且一直注视着大厦的大门口。绝无可能小冰出来而我看不到,但是,小冰却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他当然最可能还在电梯中,我感到自己太笨了,我应该打电话叫电梯公司的人来。我一想到这里,立时又返身奔下楼去。
  连续奔上二十几层楼,那滋味,和一万公尺赛跑,也不会差得太远,当我奔到大约是第四五层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下面,传来陈毛的声音,他在叫道:"郭先生,你怎么了?"
  我又听到小冰发出了一下极不正常的叫嚷声,接着,是好像有人撞中了甚么发出来的声音。
  当我听到了这些声音之际,我连跳带跑下楼。
  到了大堂,看到陈毛倒在靠信箱的那一边墙上,正在挣扎着想站起来。
  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同时,我也看到,电梯到了底层,门打开着。
  我忙道:"郭先生呢?"
  陈毛指着外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立时抬头向外看去,只见小冰正拉开了车门,进车子去。在那一刹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从他的动作来看,就像是刚杀了人,有上百警察在追赶他!
  我大声叫道:"小冰!"
  我一面叫,一面向外奔去,我奔得太急,一时之间,忘了推开玻璃门,以致"碰"地一声响,一头撞在玻璃门上。
  那一撞,使我感到了一阵昏眩!
  这一耽搁,已经迟了,当我推开玻璃门时,小冰已经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出极其难听的吱吱声,急转了一个弯,向下直冲了下去!
  我追出了几步,小冰的车子已经看不见了。
  有一件事,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小冰的心情,一定是紧张、惊慌到了极点,因为他在开车向斜路直冲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着亮车头灯!
  其实,不必有这一件事,他的惊惶,也是可以肯定的了。因为他似乎根本忘记了是和我一起来的,就那样一个人走了!
  当时,我呆立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直到陈毛也走了出来,我才转过身来。
  陈毛的神色也很惊惶,他不等我开口,就道:"郭先生怎么了?"
  我道:"我正要问你,他怎么了?"
  陈毛哭丧着脸:"我在下面等着,等到电梯门打开,他走了出来,我就想告诉他,你上去找他了,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一下推开了我,我叫他,他大声叫着,又推了我一下,将我推倒,就奔了出去,那时,你也下来了。"
  我道:"他甚么也没有说?"
  陈毛摇着头。
  我又问道:"当时他的神情怎么样?"
  陈毛翻着眼:"很可怕,就好像……就好像……"
  他迟疑着没有讲下去,但是我却立时接上了口。"就像上次那位罗先生一样?"
  陈毛听得我那样说,连连点头,我不禁由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吐薅ㄒ谎�,那也就是说,当他一个人上电梯的时候,电梯一直向上升去,从时间上算来,电梯上升了几千而不停止!
  我迅速地吸了一口气:"陈毛,你搭过这架电梯没有?"
  陈毛也现出了骇然的神色来:"先生,别吓我,我一天上上下下,不知要搭多少次!"
  我望着他,明知这一问是多余的,可是还是问道:"可曾遇到过甚么怪事?"
  陈毛不住地摇着头。
  我又向大厦的大堂走了过去,陈毛跟在我的后面,推开了玻璃门,来到电梯门口,我跨了进去,陈毛想跟来,我挥手令他出去。
  我按了"二十二"这个掣,电梯的门关上,电梯开始向上升,电梯的速度相当快,一下子就到了十楼,接着,继续向上升。
  在升过了"二十"这个字之际,我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
  可是,我紧张的心情,只不过维持了几秒钟,一到亮着了"二十二"字,电梯略为震动了一下,就停了下来,门自动打开。
  我走出去,那是一个穿堂,我刚才曾经奔上来过,刚才是那样子,现在还是那样子。
  我略呆了一会,再进了电梯,使电梯升到顶楼,又使电梯下降,到了大堂。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陈毛就站在电梯的门前,他骇然地望着我,然后才道:"先生,没甚么吧?"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电梯很正常,根本没有甚么。
  可是,一个叫罗定的人,曾在这电梯里遇到过怪事,小冰显然也遇到过甚么,那是为甚么呢?
  我低着头,向外走去,快到玻璃门,我才陡地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向仍然呆立着的陈毛问道:"刚才我上去的时候,这一排小灯着不着?"
  陈毛点头道:"着的。"
  我推开门,走出去,这一带很冷僻,我要走下一条相当长的斜路,又等了足有十分钟,才截到了一辆街车。
  当我在等车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刚才我在玻璃门上的那一撞,真撞得不轻,额上肿起了一大块,而且还像针刺一样地痛。
  上了车,我对司机说小冰的住址。
  十来分钟之后,我一手按着额,一手按门铃,来开门的正是郭太太。
  郭太太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太欢迎了,好久不见!"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心就一沉,因为这证明小冰还没有回来。
  我忙道:"小冰呢。"
  郭太太笑道:"请进来坐,他这个人,是无定向风,说不定甚么时候回家!"
  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郭太太可能也看出了我神情有异,她神情变得惊讶,望定了我,我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和他在一起。"
  郭太太更惊讶了,我又道:"我和他一起到那幢大厦去看房子,你记得,就是上次,有一个冒失鬼从斜路上冲下来,撞了你们车子的那幢大厦!"
  郭太太点头道:"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我苦笑着,我没有时间对郭太太多解释甚么,因为我怕小冰会有甚么意外,我还要去找他,我只是道:"我们是一起去的,可能发生了一点意外,他独自驾着车,急急地走了,我现在去找他!"
  郭太太急叫着:"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已奔到了楼梯口,转过头来:"我没有时间向你多作解释,因为他驾车冲向斜路的速度,比那个冒失鬼更快!"
  我奔下楼梯,还听到郭太太在叫我,我抬头大声叫道:"随时联络!"
  我下了楼,又截停了一辆街车。这一整晚,我就指挥着那街车司机,在街上兜着,当然,主要经过的道路,都在那幢大厦和小冰的住所之间。
  每逢有电话亭,我就下来打电话,问郭太太,小冰回来了没有,可是总是郭太太惶急而带有哭音的回答:"没有!"
  街车司机几乎将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断打电话向警方询问,是不是有车祸。大城市中,每一晚上,都有车祸,这晚也有几宗,但却不是小冰。
  我又希望能在街上看到小冰的车撞在电灯柱上,可是却也一直没有发现。
  一直到天快亮,那街车司机道:"对不起,先生,我要休息了!"
  我付给他车钱,下了车。
  小冰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我已不关心他在那幢大厦的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我只是关心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
  他应该立即回家,要不然,就该回事务所去,然而这两处地方,我都曾不断地打电话,一处的回答,是郭太太越来越焦急的哭泣声,另一处,根本没有人听。
  在我和郭太太通了最后一个电话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我建议郭太太去报警,我实在已很疲倦了,但是我还是再到郭家,陪着神情憔悴的郭太太,一起到警局去报案,报告小冰的失踪。
  警局里我的熟人不少,几个高级警官都和我打招呼,我没有心情回应他们,等到问完了所有的话,一个警官走过来,道:"有一辆汽车,浮在海边,我们正在打捞,车牌号码是……"
  他说出了车牌号码,我陡地呆住,而郭太太张大口想叫,可是未曾叫出声来,已经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忙乱,真叫人头昏脑胀,郭太太被送进医院,我赶到海边,海边拥满了看热闹的人,一艘水警轮停在海面上,一艘有起重机的趸船,正将一辆汽车,在海中慢慢吊起来,海水从车身中涌出来。
  我也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要是小冰在慌乱中开车,直冲进海中,就此淹死,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由警方安排,到了这船上,汽车已经移到了甲板上,里面没有人,车子的门,关得好好的。
  那位警官透着奇怪的神色,伸手去开车门,车门竟全锁着,看来,好像是小冰将车子驶进了车房,锁好了所有的门,然后才离去一样,但是事实上,车子却是在海中被捞起来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同时,心中也不禁一阵欢欣,因为从这样的情形来看,车子堕海的时候,小冰不在车子中!
  因为决不会有可能,连人带车,一起跌进海中之后,人有办法离开车子,再回头将车门一一锁上的。
 
第三部:离奇的失踪
 
  那警官回头,吩咐他的手下,立即通知在医院中的郭太太,郭先生在车堕海的时候,不可能在车上,我走向前去,看那辆车子。
  这辆车子,就是由小冰驾着,和我一起去到那幢大厦的那一辆,车中全是水,车匙也不在车内。
  我无法想像车子怎么堕海,而且,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我所关心的是,小冰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所关心的这一个问题,三天之后,成了报上的头条新闻,也成为许多人所关心的事。因为小冰自那天晚上,驾车冲下了斜路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
  警方倾力在找他,他本身是一个成功的侦探,主持着一个庞大的侦探事务所,手下有许多极其能干的助手,也倾全力在找他。
  在那么多人寻找之下,不是夸张,就算走失去了一头洋鼠,都可以找回来的,可是,小冰却连影子都不见。
  小冰的那只名贵手表,在那幢大厦二十二楼一个单位的浴室中被发现,他本来是为了要取这只手表,才又单独搭电梯上楼去的,这只手表仍然留在浴室中,说明他再上去之后,根本没有进过那个单位,不然,手表就不会留在那里了!
  陈毛没有嫌疑,因为我亲眼看到小冰冲出去,驾车驶走。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我,但是伤心焦急欲绝的郭太太,却力证我和小冰之间的友谊,绝不可能是我害了小冰。
  纷乱地过了五天,当我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再次想起罗定的遭遇来。
  需要补充一下的是,当时,久候小冰不下,以及看到小冰用如此仓皇的神情冲出大厦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罗定的遭遇。
  但是,在接下来几天的调查之中,我却始终没有将我的想法,告诉过任何人。
  因为罗定的遭遇,在撞车之后,警方也知道,不用我提起,而且,这种荒诞的事,也根本不能作为正式查案的根据。
  更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又在那幢大厦之中,乘搭这架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一点也没有甚么异样。
  但是,我终于还是想起了罗定的遭遇来,因为小冰的失踪,实在太离奇,离奇到了使我想到,不能循正常的途径去找他,而其中,一定有着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古怪变化在内!
  于是,我决定去拜访罗定。
  我到他服务的那家公司,那是一个很大的商业机构,职员在工作时间,不能接见私人关系的客人,好在我有一家出入口行,通过了安排,我以商量业务为名,在那个大机构的会客室中,看到了罗定。
  在表面上看来,他很正常,约莫四十多岁,大机构中的高级职员,受过一定的教育,有一定的生活方式,他是这一类人中的典型,除了他脸颊上的那两道初愈的疤痕那是他和小冰撞车之后留下来的。
  罗定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来意,我和他先讨论了一下业务上的问题,他很爽快地告诉我,他们不可能给我任何帮助,于是我话锋一转:"罗先生,听说你有一次,在一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很可怕的经验?"
  罗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站了起来,若不是他的教养,止着他发脾气,我相信他一定暴跳如雷。
  他脸色煞白地站着,过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再见了!"
  我立时又道:"罗先生,还记得你撞了他车子的那位郭先生吗?"
  罗定又陡地震动了一下:"是的,他失踪了!"
  郭大侦探失踪的新闻,十分轰动,他自然知道。
  我又道:"他失踪的经过,你自然也知道了?当时,我和他在一起,有一件事我没对人提过,提了也不会有人相信,那就是,郭先生从进电梯到出来,至少有十五分钟之久!"
  罗定的神色变得更加惨白,他喃喃地道:"不止十五分钟,真的不止!"
  我趁机问道:"情形怎么样?在这十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内,电梯一直在上升?"
  罗定的神情,是如此之恐惧,他的面肉在抽着,眼睁得老大,甚至瞳孔也扩张着,上下唇在一起发着颤,他那种神情,使我有不忍心再问下去之感,但是我却必须明白真相。
  他过了好久,才道:"是的,电梯一直在上升,一直在上升。"
  我站了起来,来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我希望他表现得镇定一点,因为我确确实实有许多问题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我道:"罗先生,我们全是成年人,而且,全是神经正常,而又受过教育的人,你认为有这个可能吗?近二十分钟,电梯可以上升几千了!"
  罗定失神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问道:"那么,罗先生,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呢?"
  我以为,我这一问,勾起罗定回忆起他的遭遇来,他一定会更惊惶恐惧,甚至会支持不住的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反倒立时镇定了下来,他道:"没有发生甚么!"
  他在讲了这一句之后,好像觉得自己那样讲,有一点不妥当,所以又道:"那以后发生的事,我在医院对很多人讲过,郭先生也知道,我不想再说了!"
  他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我是听小冰讲起过的,那便是:他进了一个居住单位,到了阳台上,望出去,上不着天,下不接地,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本来,我是绝没有理由不相信小冰的转述的。而这时,我也不是不相信小冰的转述,我只是对罗定的原述,起了怀疑。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罗定一定隐瞒了甚么,而且,我可以推测得到,他所隐瞒的事,是电梯终于停下,他出了电梯之后发生的!
  这一点,从我一问起他以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他忽然变得镇定,以及他先说"没有甚么",后来又作了补充,但仍然言词闪烁,说不出所以然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
  这时,我自然不便直接指出这一点,我只好问道:"罗先生,你能不能对我再讲一遍呢?"
  可是,罗定却已然下了逐客令,他道:"对不起,我很忙,你的公事已经谈完了!"
  我仍然道:"那么,在私人的时间之中,是不是可以和我谈谈这件事!因为小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
  罗定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我的事,医生已经对我解释过,那是因为繁忙紧张的都市生活,使我神经过度紧张而产生的一种精神恍惚现象,我同意这个说法,郭先生失踪的事,不会有甚么关连,请你以后别再来麻烦我了!"
  他是在推搪,而他推搪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掩饰他所隐瞒的一些真相。
  那些真相,对小冰的失踪,一定是有着很大的关连,我自然不肯就此停止。
  不过这时候,我已无法再和他交谈下去,因为他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走了出去,也只好走出去,可是我有耐心,我在那商业机构的楼下,停车场中,我的车中等着,等到了下班的时间。
  很多高级职员下班之后,到停车场来取车子,我看到了罗定,他看来和别人,并没有甚么不同,而且,看他的样子,决没有注意我。
  我看着他上了车子,驾着车子离去,然后,我便跟着他也驶出了停车场。
  老实说,这时我跟踪他,可以说没有甚么目的。我想找寻小冰,那和罗定可能完全没有关系。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对罗定的确实遭遇,有进一步了解的话,可能在毫无头绪之中,会找到一丝线索。
  车辆很拥挤,我有时离罗定的车子较远,有时离得他很近。
  车向东驶,不多久,路上较疏了一些,我仍然跟着他,我看到他在一家面包店前,停了停车,面包店中人,拿着一个纸盒给他,他接过纸盒,又继续驾车向前。
  这自然不值怀疑,纸盒中不是蛋糕,就是面包,可能是他自己吃,也可能是他每天顺道买回去,给孩子当早点,这是一个正常家庭父亲的正常行动。
  罗定的车,停在一条横街上,他下车,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一定住在这条街上。
  我也停下车,看着他,他走进一幢三层高的房子,这种房子,是没有电梯的。
  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看来绝对正常,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这使我不想下车继续跟踪他,因为他说过,叫我别再找他的麻烦。
  可是,除了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点小冰失踪的线索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车中,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下车,也走进了那房子,我知道他住在三楼,我一直走上去,到了三楼,那里一共有两个居住单位,其中有一个,门口钉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刻着"罗宅"两个字。
  我按铃,来应门的,正是罗定。
  罗定一看到了我,立时沉下了脸:"卫先生,你这算是甚么意思?"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行动很不对头,是以我只好低声下气:"罗先生,我是来求你帮助我!"
  罗定的脸拉得更长:"我不能帮助你甚么,我警告你,千万别再来骚扰我!"
  我听得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在大声问:"甚么人啊?"
  罗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一个讨厌的家伙!"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关上了门。
  在门快要碰然关上之际的一刹那间,我一时冲动,真想撞门冲进去!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在门前,又默默站了一会,便转身走下楼梯。
  第二天,一早,一位警官就将我吵醒,那位警官以很严肃的神情警告我:"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在骚扰一位罗先生。"
  我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我只不过向他问一些问题,希望能够找到线索,寻找失踪的郭……"
  我说到这里,那警官已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题:"那位罗先生接受了医生的劝告,然后来向我们投诉,他来投诉的时候,带来了一张医生的证明书,证明他极度神经衰弱,任何骚扰,对他都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所以请你停止一切对他的行动!"
  我又呆了片刻,才冷笑着:"事实上,这位罗先生的神经早有毛病了,并不是我使他神经衰弱的,我想你也知道他在那大厦,电梯里的故事?"
  警官摊了摊手:"那是他的事,总之,他不希望有人麻烦他!"
  我只好答应:"好的,不过我希望你回去,对杰克先生提一提,我认为这位罗先生,他心中蕴藏着一项秘密,而这项秘密,对小冰的失踪有帮助。"
  警方的杰克上校,是专门负责处理性质极其特殊的案件的,我知道小冰的失踪案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和杰克上校,可以说是再熟也没有了,可是一直以来,自从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起,直到现在,都维持着这样的一种关系除非是在某一种场合之下,大家见了面,不然,我不会去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这自然是由于我和他两个人,都是主观极强的人,一见面,除了争执,几乎没有别的事。
  那警官听我提到了杰克上校,他立时道:"对了,我来找你之前,上校曾召见我,交代我几句话。"
  我扬了扬眉。
  那警官道:"上校请我转告,他知道你和郭先生手下的职员,正在努力,不过,他说,你们不必白费心机了,要是警方找不到郭先生,你们也找不到!"
  我笑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的关系,会发展到不必见面,也可以起争执的地步,然而我又没有法子不作回答。
  我立时道:"谢谢他,也请你转告上校,要是我们找不到郭先生,警方也找不到!"
  那警官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离去,我在他离去之后,几分钟也出了门,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
  在小冰失踪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来,而且在无形之中,成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的主持人。
  当然,我主持这间侦探事务所,和小冰在主持的时候不同,我们拒绝接受任何案子,而集中力量,专门侦查小冰的下落。
  我才坐下来,两个能干的职员就来向我报告,他们是我派去,在小冰住宅外,日夜二十四小时,不停守护郭太太的八名职员中的两个。
  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想到,如果小冰的失踪,是因为他在某一件案子的侦查中,和甚么有势力的犯罪组织结下冤而种下的因,那么,小冰有麻烦,郭太太也可能有麻烦。
  我甚至于期望着,会有人去找郭太太的麻烦。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下,获得线索。
  可是,那八个职员的每一次报告,都是令我失望的,郭太太在家里静养,除了不断有人去探望她,慰问她之外,她没有任何麻烦。
  我深信,这一段日子之中,最难过的是郭太太,但是我想不出甚么话去安慰她,我所能做的是,尽我的一切努力,将小冰找出来,如果他还在世上的话。
  小冰的失踪,实在太离奇和不可思议,最不可能的是,在海中捞起来的汽车,车门上着锁,我推断,小冰是在半途中遭了意外,然后又有人将他的车子锁上门,推进海中去。
  那么,遭受的是甚么意外呢?
  杰克上校托那警官带口讯给我,叫我不必瞎忙,但是我相信,我们所努力的,和警方所努力的,完全不同,警方绝不会花功夫在我们所做的这些事上。
  我吩咐了那两个职员,继续进行保护郭太太的工作,然后,另外一个职员,拿着一大叠文件进来:"我们很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这幢大厦的原设计图样,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
  我向他们点了点头:"暂时不要来麻烦我!"
  我打开那叠文件的第一页之际,我心中自己也不禁怀疑,从研究这幢大厦入手,是不是可以使失踪的小冰出现?
  我开始研究建筑图样,看来,这是很普通的设计图样,没有甚么特别,最特别的一点,或许就是这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我在众多的文件中,找到了一张小纸,纸上写着一行字,使我呆了半晌。
  那一行字是:"原有三部电梯设计取消,遵业主意见,改为一部。"
  那一张纸,是复印所使用的那种,当然,字迹也是复印出来的。我呆了一呆,忙又将全部文件翻抄了一遍,这张字条令人起疑。
  在这张字条上,有一个签名,可是却无法从潦草的签名式中,辨认出签名者的姓名。
  我尽量镇定,就字条上简单的语句,作一个设想。
  我的设想是:字条上的所谓"业主",自然是这幢大厦的业权所有人。普通的程序是先有了一幅地,然后成立一个置业公司,然后,请建筑师设计建筑图样,然后再招商承建,再通过一连串的活动,将建成的大厦,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卖出去。
  这种程序是不变的,我在字条上的那两行字中,可以推测得到,原来的大厦设计,有三部电梯,可能是两部在大堂中,一部在后门,是后电梯,这样的设计,是正常的。
  可是,业主却否定了正常的设计,而一定要改为整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那不正常,任何建筑师都可以知道,那不正常!但是如果业主一定坚持的话,建筑师只好照做。我现在看到的那一大叠图样,自然是照业主的意思,重新设计的。
  它直到造好,一个单位都卖不出去,这一点,可能就是因为它只有一部电梯,房子卖不出去,业主蒙受损失。
  问题是:为甚么这幢大厦的业主,坚持整幢大厦,只要一部电梯?
  这实在不是用常理所能讲得通的事,其中一定有着某些特别的原因,尤其,罗定曾自述,在这部电梯中,曾发生过那样的怪事,而且我相信,在小冰一个人上去,想取回他的手表之际,可能也有过和罗定相同的怪异遭遇,不然,以他的为人,决计不会如此慌张、失常地离去,而且从此一去不知所终。
  这一张字条的发现,太重要了。
  当我想到了这一些之后,我先在图样的角落上,看了看设计者的名字,那上面印着"陈图强设计师事务所",和它的电话、地址。
  我按下对讲机掣,请那两个职员进来,吩咐他们:"你们尽快去查一查,这幢大厦的大业主是甚么人,我现在出去,我会打电话回来问你们!"
  那两个职员听着,等我讲完,他们互望着,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一个口唇动了动,没有说甚么,另一个则道:"卫先生,这幢大厦的业主是谁,好像和郭先生的失踪,没有……"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没有直接的联系,是不是?"
  那两个职员点了点头,一起望着我,显然,他们急于要听我的解释。
  我略停了一停,这件事,真有点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的感觉,但是我终于道:"郭先生的失踪,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其间一定有着极其神秘的、不可知的因素在,我们要从每一个线索去追寻……"
  我讲到这里,站了起来,走向他们,在他们的肩头上,各拍了一下:"照我的话去做,我希望我第一次打电话回来,就有结果!"
  我一面说,一面走向门口,当我来到门口之际,我才转过身来:"你们不必去问陈图强建筑事务所,我现在就去见这位建筑师,如果他知道业主是谁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我走了出去,虽然那两个职员答应着,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上,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仍旧不以为然。
  我步行过拥挤的街道,走进一幢大厦,挤进了电梯,又挤出电梯,推开了陈图强建师事务所的门,走了进去。
  这间建筑师事务所的规模相当大,工作人员很多,当我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表明来意之后,他将我带到一位女秘书面前。
  那位秘书小姐戴着玻璃极厚的近视镜,又瘦又干,她先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立时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小说:"甚么事?"
  我道:"我想见陈图强建筑师。"
  秘书小姐道:"事先有约定没有?"
  我摇了摇头,但是我立即想到,她低着头在看小说,是看不到我摇头的,所以我道:"没有!"
  她老大不耐烦地放下小说,取出一本簿子来,翻了一下,问道:"姓名。"
  我只好报上名字:"卫斯理。"
  她在其中一行,写上了我的名字,又道:"求见事由?"
  我皱了皱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楚的!"
  秘书小姐连头也不抬:"行了!"
  我不知道她说"行了"是甚么意思,但是我却看到,她在簿子上,又写了"不明"两字,这真有点令我啼笑皆非,然后她又问道:"电话?"
  我道:"小姐,我要见陈图强设计师,他在不在,如果他在,请你通知他!"
  秘书小姐总算又瞪了我一眼,不过语音仍然是冰冷的:"陈先生很忙,来见他的人,都要预约时间,你的时间是后天上午十时,给你二十分钟,迟到是你自己的事情,行了!"
  她合上了簿子,我不禁笑了起来,大声道:"嗨,他只不过是建筑师,不是皇帝,是不是?"
  秘书小姐冷若冰霜:"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我刚才的大声说话,已然引起了很多职员的注意,我摊了摊手:"好,可是我有急事,我要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秘书小姐像是绝无商量的余地,冷冰冰地道:"后天上午早点来。"
  我不再和她多说下去,挺直了身子,在她的身旁走过,直向镶有"建筑师陈图强"的那扇门走去,秘书小姐大声叫道:"喂,你做甚么?"
  我在门前站定:"或许你要去配一副助听器,我讲过三次了,我要见陈先生!"
  我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秘书小姐的脸涨得通红,而我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内是一间相当华丽的办公室,我立时看到,一个头发已然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一张办公桌之后,在审阅着一大批文件。
  当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我,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我听到秘书小姐的叫声,在我身后传来,我立时道:"对不起,陈先生,我没有得到你秘书的同意,但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你。"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带着笑容:"请进来。"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秘书小姐也出现在门口,满面怒容,那中年人立时道:"施小姐,请将门关上,这位先生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谈!"
  那位小姐,一脸的悻然之色,略停了一停,但还是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这种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相当少见,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去多作追究,我只是趋前,和对方握手,自我介绍,对方就是陈图强建筑师。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他望着我,我已经想好了怎样开始,是以我没有说甚么废话,立即就道:"陈先生,我知道你设计过许多大厦,但其中有一幢,你对它一定有极深刻的印象。"
  陈图强以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于是连续说下去的,我道:"这幢大厦,原来设计三部电梯,后来,业主坚持要改为只有一部电梯,于是,你只好遵照了业主的意见,更改了你原来的设计!"
  陈图强用心听我讲着,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接上了口:"不错,我记得这幢大厦,已经完成好久了?"
  我点头道:"是,完成很久了,但是一层也没有卖出去,全部空着。"
  陈图强摇着头:"当日,我就警告过他,改变设计没有问题,唯一的后果就是,这幢大厦会没有人要,但是他不肯听我的话。"
  陈图强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那幢大厦的业主而言,看来,我进行得还算是顺利,因为陈图强对那幢大厦的印象,十分深刻。
 
