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庭,白虎宫。
“嗯……没有污染的空气吸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啸月大王很陶醉地享受着他在天庭的第一天。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奎木狼。那是玉帝封给他的职务,位列二十八星宿,投在西天庭白虎宫白虎真君麾下做一名可有可无的闲职星官,啸月欣然接受了。不必奇怪他为何放弃下界一呼百应的王而甘愿到天庭来做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没听说吗?天庭卖茶叶蛋的也强过人间造原子弹的。向中央集权靠拢,屁大的官也压得死人。
况且他经历了三千年的磨难,才换来今天的仙位。三千的时间说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说长却也悠悠漫漫……
话说太极判化生五老,五老择丹丘、寻真孔、铸金鼎,朝畏其寒,暮畏其燥,百般努力方得阳婴阴姹,斡旋造化,成就天人。之后五老云游天下,泽被苍生。一日,木公曰:“久观南土瑞气霭然,钟毓必多。欲于沧海方诸之山栖息,且与碧海苍灵相近,可以不时眺望好道之民。其顶必有祥云清气覆护,便去导引归元,传以至道。”于是告别黄老、金母、赤精、水精落户方诸山,盖起小茅屋,找了些树枝围了个院子,开垦自留地,摆了个小摊卖卖自家生产不含农药的绿色食品,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这方诸山也非无名的野山,山中有一岭,终年花团锦簇,长开不败,因此唤作百花岭。岭上有一座洞府掩映在苍翠之中,洞前立有一碑:百花岭福地,天玑洞洞天。洞门之上高悬一石匾,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天玑洞。如此的洞天福地却盘踞着本地区最大的黑社会性质的恶势力组织--方诸群狼,在此占山为王,聚啸于山水之间,做一些没本钱的买卖,业余时间在百花岭养蜂采蜜搞些创收,倒也保得一方平安。方诸群狼的大王是一银一黑两匹头狼,浑身银白宛若雪地寒月的便是大大王--啸月大王,浑身漆黑仿佛夜幕苍穹的乃是二大王名唤啸天大王。二位大王带领无数喽罗遍尝百花琼浆,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虽未达到脱兽胎换兽骨的境界,却也已进化到可以用后退直立行走的阶段。
这一日,二位大王闲来无事正在洞府中与紫、白、金、青四位护教法狼饮酒宴筵,消磨时光。
“报--”探子秃尾急匆匆跑上殿来,“禀报二位大王……”
啸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上门推销的把赠品留下,告诉他我什么都不需要,推销保险的问他自己有没有保过人寿险,来要债的告诉他我没钱,来讨饭的给些剩菜剩饭打发他走,除了上门还钱的或是漂亮姑娘,其余一概不见!”
“呃……回二位大王,是有买卖上门啦!”
“哦?”啸天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速速报来。”
“是!前两天山南面的藏龙坪突然来了个干瘪老头,弄了间茅屋住了下来,还摆了个摊卖蔬菜水果,他竟然敢在咱们的地头开场子做生意,却不来拜山头,简直视二位英明神武的大王若无物啊!”
啸天闻言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竟将一方硕大的石桌拍得四分五裂,瓶盆钵罐碎得叮当作响:“奶奶的!竟有这种事!大哥,你说怎么办?”
啸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唉!可惜了一桌酒菜。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孩儿们,扛着我的至尊枪,抄起家伙,咱们去走一趟!”
那边厢,百无聊赖的木公刚悟出“孤独的人最可耻。”这句至理名言,正闲得发慌,寻思着捣腾些什么打发时间。忽然间只听得四周百里鬼哭狼嚎,句句凄厉,声声惨绝。
突地一阵腥风卷过。漫山遍野的翠绿换作灰蒙蒙一片。
狼!到处都是狼,一眼望不到边,直到天际。仿佛天空也被染成了灰色,黯淡无光。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那种孤傲、不羁、睥睨天下的声音,那种令人心旌激荡,仿佛要把一切都撕裂的声音,那种属于狼的声音。
啸月、啸天出现在木公面前。
木公微笑着作揖道:“二位先觉从何而来?”
啸月挥了挥手,那声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它出现时那样毫无征兆。
天地间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秃尾那尖锐的笑声:
“嘿!老头,你竟然连咱们的大王都不认识。”
“呵!各位先觉可认识我这老头吗?”
秃尾一把抓住木公的衣襟,道:
“老头,你是什么东西?咱们大王要认识你?”
“呵呵!既然你们的大王不认识我,我又为什么一定要认你们的大王呢?”老人微笑着在胸前挥了挥衣袖。
秃尾只觉一股温和的力向自己涌来,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秃尾讶异地打量着眼前的干瘪老头,下意识地躲到了啸月的身后:
“老……老头,把……把你的耳朵拉直喽,当心俺说出来吓你一跟斗。”秃尾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继续道:“这二位就是赫赫有名、威震天下、神威盖世、举世无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方诸山百花岭天玑洞的啸月大王和啸天大王。”
“哦!呵呵!原来是乡邻啊,老汉有礼了,来,快进屋坐。”
啸月瞥了一眼木公身后的小茅屋,冷笑道:“小老儿,你可看见俺有多少兄弟?”
“无数。”
“那你的茅屋怎可容下这么多的人?”
“那又有何不可?”木公微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把泥土撒向茅屋,茅屋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了,你们已经进屋了。”
“什么?”
“呵!我说你们已经进屋了。”
“大哥,这老头会障眼法。”啸天怒气冲冲,已经把狼牙棒提在手中,“别跟他废话,他在这儿摆摊就得出保护费,他若敢蹦出个‘不’字,就让兄弟们把他撕碎,也好打打牙祭。”
“屋在哪里?”啸月没理会啸天。
木公抬头看着天,悠悠说道:
“屋在天边,在海角,在你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任何地方,在你的心中。”
“虚幻的屋?”
木公微笑着摇了摇头:
“何来虚实?你走进你肉眼能看见的茅屋,你在屋中,你走出茅屋不过是又走进了一个你肉眼看不见的更大的茅屋,你在另一个屋中,既然都是在屋中,又何来虚实之别?”
“没有虚实之别,那大小之别呢?”
一旁的啸天有些不耐烦了:
“大哥,你和这老头瞎搅和什么啊?咱们……”