第四部:享清福的老人
 
  我又道:"业主坚持要更改设计,是不是有甚么特殊的理由?"
  陈图强摇着头:"没有,或者他有特殊的理由,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怎么,这幢大厦,有甚么问题?如果因为电梯不足而卖不出去,那是很难补救的了!"
  我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代表业主而来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位业主是谁!"
  建筑师略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回答我。
  我忙道:"是不是因为业务秘密,所以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我心中在准备着,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我就将罗定的事,小冰的事,源源本本,讲给他听,看来他对这件事,一定也会感到兴趣,那么,他一定肯告诉我的了。
  谁知道我料错了,陈图强在略呆了一呆之后:"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因为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甚么地方,所以,实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略愣了一愣,道:"那么,你记得他的样子?"
  建筑师点头道:"记得,一个又瘦又干的老头子,看样子很有钱,钱多得可以由得他的性子去固执!"
  我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接见,陈先生!"
  陈图强又和我握手,我一面想着,一面打开门,走了出去,那位秘书小姐,还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特地向她作了一个鬼脸,然后,向一个职员示意,借用一下电话。
  我打电话回小冰的事务所,找到了职员,道:"你们问了业主的姓名地址没有?"
  我得到的回答是:"找到了土地所有者的姓名,业主则是以建筑公司的名义登记的。"
  我道:"好,土地业主是不是姓王?"
  "是的,王直义,住址是在郊外,七号公路,第九八三地段,一处叫"觉非园"的地方,大概是一所别墅。"
  我点头道:"很好,我现在就去见那位王先生!"
  我放下电话,离开了建筑师事务所,我觉得自己的收获着实不小,在见到了那位业主之后,我至少可以知道,他为甚么坚持要更改三部电梯的设计了!
  我驾车直赴郊区,七号公路是郊区主要的一条支线,直通向一座雾很浓的山上,山上零零落落,有几间屋子,车子越驶越高,太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柱,景象很是雄伟。
  在驶上了山路之后二十分钟,我看到了一列砖墙,墙上覆着绿色琉璃瓦的檐,然后,我看到了气派十分雄伟的正门,在门口,有着"觉非园"三个字。
  我停下了车,这一座"觉非园"很大,占据了整个山谷,围墙一直向四周伸延着,在门外,我也无法看到墙内的情形。
  我来到门前,门是古铜的,看来沉重、稳固,给人一种古旧之感。
  单从这一扇门来看,也可以想到,住在这里面的老人,一定是固执而又守旧的一个人了!
  我略想了想,就寻找门铃,可是找了片刻,这够气派的大门,竟没有门铃,我只好抓起门上的铜环,用力在铜门上碰着。
  山中十分静,碰门的声音,听来也很震耳。
  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我才听到门内,响起了"喀"地一声,接着,大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方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方洞中现出来,向我打量着,问道:"甚么事?"
  我道:"我要见王直义王老先生。"
  那张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又望了我片刻,才道:"甚么事?"
  我早已想好了的,我道:"我是一个建筑商人,有意购买他建造的那幢大厦。我姓卫。"
  那张脸仍然贴在小洞口,然后道:"请等一等。"
  接着小洞就关上,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遵从吩咐,在门外等着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我退开了两步,来回踱着,时间慢慢过去,至少已过了二十分钟,大门内外,仍然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有点不耐烦了。
  我来到门前,正当我再想抓起铜环来敲门之际,大门忽然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看到站在门内的,仍然是那个人,他穿着一身灰布短衣,看来像是仆人,他道:"请进来,老爷在客厅等你!"
  我点了点头,抬头向前望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极得中国庭院布置之趣的大花园。在我的经历之中,一望之下,能与之相比的,大约只有苏州的"拙政园"了。
  首先看到的,是数十株盘虬苍老的紫藤,造成的一个小小的有盖的走廊,到处是树、花、碎石铺成的路,甚至看到了几对仙鹤。
  一直经过了许多曲折的路,才看到了屋子,那位老仆,跟在我的身边,不论我问他甚么,他总是不开口,以致后一段路,我也不再出声。
  直到看到了屋子之后,我才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突然之间,我觉得时间彷佛倒退了几百年,那种真正属于古代的建筑,现在早看不到了!
  真正古代的建筑,和看来古色古香,实际上只是要来取悦西方游客的假古董,绝不相同,走进了大厅,那种宽敞、舒适的感觉,叫人心旷神怡。
  这个大客厅中的一切陈设,全是古代的,那位老仆请我在一张镶有天然山水纹路的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他离去,不一会,又端出了一杯碧青的茶来:"请你等一会,老爷就出来了!"
  他讲完这句话之后,就退了出去,整座屋子,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有时一阵风过,前面的几丛翠竹,发出了一些沙沙声,听来极其悦耳。
  我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我倒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挂在厅堂上的书、画,再花十倍时间来欣赏,都欣赏不完。
  我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身形中等,满面红光,精神极好,但是手中却柱着一根拐杖的老者,走了进来。
  我望着那老者,他也打量着我。
  当我望着那老者的时候,我心中不禁在想,这位老先生,要是穿上古代的宽袍大袖的服装,那么,看来就更适宜这里的环境了!自然,这位老先生,穿的是长衫,看来颇有出尘之态。
  他看了我一会,走向前来:"我是王直义!"
  我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心中,也暗暗感到,陈图强形容一个人的本领,实在差得很,至少根据他的形容,我绝对无法想像出这位王直义先生,竟是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样子。
  我道:"王先生,打扰你了,你住在这里,真可以说是神仙生活!"
  在过惯了嚣闹的城市生活的人而言,我的这句话,倒绝不是过度的恭维。
  王直义淡然笑着,请我坐下来。
  那位老仆又出来,端茶给他的主人。
  我们先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还是王直义先开口:"卫先生,你对我的那幢大厦有兴极?"
  我忙道:"是的,这幢大厦的地段相当好,不应该造好了那么久,连一层也卖不出去的。"
  王直义听得我那样说,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反正我现在的生活,还不成问题,既然没有人买,就让它空着好了!"
  我听得他那样讲,不禁呆了一呆,同时也知道,如果我不是很快地就切入主题的话,只怕这一次要白来了!是以我直了直身子,道:"王先生,我来见你之前,曾见过这幢大厦的设计师,陈图强先生。"
  王直义点头道:"是,我记得他。"
  我直视着对方:"这幢大厦原来的设计有三部电梯,可是在你的坚持之下,改为一部!"
  我请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来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是,王直义神情平淡,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敝提出来一样。
  我只好直接问道:"王先生,你要改变原来的设计,可有甚么特别的原因?"
  王直义仍然只是淡然笑着:"我不喜欢现代的东西……"
  他一面说着,一面摊手向四周围指了一指,又道:"电梯太现代,将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吊上楼去,人为甚么自己不走呢?人有两条腿,是要来走路的!"
  他这样回答我,倒令我难以接得上口。从他居住的环境、生活的方式而论,他的回答很合理,找不出甚么话来反驳他。
  然而,我总觉得,关于这幢大厦,一定还有点甚么奇特古怪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总应该在对方的口中,获得些甚么才是。
  我勉强笑了笑:"王先生,你这幢大厦,有二十几层高,总不见得希望住客走上走下吧!"
  王直义微笑着:"那算甚么,古人住在山上,哪一个不是每天要花上很多时间去登山的?而且,现在我也还保留了一架电梯!"
  我又道:"大厦落成之后,你去看过没有?"
  王直义道:"去看过一次,只有一次,我不喜欢城,所以不怎么出去!"
  我立时道:"可是,你却和陈图强建筑师,见了几次面,这好像……"
  我本来想说:"这好像和你刚才所讲的话,有点自相矛盾。"他的话,前后自相矛盾,是很明显的,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城市的现代生活,那么根本上,他就不应该想到要在市区起一幢大厦。
  如果他想到了要起大厦,能够几次去见建筑师,那么,也决不会为了厌恶城的理由,而在大厦落成之后,只去看过一次!
  可是,我那句话却并没有讲出口,因为我的话还未讲完,就发现他的目光闪烁,那是一种隐藏的愤怒的表示,在刹那之间,被人窥破了甚么秘密,就会那样。
  虽然他这种神情一闪即逝,但是也足以使我想到,我的话可能太过分了。
  而他,仍是淡然地道:"房子造好了,有人替我管理,我自然没有必要再去多看,卫先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将它买下来。"
  我望着他:"王先生,老实说,你那幢大厦,我去过好多次,虽然我自己没遇到甚么,可是有两个人,却相继在电梯中,遇到了怪异的事,其中一个,已经因此失踪了好几天,是我的好朋友!"
  王直义用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怪事?在电梯中,甚么怪事?"
  我道:"他们进了电梯之后,电梯一再不停地上升,升到了不知甚么地方!"
  王直义先生呆了一呆,接着,"呵呵"笑了起来:"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电梯要是不上升,要它来有甚么用?"
  我做着手势:"电梯当然是上升的,可是,它上升的时间太久,我的意思是……"
  讲到这里,我又停了一停,因为我发觉,这件事,实在很难解释得明白,我只好问道:"王先生,你当然是搭过电梯的,是不是?"
  我想,我是一定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么,再往下说,也就容易得多了。
  谁知道王直义摇着头:"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乘过电梯!"
  我陡地一呆,一个现代人,没有乘过电梯,那简直不可能,我忙道:"你说曾经去看过你自己的大厦,也曾经几次去见建筑师……"我的话还未曾说完,王直义就点着头:"是,不过我全是走上去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怎么说才好,而王直义接下去的话,像是在解释我心中的疑问,他又道:"我不搭电梯,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有点怕那种东西,人走进去,门关上,人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面,不知道会被送到甚么地方去,那是很可怕的事!"
  我只好苦笑了起来。
  对一个从来也未曾乘过电梯的人,你要向他解释如同罗定那样,在电梯中发生的怪事,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对电梯毫无认识。
  看来,我这次又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了!
  我神情沮丧,暗自叹着气,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打扰了你隐居的生活,我告辞了!"
  王直义望着我:"等一等,你刚才提及你的一个朋友失踪,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好随口道:"不知道他在电梯中见到了甚么,他一个人上去,我在下面等他,好久未见他下来,后来,他冲了下来,驾车离去,就此失了踪。"
  我知道讲也没有用,是以只是顺口说着,而看来王直义也只是因为礼貌,所以才听我说着,这一点,从他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上,可以看得出来。
  我讲完了之后,他也是不过"哦!"地一声,表示明白了我的话,接着,他也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之后,他叫道:"阿成,送卫先生出去!"
  那老仆应声走了进来,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陡地又升起了一丝疑惑,我问道:"王先生,你的家人呢?也住在这里?"
  王直义淡然地微笑着:"我没有家人,只有我和阿成,住在这里。"
  我没有作声,向外走去,到了快要跨出客厅的时候,我才转过身来:"王先生,在最近几天之内,我或者还会来打扰你一次!"
  王直义皱着眉,态度很勉强,然后才道:"可以,随时欢迎你来!"
  我向他道谢,向外走去,那位叫阿成的老仆,仍然跟在我的身后,直将我送出大门,大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向车子走去,适才在我心中升起的那一丝疑惑,这时变得更甚了。
  我所疑惑的是,这屋子的花园如此之大,那个老仆,一定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除非刚才我来的时候,老仆阿成,恰好是在离大门不远处,不然,他怎听得到有人敲门?
  虽然,铜环扣在门上的声音很响亮,然而我也可以肯定,如果他们两人,都是在屋子中的话,那么,是决无法听到敲门声的。
  我的疑惑,又继续扩展,扩展到认为王直义一定也有甚么事瞒着我!
  当我坐上车子之后,我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在忖,为甚么所有的人,看来都像有事瞒着人呢?罗定给人这样的感觉,王直义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虽然那只不过是我的感觉而已,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有事瞒着,但是我的感觉,却又如此之强烈!
  心不在焉地驾着车,不一会,回过头去,"觉非园"已经看不见了。我心中又在想,王直义一定是一个大富翁,他也不失为一个懂得享清福的人,可是,像他那样的人,为甚么忽然又会想去建造一幢大厦呢?
  我又叹了一声,疑问实在太多,而我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失踪的小冰。或许,那两个职员的态度是对的,我走错路了,我拚命在虚无飘渺的想像中,想找到答案,那对小郭的失踪,一点帮助也没有。
  进了市区之后,车子、行人,全部挤了起来,好不容易,回到了小冰的侦探事务所,我才推开门,几个职员便一起道:"卫先生,你回来了!"
  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情来着,他们一定有极要紧的事在等我,我忙道:"甚么事?"
  一个职员道:"警方的杰克上校,打了十七八个电话来找你,要你去见他。"
  我扬了扬眉,道:"他没说甚么?"
  另一个职员道:"他没说,不过我们已经查到了,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死了!"
  我震动了一下,那职员又道:"上校带着人,就在那幢大厦,请你立时就去!"
  我连半秒钟都没有耽搁,转过身就走。
  事情好像越来越严重,开始,只不过有人受了惊吓,接着,有人失踪,而现在,死亡!
  我心急得一路上按着喇叭,左穿右插,找寻可以快一秒钟抵达的方法,我在冲上通向那幢大厦的斜路时,车速高得我自己也吃惊。
 
第五部:管理员怪异死亡
 
  我车子停下,看到大厦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救伤车、黑箱车。
  我下了车,一个警官,提着无线电对讲机,向我走来,他一面向我走来,一面对着无线电对讲机:"上校,卫斯理来了!"
  他按下一个掣,我立时听到上校的声音,传了过来:"请他快上来!"
  我略呆了一呆:"上校在甚么地方?"
  警官向上一指道:"在天台上。"
  我后退了几步,抬头向上着去,这才发现,大厦的天台上,也有很多人,我依稀可以辨出上校来,虽然在二十多层高的天台上,他看来很小,在向我挥着手,我立时走进大厦的大堂。
  那警官和我一起,进了电梯,我道:"尸体是在天台上发现的?"
  那警官道:"是,陈毛的一个朋友来找他,发现陈毛不在,他上楼去,一直到天台,发现了尸体,他立即下来报警。"
  我皱着眉:"上校为甚么要找我?"
  警官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为了甚么。我抬头,看电梯上面的那一排灯,数字在不断地跳动着,不一会,就到了顶楼。
  我和那警官,出了电梯,已经听到了上校的吼叫声,道:"卫斯理,你到哪里去了?有正经事要找你,没有一次找得到。"
  我一面上楼梯,一面道:"你最好去修炼一下传心术,那么,随便你要找甚么人,都可以找得到了!"
  我跳上了天台,杰克上校向我迎来,和我大力地握着手。
  每当他那样大力和我握手之际,我总会想到,在那一刹间,上校心中所想的,一定是想如何出其不意地摔我一下,然后他捧腹大笑!
  不管我想的对与不对,上校这时,脸上的确带着一种挑战的神色。
  我看到天台上有很多人,杰克上校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去,走向天台的边缘,我看到一幅白布,覆盖着一具尸体,杰克俯身,将白布揭开,我忍住恶心的感觉,注意着那具尸体。
  刹那之间,我心中只感觉到怪异莫名,陈毛的尸体,使我遍体生寒,我立时又抬头看杰克。
  杰克手松开,白布又覆在尸体之上。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上校先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抬头看了看天。
  天台上面,当然没有别的,只是天,杰克好像知道我为甚么会在这时候抬头向上看一样,他又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反问道:"尸体被移动过?"
  杰克上校摇头道:"没有,根据所有的迹象来看,他一死就死在这里,死了之后,绝对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绝对没有!"
  我也可以相信这一点,因为一具尸体,是不是曾被移动过,很容易看得出来。
  然而,那怎么可能呢?
  我终于叫了出来:"然而,那不可能,他是从高处摔下来跌死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陈毛的尸体。
  刚才我只看了一眼,就遍体生寒,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陈毛那种断臂折足的死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不可能和怪异,也就在这里,因为这里已经是二十多层高的大厦的天台。
  陈毛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他又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那么,他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是在半空中?
  我思绪缭乱,一面想着,一面不由自主在摇着头。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我为甚么叫你来?不幸得很,我们两人对他的死因,看法一致!"
  我大声道:"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是跌死的,而且是从很高的地方!"
  上校又点头道:"是的,法医说,就算从天台往下跳,跌在地上,也不会伤成那样,他是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的!"
  我又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望去,然后道:"他从甚么地方跌下来?"
  上校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一架飞机,或是直升机,飞临大厦的上空,陈毛是从那上面跌出来的!"
  我摇着头:"你不必说笑话了,我知道,你和我都笑不出来。"
  上校果然笑不出来,他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甚么急于找你的原因,事情太怪!"
  我望着上校,突然之间,我想起了罗定的话,他曾说电梯不断向上升去,终于停了下来之后,他还曾打开一个单位的门,直到到了阳台上,他看到上下全是灰蒙蒙的一片,才真正感到吃惊,如果那时,他忽然跌出了阳台,他会跌到甚么地方去呢?我缓慢地,将我所想到的,对上校讲了出来,上校苦笑着:"你是要我相信,这幢大厦的电梯冒出大厦的顶,再不断向上升?"
  我道:"至少罗定有这样的遭遇。"
  上校道:"你错了,罗定来来去去,仍然是在这幢大厦之内!"
  我也苦笑着:"那么,你是要我相信,电梯一直向上升,大厦就会跟着长高?"
  上校大声道:"电梯没有问题,或许是电梯中途停顿了若干时间,身在电梯中的人,却不知道,以为定梯是一直在向上升!"
  我摇着头:"上校,我不和你吵架,但是,陈毛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
  我们说到这里,法医和一位警官走过来,和上校低语着,上校点着头,担架抬了过来,将陈毛的尸体移上去,抬走了。
  的确,陈毛的尸体未被移动过,因为尸体抬走之后,天台的灰砖面上,留下了一大滩血。
  如果尸体曾被移动过,就不应该别的地方,一点血也没有,由此可知,陈毛是从空中跌下来,落到天台上死去的!
  我将手指用力按在额上,可是那样并不能令得我清醒些,反倒令我思绪更乱。
  上校转过身来:"卫,这件事,我看警方不便进行虚幻的调查……"
  他停了一停,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和以前若干次一样,由我来作私人的调查,警方给我一切便利。"
  上校点了点头,我陡地冲口而出:"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再盘问罗定!"
  上校皱起了眉:"有这个必要?"
  我道:"当然有,到现在为止,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怪异遭遇的人,假定有三个,我的假定是罗定、小冰和陈毛……"
  杰克点着头:"我明白,陈毛死了,小冰下落不明,只有罗定一个人,可以提供资料。"
  我也点头道:"所以,我要盘问他!"
  杰克道:"不过,他好像已将他的遭遇,全说出来了,你认为他还有隐瞒?"
  我肯定地道:"是的,我觉得他还有隐瞒,而且我可以具体地说,他隐瞒之处,是在他终于出了电梯之后,他还曾遇到了一些事,他没有说出来!"
  杰克上校来回踱了几步:"可是他却说你在骚扰他这样吧,由警方出面,安排一次会面,希望你别逼他太甚,因为我们对他的盘问,究竟没有证据!"
  我略想了一想,道:"那样也好,不过,我恐怕不会有甚么用处!"
  杰克上校叹了一声,抬头向天空望着。
  我知道他在望向天空的时候,心中在想甚么,他一定是在想,陈毛是从甚么地方掉下来的呢?
  我没有再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上多逗留,我向上校告辞,也没有再到小冰的侦探事务所去,只是找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我需要寂静。
  我所到的那个僻静的地方,叫作"沉默者俱乐部",参加这个俱乐部的最重要条件,就是沉默。
  在布置幽雅的俱乐部中,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可是每一个人,都将其余的人当着木头人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别说交谈了。
  我在一个角落处,一张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开始沉思。
  事实上,我的思绪乱得可以,根本没有甚么事可以想的,我试图将整件事归纳一下那是我遇到了疑难不决的事情后的一种习惯。
  但是我立即发现,连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得到,因为事情的本身,绝不合理,这幢大厦的电梯,决无可能冒出大厦,继续不断地向上升去!
  如果这一点没有可能,那么,罗定的话,是不是要全部加以否定呢?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脑际闪电也似亮了一亮,身子也不由自主,陡地一震。
  直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根据"电梯中有了怪事,电梯不断向上升"这一点而进行的,而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电梯中的怪事"的话,那么,我不是一直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么?
  而"电梯中的怪事"之所以给我如此深刻的印象,自然是由于罗定的叙述。但如果罗定根本是在说谎,一切全是他编造出来的呢?
  我感到我已抓到了一些甚么,我身子挺得很直,两眼也睁得很大。要是在别的地方,一定会有人上来,问我有甚么不妥了,但是在这里,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思路。
  如果一切根本全是罗定编造出来的,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因为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么,罗定的目的何在?
  罗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在电梯中,真的曾遇到了一些甚么事,但是他却将这件事的真相,遮瞒了起来,而代之以"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
  编造"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人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各种各样的专家,就会来解释,这是属于心理上的错觉,于是,再也不会有人去深究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甚么事了!
  当我有了这个初步结论之后,我感到极其兴奋。
  但是,接下来,我又自问:小冰在电梯中,又遇到了甚么事故?
  小冰遇到的事,是不是和罗定一样?
  为甚么两人的遭遇一样,小冰会失踪,而罗定却甚么事也没有?
  这样一想,好像我刚才的想法又不成立了。我的思绪十分乱,翻来覆去地想着,一直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才离开。
  在离开之后,才和杰克上校通了一个电话,上校告诉我,已约好了罗定,下午七时,在他的办公室中见面。
  我用闲荡来消磨了剩余的时间,准七点,我到了杰克的办公室。
  杰克上校和我握手,罗定还没有来。上校向我道:"卫,我看罗定,对你有了一定的反感,你问他的话,一定问不出甚么来。"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非问他不可,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设想,我觉得他不是隐瞒了甚么,而是他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是谎话。"
  杰克望着我,我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对我很是不满。
  他勉强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你的态度,要温和一些!"
  我不禁有点冒火,大声道:"怎样?我现在看来像是一个海盗?"
  杰克刚想回答我,一个警官,已带着罗定,走了进来,于是他转而去招呼罗定。
  罗定一进办公室就着到了我,我看到他愣了一愣,现出很不自然的神色,虽然他和上校一直在口中敷衍着,不过他双眼一直望住了我,而且,在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敌意。
  杰克上校在向罗定解释着,为甚么要约他来和我见面的原因,可是我怀疑罗定是不是听到了,所以,在上校略一住口之际,我立时发问:"罗先生,你可还记得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
  罗定半转过身来,他的身子,看来有点僵硬,他道:"记得的!"
  我立时道:"陈毛死了,被人谋杀的!"
  我这句话一出口,罗定现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惊愕神情,而上校却有点愤怒地向我瞪了一眼。
  我明白上校为甚么要瞪我,他是一个警务人员,在一个警务人员的心目中,"谋杀"这种字眼,不能随便乱用,必须要有一定的证据。
  而事实上,陈毛的死,只不过是充满了神秘,并不能证明他被人谋杀。
  而我故意这样说,也有目的,我要罗定感到事态严重,好告诫他别再胡言乱语!
  我不理会上校怎样瞪我,将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用力放在罗定的面前。
  那张照片,是陈毛伏天台上的情形,照片拍得很清楚,罗定只垂下眼皮,向照片看了一眼,立时又抬起头来:"太可怕了!"
  我又道:"陈毛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罗定听得我那样说,又呆了一呆,低头去看照片:"高处跌下来跌死的?他好像是死在天台上!"
  我故意大笑了起来:"不错,他死在天台上,而且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这种方式的谋杀,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使人相信,你所说的鬼话,电梯不断上升,真有其事!"
  罗定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口唇掀动着,想说甚么,但是却又发不出声,而我则毫不放松,继续向他进攻。
  我又道:"所以,我认为,陈毛的死,罗先生,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罗定霍地站了起来,向着杰克:"这个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不是警方有意控告我?如果是的话,我要通知律师!"
  杰克上校连忙安慰着罗定,一面又狠狠瞪着我,等到罗定又坐了下来,上校皱着眉:"卫斯理,你的话太过分了!"我冷笑了一下:"我绝没有指控罗先生是谋杀陈毛的凶手,我只不过说,陈毛的死,和罗先生有关系,何必紧张!"
  罗定厉声道:"有甚么关系?"
  我不为所动,仍然冷冷地道:"有甚么关系,那很难说,要看你那天,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之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而定。"
  罗定的神态越来越愤怒:"我遇到了甚么?我早已说过了!"
  我道:"是的,你说,电梯在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内,一直向上升,然而,罗先生,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
  罗定的脸涨得通红:"或许那是我的错觉,电梯曾在中途停顿,我怎么知道?"
  我伸手直指着他:"你当然知道,因为你未曾将你真正的遭遇说出来!"
  罗定又站了起来,愤怒地拍开了我的手,吼叫道:"荒谬!太荒谬无稽了,警方为甚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对不起,我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向门外就走。
  我并不去追赶他,只是冷笑道:"罗先生,陈毛死了,郭先生失了踪,下落不明,我希望你为自己,着想一下!"
  我这样讲,其实也毫无目的,只不过我感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中,任何人都可以嗅得出,其间有着浓重的犯罪气味,而且,我断定罗定曾说谎,或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他那样做,可能是由于对某一种力量的屈服,所以我才如此说。
  我想不到,罗定对我的这句话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强烈!
  那时,他已快来到门口了,并没有停下,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碰"地一声响,罗定竟整个人,撞在门上!
  一个人若不是震惊之极,是决不会有这样张皇失措的行动的,我心中陡地一动,又加了一句:"还是和我们说实话的好!"
  上校用怪异的眼光望着我,罗定已转过身来。
  罗定的神色苍白,是以他额上撞起的那一块红色,看来也格外夺目。
  他转过身来之后,直视着我,眼皮不断跳动,看来像是在不停地眨着眼,这种动作,显然是由于他受了过度的震动,不能控制自己所致。
  我也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上校扬着眉,我知道,上校当然不喜欢我用这样的态度对付罗定,但是,他却也希望我能在罗定的身上,问出一点甚么来。
  沉默维持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罗定才用一种听来十分干涩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有甚么意外?"
  我的回答来得很快,因为如何应付罗定,是我早已想好了的!
  我立时道:"那要看你的遭遇究竟如何而定!"
  看样子,罗定已经镇定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他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才又道:"你实在是一个无事生非的人!"
  我并不发怒,只是道:"我不算是无事生非了,要知道,有一个人失了踪,一个人死了!"
  罗定的神情,看来更镇定了,他冷冷地道:"每天都有人失踪,每天都有人死!"
  我冷笑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和那幢大厦有关,都和那座电梯有关!"
  罗定并没有再说甚么,而且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故意躲避我的目光,他略略偏过头去,望着杰克:"我可以走了?"
  杰克上校握着手:"罗先生,我们请你来,只不过是为了请你帮忙,如果你能提供当日的真实情形,那么,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
  罗定淡然道:"对不起得很,我已经将当日的情形,说过许多遍了!"
  杰克上校向我望来,我也只好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上校无可奈何地一笑:"你可以走了,罗先生,不过我们仍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合作!"
  罗定闷哼了一声,再转身,这一次,他并没有撞在门上,而且顺利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罗定才一走,杰克上校就开始埋怨我:"你这样问,问得出甚么来?"
  我大声道:"至少,我现在可以更进一步肯定,他心中有鬼!"
  我这样的判断,杰克上校无法不同意,因为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鬼,决不会在听了我的一句虚言恫吓之后,会惊惶失措,一致于此!
  我又道:"上校,你别心急,这件事交给我,我还是要在他的身上着手,找出整件事的答案来!"
  杰克上校有点无可奈何,他呆了片刻,才道:"好的,不过,你不要再去骚扰他,看来,他很不容易对付,真的要法律解法时,他占上风!"
  我吸了一口气,上校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是讲的却是实情。
  我想了片刻:"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我也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而且,有了新的决定。
  从第二天开始,我在小冰的侦探事务所之中,挑选了五个最机灵能干的职员,和我在一起,一共是六个人,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分成六班,每一班四小时,日夜不停地监视罗定。
  我们六个人,都佩有杰克上校供给的无线电对讲机,随时可以通消息,我也随时可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向跟踪、监视罗定的人,询问罗定的行踪。
  一连监视了四天。
  在这四天之中,一点进展也没有。
  小冰依然如石沉大海,不知所终,所有能够动员来寻找他的力量,都已动员了,像这样倾全力的寻找,照说,连一头走失的老鼠,都可以找回来了,可是小冰依然音讯全无。
  我不敢去见郭太太,因为一个人,失踪了那么久,而又音讯全无,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已经凶多吉少,这种话,怎能对郭太太讲得出?
  那幢大厦,因为出了命案,所以一再由警方派人看守着,警方也和业主联络过,王直义的回答很大方,他这幢大厦,反正没有买主,出了凶案,只怕更有一个时期,无人问津,警方派人看管,他绝不反对。
 
第六部:出了两次错
 
  跟踪罗定更是一点发展也没有。他的生活正常,早上上班,中午在办公室的附近午膳,下午放工回来,或者在家里不出去,或者有应酬,或者自己出去散散步,看看电影,这种有规律的,刻板式的生活,写出来,仔细想一想,实在很恐怖,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生活着。
  第五天是星期日,我几乎想放弃跟踪了,可是除了在罗定身上着手之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仍然继续跟踪。那一天,我早上才起来,白素就开门迎进了一位访客,郭太太。
  郭太太的神情很匆忙、紧张,可是却和小冰失踪之后,我见过她几次的神情,有点不同,她一见我,就立时道:"卫先生,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郭太太所说的"他的电话",自然是小冰的电话。小冰失踪已有那么多天,事情是如此之离奇而又毫无头绪,如今忽然他有电话来,这太令人兴奋了!
  我忙问道:"他在哪里?"
  郭太太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很怪,不过我认得出,那的确是他的声音。"
  我忙又问:"他说了些甚么?"
  郭太太取出了一具小型的录音机来:"自从他出了事之后,我恐怕他是被坏人绑了票,所以每一个电话,我都录音,请听录音带,这电话,我是二十分钟前接到的,他一讲完,我就来了!"
  我连忙接过录音机来,按下了一个掣,录音带盘转动,立时听到了小冰的声音。
  毫无疑问,那是小冰的声音,以我和他过十年的交情来说,可以肯定。
  声音很微弱,听来像是他在讲话的时候,有甚么东西隔着,而且很慢,声音拖得很长,音有点变,那情形,就像是声音传播的速度拉慢了,就像将七十八转的唱片,用十六转的速度放出来一样。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就算是声音有点变,那是小冰的声音。
  而且,他的话,听来很清晰,他在拖长着声音问:"你听到我的声音么?你听得到我的话?"
  接着便是郭太太急促的声音:"听到,你在哪里,你为甚么讲得那么慢?"
  接着又是小冰的声音,小冰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他太太的话,只是道:"你听到我的声音么?我很好,你不用记挂我,我会回来的,我正在设法回来。"
  郭太太的声音带着哭音:"你究竟在哪里,说啊!"
  小冰完全自顾自地说话,但是他继续所说的话,倒和郭太太的问话相吻合,他道:"现在我不知道在甚么地方,太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请你放心,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小冰的声音,讲到这里为止,接着便是郭太太一连串急促的"喂喂"声,然后,录音带上的声音就完了。
  我双眉紧锁着,一声不出,又重听了一片,郭太太含着泪:"他在甚么地方?"
  我苦笑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当然更无法如道。"
  白素也皱着眉:"我看,郭先生不是直接在讲电话,好像是有人将他的话,先录了音,然后,特地以慢一倍的速度.对着电话播放!"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将录音机上,播送的速度调整,又再接下掣。
  这一次,听到的内容相同,小冰仍是在讲那些话,不过,他声音,听来已经正常了,而郭太太的声音则尖锐急促,可知白素的推断很有理。
  我又接连听了两遍,郭太太又问道:"他究竟在哪里,为甚么他不说!"
  我心中也乱到了极点,但是总得安慰一下郭太太,所以我道:"不论他在甚么地方,既然他一再说自己平安无事,你也别太记挂了!"
  郭太太叹了一声:"要是那只是有人放录音带,而不是他亲自说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立时打断了她的话头:"现在,事情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胁制着他,如果是那样,一定还有联络电话来,二是他真的有了奇怪的遭遇,那么,我想他也会再一次和你联络"
  我讲到这里,向妻子望了一眼:"你陪郭太太回去,陪着她。"
  白素点了点头,和郭太太一起离去,我又听了几遍,立时出门,和杰克见了面。
  我们两人,一次又一次听着那电话的内容,我心中的疑问,也在这时,提了出来,我道:"如果那是事先的录音,为甚么要用慢速度播出来?"
  杰克道:"如果不是录音,那么,一个人很难将自己的声音改变,放慢来讲,和将音波的速度改变,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我心中隐隐感到,这件事,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可是我却甚么也捉摸不到。
  上校苦笑着:"希望他多打点电话回家去!"
  我也只好苦笑着,这自然是调侃的说法,不过,这个电话虽然使我困惑,至少小冰没有死,这令我高兴。
  我又和上校谈了一会,突然,我身边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了"滋滋"声,我取了出来,拉长天线,就听得声音,那是跟踪罗定的人报告:"罗定全家出门,上了车,好像准备郊游。"
  我不假思索:"跟着他!"
  杰克上校摇了摇头:"你还想在罗定的身上,找到线索?"
  我摊了摊手:"除此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杰克叹了一口气:"罗定当日出事之后,被送到医院,醒转来之后,他那种恐怖之极的神情,和他立时说出了他在电梯中的遭遇,这一切,都不可能是他在说谎了!"
  我皱着眉,不出声。
  上校又道:"还有小冰,照你形容的来看,他当时竟慌乱得一个人驾车离去,要不是他真有极其恐怖的遭遇,怎会那样?"
  我徐徐地道:"是的,我并不是否定这一点,我只是认为,罗定未说实话,罗定在那座大厦的电梯中,有着极其可怕的遭遇,或者,他完全改变了他的遭遇,而另编了一套谎话,又或者,他不尽不实,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上校无可奈何地道:"好的,只好由你去决定了,现在,至少知道郭先生还在人间!"
  我喃喃地道:"是的,可是他在甚么地方?为甚么他在电话中不说出来?还是被人囚禁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上校摇头道:"我否定你后一个说法,他绝未提到被囚禁,只是说,他处于一个十分奇怪的境地中!"
  我没有再说甚么,实在是因为没有甚么可说的,根据目前我们所知的一切,甚至于无法作任何假设!
  我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我不断接到有关罗定行踪的报告。
  罗定全家到郊区去,这是一个像罗定这样的家庭,假日的例常消遣,所以我只是听着,一点也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直到一小时之后,我开始觉得罗定此行,有点不寻常,我接到的报告是,罗定的车子驶进了一条十分荒僻的小路,他们好像是准备野餐!
  使我突然觉得事情不寻常的是:这一条山路,是通往"觉非园"去的。
  我立时请跟踪的人,加倍注意,二十分钟之后,我又接到了报告,罗定一家大小,就在觉非园附近的一个空地野餐,看来仍无异样,也未发现有人在注意他们。
  而五分钟之后,我接到的报告,令我心头狂跳,报告说,罗定像是若无其事地走开去,但是在一离开了他家人的视线之后,他就以极快的速度,奔到觉非园的门口。
  负责跟踪罗定的人,说得很清楚,罗定一到了觉非园的门口,立时有人打开门让他进去。
  我在听到了这样的报告之后,心中的兴奋,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情形一个事实:罗定和觉非园主人王直义之间有联系!不但有联系,而且,还十分秘密!要不然,他就不必以全家郊游来掩饰他和王直义的见面!
  我在接到这报告后的第一个决定是:赶到觉非园去!
  但是我随即改变了这个决定,因为怕这样做,反而会打草惊蛇。
  跟踪者的答覆,很令我满意,他说在罗定进去的时候,他已将情形偷拍下来了。
  我紧张地等待进一步的报告,罗定在觉非园中,只停留了十分钟之后,我就接到了他离开觉非园的报告。
  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是,从走进觉非园的大门起,十分钟的时间,却实在做不了甚么,我去过觉非园,我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建筑物,也差不多要这些时间了,唯一的可能是,罗定要见的人,就在大门后等着他!
  傍晚时分,跟踪人员替换,罗定也回到了市区,照片很快洗了出来,照拍得极好,是连续性的,有六张是表示罗定进觉非园的情形,有六张是他离开觉非园时候所摄下来的。
  从连续动作的照片来看,罗定简直是"冲"进觉非园去的,他奔跑向觉非园的大门,在他推门的一刹那,门好像是虚掩着在等着他。
  我猜想罗定的行动之所以如此急促的原因,是因为他瞒着他的家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他正在野餐的家人太久,但如果只是十几分钟的话,就无关紧要。
  看罗定出来的情形,低着头,好像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一连几张,皆是如此。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连串的疑问,罗定和王直义,为甚么要秘密会晤呢!我这假定他到觉非园去,是为了要见王直义。
  罗定和王直义之间,可以说毫无联系,唯一的关系是:罗定在那幢大厦之中,有着奇异恐怖的遭遇,而这幢大厦,是王直义造的。
  我无法想像罗定何以要与王直义见面,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去找罗定。
  可是,罗定对我极之反感,而且,看来他有决心要将秘密继续隐瞒下去,就算我将这些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证明他曾去过觉非园,他如果又编一套谎言来敷衍我,我还是毫无办法。
  我考虑了很久,小冰的侦探事务所中,职员全下班了,我先用无线电对讲机问了问,罗定回来之后,一直在家中没有出去。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罗定家的号码。
  我决定作一个大胆的行动,只要我的假设不错,罗定有可能会上当,我也就能知道很多事实。
  我假定的事实是:罗定是去见王直义的。
  电话响警了片刻,有人接听了,我从那一声"喂"之中,就听出来接听电话的,正是罗定。
  我压低声音,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苍老、低沉,我道:"罗先生,你下午见过王先生,现在,王先生叫我打电话给你!"
  罗定不出声,我想他一定是在发征,我也不催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又有甚么事?我见他的时候,已经讲好的了!"
  我的假定被他的话证实了!
  我连忙又道:"很重要的事,不会耽搁你太久,我要见你,他有很重要的话,要我转达,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请在半小时后,在九月咖啡室等我,你没有见过我,我手中拿着一本书。"
  我不容他有怀疑或是否定的机会,立时放下了电话。
  我的估计不错,他下午去见王直义,那么,我也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来!
  我打开小冰的化装用品柜,在十分钟之内,将自己化装成一个老人,然后,我到了九月咖啡室。
  我之所以选择这间咖啡室,是因为那是著名的情侣的去处,灯光黝暗,椅背极高,一则不会有别人注意,二则罗定也难以识穿是我。
  因为我所知几乎还是空白,我需要尽量运用说话的技巧,模棱两可的话,来使罗定在无意中,透露出事实,罗定不是蠢人,灯光黑暗,有助于我的掩饰。
  我坐下之后,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罗定走了进来,我连忙举着书,向他扬手,罗定看到了我,他迳直向我走来,在我对面坐下。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才好,幸而罗定先开了口:"你们究竟还要控制我多久?"
  我心中打了一个突,罗定用到了"控制"这样的字眼,可见得事情很严重!
  我立时决定这样说:"罗先生,事实上,你没有受到甚么损害!"
  罗定像是忍不住要发作,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也可以听得出他的愤怒,他道:"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没有损失,可是已经烦够了,现在,我究竟是甚么,是你们的白老鼠?"
  他又用了"白老鼠"这样的字眼,这更叫我莫名其妙,几乎接不上口。
  我略呆了一呆,仍然保持着镇定:"比较起来,你比姓郭的好多了!"
  我这样说,实在是很冒险的,因为要是小冰的遭遇和罗定不同,那么,我假冒的身份,就立时实被揭穿。所以在那片刻间,我极其紧张。
  罗定茫然地瞪着我:"我已经接受了王先生的解释,他已经犯了两次错误,我不想作为他第三次错误的牺牲者,算了吧!"
  他这句话,我倒明白"两次错误",可能是指陈毛和小冰,而犯这两次错误的人,是"王先生",那就是说,一切事情,都和王直义有关,这实在是一大收获。
  我立即想到,我现在假冒的身份,是王直义的代表,那么,我应该对他的指责,表示尴尬。
  所以,我发出了一连串的干笑声。
  罗定的样子显得很气愤,继续道:"他在做甚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略想了一想,就冷冷地道:"那么,你又何必跑到乡下去见他?"
  我注视着罗定,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好一会不说话,然后才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接受他的钱!"
  当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我不禁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王直义曾付钱,而罗定接受了他的钱!
  王直义为甚么要给钱呢,自然是要收买罗定,王直义想罗定做甚么呢?
  当我在发呆的时候,我就算想讲几句话敷衍着他,也无从说起,幸而这时,罗定自己可能心中也十分乱,他并没有注意我有甚么异样,又道:"钱谁都要,而且他给那么多!"
  我吸了一口气,顺着他的口气:"所以,罗先生,你该照王先生的话去做,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啊!"
  罗定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我照他的话去做?要是他再出一次错误,就错在我的身上,那么,我要钱又有甚么用?"
  我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暗自吃惊。
  我一面听罗定说着话,一面猜测着他话中的意思,同时在归纳着,试图明白事实的情形。
  我归纳出来的结果,令我吃惊,我从罗定所讲的那些话中,多少已经得到了一点事实。第一,王直义曾给罗定大量钱,而王直义给钱的目的,不单是要求罗定保守甚么秘密,而且,还要求罗定继续做一种事,而这种事,有危险性。
  这种事的危险性相当高,我可以知道,如果一旦出错,那么就像陈毛和小冰一样,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没有用了。
  我也可以推论得出,今天王直义和罗定的会面,一定很不愉快,罗定可能拒绝王直义的要求,所以,我假冒是王直义的代表,约见罗定,倒是一件十分凑巧的事,可以探听到许多事实。
  我一面迅速地想到了这几点,一面冷冷地道:"那么,你宁愿还钱?"
  罗定直视着我,样子十分吃惊、愤怒,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王先生示意你的么?别忘了,他的秘密还在我的手里!"
  我心又狂跳了起来,王直义有秘密在他手里,我的料断不错,我早就料到,罗定一定隐瞒着甚么,现在,我的推测已得到证实,他的确有事情隐瞒着,他知道王直义的某种秘密,但是未曾对任回人说过!
  我心中兴奋得难以言喻,正在想着,我该用甚么方法,将罗定所知的王直义的秘密逼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深沉的声音:"罗先生,就算我有秘密在你手中,你也不必逢人就说!"
  我一听,立时站了起来,那是王直义的声音!
  我才站起来,已有手按住我的肩头,我立时决定,应该当机立断了,我右臂向上疾扬了起来,拍开了按在我肩头的手,同时疾转过身来。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王直义。
  虽然我知道,就算让王直义看到了我,也不要紧,但是,我还是不让他有看到我的机会,我在转身之际,已然挥起了拳头,就在我刚一看到他之际,拳已经击中了他的面门。
  那一拳的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是也足够令得王直义直向下倒下去。
  而我连半秒钟都不停,立时向外冲出去,当我出了门口之际,才听得咖啡室中,起了一阵骚动,我疾步向前奔出,我想,当有人追出咖啡室的时候,我早已转过街角了。
  我之所以决定立即离去,因为这样,我仍然可以保持我的身份秘密。而只要他们不知道我是甚么人,明天我就可以用本来面目去见罗定,再听罗定撒谎,然后,当面戳穿他的谎话。
  我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罗定一定会将实情吐露出来。这是我当时击倒王直义,迅速离去时的想法。
  我认为这样想,并没有错,至于后来事情又有意料之外的发展,那实在是我想不到的事。
  我回到了家中,心情很兴奋,因为事情已经渐有头绪了。
  任何疑难的事情,开头的头绪最重要。有的事,可以困扰人一年半载,但是一旦有了头绪,很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这一晚,我很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打开报纸,我本来只想看看,是不是有咖啡室那打架的消息,当然没有,这种小事,报上不会登。
  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罗定这时候,应该已经在他的办公室中了。
  我打电话到罗定的公司去,可是,回答却是:"罗主任今天没有来上班!"
  我呆了一呆:"他请假?"
  公司那边的回答是:"不是,我们曾打电话到他家里去,他太太说他昨晚没有回来。"
  我呆了一呆,忙道:"昨晚没有回来?那是甚么意思,他到哪里去了?"
  公司职员好像有点不耐烦:"不知道,他家里也不知道,所以已经报了警。"
  我还想问甚么,对方已然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将手按在电话上,愣愣地发着呆。罗定昨天晚上,没有回家!
  经过连日来的跟踪,我知道罗定是一个生活十分有规律的人,他一晚不回家,那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
 
第七部:真相快将大白
 
  我立时取出了无线电对讲机,昨天晚上,我化了装,冒充是王直义的代表,和罗定约晤,这件事,我未曾和任何人讲起过。
  那就是说,轮班跟踪罗定的人,一定会知道罗定失踪,因为我和罗定的会面,也在监视之中。
  我按下了对讲机的掣,急不及待地问道:"现在是谁在跟踪罗定?"
  可是我连问两遍,都没有回答,而就在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一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他道:"卫,罗定失踪了!"
  我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刚想去找他,他一晚没回家。"
  上校道:"一夜没回家是小事,我相信他一定已经遭到了意外。"
  我听了一惊:"你何以如此肯定?"
  上校"哼"地一声:"你不是和几个人,日夜不停,跟踪监视着罗定么?"
  我道:"是的,我刚才想和他们联络,但是却联络不上,你知道他们的消息?"
  上校又"哼"地一声:"昨晚负责跟踪罗定的人,在午夜时分,被人打穿了头,昏倒在路上,由途人召救护车送到医院,现在还在留医,我现在就在医院,你要不要来?"
  我疾声道:"十分钟就到,哪间医院?"
  上校告诉了我医院的名称,我冲出门口,直驶向医院,又急急奔上楼,在一条走廊中,我看到了杰克和几个高级警官,正和一个医生在谈论着,我走了进去的时候,听得那医生道:"他还十分虚弱,流血过多,你们不要麻烦他太久!"
  上校点着头,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又是"哼"地一声,我怒道:"你哼甚么?又不是我的错!"
  杰克大声道:"跟踪和监视罗定,可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不怪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混帐,在监视和跟踪之下,他也失了踪,要是不跟踪,他还不是一样失踪,而且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杰克翻着眼,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我道:"算了,听听有甚么线索!"
  我一面说,一面已推开了病房的门。
  小冰事务所的那职员,躺在床上,头上缠满了纱布,面色苍白得可怕,一看到了我,抖着口唇,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声音来。
  他可能是在叫我,也可能是在说别的甚么,总之我完全听不清楚。杰克将其余人留在门外,就是我和他两人在病房中,我先开口:"慢慢说,别心急!"
  那职员叹了一声:"昨天晚上,我和经常一样,监视着罗定,我看到他在九时左右,匆匆出门,我就一直跟着他。"
  我的面肉,不由自主,抽了一下。
  那职员又道:"我一直跟着他,到了一家灯光黝黯的咖啡室中,原来在那间咖啡室中,早就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杰克插言道:"那人是甚么模样?"
  那职员苦笑了一下:"当时,我曾用小型摄影机,偷拍下他们两人交谈的情形,可是在我被袭击之后,相机也不见了。"
  我挥着手:"不必去研究那个人是谁,以后事情怎样,你说下去!"
  自然,在我来说,完全不必去研究在咖啡室中和罗定会面的是甚么人,那个人就是我!那职员喘了一阵气:"罗定和那神秘人物,一直在谈话,罗定的神情好像很激动,但是我始终听不到他们在讲些甚么!"
  我催道:"后来又怎样?"
  那职员像是在奇怪我为甚么那样心急,他望着我,过了一会,才又道:"后来,来了一个人……"
  杰克上校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你还未曾说,第一个和罗定见面的人,是甚么模样的!"
  那职员道:"很黑,我看不清楚,只记得他的神情很阴森,个子和卫先生差不多高!"
  这职员的观察力倒不错,记得我的高度。
  上校又问:"后来的那个人呢?"
  那职员道:"后来的那个人,年纪相当老,中等身形,他一进来,在那神秘人物的后面一站,伸手按住了那神秘人物的肩头,讲了一句,那神秘人物却突然站起来,转身向后来的人,就是一拳,打得后来的人,仰天跌倒在地,他就逃了出去。"那职员说得一点不错,这就是昨晚在那咖啡室中,所发生的事。
  但是,在我逃了出去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却不知道了。
  那职员又道:"当时,我立即追了出去……"
  上校沉声道:"你不应该追出去,你的责任,是监视罗定!"
  那职员眨着眼:"是,我追到门口,不见那神秘人物,立时回来,咖啡室中,乱成一团,伙计要报警,可是后来的人,却塞了一张钞票给伙计,拉着罗定,一起走了出去!"
  我和杰克上校一起吸了一口气,上校道:"你继续跟踪着他?"
  那职员道:"是的,我继续跟踪他们,谁知道他们走了一条街,又到了另一间咖啡室中,两人讲着话,讲了一小时左右,罗定先走,样子很无可奈何,那老先生不久也走了……"
  我挥着手:"等一等,你不是在罗定走的时候,立即跟着他走的?"
  那职员现出十分难过的神色来:"是,当时我想,跟踪罗定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点没有甚么新的发展,倒不如跟踪一下和罗定会晤的人还好,所以我等那老先生走了,才和他一起走!"
  我苦笑了一下,那职员继续道:"我跟着老先生出了餐室,和他先后走在一条很冷僻的街道上,我全神贯注在前面,所以未曾防到,突然有人,在我的后脑上,重重地击了一下,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中了!"
  上校瞪了我一眼,冷冷地道:"有甚么线索?"
  我知道上校那样说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在讥嘲我,劳师动众,结果仍然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先不回答他,只是对那职员道:"你好好休息,我相信事情快水落石出了!"
  那职员苦笑着,和我们讲了那些时候的话,神情疲惫不堪!
  我和杰克上校,一起离开了病房,才一到病房门口,上校就冷然道:"你刚才的话倒很动听,用来安慰一个伤者,很不错。"
  杰克上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攻击我的机会,我已经完全习惯了。
  我只是冷冷地道:"上校,你凭甚么,说我的话,只是用来安慰伤者的?"
  上校冷笑了一声:"可不是么?事实上,甚么线索也没有,但是你却说,事情快了结了!"
  我直视着他:"上校,你对于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上校冷笑着:"我知道的,就是职员所说的,我想,你也不会此我多知道多少!"
  我听得上校那么说法,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上校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我知道的,比你多不知多少,你可知道,在九月咖啡室中,和罗定约晤的那个神秘客是谁?"
  上校翻着眼,答不上来。他当然答不上来,但是他却不服气,"哼"地一声:"你知道?"
  我老实不客气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那神秘怪客,就是我!"
  上校在那一刹间,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高声叫了起来:"你在捣甚么鬼?"
  我笑了笑:"低声些,在医院中,不适宜高声大叫,骚扰病人!"
  上校受了我的调侃,神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狠狠地瞪着我,我把约晤罗定的动机,和他说了一遍。
  杰克上校虽然好胜而鲁莽,但是他毕竟很有头脑,他立时想到了问题的结所在:"后来的那人是谁?"
  我望着他:"你猜一猜?"
  杰克上校思索了约莫半分钟,才用不十分肯定的语气道:"王直义?"
  我点头道:"一点不错,是王直义,整件事情,都与这位看来是隐居在觉非园中,不问世事的王先生有关,完全是在他一个人身上而起的!"
  杰克上校的神情,还有点疑惑,但是,当我详详细细,将昨晚我冒充王直义的代表,和罗定见了面,罗定对我讲的那些话,向杰克上校覆述了出来之后,他脸上最后一丝的疑惑神情也消失了。
  他显得十分兴奋,虽然,罗定和小冰的失踪、陈毛的死,还是一个谜,但是关键人物是王直义,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只要找到王直义,向他逼问,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杰克上校挥着手:"还等甚么,签拘捕令,拘捕王直义!"
  我道:"我们好像也没有他犯罪的证据,你不必拘捕他,只要去请他来,或是去拜访他就可以了!"
  上校高兴地搓着手:"你一起去?"
  我略想了一想:"如果你认为有此必要,我可以一起去,至少,他要是抵赖的话,有我在场,立时可以揭穿他的谎言!"
  杰克上校连连点头,他就在医院中,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我上了他的车,直驶郊区。
  等到来到了郊区的公路上时,我才知道,杰克上校的这次"拜访",阵仗之大,实在空前,他至少出动了两百名以上的警员,公路上,警车来往不绝,不时有报告传来,报告已经包围了觉非园,但没有惊动任何人,觉非园看来很平静。
  等到我和杰克上校,在觉非园前下了车,由我去敲门时,有五六个高级警官,从埋伏的地方,走了出来,向上校报告他们早已到达,采取重重包围的经过。
  我望着上校,上校立时知道了我的用意:"别以为我小题大做,这个人是整件事的关键,不能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我继续不断地敲门,凭上次的经验,我知道可能要等相当久。
  过了三分钟左右,门口的小方格打开,露面的仍然是那位老仆人,他显然还记得我,叫了我一声,道:"卫先生,你好!"
  我点了点头:"我要见你老爷,请开门!"
  那仆人"哦"地一声:"卫先生,你来得不巧,老爷出了门!"
  杰克上校一听,就发了急,伸手将我推开,大声道:"他甚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
  仆人望着我,他自然也看到了门外的众多警察,是以他骇然地问我:"卫先生,发生了甚么事?"
  我根本没有机会出声,因为杰克上校又立时吼叫了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杰克上校的气势很够威风,那老仆神情骇然,忙道:"是,是,他到槟城去了,前天走的!"
  这一次,轮到我大声叫了起来:"甚么?他前天到槟城去的?你别胡说,我昨晚还见过他!"
  老仆现出困惑的神色来,摇着头,像是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杰克上校已然喝道:"快开门,我们有要紧的事找他,他要是躲起来了,我们有本事将他找出来!"
  老仆道:"他真的出门去了,真的……"
  可是他一面说,一面还是开了门。
  在法律手续上,入屋搜查,应该有搜查令,但是杰克上校分明欺负那老仆不懂手续,门一开,他挥了挥手,大队警察,就开了进去。这时候,我倒一点也不觉得上校小题大做,因为觉非园相当大,要在里面找一个人,没有一百以上的警员,是难以奏功的。
  老仆的神情意惊惶,我轻拍着他的肩:"别怕,你们老爷也没有甚么事,不过要问他几个问题,你说老实话,他在哪里?"
  老仆哭丧着脸:"前天上飞机,是我送他到飞机场去的!"
  我冷笑着:"那么,昨天有一位罗先生来过,想来你也不知道了?"
  老仆睁大了眼睛:"罗先生?甚么罗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不再问下去,和杰克一起来到屋子之中,我也无心欣赏屋中的布置,在搜查了一小时左右,而仍然没有结果,上校在客厅中来回踱步之际,我不禁伸手,任自己脑门上,重重拍了一下:"我们实在太笨了,问航空公司,问机场出入境人员,就可以知道王直义是不是离境了!"
  杰克瞪着眼:"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一点?不过我相信你,你说昨晚见过他!"
  我苦笑了一下:"那也不矛盾,他可以假装离境,然后又溜回来!"
  杰克上校不出声,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用无线电话,去和总部联络了。
  在觉非园中,一点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门口没有电铃,屋中没有电话,甚至根本没有电灯。
  杰克离开了大约半小时,又走了回来,神色很难看,我忙问道:"怎么了?"
  杰克道:"不错,王直义是前天下午,上飞机走的,目的地是槟城!"
  我肯定地道:"他一定是一到之后,立时又回来的!"
  杰克上校冷笑道:"我的大侦探,你可曾算一算,时间上是不是来得及?"
  我立时道:"有甚么来不及?小型喷射机,在几小时之间,就可以将他带回来!"
  杰克上校冷笑道:"你的推论不错,不过,我已经叫人,和槟城方面,通过了电话!"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那边的答覆怎样?"
  上校道:"王直义是当地的富豪世家,他一到,就有人盛大欢迎,一直到今天,他不断公开露面,几乎每小时都有他露面的记录,卫斯理,我看你昨天晚上,一定眼睛有毛病!"
  可恶的杰克,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只管奚落我,而不去探讨事实的真相!
  昨天晚上我的眼睛有毛病?那绝不可能,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捱了我一拳的那个人,是王直义。不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他,当时,罗定也认出是他,那一定是王直义,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但是,另一宗不容怀疑的事实,却证明王直义在前天就离开了本市,一直在好几千哩之外!
  我伸手在脸上重重抚着,心绪极乱,杰克上校已下令收队,并且在威胁那老仆,对老仆说,在王直义回来之后,切不可提起今天之事!
  我知道上校为甚么要那样做,因为王直义如果知道了他今天的行动,而要和他法律解决的话,那么,上校就麻烦了!
  杰克上校迁怒于我,大声吩咐收队,自己离去,竟然连叫也不叫我一声。而我在那时,思绪又乱到了极点,只是愣愣坐着,也没有注意所有的人已经全走了!
  等到我发觉这一点时,我猜想,上校和所有的警员,至少已离去半小时以上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觉非园古色古香的大厅中,那老仆,在大厅的门口。用疑惑的神色望着我,四周围极静。我苦笑了一下,站了起来,老仆连忙走了进来。
  我无话可说,只好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住着?"
  老仆道:"我也习惯了,老爷在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讲话,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我叹了一声,低着头向外走去,老仆跟在我的后面,由于四周围实在静,我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我一直向前走着,心情烦乱得几乎甚么也不能想,终于又叹了一声,转个身来。
  我那一下转身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在半秒钟之前,连我自己也想不到,而且,如果有人问我,为甚么忽然要转身,我也一定说不上来,或许我想向老仆问几句话,可是究竟要问甚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也正是由于我的转身,是如此之突然,所以我发现跟在我身后的老仆,正在作一个十分古怪的举动,虽然他一发现我转身,立即停止了行动,但是在那一刹间,我已看到他在干甚么了!
  那实在叫人莫名其妙,我看到他的手中,握着一个如同普通墨水笔一般大小粗细的管子,那管子显然是金属做的。
  那金属管子向外的一端,一定是玻璃,因为我看到了闪光。
  他用那管子,对准着我的背部,就在我突然转身的一刹间,他以极快的手法,将那根管子,滑进了衣袖之中,时间至多不过十分之一秒!
  但是我却看到了!
  我立时呆立不动,老仆也呆立不动,不出声,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已然明白地告诉人家,他有一件重大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而这时候,他虽然立着,一动也不动,但是那绝不表示他够镇定,而是他实在太惊骇,以致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而在这时,我也有不知如何才好的感觉,我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到,未曾怀疑这个老仆,那实在是我的疏忽,因为已经证明,一切和王直义有关,而这老仆,又和王直义一起生活,王直义要是有甚么秘密,瞒不过老仆!
  这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是我采取激烈的行动,对方在僵凝之后所来的反应,可能更加激烈,我就可能一点收获也没有!我必须用柔和的方法,以免他在惊骇之余,有失常的反应,我要好像唤醒一个睡在悬崖旁的人一样,绝不能惊动他,以免他"掉下去"!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着,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我才用十分平常的声音:"那是甚么玩意儿?"
  果然,我才一开口,老仆就像被利刀刺了一下一样,直跳了起来,转身向前便奔,我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是以我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的身边掠过,疾转过身来。老仆收不住势子,一下子撞在我的身上,而我也立时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当我抓住他的时候,他神色之惊惶,已然到了极点,我反倒有点不忍心起来,安慰他道:"别紧张,不论甚么事,都可以商量。"
  他口唇发颤,发不出声音来,而且,汗水自他的额上,大颗大颗,沁了出来。
  当汗珠自他的额上沁出来之际,我更加骇异莫名,这时,我离他极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上的汗珠,只从皱纹中沁出来,而且,他的皮肤,全然不沾汗,汗珠一沁出,就直倘了下来。这只说明一件事,在他整个脸上,涂满了某种涂料!
  他经过精心化装!
  而且,这时,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手臂上的肌肉,十分结实,一个老年人,决不可能还保持着如此结实的肌肉!
  他不但经过精心的化装,而且,毫无疑问,是一个年轻人所扮!
 
第八部:遇袭丧失视力
 
  当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紧张,年轻人,别紧张!"
  "老"仆张大了口,急速地喘起气来,我知道,在我识穿了他这一点之后,他决不会再有反抗的能力,所以我松开了手。
  果然,我松开了手,他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一动也不动,我又道:"怎么样,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他口唇又动了片刻,才道:"卫先生,我实在很佩服你,我……我知道很多……你的事,我……也知道你的为人……"
  他显然仍然在极度惊骇的状态之中,所以讲话,有点语无伦次,我将手按在他的肩上:"别惊慌,不会有甚么大问题的!"
  他语带哭音:"可是,死了一个人!"
  我直视着他:"是你杀死他的?"
  他骇然之极地摇着头,又摇着手,我道:"既然不是你杀他的,那你怕甚么?"
  他道:"我……实在害怕,我求求你,你先离去,我会和你见面,让我先静一静,好不好?求求你。今天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和你联络!"
  我不禁踌躇起来,他的这个要求,实在很难令人接受。
  他说要我离去,他会和我联络,如果他不遵守诺言呢?现在,他是我唯一的线索,最重要的线索,我怎样可以让他离去?
  他哀求我时的声音和神态,都叫人同情,但是,我硬着心肠,摇了摇头:"不行,现在就谈,或者,随你高兴,我们一起到警局去。"
  他一听到"到警局去"这四个字,"腾"地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何必要这样?何必要这样?"
  我不理会他在说甚么,用相当严厉的声音逼问道:"王直义是甚么人?你是甚么人?"
  他不同答。
  我又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他仍然不同答。
  我提高了声音:"你刚才手中拿的是甚么?"
  他仍然不回答,但是这一个问题,是不需要他回答我才能得到答案的,他不出声,我疾伸出手来,抓向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向后一缩,但是我还是抓住了他的衣袖,双方的力道都很大,他的衣袖,"嗤"地一声,扯了开来,那支金属管落了下来。
  我连忙俯身去拾这枚金属管,可是我绝没有料到,已经震骇到如此程度,一面流着汗,一面向我哀鸣的人,竟然会向我反击!
  这自然是我的错误,我没有想到,将任何人逼得太急了,逼得他除了反抗之外,甚么也没有法子的时候,他就只好反抗了!
  就在我弯身下去捡拾那金属管的时候,我的后脑上,陡地受了重重的一击。
  我不知道他用甚么东西打我,但是那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重,可以肯定决不是徒手。
  我立时仆倒,天旋地转,我在向下倒地的时候,还来得及伸手向他的足踝拉了一下,我好像感到,我那一拉,也令得他仆倒在地,但是我却无法再有甚么进一步的行动,因为那一击实在太沉重,以致我在倒地之后,立时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后脑之上,好像有一块烧红了的铁在炙着,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睁开眼来而眼前一片漆黑,那种漆黑,和身在黑暗之中,全然不同,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我变得看不见东西了,我瞎了!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一面叫,一面直坐起来。
  我立时感到,有人按住了我的肩,我拚命挣扎,那人用力按住我。
  同时,我也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镇定点,镇定点!"
  我急速地喘着气:"我怎样了?我看不见,甚么也看不见,甚么也看不见!"
  杰克上校仍然按着我的肩,可是他却没有立时回答我,他在我叫了几声之后,才道:"是的,医生已预测你会看不见东西,你后脑受伤,影响到了视觉神经,不过,那可能是暂时性的!"
  我尖声叫了起来:"要是长期失明呢?"
  杰克上校又没有出声,我突然变得狂乱起来,不由分说,一拳就挥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这一拳击中了上校的何处,但是这一拳,是我用足了力道挥击出去的,从中拳的声音,上校后退的脚步声,以及一连串东西被撞的声音听来,上校中了拳之后,一定跌得相当远。
  也就在这时,我觉得突然有人抱住了我,同时,听到了白素的声音:"你怎么可以打人?"
  我立时紧握住白素的手,颤声道:"你……来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睁着眼?"
  我听得出,白素在竭力抑制着激动,她道:"是的,你双眼睁得很大!"
  我叫起来:"那么,我为甚么看不见东西?"
  白素道:"医生说,你有很大的复原机会!"
  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多少?"
  白素道:"你脑后受了重击,伤得很重,发现得又迟,有一小块瘀血团,压住了视觉总神经。有两个方法,可以消除这个瘀血块,一是动脑部手术,一是利用雷射光束消除它,有办法的!"
  经过白素这样一解释,我安心了许多,又躺了下来:"上校!"
  杰克上校的声音很古怪,他立时回答:"算了,不必道歉,我不怪你就是!"
  我道:"我应该怪你,为甚么你自顾自离去,将我一个人留在觉非园?"
  我等了很久,没有听到上校的回答,想来杰克上校对他当时的盛怒,理也不理我就走,多少感到内疚。我只听到白素轻轻的叹息声:"算了,事情已经发生,怪谁都没有用了!"
  在白素安慰我之外,我才又听到了上校的声音,他道:"你在觉非园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了?是谁袭击你?我们曾找过那老仆,可是他却失了踪,我们也和在槟城的王直义联络过,他说,他会设法尽快赶同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杰克不停地说着,他一定未曾发觉,我越听越是恼怒,不然,他一定不会再继续不断地说下去的,我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我还想再忍耐的,但是,我却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我的怒意突然发作,我用尽气力吼叫起来,叫道:"你关心的究竟是甚么,是案情的发展,还是我盲了双目?"
  上校的声音有点尴尬:"你不必发怒……"
  这一次,我没有再容他讲完,就又叫了起来,我大喝道:"滚出去,滚出去,走!"
  我一面叫,一面伸手指向前直指着,我觉察着我的手指在剧烈地发着抖,我喘着气,只听得上校苦笑着:"好,我走,你冷静些!"
  他略顿了一顿,接着,又自以为幽默地道:"不过,我无法照你所指的方向走出去,那里是墙!"
  若不是白素用力按着我,我一定跳起来,向他直扑过去,接着,我听得一阵脚步声,想来,离开病房的人相当多,而我的后脑,也在这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刺痛,使我颓然睡倒在床上。
  我还是睁大着眼,希望能见到一丝光芒,然而,我甚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
  白素轻柔的声音,又在我耳际响起,她道:"你不能发怒,必须静养,要等你脑后的伤势有了转机,医生才能替你动进一步的手术,要是你再这样暴躁下去,你永远没有复明的希望!"
  我苦笑着,紧握着她的手,她给我服药,大概是由于药物的作用,我睡着了。
  在沉睡中,我做了许多古怪、纷乱的梦。在梦中,我居然可以看到许多东西,当我又朦胧醒来时,我不禁怀疑,一个生来就看不见东西的人,是不是也会有梦?如果也有梦的话,那么,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东西,又是甚么形状的?
  接下来两天,我一直昏睡,白素二十四小时在我身边,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杰克上校来过好几次,看来他很急于想和我交谈,但是又不敢启齿。
  白素又告诉我,警方正倾全力在找寻那个"老仆",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那自然不会有结果,在击倒了我之后,那"老仆"一定早已洗去了化装,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将发现那"老仆"的秘密的经过向上校说一说。可是,即使我说了,又有甚么用呢?
  我记得,我发现那"老仆"的秘密,是由于我突然的转身,而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根奇异的金属管。
  直到现在,我还可以肯定,那金属管,是高度机械文明的产品,和连电灯也没有的觉非园,完全不相称。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甚么东西,以及为甚么那"老仆"要用这东西对准了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便是:觉非园古色古香到了连电灯也没有,那完全是一种掩饰,一种伪装!
  需要掩饰的是甚么呢?这一点,我不知道,而且,除了王直义之外,只怕也没有甚么人可以解答,而王直义却离开了本地,虽然那天晚上,我明明在九月咖啡室,曾经见到他!
  而那根小金属管呢?到甚么地方去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我倒下去昏过去之前,还曾将那"老仆"拉跌,接着,我也仆倒在地,将那金属管,压在身体之下,而那"老仆"仓惶逃走。
  那金属管是压在我身子下面的,如果不是那"老仆"去而复转,那么,警方发现我时应该发现那个金属管。
  可是,为甚么杰克上校未曾向我提及呢?
  我伸手向床追摸索着,白素立时问:"你要甚么?"
  我道:"我的东西呢?我是说,我被送到医院来之前,不是穿这衣服的,我的衣服,我的东西呢?"
  白素道:"全在,我已经整理过了,我发现有一样东西,不属于你。"
  我吸了一口气,同时点头:"一根圆形的金属管?"
  白素道:"对,我不知道这是甚么,但是我知道那东西一定很重要,所以我一发现它,就收了起来,而且,这两天我详细研究过这东西。"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那是甚么?"
  白素的回答令我失望:"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甚么,它的构造很复杂。"
  我又道:"至少,看来像甚么?当时,持着这金署管的人,正将它有玻璃的那一部分,对准了我的背部,那是甚么秘密武器?"
  白素道:"不是,它看来好像是摄影机,或者类似的东西!"
  我沉默了一会,才道:"将它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东西,等我恢复了视力再说。"
  白素答应着,这时,传来叩门声,白素走过去开门,我立时道:"上校,你好。"
  我自然看不见进来的是谁,但是上校的那种皮鞋谷谷声,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我叫了他一声之后,上校呆了片刻,才道:"我才同医生谈过,他说你的情形,大有好转!"
  我苦笑着:"这情形,只怕就像你应付新闻记者的问题一样,是例行公事。"
  上校来到了我床边,又停了片刻,才道:"王直义从槟城回来了!"
  我觉得有点紧张,这种情形,当我失去我的视力之际,是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
  我之所以觉得紧张,是因为我已经可以肯定,王直义是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的幕后主持人,也就是说,他是最主要的敌人。
  我喜欢有他这样的劲敌,如果我像往常一样,我自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他周旋到底。
  可是,现在我是一个瞎子,而王直义又是掩饰得如此之好,隐藏得如此周密的劲敌!
  杰克上校接下来所说的话,令得我更加紧张,使我手心隐隐在冒着汗。
  他道:"王直义和我会见之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他要见你!"
  心里越是紧张,表面上就越要装得平淡无事,这本来就是处世的不二法门,尤其在我这种情形之下,更加应该如此。
  我装着若无其事地道:"他要见我作甚么?表示歉意?"
  上校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他从机场直接来,现在就等在病房之外,我想他一定有极其重要的事!"
  我又吃了一惊,上校道:"你见不见他?"
  我心念电转,是不是见他?我还有甚么法子,可以避免在失明的时候,再对劲敌?我考虑的结果是,我没有别的法子!
  所以我道:"好的,请他进来!"
  上校的脚步声传开去,接着是开门声,又是脚步声,然后,我可以感到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紧张,因为我觉出王直义已来到了我的身边,王直义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和我上次去见他的时候,完全一样,也和在九月咖啡室中,他说话的声音,完全一样。
  他道:"我听得上校提及了你的不幸,心里很难过,希望你很快就能复原!"
  我也竭力使我的声音镇定:"谢谢你来探望我。"
  王直义静了下来,病房中也静了下来,像是在那一刹间,人人都不知道这应该如何开口才好。
  过了好一会,杰克上校才道:"王先生希望和你单独谈话,不想有任何人在旁,你肯答应么?"
  我早已料到,王直义来见我,大有目的,也料到他会提出这一点来。
  白素立时道:"不行,他需要我的照顾,不论在甚么情形之下,我都不会离开他半步!"
  我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和我的妻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如果有人需要离开的话,只有上校,或者,王先生。"
  我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只有白素在,我才肯和王直义谈论,不然,王直义大可离去!
  病房中又静了下来,我猜想在那一刹间,杰克上校一定是在望向王直义,在徵询他的同意。
  而在那一刹间,我自己心中在想:上校和王直义之间,究竟有着甚么默契?我们两人,一定是不可能有甚么合作的,上校之所以代王直义提出这一点来,无非是为了尊重王直义是一个大财主而已!
  病房中的沉静,又持续了一会,才听得王直义道:"好的,上校,请你暂时离开一会。"
  我又猜想,上校的神情一定相当尴尬,但他的脚步,立时传开去,接着,便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我判断病房之中,已经只有我们三个人,我首先发动"攻势":"王先生,你有甚么话说,可以放心说,因为凡是我知道的事,我太太也全都知道!"
  我本来是不想这样说的,而且,事实上,我也未曾将一切的经过,全告诉白素,白素也没有问过我。而我决定了那样说,也有道理,我不知道王直义在做些甚么,但至少知道,他在做的一切,绝不想被外人知道。
  而我,对他来说,已经成为"知道得太多的人",如果他不想被别人知道的话,他就会设法将我除去。
  而我这样说,也并不走想拖白素落水,而是给王直义知道,他要对付的话,必须同时对付我们两个人,他应该知道,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本来,我在外面一切古怪的遭遇,是我独立应付的多,中间也有和白素合作的。但是现在,我必须白素的帮助,因为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白素一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坚持要留在我的身边。我的话出口之后,听到了王直义深深的吸气声,接着,他道:"卫先生,原来你第一次来见我,就是为了郭先生失踪的事。"
  我也立时道:"不错,所谓房屋经纪,只不过是一个藉口而已!"
  王直义干笑了两声,从他那种干笑声判断,他并不是感到甚么,而只是感到无可奈何。
  接着,他又道:"卫先生,现在,你已经知道得不少了?"
  我冷笑着,道:"那要看以甚么标准来定,在我自己的标准而言,我应该说,知道得太少了!"
  王直义道:"你至少知道,所有的事情,和我有关!"
  我故意笑起来:"若是连这一点也不知道,那么,我不是知道得太少,而是甚么也不知道了!"
  王直义跟着笑了几声,他果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因为他竟立时开门见山地问我:"要甚么条件,你才肯完全罢手,让我维持原状?"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是也是一个咄咄逼人,很厉害的问题,这是一个逼着人立时摊牌,毫无转圜余地的一个问题!
  我的回答来得十分快,我猜想,王直义一定也感到我很难应付。
  我立时道:"让我知道一切情形,然后,我再作判断,是不是应该罢手!"
  我自然看不到王直义的神情,但是从听觉上,我可以辨出,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了,那表示他十分愤怒,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了!
  我不出声,等着他的反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所知道的一切,其实并不构成任何证据,要知道,我根本不在本市!"
  我道:"是的,我也无意将一切事告诉上校,你也决不会上法庭,不过,我不会罢手,你要明白这一点,我不会罢手,即使我现在瞎得像一头蝙蝠!"
  王直义又急速地喘了一回气,才道:"卫先生!"
  他先叫了我一声,然后,显然敛去了怒意,声音变得平静了许多:"你不会明白我在做甚么的,你不会明白,没有人会明白……"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然后,从他的语调听来,他像是感到了深切的悲哀:"郭先生的失踪,完全是一个意外。"
  我立时道:"那么,陈毛的死呢?"
  王直义苦笑着:"更是意外!"
  我再问道:"罗定的失踪呢?"
  王直义没出声,我再道:"我的受狙击呢?"
  王直义仍然不出声,我的声音提高:"王先生,你是一个犯罪者,虽然法律不能将你怎样,但是我不会放过你!"
  我听到王直义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我想他一定是因为受了我的指责,在愤怒地捏着手指。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对不起,王先生,如果你的话说完了,他需要休息!"
  我没有再听到王直义讲任何的话,只听到了他那代表愤怒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接着,便是杰克上校走了进来,向我提出了许多无聊幼稚的问题,好不容易,我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将他打发走了,白素才在我的耳际道:"既然你刚才那么说了,我想知道一切事情的经过!"
  我点着头,将我所经历的一切,和我所猜想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她。
  白素一声不响地听着,直到我讲完,才道:"刚才,王直义一度神情非常无可奈何,像是想取得你的同情和谅解,但是终于又愤怒地走了!"
  我道:"要看他是不是我所指责的那样,是一个犯罪者,只要看是不是有人来对付我们就行了,我想,得加倍小心!"
  白素有点忧虑,因为我究竟是一个失明的人,她道:"是不是要通知杰克,叫他多派点人来保护?"
  我摇头道:"不要,与其应付他查根问底的追问,不如应付暗中的袭击者了!"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握紧我的手。
  可能是我的估计错误了,接下来的三天,平静得出奇,杰克来看我的次数减少,我在医院中,未曾受到任何骚扰。
  医生说我的伤势很有好转,快可以消除瘀血,恢复我的视力。
  而了实上,这几天之中,我虽然身在病房,一样做了许多事,小冰事务所中的职员,不断来探望我,我也对他们作了不少指示,小冰仍然踪影全无,也未曾再有不可思议的电话打回来,而罗定的情形也一样。
  我仍然不放弃对王直义的监视,但是那几位负贵监视的职员说,自从进了觉非园之后,王直义根本没有再出来过,他们简直无法想像,他一个人在觉非园之中,如何生活。
  一直到了我要进行雷射消除瘀血团的那一天,事情仍然没有变化,而我的心情,仍然很紧张,我不知道手术是不是会成功,要是成功的话,自然最好,要不然,我还会有希望么?
  我被抬上手术台,固定头部,我听得在我的身边,有许多医生,在低声交谈,这种手术的例子并不多见,我这时,颇有身为白老鼠的感觉。
  我被局部麻醉,事实上,也和完全麻醉差不多,我不知道手术的过程,经过不多久,但是突然间,我见到光亮了!真的,那是切切实实,由我双眼所见到的光亮,而不是梦境中的光亮。
  然后,我辨别得出,那是一个圆形的光,就在我的头前,接着,这团圆形的光亮,在渐渐升高,而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不少人影。
  我听到医生的声音:"如果你现在已能看到一点东西,请你闭上眼睛一会!"
  我听得出,医生在这样说的时候,语调紧张得出奇。自然,他们无法知道我已经可以看到东西,我行动如何,便是手术是否成功的回答!
  我本来是应该立时闭上眼睛的,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听到一阵欢呼声。
  然而,就在我快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间,我脑中突然电光石火也似,兴起了一个念头!
 
第九部:同谋者来访
 
  如果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瞎子,那么,我就可以占莫大的便宜。当然,我可以要求医院方面保密,但是有甚么比我这时,根本不闭上眼睛好呢?
  我仍然睁着双眼,我听到了一阵无可奈何的低叹声,事实上,这时我已经可以看到,围在我身边的那几位医生那种极度失望的神情,在那一刹间,我真对他们有说不出来的抱歉之感。
  我听得一位医生道:"可以再使用一次!"
  但是主治医生在摇头道:"至少在三个月之后,不然对他的脑神经,可能起不良影响!"
  我觉得我应该说话了,我用微弱的声音道:"我宁愿三个月之后,再试一试!"
  主治医生叹了一声,低身下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面上的皱纹,老实现,我未曾见过比这次更成功的手术,但是我必须隐瞒。
  他用一具仪器,照视着我的瞳孔,我知道他检查不出我是伪装的,因为我的失明,是视觉神经的被遏制,并非是眼球的构造有了任何毛病。
  一出手术室,白素已经迎了上来,她显然已经得到了"坏消息",是以她神情悲戚,不知如何安慰我才好,她憔悴得很,我在她扶持下,回到了病房。
  一直到夜深人静,肯定不会有人偷听之后,我才将实情告诉她。
  白素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我一向不批评你的行为,但是这一次,你却做错了,你没有想到,这对于尽心尽意医你的医生来说,太残酷了!"
  我苦笑道:"我知道,但是必须这样做,因为要应付王直义,明天我就出院回家,让王直义以为我还是一个瞎子!"
  白素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显然她仍然不同意、我那么做但是又知道我已经决定了,劝也劝不回头,所以只好摇头。
  第二天,在医生的同意下,搬回家中,一切行动,仍需人扶持,杰克上校也赶来看我,古语说冷眼观人生,我这时的情形,庶几近似,我明明看得见,他们以为我甚么也看不到,如果不是我心中有着一份内疚的话,那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回到了家中之后,不到半小时,就有电话来找我,白素接听的,她听了一句,就伸手按住了电话筒:"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接过电话来,首先,听到一阵喘息声,接着,一个人急促地道:"卫先生,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实在太焦急了!"
  我一听,就听出那正是"老仆"的声音,我心中不禁狂喜。我立时厉声道:"你最好躲起来,不然,我会将你扼死!"
  那"老仆"喘着气:"不,我要来见你!"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个曾经袭击我,令得我几乎终生失明的"老仆",竟然会主动地来要和我见面,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其中,是不是有阴谋?
  一时之间,我难以决定如何回答对方,而在电话中,我听到了他急速的喘息声,我觉得这种表示内心焦急的喘息,不像假装。
  在我还未曾出声前,那"老仆"又以十分急促的声音道:"我知道,我曾令你受伤,但是你一定要见我!"
  我想到话来回答他了,我徐徐地道:"你说错了,我不能见你,我甚么也看不到!"
  我在电话之中,听到了一阵抽也似的声响,接着,他又道:"我真不知怎样后悔才好,不过,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我又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才道:"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来,我在家里等你,因为我不能到任何地方去,而且,我也不想到任何地方去!"
  那"老仆"连忙道:"好,好,我就来!"
  我放下了电话,白素向我望来,我道:"是那个曾在觉非园中袭击我的人,我知道他在一连串神秘事件之中,他的地位,和王直义同样重要!"
  白素面有忧色:"是不是有甚么阴谋?"
  我道:"不管他是为甚么而来,对我都有利,因为,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白素点了点头,我道:"由我一个人来应付他!"
  白素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我笑了起来:"别担心,我不是真的看不见东西,假装的,如果这家伙怀有甚么目的而来,只要他真的相信我看不到东西,他就不会掩饰,我也容易洞察他的阴谋,如果有你在一旁,那就不同了!"
  白素道:"说得对。"
  我笑了笑:"也好!"
  白素在一扇屏风之后,躲了起来,而我则坐着,尽量将自己的神情,控制得看来像一个瞎子。
  约莫十五分钟之后,门铃响了,我大声道:"推门进来,门并没有锁!"门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可是,我却并没有抬头向他看去,我并不急于看他是甚么模样,我总有机会看到他是甚么样子的,我这时,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他相信,我不能看到东西!
  我看到一只脚,停在门口,好像在迟疑,我扬起头来:"为甚么不进来?"
  那"老仆"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关上,来到了我的对面,我道:"本来,我不应该再和你会面的,你令得我尝到人生最痛苦的事!"
  我在那样说的时候,故意对错了方向,但这时我已经抬起了头来,可以看得清他的模样了。
  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是一个年轻人!
  可是他的年纪是如此之轻,这却又是我所想不到的,他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面色很苍白,而且在不停搓着手,当我那样说的时候,他伸出双手在衣服上抹着手心中的汗:"我……我……"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对我表示歉意,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我叹了一声:"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吧,如果你需要喝酒,请自己斟,我对黑暗,还是不十分习惯,而家中又没有别人。"
  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我发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向我伸出手来,在那一刹间,我不禁陡地紧张了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要做甚么!
  不过,我尽量保持着镇定,我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当他微颤的手,快要伸到我面前之际,我仍然一动也不动,而且,脸上一点警惕的神情也没有,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我相信我做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的手,在快要碰到我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我的估计是,他刚才的动作,只是想碰我一下,安慰一下我这时"不幸"的遭遇,多半是不会有甚么恶意的!
  他只望着我,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喃喃地道:"卫先生,请原谅我,我……当时实在太吃惊了!"
  我皱了皱眉,伸手在里着纱布的后脑抚摸了一下,接着,我挥了挥手:"算了,你不见得是为了说这种话,才来找我的吧!"
  他点了点头:"不,不是。"
  我道:"那就好了,当时,你在做甚么事,你手中的那金属管,是甚么东西?用它对准了我,是在干甚么?你说!"
  那"老仆"在我一连串的问题之下,显得极其不安,他不断地搓着手:"卫先生,我的名字叫韩泽。"
  我呆了一呆,他答非所问,看来是在规避我的问题,毫无诚意。
  但是,他对我说出了他的姓名,好像他又有对我从头说起的打算,他究竟打算怎样呢?韩泽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我从来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脑中陡地一亮,这个名字,我虽然未曾听到过,可是,是在甚么地方,看到过的,我自诩记忆力十分强,应该可以想得起来的。
  果然,我想起来了,在一本杂志中,曾介绍过这个人。韩泽,他自少就被称为数字天才,十六岁进了大学,二十岁当了博士。
  对了,就是他!
  我点了点头,道:"韩先生,你就是被称为数学界彗星的那位天才?"
  韩泽苦笑了一下:"卫先生,原来你看过那篇文章,不错,在数学方面,我很有成就,不过,比起王先生来,我差得太远了!"
  我一听,心中一凛,霍地站了起来,在那一刹间,我几乎忘了假装自己看不到东西了。
  他那样说,那么,王直义的身份,就实足令人吃惊了,如果他口中的"王先生"就是王直义,那出,毫无疑问,这位王先生,实际上是科学界的怪杰,曾经参与过世界上最尖端科学发展的大数学家、大物理学家,曾经是爱因斯坦最赞许的人物:王季博士!
  韩泽仰着头看着我,我笑着,我不去望他,仰着头,道:"你说的王先生,是王季博士?"
  韩泽点头道:"是,是他。"
  我又道:"他就是王直义?"
  韩泽又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出声,我是"看不见东西"的,是以我当然应该看不见他的点头,所以我又大声道:"是他?"
  韩泽吞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是他!"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像你们这样,两个杰出的科学家在一起,究竟是在干甚么,为甚么你们要隐去本来面目,为甚么你们要化装?"
  韩泽的口唇颤动着:"我们…正在作一项实验。"
  我冷笑着:"你们的行动,全然不像是在做实验的科学家,只像是在计划犯罪的罪犯!"
  韩泽又震动了一下,才道:"我们本来也不想那样做的,但是你知道,这项研究,需要庞大得难以想像的资金,我们自己,一辈子也难以筹集这笔资金,必须有人支持,而……而……"
  韩泽讲到这里,现出十分惊惶的神色来,四面张望着,像是怕他所讲的一切,被旁人听了去。
  我吸了一口气:"怎么样?"
  韩泽语带哭音,道:"我……我是不应该说的,我们曾经答应过,绝不对任何人提起的,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说!"
  他只手互握着,手指缠着手指。
  屋子里很静,我不得不佩服白素,她躲在屏风之后,连最轻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冷冷地道:"你不说也不行,因为你的行藏,已经暴露,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应该有你的良知,你不能在行藏暴露之后,用犯罪行为去掩饰!"
  我一面说,一面面对着他,我发现他的额上,汗珠在一颗一颗地沁出来。
  我知道,他之所以来找我,就是因为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致,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要再逼他一逼,他一定会将所有的事全讲出来!
  所以我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又道:"郭先生失踪,陈毛死亡,罗定也失踪,我想,这全是你们用犯罪来掩饰行藏的结果,是不是?"
  韩泽双手乱摇:"不是,不是,那完全是意外,意外!"
  他双手挥着拳,挥动着,神情很激动。
  我略呆了一呆:"你们的实际工作是甚么?"
  韩泽的口唇,不断颤动着,但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显见得他的内心斗争得很厉害。
  我就在这时,厉声道:"你应该将一切全说出来,不应该再有任何犹豫!"
  韩泽站了起来,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气,我神色也变得更严厉,韩泽道:"我……实在不能说,支持我们作实验的人"
  他讲到紧要关头,又停了下来,我心头火起,厉声喝道:"你要就说,要不就快滚!"
  我伸手向前直指着,韩泽站了起来,离开了沙发,连连后退。
  当他退到门口的时候,他几乎哭了出来,哽着声音叫道:"求求你,别逼我,我不能说,要是我说了出来,一定会死的!"
  我冷笑道:"那你找我干甚么?"
  他苦着脸:"我来请你,将那……具摄影机……还给我!"
  我略呆了一呆,立时明白他是指甚么而言了,他口中的"摄影机",一定就是那根金属管,这是甚么样的摄影机呢?据白素说,构造极之复杂,她从来也没有见过。
  而他居然还有勇气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真是厚面皮之极了,我冷笑道:"不能,我要凭这东西,来证明你的犯罪!"
  韩泽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你斗不过他们的,你甚么也看不到,你一定斗不过他们,为了你自己,为了我,求求你,别再管这件事了,只要你不再管,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我冷笑道:"太好笑了,郭太太每天以泪洗面,在等他的丈夫回来!"
  韩泽道:"郭先生会回来的,他……只要我们能定下神来,纠正错误,他就可以回来了!"
  我听他讲得十分蹊跷,忍不住问道."郭先生在甚么地方?"
  韩泽双手掩着脸:"别逼我!"
  他倏地转过身去,拉开门,走出去,门立时关上,我还听得"碰"地一声,我连忙奔到门后,还可以听到他背靠着门在喘气。
  我拉开门来,韩泽立时向前奔去,他奔得如此之快,完全像是一头受了惊的老鼠,我本来想追上去的,但是略一犹豫之间,他已奔到了马路中心,而就在这时,一辆汽车疾驶而来,在韩泽的身边,紧急煞车,发出了一阵极难听的吱吱声。
  我看到,韩泽一转头,看了看车子,现出骇然的神色来,接着,车中跳出了两个大汉,韩泽好像想逃,那两个大汉,已经一边一个,挟住了他,我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十分为难,我出声,就表示我看到了一切,我伪装甚么也看不见的计划,就要失败,而如果我不出声,韩泽这时的处境,却大是不妙!
  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我看到韩泽在那两个大汉的挟持之下,略为挣扎了一下,便已然被推进了车中。
  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韩先生,请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这样叫法,可以使人联想到,我实际上是看不到发生了甚么事的,而我的叫嚷,可能对韩泽有所帮助。但是我的叫嚷,一点用处也没有,韩泽被推进了车子,那两个大汉,也迅速上车。
  其中的一个大汉,在上车之际,回头向我望了一眼,车子立时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驶去,几乎和迎面而来的一辆汽车,撞了个正着,在那辆几乎被撞的车子的司机喝骂声中,车子已经驶远了。
  我站在门口,心头抨抨乱跳,我之所以吃惊,并不是因为韩泽的被劫持,而是韩泽说,在他和王直义之后,还有一个"幕后主持人",要是他透露了有关他们研究工作的秘密,那"主持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还没有机会获知韩泽和王直义的幕后主持人是甚么人,但是刚才,那劫持韩泽上车的两个大汉之一,曾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使我看清了他的脸,这就够叫我吃惊的了!
  我认得这个人,这个人的外号叫"鲨鱼",他是一个极有地位,而且在表面上,早已收了山的黑社会头子,据说,鲨鱼控制着世界毒品市场的七分之一,这个统计数字,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是由此也可知他势力之庞大。
  我吃惊的,还不单是认出了"鲨鱼",而是像鲨鱼这样身份的人,居然会亲自来干劫持韩泽这样的事!
  照常理来说,像这种事,鲨鱼只要随便派出几个手下来干就可以了,绝不会亲自出马!
  但是,刚才我的的确确,看到了鲨鱼,他额上那条斜过眉毛的疤痕,瞒不了人,我曾在公共场合,和他见过好多次。
  我立即想到的事,鲨鱼一定不是那个"幕后主持人",他之所以会来干劫持韩泽的勾当,完全是因为他受了指使之故。
  那也就是说,那个"幕后主持人"的地位,高到了可以随便指挥像鲨鱼这样的大头子去干一件小事的地步!
  我对于世界各地的犯罪大头子,相当熟悉,鲨鱼本身也是第一流地位的大头子之一,像这一类大头子,全世界不会超过五十人。
  所以,我实在无法想得出,能够叫鲨鱼来干这种事的人是甚么人!
  我呆立在门口,街上已完全恢复了平静,我听到白素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传来,我并不转过头去,仍是征征地站着:"韩泽被人推了上车,推他上车的人之中,有一个是鲨鱼。"
  白素自然也知道"鲨鱼"是何方神圣,她听了之后,吓了一大跳:"你看错了吧!"
  我转过身,和她一起回到屋中,关上门:"不会错,而且,要是料得不错的话,鲨鱼也看到了我,他当然知道我是甚么人,只怕他就要找上门来了!"
  白素的神色很难捉摸,我看得出她并不是害怕,而只是厌恶,她不愿和"鲨鱼"这样的人,有任何方式的联络和接触。
  我苦笑了一下:"放心,他现在是正当商人,我想他不敢露原形,他花了至少十年的时间来建立目前的地位,要是真有甚么事发生的话,他就完了!"
  白素道:"那么,他为甚么会来找你?"
  我徐徐地道:"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我想,他会对我威逼利诱,叫我不再理这件事。"
  白素皱着眉,不出声,我回到了书房,在白素的手中,接过那金属管来,仔细看着,又用一套工具,将之小心地拆了开来。
 
第十部:大量金钱的收买
 
  那是一具摄影机么?我自己问我自己。我已经在韩泽的口中,知道那是一具摄影机,可是看来看去,这是一具甚么样的摄影机呢?它的一端,像是凸透镜一样的玻璃装置,可以说是镜头,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看见过这样子的镜头。
  而且,在这根金属管之中,还有着复杂的无线电控制装备,许多由集成电路合成的组合,看来倒像是一具小型的电脑。
  我足足花了一小时去研究这件东西,将之全拆了开来,又逐件合拢,在拆开和合拢的过程之中,我将它全拍摄了下来。我在那样做的时候,我又想到,如果韩泽想要回这件东西,那时,"幕后主持人"一定也怀有同样的目的。本来,我根本没有将这个"幕后主持人"放在心上,可是在看到了鲨鱼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
  我想到,我可能会被逼将这件东西交出去,这是我唯一保留的物证,而如果我拍摄了许多照片,那么我一样可以去请教有关方面的专家,认出这件东西,究竟有甚么作用,那对我会很有利。
  当我做完了这些工作之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也就在这时,我听到接连几辆车子停下来的声音,我赶快来到窗口,将窗拉开少许,向下看去,我看到三辆大房车,停在我门口,有两个人正下车,走向我的门口,伸手按铃。
  我认出,其中一个身形高大,西服煌然的,正是鲨鱼,而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身子比他更高,更粗伟,手中提着一只极大的鳄鱼皮旅行袋。
  我来到书房门口,听到白素道:"对不起,卫先生从医院回来之后,心情很不好,我想他不会想与任何人谈话,请两位……"
  鲨鱼哑着声道:"卫太太,至少他今天已和一个人谈过话,我姓沙,我绝对没有恶意!"
  我从书房口,走到楼梯口,大声道:"哪一位一定要见我?"
  我在发话的时候,扬着头,装出一副盲人的神态,鲨鱼提高了声音:"是我,卫先生,鲨鱼!"
  我皱着眉,手一直不离开楼梯的扶手,慢慢向下走来,到了楼下,我看到白素仍然站在门口,拦住了鲨鱼和他的手下。
  我当然不能有任何预知他会来到的表示,所以当我站定之后,我以极度疑惑的神情和声音,问道:"鲨鱼?你不会是那个……"
  我的话还未曾讲究,他已经接口道:"我正是那个鲨鱼,卫先生!"
  我双手向前伸着:"请进来!"
  白素快速转过身,向我走来,扶住我,鲨鱼和他的手下,也走了进来,我和鲨鱼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件事,会发展到了我和鲨鱼这样的黑社会大头子面对面相坐的地步,是我绝想不到的事。然而,鲨鱼还不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主持人",真正的"幕后主持人",我无法想像。同样地,我也无法想像,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在研究的究竟是甚么课题。
  照说,如此着名而有成就的科学家,绝不应该和"鲨鱼"这样的黑社会大头子发生任何关系,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们之间,显然极有关联。
  事情既然是如此之诡谲,我自然也没有甚么可说的了,我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出声,看来,像是毫无戒备的能力。
  鲨鱼先开口:"卫先生,久仰大名!"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忽然又打了一个"哈哈":"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都吃过你的苦头!"
  我淡淡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引开话头而已,他来找我,决不是来和我闲谈的。
  我淡然道:"请你直说有甚么事,因为我想不出你我之间,有甚么值得见面之处!"
  鲨鱼却俨然像是大哲学家一样,拖长了声音:"别那么说,人和人之间,总有机会发生关系的,卫先生,有一件工作,需要高度的机密,不能被人知道,我想请你做这件事的保安主任!"
  我呆了一呆,他的话,一时之间,我还无法完全弄得明白。
  我只好道:"对不起……"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我的话,是在强烈地暗示,他是一个犯罪分子,我是不会和他同流合污。鲨鱼能够混到今天的地位,当然是一个头脑极其灵活的人,一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立时笑道:"卫先生,你放心,这件事,不是我的本行,事实上,我也只是受人所托,本来,这件事的机密工作,是由我来负责的,可是我显然不称职,所以我推荐你!"
  我心中陡地一亮,已经直觉地知道,他所说的那件事,一定就是王直义、韩泽两人在研究着的这件事!
  但是我却仍然假装不明白,我道:"沙先生,你做不了的事,我也未必做得成功,而且,你看我,我丧失了视力,现在几乎甚么也不能做了!"
  鲨鱼发出一连串很难形容的声音:"你太客气了,事实上,这件工作,你不必花甚么心思,只要动一点脑筋就行了!"
  他略停了一停,看到我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才又道:"我可以保证……"
  他又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或许我的保证没有甚么用,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件事,绝对和犯罪事件无关,是一件很正当的事。"
  我干笑了两声:"你的神态如此神秘,究竟是甚么事?"
  我看到鲨鱼在摇着手,好像很难开口,但是他终于道:"事情说出来,也很简单。有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他有一种设想对于科学,我是一窍不通的。他正在研究,他的研究,需要一个极度机密的环境,所以,才想请你来作帮手!"
  鲨鱼已经将话讲到了这一地步,如果我再装着不知道,鲨鱼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定反会惹起他的疑心,而给他看出破绽来。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沙先生,你真聪明,或者说,你们真聪明,你不是来要我保守秘密,反倒要我保护秘密!"鲨鱼也笑了起来:"你已经料到是甚么事了,韩泽刚才来找过你,对不对?"
  我道:"是的,可是他的胆子很小,甚么都没有对我说,又急急走了!"鲨鱼道:"那是他聪明,而你,卫先生,如果你接受这份职位,这里就是聘金!"
  鲨鱼伸过手去,在他的一个手下手里,取出那只鳄鱼皮包来,放在几上,拉开了拉,将皮包口拉了开来。我立时看到,那是满满一皮包,一百元面额的美钞,一时之间,我也无法估计究竟有多少。当皮包拉开的时候,鲨鱼紧盯着我,显然,他对我是不是真的眼盲,还有所怀疑,不然,他也不会趁机来察看我的反应!
  但是鲨鱼在这时注视我,不会得到甚么,他自然想到,一般人一下子见到了那么多的钞票,难免会有一点异样的神情。
  但是我却有一个好处,我自己不算是怎么有钱,可是我却有很多机会,看到过大量的钱,超过这一皮包美钞更多不如多少倍的财富,我也见过不止一次,所以可以完全不动声色。鲨鱼提高了声音:"你看看!"
  我平静地道:"我看不见!"
  鲨鱼伸手抓起了一大把美钞来,塞到我的手中,我握住了一把美钞,抚摸着:"是钞票,美钞?"鲨鱼道:"是的,一共是两百万,只要你点点头,全是你的!"
  我松开手,任由钞票落下来:"你们肯花那么高的代价来收买我,看来有点骇人听闻!"
  鲨鱼盯着我,缓缓地道:"要是花了那么高的代价,仍然不行,那才真骇人听闻!"
  我立时道:"沙先生,刚才你保证这件事和犯罪无关,可是据我所知,已经有两个人失了踪,一个人神秘死亡,你又怎么解释?"
  鲨鱼略呆了一呆,才道:"我已经声明过,对于科学,我一点不懂,据他们说,那只不过是意外,绝不是有意造成的。"
  我吸了一口气:"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好几遍了,可是,甚么样的意外,能造成死亡和失踪?"
  鲨鱼不出声,我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又道:"你们大可以制造另一次意外,使我也成为意外中的人物,可以省下这一笔钱!"
  鲨鱼的脸色更难看,他挺了挺身,在这时候他显露出黑社会大头子的那股狠劲来,他道:"第一,拿钱出来的人,根本不在乎钱;第二,如果你真的要作对到底,那么,你所说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在出言威吓了,我嘿嘿冷笑起来:"好,那么我就等着这件事发生!"
  鲨鱼霍地站了起来,神色愤怒,看他的样子,他立即准备离去。
  但是,他盯了我片刻:"为甚么?你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变成了瞎子!"
  我立时道:"是的,你说得对,我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总要取回一些甚么来。"
  他抬脚踢着咖啡几:"这许多钱,就是你能取回来的东西!"
  我叹了一声:"沙先生,你不明白,我不要钱,我已经有足够的钱,衣食无缺,所以,更多的钱,无法打动我的心!"
  他俯下身子来,向着我大声吼叫道:"那么,你需要甚么?"
  我道:"我需要明白事情的真相,需要郭先生和罗定回来,需要明白陈毛的死因!"
  鲨鱼的呼吸,有点急促,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坚持,而令他感到恐惧。他大声道:"你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不会有!"
  我道:"我愿意试试!"
  这时,白素走过来,将落在地上的钞票拾起来,放进皮包之中,拉好拉。
  白素在一旁,一直未曾开过口,直到这时,她才用很平静的声音道:"沙先生,他需要休息,请你走吧!"
  鲨鱼又盯着白素,他或许不知道白素的来历,以为这样凶形凶状,就可以吓倒她。不多久,在白素始终镇定和轻视的微笑下,鲨鱼反倒尴尬起来。
  他提起了那皮包,在手中掂了掂:"好,我用这笔钱,向你们买回那件东西,行不行?"
  我笑了一下:"据韩泽说,那东西是一具摄影机,照我看,它快和美国太空人带上月亮去的,同一价钱了,不过很对不起,不卖。"
  鲨鱼看来是忍耐不住了,他陡地吼叫了起来:"那东西你留着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仍然保持着镇定,冷冷地道:"那倒也不见得,至少有人肯用那么多钱来向我买!"
  鲨鱼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仍然假装着是瞎子,一点也不表示出甚么来,鲨鱼转过身,和他的手下,一起向门口走去,当他来到门前之际,他又停了一有:"卫斯理,你的确和传说一样,不过,你要是一定不肯放弃,对你实在没有好处。"
  我冷笑着,道:"这种威胁,我是从小听到大的!"
  鲨鱼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愠怒,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向你说明一个事实,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件事中,没有罪恶,也没有你感到兴趣的东西!"
  我提高了声音:"你错了,我一个好朋友无缘无故失了踪,沙先生,那是不是你的杰作?"
  我看到鲨鱼神情盛怒,但是他没有将他的怒意发作出来,只是挥了挥手,愤怒地冷笑了一下:"如果是我的杰作,那么,我也是科学家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禁陡地震动了一下。
  他那样说,究竟是甚么意思,我实在无法明白,如果要我作推断的话,那么,只能推断为小冰和罗定的失踪,和他没有关系,那是"科学家"的事。所谓"科学家",自然是王直义和韩泽!
  然而,科学家又何以会令得他们失踪?
  我看到鲨鱼的一个手下,已将门打了开来,鲨鱼已准备向外走去了!
  在那一刹间,我感到,如果我要将这件事的层层神秘揭开,实在不应该再过分坚持己见,至少,我应该争取和王直义见面的机会。
  所以,我立时道:"请等一等。"
  鲨鱼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我道:"你刚才曾说,你是受人之托来找我?"
  鲨鱼冷冷地道:"不错,不过我决不会说出是甚么人。"
  我也没有这个奢望,因为我知道,那个叫鲨鱼来的人,一定也就是韩泽口中的"幕后主持人",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实在无法想像!
  我淡然笑了一下:"我并不想知道这位先生是谁,不过我想,他派你来,是一个错误!"
  从鲨鱼的背影看来,也可以看出,他被我的这句话激怒了。而激怒他绝非我的本意,是以我立时又道:"我和你之间,没有甚么好谈的,你应该让王直义来见我,或者。韩泽也行。"
  鲨鱼转过身来,紧盯着我。
  过了半晌,鲨鱼才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两位中的任何一个来,你就肯放弃这件事?"
  我道:"不能这样说,但是,事情可以有商量的余地,至少,我相信他们的话!"
  鲨鱼又望了我半晌,才道:"好的,我可以替你安排,你是一个聪明人!"
  我苦笑了一下这下苦笑倒是真的,而并不是假装出来的:"我宁愿是一个蠢人!"
  鲨鱼又掂了掂手中的皮包,看来他像是还想说甚么,可是没有说出来,就和他的手下走了。
  白素走过去,关上了门,转过身来,背靠着门:"你认为怎么样?"
  我皱着眉,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希望他能安排我和王直义相会。"
  白素摇头:"我有兴趣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在想,整件事的'幕后主持人',究竟是谁?"
  这一个问题,我无法解答的,我只好反问:"你有甚么意见?"
  白素道:"这个人,一定极有身份,我们在猜,他是甚么人?可是如果一听到他的名字,一定会发出哦地一声来。"
  我点头道:"那是一定的。"
  白素又道:"其次,这个人,一定和犯罪集团有勾结!"
  我略想了一想:"你这一点推断,一定是和鲨鱼受托这一点而来的?其实那不一定,鲨鱼虽然是黑社会大头子,可是他的活动范围很广,各方面的人,都有接触,甚至一些小国家的元首,为了要靠他获得武器的供应,也将他当作菩萨一样!"
  白素叹了一口气,她正准备向前走来,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白素立时转过身,打开门。
  门一拉开,在那一刹间,我竟然也忘记了掩饰惊讶的神情,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鲨鱼才走了不到三分钟,而在门口出现的,竟是王直义!
  王直义站在门口,他和我以前见他的几次,只是服装上的不同,可见他以前,并没有经过化装。
  他的神情,在愤怒之中,带着紧张,可是他又在竭力抑止情绪,他道:"据说,有人希望直接和我谈谈!"
  白素虽未曾见过王直义,可是一听得他那么说,也可以知道他是甚么人了!
  她立时道:"王先生?请进来!"
  王直义大踏步向前走来,我站了起来,他直来到我的面前,神情更是愤然,他的声音听来很刺耳,大声道:"为甚么世上总有那么多爱管闲事的人?"
  我心中不禁生气,立时还敬道:"王先生,好朋友失踪,自己双眼失明,这不算是闲事吧!"
  王直义简直是声色俱厉了,他道:"你那位好朋友,一定会回来,只要你肯不多管闲事,而你的双目失明,嘿,只好骗别人,骗不过我!"
  我不禁陡地震动了一下,王直义竟一下子就戳穿了我双目失明是假装的,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实在不明白,他是根据甚么而得到的结论。
  或许我是个不善撒谎的人,所以一时之间,我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王直义连声冷笑着,坐了下来。
  我挥了挥手,以掩饰我在那一刹间的尴尬,然后也坐了下来。
  王直义盯着我:"你其实一点损失也没有,何必一定要和我过不去?你的好奇心难道如此之强烈,非要将一个伟大的理想毁弃?"
  在他指出我的失明是伪装的之后,我没有立时申辩,那等于已经默认了,这时再来撇清,实在多余,是以我也不装下去,我坐了下来:"王先生,你不但是个科学家,而且很了不起!"
  王直义冷笑一声,从他的态度看来,他有着极度的自信,好像不对的是我而不是他!
  他道:"这是很容易猜到的事,失明是一件大事,当一个人突然失明之后,他的意志再坚强,也无法再坚持原来的意见!"
  我苦笑了一下:"说得对,不过,王先生,不单是好奇心,你是一个出色的科学家,但是很明显,你的行动,现在完全在某一个神秘人物的控制之下!"
  我开始在言语上反攻,可是王直义的防线,简直是无懈可击的,他立时道:"我自愿,我的工作需要大量金钱支持,多到你不能想像,没有这种支持,我甚么也做不成!"
  我立时道:"这种支持,包括使你成为一间多层大厦的业主在内?"
  王直义直认不讳:"是!"
  我闪电也似地转动脑筋:"那么,这幢大厦有甚么作用呢?作为一项投资,还是另有用意?"
  这时候,我的思绪,还是十分乱。
  我甚至说不上,何以我会将话题扯到了这幢大厦之上。
  当我需要极快地和王直义针锋相对地谈话之际,我自然而然提了出来,或许在潜意识之中,我始终认为那幢大厦很有点古怪之故。
  我的话,果然使得王直义窒了一窒,但是他立即道:"卫先生,你也很了不起!"
  我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我抓紧机会:"这也是很简单的,所有的怪事,全从那幢大厦开始!"
  王直义不再出声,凝视着我,过了好久,他的怒意,似乎在渐渐收敛,而终于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你要怎样才肯罢手?"
  他在和我谈条件了,在任何情况之下,对方主动要和你谈条件,你就不妨漫天开价,这是不变的铁律!我的身子向后靠了靠,然后又俯身向前,用极缓慢的语气道:"我要知道全部事实的真相!"
  王直义像是被胡蜂螫了一样地叫了起来:"不可能!"
  我却不为所动:"在我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后,如果你认为有必要,那么,我可以代你保守秘密!"
  王直义伸手指着我:"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断干涉,对我的工作,不会有甚么破坏。"
  我冷笑着:"你可以这样想,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个逐步付诸实行的计划!"
  我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王直义果然相当焦急地问:"甚么计划?"
  我道:"我已经和几位科学界的权威人士联络过,打算公布一项消息,说你,鼎鼎大名的人物,正在隐名埋姓,从事一项神秘的研究工作。我相信这一定是一项轰动全世界的大新闻!"
  王直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他用尽力法,想使他的工作成为一项秘密,我就用公开秘密去攻击他,这自然有效。
  我又道:"而且,我还和警方处理特别事务的杰克上校谈过,请他展开一项广泛的调查,传讯有关人等,弄明白谁在支持你做这项工作!"
  王直义的神色,更加难看,他的口唇颤动着,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中,一定在狠狠地咒骂我。
  这时候,我可以说已经占了上风!
  我两只手交叉,托在脑后,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来:"你自己去考虑吧!"
  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发现王直义的眼中,闪出了一丝十分狠毒的神气来,这种眼光很难捉摸,也很难肯定。所以当时,我虽然看到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我的一个疏忽,而这个疏忽,使得我几乎无法再和我所熟悉的,可爱的世界在一起。
  当下,王直义想了好一会,低下了头,显得很垂头丧气,他那种神情,加强了我的信心,使我以为他已完全被击败了,当然我也不再去考虑他双眼之中,刚才所显露的那种眼色是甚么意思!
  王直义低着头,约莫过了半分钟才道:"如果我能使你和那位郭先生见面,你去不去?"
  我心中陡地一震,他这样说,实在太突兀了,我立时问道:"为甚么你不叫郭先生到这里来?"
  王直义抬起头来,发出无可奈何的一笑."你应该知道,有许多事情,还不是人的力量所能控制的,但是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和他见面!"
  我望向白素,白素在向我摇头,可是,王直义所说的话,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我虽然看到白素在劝我别答允他,我还是道:"好的,你带我去!"
  王直义点了点头。
  我站了起来:"立刻就走!"
  王直义也站了起来,可是他却望向白素。
  白素立时沉声道:"我也去!"
 
第十一部:怪异经历再次发生
 
  王直义摇着头:"对不起,我正想说,我只能带卫先生一人前去。"
  白素又向我使眼色,我的自信心太强,我想,王直义多半是将小冰囚禁在一个甚么地方,当然,我一个人跟他去,可能有危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宁愿去冒这个险。
  所以,我来到白素身前:"不要紧,我实在需要见一见小冰!"
  白素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感觉,觉得从来没有一件事,再比这次更诡异!"
  当白素压低声音对我说话的时候,王直义向外走了开去,欣赏着壁上的画。我猜他不会有心情在这种情形下欣赏艺术品,他只不过是不想听我们的交谈,故意避开而已。
  白素那样说法,不能单说是她的直觉,因为事情本来就极度诡异。
  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有危险?"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苦笑着:"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小冰在甚么地方,他的失踪充满了神秘,现在你要去见他……"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也不禁有点动摇了起来,的确,小冰在甚么地方呢?小郭是一个具有高度应付困难环境能力的人,但是他失踪了那么多天,而毫无音讯。
  那也就是说,他斗不过令他失踪的力量。
  王直义说要带我去见小冰,当然,我有可能遭到和小冰同样的命运,那么,我是不是有能力摆脱这个力量的束缚而逃出来呢?这实在是需要郑重考虑的问题。
  我呆了一会,才道:"这件事,完全是由小冰引起的,我想我不应该放弃能见到他的机会!"
  白素皱着眉,忽然大声道:"王先生,为甚么你不能带我一起去?"
  王直义转过身来,摊着手,现出一种极其无可奈何的神情,道:"事实上,我只不过指路,连我自己都不能去!"
  白素立时道:"那究竟是甚么地方?"
  王直义的回答,简直是令人气愤的,他竟然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而我的确生起气来:"这是甚么意思,开玩笑?"
  王直义摇头道:"不,你可以见到郭先生的,或许,还可以见到那位罗先生。"
  我经历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可以算不少,但是,现在我望着王直义,一时之间,不如说甚么才好。
  王直义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正在加深,加深到了长叹一声的地步:"老实说,你到了那地方之后,根本无法保证你一定可以回来!"
  他请到这里,顿了一顿,在我和白素的极度惊讶之中,他又道:"这也是我为甚么只让卫先生一个人去的原因。"
  我本来已经觉得惊讶,我的脑中,更乱成了一片。王直义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如果他有恶意,他所谓"到那地方去",是有另一种恶意的含义的话,那么,他何必告诉我呢?
  从他的神态来看,他那样坦率的说法,所讲的全是事实,但是,那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这真令人费解之极!
  一时之间,我们三个人全不出声,屋子中很静。过了很久,还是白素先开口,她的神态很镇定,声音也很平静,她对我道:"既然有那么一个古怪的地方,就算冒着不能回来的危险,你也应该去一次!"
  白素的话,直说到我的心坎之中,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度强烈的人,而王直义的话,又说得如此神秘,尽避他说不保证我能回来,但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去!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我道:"请你等我几分钟,我跟你去。"
  王直义的神情,略带一点惊讶,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上了楼。
  到了楼上,我在书房之中,取了一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在手中抛了抛,放进了口袋之中,然后才道:"你明白了?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白素点了点头,我立时下楼,伸手拍着王直义的肩头:"好,我们走吧!"
  白素也跟了下来,我和王直义来到门口,转身向她挥了挥手,她也向我挥着手。
  白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或许这时她的心中,焦急得难以形容,但是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她极度镇定,而世上实在很少女人,能够在丈夫去一个可能回不来的神秘地方之际,仍然这样镇定。
  我和王直义一起出了门,他道:"用我的车子?"
  我反正已带了无线电对讲机,在十哩的范围内,可以和白素随便通话,而且,我估计不会出本市的范围之内,所以我立时道:"没有意见。"
  我们一起上了他的车子,由王直义驾车,一路上,他并不开口说话,不一会,车子已经上了一条斜路,我不禁奇怪起来。
  这条斜路,我十分熟悉,那就是通到那幢大厦去的斜路!当日,小冰带我来看这幢大厦时,以及我以后好几次来的时候,全是经过这条路来的!
  王直义带我到这里来,是甚么道理?难道小冰和罗定,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在我的疑惑,还未有结论之前,车子已经停在这幢大厦的门口。
  停了车之后,王直义道:"请下车!"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也下了车,我跟着他一起走进了那幢大厦的大堂。
  自从这幢大厦的原来管理人陈毛,神秘地死在天台之后,我还没有来过,这时,或者是由于心理作用,一走进静悄悄的大厦大堂,我就觉得有一股阴森之气,逼人而来,我忍不住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甚么?小冰在这幢大厦内?"
  王直义回答的话,更是令人莫名其妙了,他道:"也许是!"
  我提高了声音:"甚么意思?"
  在那时候,我已经在提防着可能有鲨鱼或是他手下打手,突然从楼梯间冲出来,可是从那种寂静的程度来看,整幢大厦之中,显然只有王直义和我两个人。
  王直义道:"你很快就会明白了,现在,你可以单独启程了!"
  我瞪着眼道:"由哪条路去?"
  王直义来到那电梯之前,按了按掣,电梯门打了开来:"由这里去!"
  我陡地一征,在那刹那之间,我觉得自己多少捕捉到了一点甚么了。
  所有的怪事,全在这幢大厦中发生,这种说法,比较笼统一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所有的怪事,全是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发生的,首先是罗定,接着是小冰,现在,是我!
  我望着敞开的电梯门,心中有点犹豫,并没有立时就跨进电梯去。
  王直义望着我,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并不坚持你去,不过,要不是你自己去的话,我的解释,你决不会满意,而且,你也永远无法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仍然站在电梯门口,我正在思索,他这样说法,究竟是甚么意思。
  王直义又道:"要是你不想去,那么就算了,不过,也请你再也别管我的事!"
  我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他是用话在逼我,我道:"谁说我不去?"
  我一面说,一面已跨进了电梯。和普通的自动电梯一样,一有人跨了进去,电梯的门,就自动合拢,在门合拢之际,王直义在外疾声道:"请你记得那地方的详细情形,我希望你能回来!"
  当电梯的门完全合上之前的一刹那,我发现他的神情很是焦切。
  我立时感到,电梯在向上升。
  可是,当我抬头向电梯上的表板看去时,所有的灯全未着,我无法知道自己已升到了哪一楼。
  我立时记起了罗定所说的,他在这个电梯中的遭遇,我的手心,不禁有点冒汗。
  我并不是第一次乘搭这架电梯,在开始的一分多钟之内,情形和上几次,也完全无异,除了那一排小灯完全不亮以外。
  可是,在两分钟之后,情形却不同了!
  电梯显然还在向上升着,但是就时间来说,它早已应该到顶楼了!
  然而,电梯还在向上升,不断地升着!
  罗定所说的情形出现了!
  自然,当日我在楼下大堂中,等候小冰上去拿他遗失的手表,等了那么久,也正是这种情形!
  那也就是说,两个失踪者,罗定和小冰他们经历过的情形,现在正由我亲身经历着。
  我可以料想得到罗定和小冰两人当时的慌张和恐惧,因为这时,我对于这种情形,知道了已有很多天,也假设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不只一次,可是,我仍然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
  电梯向上升着,任何一个在城市生活,而又在日常乘搭电梯的人,都可以肯定这一点,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可以说,世界上还没有一幢大厦有那么高电梯上升了五分钟,还没有到顶!
  电梯还在继续向上升,可以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甚么(其实,当然是为了内心的恐惧。),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
  我不断地叫着,大约又过了十分钟,电梯还在向上升着。那时候,我心中的恐惧,到达了另一个难以形容的顶点,我大声叫道:"王直义,你要将我送到甚么地方去?"
  当然,我得不到回答,而电梯还在向上升,我心中乱到了极点,我开始安慰自己,不要紧的,罗定和小冰,他们曾经历了如此可怖的电梯不断上升,不是终于全下来了么?
  那么,我至多也不过虚惊一场而已。
  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渐渐镇定了下来,而电梯还在不断向上升着,大约自我进了电梯起,至少已经有十五分钟之久!
  我吸了一口气,电梯还在继续上升,我用力敲打着电梯的门,希望它能够停下来,可是电梯还在继续不断地上升。
  那实在是令人疯狂的,一幢没有人居住的大厦,一座不断上升的电梯,只有一个人,被关在那电梯之中。我几乎每天都乘搭电梯,但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将人在一条直上直下的水泥管道之中,提上吊下的铁箱子,原来竟如此可怕!
  我取出了一柄小刀,旋开了几只螺丝,我这样做,可以说完全没有目的,或者是在我的潜意识之中,迫切地希望这架电梯,快一点停下来,所以才有这样的破坏行动。
  那几枚螺丝,原来是固定电梯壁的铝板的,我一口气弄松了七八颗,一块两尺宽的铝板,松了开来。
  当这块薄薄的铝板跌下来之际,我真正呆住了!
  我看到了铝板之后,极其复杂的装置,我完全无法说出那是甚么,我所看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印刷电路。我对于这一方面的知识,不是很丰富,但是我也可以知道,那么多电路,足以装置一座大型电脑!
  而这只不过是一座电梯!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一座电梯,因为一座电梯,决不需要如此复杂的装置。然而,那不是电梯,又是甚么呢?它正带着我不断在上升!
  我呆呆地望着那些装置,又进一步发现,电梯的三面,全有同样装置,如果说,那是一具十分奇特的机器,那么,我正是在这具机器的当中!
  我试用小刀,去碰一束极细的,颜色不同的电线接触点,有一蓬细小的火花,冒了出来,发出"拍拍"的声响。
  由此可以证明,这部复杂的机器正在启动着。
  我后退了一步,又大声叫了起来。这一次,我只不过叫了几声,电梯突然停止了!
  在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上升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给人以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我连忙转向电梯的门,完全像是普通的自动电梯一样,而门一开之后,也就看到了穿堂。
  我急不及待冲了出去,在一个这样古怪的机器之中,被困了那么久,再见到了熟悉的大厦穿堂,那当真像是万里游子,看到了亲人一样的亲切。
  我扶住了墙站定,不由自主地喘着气。
  我不知道何以心中会感到如此之恐惧,算来实在是没有甚么值得害怕的,虽然电梯不断上升至少有二十分钟之久,但是,我还是在这幢大厦之中,又有甚么可以害怕的呢?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自然而然,镇定了下来,转过了身,我看到,电梯的门,已经关上。
  王直义说我可以见到小冰,但是我现在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要是小冰一直在这里的话,他为甚么不离开这里回家去?是不是有甚么人在阻止他?
  我定了定神,已经有了应付最恶劣的打算,是以我的声音很镇定,我大声道:"有甚么人在这里,可以出来和我见面了!"
  我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拍"地一声响,一扇门慢慢地打了开来,那扇门开得十分慢,简直就是恐怖电影之中,有甚么神秘人物就快出现一样!
  我盯着那扇门,整扇门终于全打了开来,我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望定了我!
  那是罗定!
  突然之间看到了罗定,那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罗定的面色,十分苍白、可怕之极。
  他口唇颤动着,但是在开始的半分钟之内,他完全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直到半分钟之后,他才喃喃地道:"你也来了!"
  我正在猜测他这句话的意思,准备回答他之际,突然在我的身后,又传来了"啪"地一下开门声,当我立时转过身去,我呆住了!
  的确,在我的身后,又有一扇门打开,一个人站在门口,正是小冰!
  一看到了小冰,我不禁又惊又喜,我立时叫了他一声,可是他没有立时回答我,我急急向他走去,来到了他的身前,我才发现他的面色,也极之苍白,而且,他的神情之中,有极度的茫然。我从来也未曾在小冰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但是,我要问小冰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一到了他的面前,我就道:"小冰,怎么回事?你为甚么一直留在这里不回去?"
  我这样问他,是因为我感到小冰和罗定这时的情形,实在不像是有人看守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去的样子。
  小冰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你来看!"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回头向罗定看了一眼,罗定仍站在那门口,一动也不动,同样有着失神落魄的神情。
  我不知道小冰叫我进去看甚么,而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顶点,我决定暂时不理会罗定,先和小冰进去看看再说,因为小冰甚么也不说,只叫我进去看,他一定有甚么很特别的东西让我看。
  小冰一面说着,一面向后退,我跟了进去,进了那扇门一看,我不禁大失所望。
  我以为一定有甚么极其特别的东西,但是,却甚么也没有,进门之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居住单位,空的。
  我呆了一呆,立时向小冰望去:"你叫我看甚么?这里甚么也没有。"
  小冰的动作十分奇怪,他双手抱着头,退到了墙角,靠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接着,伸手向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指了一指。
  他虽然甚么也没有说,可是看他的动作,我自然可以知道,他叫我到外面去看看。
  我心中仍然充满了疑惑,不知道外面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因为透过玻璃门,我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台,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
  我略呆了一呆,走了过去,推开了玻璃门,来到了阳台上,一踏出了玻璃门,我就呆了一呆,现在,我是站在一幢大厦的阳台之上。
  这幢大厦有二十七层高,假设我是在其中最高的一层,那么,我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应该可以看到一点甚么东西呢?
  我所能见到的,自然是城市的俯瞰,是小得好像火柴盒一样的汽车,蚁一样的行人,和许多许多其它的东西。
  可是这时,我向下看去,甚么也看不到。
  那是真正的甚么也看不到,我所见到的,只是茫茫的一片,那种茫茫一片的情景,实在很难形容出来。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决不是有浓雾遮住了我的视线,而是在我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本来就甚么也没有。
  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来。
  这种茫茫一片,甚么也看不到的情景,我从罗定的叙述之中得知过,但是听人说起来是一回事,自己身历其境,又是一回事,我完全被这种情景所震慑,以致我在转身过来时,发觉自己的肌肉僵硬。
  我看到小冰仍然蹲在墙角,我勉力定了定神,走进屋内,大声道:"小冰,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究竟是在甚么地方?"
 
第十二部:在另一个空间中
 
  小冰抬起头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感到我实在无法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我道:"走,我们回去再说!"
  在小冰的脸上,现出深切的悲哀来:"没有用,无法离开这里!"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有人看守?"
  小冰又摇着头:"没有,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后来,那管理员陈毛来了,他又走了,再后来,罗定来了,然后,你来了。"
  我听出他的话,十分混乱,有点语无伦次,我立时道:"陈毛可以离去,我们为甚么不能?"
  小冰望定了我:"陈毛不顾一切,从阳台上跳下去,我没有这个勇气!"
  一听得他那样说法,我不禁陡地打了一个寒颤!
  陈毛从阳台上跳出去的,小冰可能还不知道陈毛结果死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上,致死的原因,是因为高空下坠!
  从这幢大厦的阳台上跳下去,会跌死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之上,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然而,陈毛却又的确是这样死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望着小冰。
  过了好半晌,我才道:"你有尝试过离去没有?你如果走楼梯下去,结果怎么样?"
  小冰喃喃地道:"走不尽的楼梯,直到你走不动,我试过了,甚么都试过了!"
  他讲到这里,声音变得很尖锐:"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又呆了一呆,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肩头:"小冰,镇定一点,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小冰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他仍然不断地道:"我们在另一个世界!"
  我不知如何才能令小冰镇定下来,这时候,门打开,罗定像是幽灵一样地走了进来。我说罗定走进来的时候像幽灵,是因为我的确有这样的感觉,他的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行动之际,几乎一点声息也没有。
  我望了罗定一眼,又向小冰道:"你曾经打过一个电话回去,那是怎么一回事?"
  小冰望着我,嘴唇抖动着,好一会才发得出声音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有点怒:"电话是你打的,你应该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小冰苦笑了起来:"那是我不知第几次试图离开,我在楼梯中向下奔着,一直向下奔,虽然有着走不完的楼梯,但是我还是向下奔,我……这实在是很可怕的,走不完的楼梯,就像是一个噩梦!"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我。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走不完的楼梯,这的确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发生的事,而在现实之中,如果有了这样的事,当然很可怕。
  小冰继续道:"我不断向下奔,忽然,我看到了管理处,那是二楼,我知道有希望了,我又继续向下奔,管理处明明是在二楼的,可是我又不如奔了多久,仍然是楼梯,无穷无尽的楼梯!"
  他请到这里,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停了片刻。看到他这种情形,我怕催促他,会使他说来更加杂乱无章,是以并不出声。
  小冰又道:"后来,我想起二楼有一个电话,我不想出去了,只想回到二楼,去打一个电话,我又转头向上,又不如奔了多久,我又看到了管理处,我想走进去,可是像是有甚么东西阻挡着我一样,我用尽了气力,才挤到电话旁边,打了一个电话,事情就是那样。"
  我呆了半晌,小冰那个电话的录音,我听过许多次了,他讲话的音调极慢,当时,我们几个研究电话录音的人,一致认为,那并不是小冰亲口对着电话讲话,而是事先录好了音,再特地以慢速度放出来的。
  然而,现在听小冰说来,却又全然不是这一回事了。
  我问道:"是你对着电话讲的?"
  小冰道:"是,我也听到我太太的声音,不过,她的声音,听来很尖锐,快速,好像是录音机弄错了播放的速度,像鸭子叫一样!"
  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你的声音,听来却像是录音带在播放的时候,弄慢了速度!"
  小冰双手捧着头,喃喃地道:"为甚么会这样?为甚么?我们在另一个世界中?"
  小冰说了几次"在另一个世界之中",或许我是新的来客人,所以我还没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对小冰为甚么一再有这样的说法,我也不是很明白。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边,幽灵一样,不动也不出声的罗定,忽然开口道:"不是在另一个世界,而是在另一个空间。"
  我震动了一下,小冰也陡地抬头向他望去,从小冰的反应来看,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罗定这样说法。
  我在一征之后,立即问道:"罗先生,另一个空间,是甚么意思?"
  罗定苦笑着:"我对科学不是很懂,但是王直义对我说过,那是另一个空间。"
  我竭力使我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在那一刹间,我想到,在罗定和王直义之间,一定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如果催得太急,罗定可能反倒不会说出来。
  罗定这家伙,一切事情,本来全是由他开始的,而我也早已怀疑他心中另有秘密,或许他早将心中的秘密对我说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许多事发生!
  我望着罗定,想了一会,才道:"罗先生,现在我们三个人在同样的处境之中,是倒楣还是能逃出去,命运全是一样,我想,你不应该再对我们隐瞒甚么!"
  罗定苦笑着,转身走到了墙前,将自己的额头,在墙上连连地碰着,发出"碰碰"声响。
  我和小冰互望着,都不去睬他,过了片刻,他才陡地转过身来:"好,我对你们说,他们到底还是害了我,我为甚么不说!"
  小冰站了起来,我们一起注视着罗定。
  罗定道:"我是第一个在电梯中有那种怪异遭遇的人,我后来撞了车,逃了出去,在医院中,接到了王直义的电话。"
  我不出声,罗定以前没有说过这些,虽然我早已知道,他和王直义之间一直有联络。
  罗定又道:"王直义在电话中问我对警方讲了些甚么,我说我已将我的遭遇说了出来,他说那还不要紧,人家不会相信我的遭遇,不过他希望和我见面,我在出院之后,就和他会了面。"
  我和小冰仍然不出声。
  罗定停了片刻,又道:"他一见我,就给我十万元,只要求我不再向人家提起这件事,而且不加追究,我当时就答应了他。后来,我越想越奇怪,觉得他如果一下子就肯拿出十万元来叫我别说甚么,一定会拿出更多的钱来,所以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实在我忍不住想讥嘲他,我冷笑道:"看不出你是这样贪婪的人!"
  罗定苦笑了起来:"我接连又向他要了两次钱,他都给了我,我还跟踪他到郊外的住所,去见过他几次,每次他都给我钱。"
  罗定继续道:"我想向他要一笔很大的数目,保证以后不再去骚扰他,他说,一切费用,全是人家拿出来的,数字太大,他作不了主,接着,他又提及他在研究的工作。"
  罗定一说到这里,我和小冰两人,都紧张起来。
  罗定吸了一口气:"他责怪我贪得无厌,说他在进行的工作要保守秘密,但是决对不是甚么犯罪行为,而是科学领域上,划时代的创举,他说,他要使人进入另一个空间,可以自由控制,已经接近成功的边缘了。他又说,只不过因为一些不能控制的技术问题,我才会在电梯中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他是那样说的。"
  我和小冰互望了一眼,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空间,这种说法,可以有好几个解释,而任何解释,都超乎想像之外,因为自有人类以来,人都是生活在三度空间之中,另一个空间究竟是甚么,谁也不能精确地说出来。
  小冰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来的?"
  罗定苦笑着:"王直义最后答应我,可以给我那笔钱,但是必须我帮他一次,进行一次试验,他要我进那座电梯,他对我说,那是进入另一个空间的过程,那电梯……"
  我尖声道:"那电梯是一座极其复杂的机器,是改变空间的机器。"
  罗定道:"是的,我答应了他。因为上一次,我只不过受了一场虚惊,结果并没有甚么,谁知道这一次,我搭了那电梯上来,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呆了半晌,又向小冰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小冰道:"当晚,我驾车直驶到海旁,我只觉得心中很乱,离开了车子,沿海旁走着,想使头脑清新一下,忽然被人偷袭,打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电梯中,等到电梯停止,我走出来,就一直在这里。"
  我道:"已经有很多天了,你靠甚么生活?"
  小冰摆着手,道:"奇怪得很,我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停止了,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和热,所以我才说,我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心中极乱,罗定虽然已经说出了他的秘密,可是事实上,对事情仍然没有甚么帮助。
  我知道了在另一个空间之中,全是被王直义送进来的,他送我们进来的工具,就是那幢大厦中的电梯那肯定是一座奇妙复杂无比的机器。
  王直义一再表示,一切全是技术错误造成,并不是有心如此,而且,他也表示过,他的研究,还未臻成熟的阶段。
  换句话说,在某种情形之下,他可以通过那架机器,将我们送入另一空间,但是,他却没有力量,再将我们弄回原来的世界去!
  现在,我完全明白他要我来见小冰时,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他说过,我可能永远不能回去!
  当时,不论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将我带到另一个空间来,别说当时想不到,就算是现在,也有点不可思议!
  我将王直义带我来这里的情形,约略说了一下,罗定绝望地叫了起来:"那样说来,我们永远没有机会离开了?"
  我不出声,那是因为我知道,眼前的情形,的确如此,除非等王直义的研究,有了新的成功,但是,那要等到甚么时候?人的寿命有限,或许,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任何成就了!
  我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小冰忽然叫了起来:"陈毛呢?大厦的管理员陈毛也来过,可是他跳了下去之后,却不见了!"
  我望着小冰:"你知道陈毛怎么了?"
  小冰望着我,没有反应。
  我道:"陈毛的尸体,在大厦的天台上被发现,他是摔死的,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来,跌在大厦的天台上跌死的!"
  小冰听了我的话,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我又道:"太不可思议了!从大厦一层单位的阳台上跳下去,会跌死在大厦的天台上,倒好像他当时不是向下跳,而是在向上飞,飞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再向下跳下来……"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电光石火也似,闪过一个念头,我已经捕捉到了一点东西了!
  我突然想到的这个念头,是荒谬绝伦的,但是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觉得心头陡地一亮,觉得甚么不可思议的事,全可以解决了!
  小冰究竟和我在一起久了,他一看我的情形,就可以知道,我一定是想到了甚么,他立时问道:"怎么,你想到了甚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讲出了两个字:"时间。"
  罗定和小冰全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
  我又道:"所谓另一个空间,是时间,和原来不同的一个空间,你们明白么?"
  我大声叫了起来,"那电梯,是使时间变慢的机器,在时间变慢的过程之中,我们到达了另一个空间,时间变慢了的空间!"
  罗定和小冰着来仍不明白。
  我又道:"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原理,如果时间变慢,所有的一切,都按比例伸展,举个简单的例子,时间慢了一倍,这幢大厦,就高了一倍!"
  小冰失声道:"我们在电梯中……"
  我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在那具使时间变慢的机器之中,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觉得时间慢了,我们之所以可以觉出这一点,是因为我们一直习惯正常时间的缘故,电梯一直在向上升,在时间变慢的情形下向上升,大厦也在相对地向上升,所以,要那么久,电梯才停下来,而我们也到达了另一个空间!"
  小冰道:"我们现在……"
  我道:"我们现在,是在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之中,我们自己看来动作正常,但如果我们和时间正常的空间中的人联络,那么,我们一切,全是慢动作,我们的声音,听来也像用慢速度放出来的录音带!"
  罗定神情骇然:"那么,陈毛……"
  大约是我的解释,的确不是一时之间所能弄明白的,是以小冰也抢着道:"陈毛的情形又怎样?为甚么他在这幢大厦的阳台上跳下去,结果会跌死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之上,这实在太不可思议!"我吸了一口气:"事情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我刚才说过,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若是时间变慢了,那么,其他的一切,也呈正比例扩展,譬如说,时间慢了一倍,这幢大厦也就高了一倍。"
  小冰和罗定两人,皱着眉头。
  我挥着手,继续道:"这是很奇妙的情形,在我们的空间中,大厦变高了,但是在正常的空间中,大厦还是和原来一样高。"
  讲到这里,我停了一停,又道:"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中,一切全是不能想像的。"
  小冰和罗定两人,仍然不出声,依然皱着眉头。
  我再道:"陈毛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在一个时间变慢的空间之中,向下跳去,结果在他向下跃去之际,忽然之间,他突破了这个空间,当他突破那空间的一刹间,他还在半空之中,而大厦却回复了原来的高度,结果,他跌下来,就落到了大厦的天台上。
  罗定和小冰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过了好久,他们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又沉默了很久,小冰才苦笑道:"那么,我们在甚么样的情形下,才可以突破这个空间?"
  这正是我想寻找的答案!
  我想了片刻,才道:"看来,王直义的研究,还不完全成功,他只能将我们送到这个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中来,却无法令我们回去。"
  罗定忽然冒冒失失地道:"可是陈毛却出去了!"
  小冰当时瞪了他一眼:"陈毛跌死了!"
  罗定嘴唇掀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不过从他的神情来着,他一定是想说:死了也比永远被困在这样不可思议的空间之中好得多!
  小冰似乎还想继续责备罗定,在那时候,我的心中十分乱,但是,我却又好像捕捉到了一些甚么,我唯恐他们两人的争吵,妨碍了思路,是以我连忙挥着手,令他们别出声。
  当他们两人,静了下来之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错,陈毛突破了这个空间,不然,他就不会死在天台上!"
  小冰摇着头:"这样的突破有甚么用,我可不想就那样死。"
  我望着小冰:"现在问题是,我们所在的空间中,时间究竟慢了多少?"
  小冰道:"那有甚么分别?"
  我道:"大有分别了,如果我们所在的空间,时间慢了一倍,那就是说,原来三百高的大厦,就会变成六百高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事实上,大厦的高度在同一空间中的人是不变的,但是在不同空间的人来说,就大不相同!"
  小冰和罗定两人,都用心地听着。
  我又道:"假设是一倍,那么,在这里跳下去,如果立时能在下降中突破空间的阻碍,约莫相当于从二百五十层的高空中跳下去!"
  小冰补充我的话:"还要恰�檬锹湓诖笙玫奶焯ㄉ希�如果直落下地,就等于从五百五十的高空跳下去。"小冰讲到这里,苦笑了起来:"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高度跌下去而仍然生存!"
  小冰说得对,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高空跳下去而仍然生存。
  罗定又冒冒失失地说了一句:"若是有一具降落伞,那就好了!"
  小冰简直在对罗定怒目而视了,我挥着手:"罗先生,照我的设想,就算有降落伞,也没有用。一定是在急速的下降中,才能突破空间的阻碍,如果用降落伞,说不定永远在变慢了的空间之中飘荡,那就更加凄凉万分!"
  我的话,令得罗定苦笑了起来,小冰摊着手:"那等于说,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我不出声,在室中来回走着,眉心打着结,过了半晌,我才道:"我愿意冒这个险。"
 
第十三部:冒险离开四度空间
 
  小冰尖声叫了起来:"你疯了?这不是冒险,是找死!"
  我道:"我不是说我就这样跳下去,我的意思是,我用一样东西帮助我。"
  小冰和罗定两人,都不明自我的意思,只是望定了我,小冰问道:"这里有甚么东西可以利用?"
  我伸手向前指着,他们两人,循我所指看去,从他们的神情看来,他们显然不知道我指的是甚么,因为那时,我指的是一扇门。
  小冰回过头来看我:"你说的是甚么?"我道:"就是那扇门!"
  罗定还是不明白,但小冰毕竟是经过惊险生活的人,他立时明白了!
  他道:"你的意思是,将这扇门拆下来,抱着这扇门,一起跳下去?"
  我点了点头:"是,希望门先落地,抵消了撞击力,那么,我就有可能逃过大劫!"
  罗定望着我,又望着小冰,这一切,在他的脑中,完全无法想像,但是小冰皱着眉,那显然表示,他在考虑,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自然,这仍然十分冒险,结果怎样,谁也不知道,小冰在呆了半晌之后,吁了一口气,而我已经走了过去,将那扇门,拆了下来。
  我用小刀,在门上挖着,挖了一个洞,可以容我的手穿过去。
  我叫小冰和罗定,扶住了那扇门,我攀高了些,手穿进了那个洞中,那样,可以紧紧抱住那扇门,而身子俯在门上。
  我也不禁摇着头:"唯一的希望,就是落地之际,仍然是这样子!"
  小冰苦笑道:"可是,你的人比这扇门重,结果一定是你的身子先着地,跌得粉身碎骨!"
  我道:"我们可以在门的下面,加上分量重的东西,使它先落地!"
  小冰这方面的脑筋倒很灵活,他道:"拆洗脸盆!"
  我点点头,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拆下了三个洗脸盆,就用原来的螺丝,将之固定在门的下面,加重重量,看来仍不够我的体重,于是,再拆了一只浴盆,加了上去,看来已经足够了。
  我们三个人,合力将那扇被我们改装得奇形怪状的门,抬到了阳台的栏杆之上。
  望着那装上了一只浴盆、三只洗脸盆的木门,我不禁苦笑。
  只怕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抱着这样古怪的东西,由不可知的高空向下跳去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反倒是在另一个不可知的空间中的人,不止我一个,至少小冰和罗定都是,而且,谁知道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有多少人在不可知的空间之中?
  我攀上了栏杆,当我站在栏杆上的时候,小冰和罗定两人望着我,我和他们轮流握着手。
  这时候,我的情形,就像是日本的"神风特攻队"队员们出发之前的情形差不多。
  我将手穿进了门上的洞,抱紧了门:"你们小心向外推,然后松手!"
  小冰和罗定两人点着头,罗定忽然道:"等一等,卫先生,要是你出去了,我们怎么办?"
  我道:"要是我出去,就好办了,至少我可以再来,而我们可以一起用这个方法出去!"
  罗定苦着脸:"第一次成功,第二次未必也成功的。"
  我心中很卑夷罗定的为人,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也不便表示,我只好道:"你放心,我再来的时候,会带来更适当的工具来。"
  小冰和我的交情毕竟不同,在这时候,他不像罗定一样,只想到自己,而在为我的安全担心,他望着我:"你……你……"
  他连说了两个"你"字,眼圈有点红:"再见!"
  我也道:"再见!"
  他和罗定两人,用力一推,我和那扇奇形怪状的门,一起向下,落了下去。
  经过改装的门,重心在下面,所以我向下落去的时候,倒是头在上,脚在下,直掉下去的。
  有一个时期,我曾热衷于跳伞运动,也曾有过多次高空跳伞。可是这时候,我抱住了一扇那样的门,自高空跳了下来,和跳伞是全然不同的,我下跌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致令得我五脏六腑,像是一齐要从口中喷出来。
  那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不但想呕,而且会感到,将呕出来的,是自己的内脏。
  我竭力忍着,屏住气息,勉力和这种感觉对抗着,所以我只知道自己在向下跌去,全然未曾发觉,在甚么样的情形下,又看得到东西的。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幢大厦的天台!
  当我看到那幢大厦天台之际,我估计距离,大约还有一百米,可是我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下大叫声,接着,一声巨响,和一下猛烈无比的震荡,我已经到了那幢大厦的天台之上。
  这一下自高空直跌下来的震荡,虽然不是我身子直接承受,那力道也大得出奇,在那一刹间,我被震得天旋地转。我依稀听到了浴盆的破裂声,接着,那扇门也破裂了开来。
  我本来是手穿过了门上的洞,紧紧地抱住那扇门,当那扇门拉得破裂之际,一股极大的力道,将我震了开来,令得我跌出了足有五六米,倒在天台上。
  那一下摔得十分重,可是究竟那扇门承接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撞击力,所以我倒地之后,手在地上一撑,立时挺身站了起来。
  可是那一撞之势,还有余劲,我才一站起,又禁不住向后,连退了三四步,方始真正站定。
  这时候,我也不及去顾得全身的酸痛了,我忍不住又大叫了一声,我成功了!
  我从那个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中,又回到正常的空间中来了!
  我立时去看那扇门,那真是极其可怕的情形,那只浴盆和三只洗脸盆,碎得已找不到甚么了,门碎成了七八瓣,我能够还站在天台上,真是徼天之幸!
  那一下撞击的力道,的确极大,因为天台也被撞破了一个洞。
  我喘着气,向前走两步,就在这时候,我听到"碰"地一声声,好像是铁门开启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凸出在天台之上的电梯机房中传出来的。
  接着,我看到一个人,转过了电梯机房的墙,他才转过墙来,就看到了我。
  那是王直义!
  我真的无法形容王直义在看到我之后,脸上的那股神情!
  王直义双眼睁得极大,眼珠像是要从眼眶中跌下来一样,张大了口,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来。
  这种情形,显然是他所受的惊骇,实在太甚,以致在刹那之间,他完全处在一种惊呆的状态之中,像是一个白痴!
  我向他慢慢走了过去:"你怎样,好么?我回来了,看来你并不欢迎我!"
  王直义渐渐镇定下来,当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可是他的神态,仍然是惊骇莫名的。
  他变得有点口吃:"那……那不可能,我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你怎么能解决?"
  我不想去责备他,事实上,他在送我到那个空间去的时候,已经说明,我可能永远不能回来,是我自己决定要去冒险的。
  所以我立时道:"是陈毛给我的灵感,你记得么?那管理员?"
  王直义点了点头,可是他仍然道:"我还是不明白。"
  我道:"你的确不容易明白,因为你不知道在那另一个空间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王直义一听到"另一个空间",陡地震动了起来,面色变得粉白:"你……甚么都知道了?"
  我摇头道:"不,我知道得很少,大多数还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我猜,那座电梯,是一具使时间变慢的机器,对不对?"
  王直义后退,背靠在电梯机旁的墙上,无意识地挥着手,讲不出话来。
  我又向他逼近了一步:"人在通过了这个时间变慢的机器之后,就会进入一个时间变慢的空间,而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空间中回来,对不对?"
  王直义的脸色更苍白,但是他终于点了点头。
  我又道:"在那个空间中,我见到了罗定和我的朋友郭先生。"
  王直义喃喃地道:"我知道,我见到你们。"
  我呆了一呆:"你见到我们,甚么意思?"王直义望了我半晌,才苦笑道:"现在,我不必再对你隐瞒甚么了!"
  我有点不客气地道:"你早就不该对我隐瞒甚么了,而且,现在,我们还得快点设法,令他们回到正常的空间来,你应该有办法!"
  王直义现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手在脸抚抚摸着,接着道:"请你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转过了电梯机房的墙角,我也跟着他转了过去。
  一转过去,我就看到在机房的门口,还有一个人站着,那人是韩泽。
  韩泽看到了我,苦笑了一下,我过去和他握着手,一手按着他的肩头,王直义已经走了进去,我也和韩泽一起走了进去。
  才一进铁门,我就呆了一呆。
  这哪里是一个电梯的机房,里面可以活动的体积,虽然不大,但是那些装置,简直可以和美国候斯顿的太空控制中心比美。
  四面全是各种各样的仪器,有很多大小的灯,不断在闪动着,剩余下来的地方,要站三个人,已经极其勉强,当然更没有法子坐下来。
  我在两排仪器之中,挤了过去,王直义在我面前,转过头来,我发现他和在机房外面时,完全判若两人,他双眼炯炯有神,脸上蒙着一层光辉,就像是鱼见到了水中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傲之感。
  连带他的声音,也变成坚定而有自信,他望着我:"小心你的手,任何掣钮,都别碰,碰了一个,就可能改变全人类的历史!"
  他的话,就算夸大,我也无条件地相信了他,我高举着双手,放在头上,侧着身,小心地向前走,来到了他的身边,韩泽跟在我的后面。
  我和王直义,站在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电视机前面,王直义道:"先看他们!"
  我正不明白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王直义已经向韩泽挥了挥手,他和韩泽两人,立时忙碌了起来,双手不停地,动着各种各样的掣钮,又互相询问着。
  过了半分钟,那小电视机上,开始闪动着许多不规则的线条,开始看来,杂乱一片,但接着,已可以看清画面,那是一个空置的建筑单位的客厅。
  而这个客厅,再熟悉也没有,就是这幢大厦的一个居住单位。
  我立时道:"这是为了什么?我们为什么不上去看,而要通过电视来看!"
  王直义望了我一眼,他的神态仍然是严肃而有自信的,他道:"你不会明白的,事实上,对于第四空间的事,我也不是十分明白,不过,你至少可以听一听!"
  我有点啼笑皆非:"多谢你看得起!"
  但是王直义正像通常充满了自信的人一样,一点也没有感到我有讥讽的意思在内。
  他道:"另外一个空间,是无法想像的,当你在那另一个空间中的时候,事实上,你仍然在这座大厦之中,但是你却是在另一个空间,在两个不同空间中的人,不能互相看到、听到,和触摸到!"
  我点头:"这我知道。"
  王直义就像是教师在教训学生一样,毫不客气地斥道:"你知道,你知道甚么!你可知道,要使无线电波,能贯通两个不同的空间,我工作了多少年?"
  我听得他这样说法,心头一阵狂跳,也不及去理会他的话是如何令人难堪了,我立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这电视上,看到他们?"
  王直义点着头:"是!"
  接着,他又不断地按着掣,我则注意着电视机的画面,我看到电视机的画面,不断闪动,转换着,但是换来换去,全是那大厦居住单位的厅堂。
  突然之间,我看到了一个人,我叫了起来,王直义也住了手。
  那电视机的画面虽然小,可是看起来,却十分清晰,那人双手托着头,坐在角落上,我立时看了出来,正是罗定。
  罗定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我望向王直义,王直义立时喝道:"看着!"
  我又回过头去,忽然之间,我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那走进来的人是小冰。
  那真的是小冰,虽然在电视画面看来,他只不过半寸高,但毫无疑问,那是小冰。可是,小冰的动作,为甚么那么奇怪呢?
  他不像是走进来,简直像是在舞蹈一样,慢慢地扬起手,慢慢地抬起脚,向罗定走去。
  罗定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同样是那样的缓慢。这时的情形,就像是在看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一样,而且,比一般电影的慢动作镜头,还要慢得多。
  记得我以前看过记录世运会一百公尺比赛的电影,全用慢动作镜头摄制,动作慢得选手每一根肌肉的抖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罗定和小冰两人的动作,就和那套记录片相仿,我看得连气也不透,王直义在我身边:"在他们那里,时间慢了十倍。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动作,在我们看来,慢了十倍。"
  我望了王直义一眼,王直义道:"一切都慢了下来,连人体内的新陈代谢都慢了。"
  我又看了一会,才道:"现在,要紧的是将他们弄回来,我已经可以肯定,急速的下降,可以突破空间与空间的障碍。"
  王直义望着我,过了半晌,才道:"卫先生,对你来说,现在已经没有甚么秘密,但是我求你一件事,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我并不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那要看情形而论!"
  王直义道:"你有甚么计划,可以令他们出来?"
  我道:"我再去,带工具去,可以使我们自高空跌下来的危险,减少到最低程度!"
  王直义叹了一声:"你很勇敢,我早认识你就好了!"
  我在各种各样的机器之中,向外挤去:"我暂时会替你保守秘密,我要去准备一切,尽快将他们弄出来,我可以由电梯下去?"
  王直义点了点头。
  我忽然想起了一点:"将人送到另一个空间去,完全是由这里控制的?"
  王直义和韩泽两人,互望了一眼,王直义又点了点头,在那一刹间,我真想狠狠打他一拳。
  但是我忍住了没有那么做,因为就算打了他,也于事无补。现在事情已经这样子,打他又有甚么用处?
  王直义是看出了我的面色不善,他苦笑了一下,道:"卫先生,开始的时候,纯粹是意外,偶然闯进另一个空间的人,还能够及时退出来,但是后来……后来不知怎么样,忽然……"
 
第十四部:重回时间变慢的空间
 
  王直义像是还想解释甚么,但是我却向之挥了挥手:"不必多说甚么,没有时间听你解释!"
  王直义谅解地点了点头:"是的,你要设法将他们两人弄回来。"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这家伙,可能还会闹鬼,是以我缓缓地道:"我想你们两人,陪我上去。"
  王直义苦笑了一下:"你不信任我?"
  我冷冷地道:"你可以这样想,但是我为我自己打算,因为,如果我不能离开那个时间变慢了的空间,我们三个人也就全不能离开,那么,你所干的勾当,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重了些,是以王直义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他有点激动,大声道:"我干的并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在做的,是改变整个人类历史,改变整个人类文明,伟大无比的'勾当'!"
  我望着他,仍然冷冷地道:"那么,你为甚么要保守秘密,为甚么,要隐蔽身份?"
  王直义有点气了,他喃喃道:"那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
  我立时紧盯了他一句:"那么,是谁的主意?"
  王直义瞪着我,一声不出,看来,他有点麻木。我立时又向韩泽望去,希望在韩泽的神情下,捕捉到一些甚么,可是韩泽在这时候,也望定了王直义,那显然是韩泽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人,而在等待王直义的回答。
  王直义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只是颓然地挥了挥手:"韩泽,我们送卫先生下去!"
  韩泽像是木头人一样,王直义叫他干甚么,他就干甚么。
  我们一齐挤出了那个控制室,在天台上走着,出了天台,走下了一层楼梯。
  韩泽在走下一层楼梯之后,忽然讲了一句:"他们就在二十七楼!"
  我们这时,正是在二十七楼,听得韩泽那样讲法,我的心中,陡地一动,立时道:"当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一定知道我在哪一层?"
  韩泽望了望王直义,然后才道:"是的,你们全在二十七楼。"
  本来,我们在下了天台之后,是一直向电梯门口走去的,一听得韩泽那样说,我立时一个转身,来到了一个居住单位的门口,用力将门打了开来!
  在那时候,我急速地喘着气,心中紧张得难以形容。
  王直义在我身后道:"卫先生,虽然我们同在这幢大厦的二十七楼,但是别忘记,我们和他们是在两个不同的空间!"
  我望着被我撞开了门的那个居住单位,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我转过头来,吸了一口气:"王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只不过说想问他一件事,并没有说想问他甚么,可是他已经道:"我知道你要问甚么。"
  我望着他,王直义苦笑了一下:"你想问我,被你拆掉的浴白、洗脸盆和那扇门,是不是还在?"
  我点了点头,仍然望着王直义,王直义用手抚着脸:"在理论上来说,它们被拆掉了,实际上的情形怎样,你可以进去看看。"
  我又吸了一口气,在那时候,我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之感,我慢慢向内走去,才经过了一条短短的走廊,我就看到了一间房间,没有房门!
  我的心狂跳着,在略呆了一呆之后,我直冲向浴室,浴室中的浴白、洗脸盆,是被拆除了的。
  我陡地转身出来,在那一刹间,我起了一种十分狂乱的思潮,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是这个居住单位,小冰和罗定,就在这里!我大声叫了起来,叫着小冰和罗定,而且,在整个厅内,乱扑乱撞。
  我的确是有点狂乱,我实在不能控制自己,小冰和罗定明明在这里,我为甚么见不到他们,碰不到他们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我究竟不是一个对时空问题有深切研究的科学家,在这个神秘莫测的问题上,我甚至连懂得皮毛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勉强可以接受这种说法而已。
  我情绪激动,再要冷静地接受这种观念,就相当困难,我不住地叫着、奔着,用拳打着墙,用脚踢着门,好像小冰和罗定两个人,是躲在这个居住单位的甚么地方,我要将他们逼出来。
  我看到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冲了进来,但是我仍在大声叫着,直到他们两人,将我紧紧拉住,我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王直义大声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没有用,为甚么要那样?"
  我一面喘着气,一面用力推开了他们两人,在王直义向后退去之际,我向前逼去,用手指着他的鼻尖,厉声道:"王直义,你不是人,是妖孽!"
  这一次,我对王直义的詈骂,简直不留余地到极,王直义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可是他却保持着相当的镇定,双眼直视着我,一字一顿:"是的,我是妖孽,是不是要将我绑起来,放在火堆上烧死?"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呆住了。
  我直指着他鼻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我在骂他的时候,完全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但是在听得他那样说之后,我却气馁了。
  我有甚么资格这样骂他?没有人有资格骂他,他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是一个极其伟大的科学家,他已经可以将人送到另一个空间之中!
  那自然骇人听闻,但是任何新的科学见解,在初提出的时候,全骇人听闻,历史上有不少这样走在时间前端的科学家,的确被放在火堆上烧死!
  我慢慢放下了手,完全静了下来,然后,才缓缓地道:"对不起!"
  王直义没有说甚么,脸色仍然铁青。
  我又道:"对不起,请接受我的道歉!"
  王直义伸手,按在我的肩上,他居然现出了一丝笑容:"算了,我觉得,你开始了解我,将来,或许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我们要设法将罗定和小冰救出来,希望你别阻挠我。"
  王直义道:"我不会阻挠你,因为要将我的工作保持极端秘密的并不是我!"
  他在那样讲的时候,语调之中,有一股深切的悲哀,他的心情,我可以了解,是以我也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彻底解决,请你相信我。"
  王直义叹了一声,我们一起自那个单位中退了出来,进了电梯。
  我记得电梯壁上,曾被我拆开过一部分的,但这时候,看来却十分完好,显然是他们修补过了,我们进了电梯,电梯向下降,我又道:"小冰曾经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中,通过一次之话,那是甚么原因?"
  王直义摇着头:"我也不明白,那一定是在某种情形下,两个空间的障碍,变得最薄弱而形成的现象。我的主要理论,是通过无线电波速度的减慢,而使光速减慢,从而使时间变慢。而无线电波,随时受宇宙天体干扰……"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人实在是太渺小了,不论做甚么事,都无法放开手去做,而要受各种各样的干扰,自然的干扰,和人为的干扰!"我没有说甚么,电梯已到了大口的大堂,我首先跨出了电梯。
  王直义问我:"你用甚么法子将他们两人救出来?你的安全脱险,完全是一种幸运!"我摇着头道:"不是幸运,是靠我自己的机智,我会有办法,只要你能再将我送回去!"王直义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向外走去,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在大厦门口,向我挥着手。
  我回到了家中,白素看到了我,立时急急问我,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当我将我的经历告诉她的时候,素来不大惊小怪的她,也不禁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晌,她才道:"那你准备怎样?"
  她虽然问我准备怎么样,但是事实上,从她问我的神情看来,她已经知道我准备怎样了,因为她有着忧虑的神色。我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再去一次!"
  白素呆了半晌,点着头:"不错,你只有这一个选择,但是……"我自己心中,也同样忧虑,因为那究竟不是到甚么蛮荒之地去探险,而是到另一个空间去,那实在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事,第一次,我能藉急速的下降而回来,但是天知道第二次能不能这样!
  我吸了一口气:"就算我不能回来,我一定活得很长命,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突然突破了空间和空间之中的障碍,再回来时,你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
  白素是开得起玩笑的人,尽避她的心中很不安,但是她并不表露出来,她只是淡然地道:"这大概就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甚么。
  老实说,时间不同的空间,这种概念,在现代人来说,别说理解,就是要接受,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是在很久之前,就有人提出"天上七日,人间千年"的说法。在"烂柯山"这段故事之中,那个樵夫,显然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我来回踱了几步:"这是最悲观的说法,事实上,我想是没有问题的,我要去准备三具降落伞,和三包铅块,当然,还是相当危险,但是比起我抱住一扇门跳下来,要安全得多了!"
  白素没有说甚么,只是点着头。
  我立时打电话给杰克上校,因为我所要的东西,只有问他,才能最快得到。
  我并没有对杰克上校说及我的遭遇,那是因为这是极其骇人听闻,而且,我考虑到,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幕后另有人主持,如果这件事公布了出去,对他们两人,相当不利。
  我只是告诉杰克上校,我要那些东西。有了那些东西,我就可以将小冰和罗定两人带回来。
  杰克上校在电话中,答应了我的要求,同时,他也十分疑惑地问我:"你要的东西,是互相矛盾的,降落伞使下降的速度减慢,但是,铅块却使下降的速度加快,你究竟在搞甚么鬼?"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半开玩笑地道:"上校,你的科学常识实在太差了,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要是从高空跌下来,带上一百斤重的铅块和不带,下降的速度是一样的?你怎么连著名的比萨斜塔实验,也不知道?"
  当然,我看不到上校当时的情形,但是从他发出的那一连串叽哩咕噜的声音听来,他一定被我的话,弄得十分之尴尬。
  我和他约定了他送这些东西来的时间,然后,放下电话。我向他要三袋,每袋一百斤重的铅块,当然是准备在跳下来时用的,我并不是想藉此下降快些(那不会发生),我只不过是想稳定下降的点,使我们不致于取到另一个不知的地方去。
  等到一切交涉妥当之后,我坐了下来,白素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们几乎不说话。
  杰克上校的办事能力的确非凡,一小时后,带着我所要的东西来到。而白素坚持,要和我一起到那幢大厦去。
  我无法拒绝她,由她驾着车,一起向那幢大厦驶去,才来到大厦门口,就看到王直义和韩泽两人,一起站着,白素停下了车,和我一起走了出来。
  我看到王直义盯着白素,很有点不自在的神情,我立时道:"王先生,放心,她不会乱说甚么,就算我不回来,她也不会说甚么。"
  王直义苦笑了一下。我们三个人,一起合力将放在行李箱中的东西拿了出来,一起提进了大堂,来到了电梯门口。
  等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和白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素望着电梯:"你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应该让我去才是。"
  我笑着,当然笑得很勉强,我道:"你当是去郊游?"
  白素叹了一声:"就是不是!"
  我们将铅块、降落伞,一起搬进了电梯,当我转过身来,面对着外面的三个人时,我看得出,他们和我,同样心情紧张。
  我道:"别紧张,如果一切顺利,只要半小时,我就可以回来了。"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当然,是这里的时间。"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电梯的门,已经关上,我抬头看电梯上面的那一排小灯,只是在开始上升的时候,亮了一亮,随即全熄灭了。
  现在,我已完全明白全部事情的经过,我知道,在不断上升的过程中,时间在逐渐变慢。王直义的研究,当然超时代,只可惜他还未曾完全成功,不然,我应该可以通过电梯上升,到达时间变慢了的空间,也可以藉电梯的下降,而回到正常的空间来!
  电梯在不断上升,这次,我的心中,并不惊惶,但是,那仍然是一段很长时间的等待。
  等到电梯终于停下,门打了开来,我大声叫了起来。小冰和罗定,一起奔了出来,罗定看到了我,呆了一呆,小冰的动作,很出人意外,他立时转身,重重揍了罗定一拳,大声喝道:"我说甚么?我说卫斯理一定会回来的,你这杂种。"
  罗定捱了一揍之后,一声不出,我忙道:"行了,别打架,快将东西搬出来!"
  小冰和罗定,一起走了进来,将电梯中的东西,全搬了出来。电梯的门关上。
  我们一面将东西搬进屋内,我一面将我上次跳下去的情形,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他们两人用心听着。
  我道:"这里没有甚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们开始预备,背上降落伞。"
  罗定对于降落伞,显然不是怎么习惯,由我指导着他,然后,我们一起提着铅块,来到了阳台上。
  罗定紧张得脸色青白,连小冰的额角上,也在冒汗,我们一起攀了上去,我的神情很严肃,完全是快要向敌人进攻时的司令员姿态。
  我道:"一切听我号令,一等着到了大厦天台,我就叫放,你们先松手,将铅块抛下去,然后,拉开降落伞,我们最好落在大厦的天台上,所以千万不要早拉降落伞,听明白了没有?"
  小冰和罗定一起点着头,我望着上下白茫茫的一片,大叫一声:"跳!"
  我们三个人,一起向下,这一次下跃,和上一次又不同,因为没有那么多东西绊着我,我可以打量四周围的情形。
  极目望去,甚么也看不到,等到忽然可以看到东西时,那是突如其来的事,我们看到了大厦的天台,而下降的速度,也在迅速加快。我大叫:"放!"
  我们三个人一起松手,三袋沉重的铅块,一起向下坠去,然后,又一起张开了降落伞。等到降落伞张开之际,离天台已不过一百米了,铅块落下去,其中有一袋,落在电梯机房的顶上,我看得十分清楚,铅块击穿了机房的顶,穿了下去,接着,便是一下爆炸声,烈火冲出。等到烈冒出来之际,我们也已经落到了天台上,我最先挣脱降落伞的绳索,奔到机房门口,想进去看看。门关着,浓烟自门缝中直冒了出来,机房中已全是烈火,无法进去了,我连忙后退,挥着手,我们一起奔下天台,到了电梯门口,发现电梯门缝中,也有烟冒出来,我呆了一呆,大声道:"快顺楼梯走!"我们顺着楼梯,飞奔而下,但是浓烟的蔓延,此我们奔走快得多,到我们奔到最后几层时,完全是冲过浓烟而奔下去的。
  我们冲到了大堂,直奔到门口,我看到白素坐在车上,我大叫了一声,白素立时走了出来,这时,整幢大厦,几乎每一处都有浓烟在冒出来。
  我大声问道:"他们呢?"
  白素很吃惊,道:"他们在天台的机房里,你难道没有看到他们?"
  一听得白素那样说,我不禁全身冰凉,立时再转过身去,一切全已太迟了,自大厦各处冒出来的,不但是浓烟,而且有烈焰,王直义和韩泽,看来已完全没有希望了!
  整幢大厦失火后的第三天,我和小冰,又一起来到了这幢大厦之前。整幢大厦,烧剩了一个空架子,消防人员,还在做善后工作,我和小冰站着,一动不动。整个火灾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尸体的报告。我知道,如果当时,王直义和韩泽,是在那机房中的话,那么,他们连保留尸体的机会也没有。有一点,我始终存着怀疑,那便是,这场大火,究竟是因为铅块的偶然击穿了机房顶而引起的,还是王直义所故意造成的?
  我也永远无法知道王直义的幕后主持者是甚么人了。
  我曾经又遇到过"鲨鱼"几次,但是他却装着完全不认识我,自然,我也不会向这种人追问甚么的。那幢大厦,后来当然拆掉了,至于是否又另起了一幢大厦,就不在这个故事范围之内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职场,休闲,大厦,卫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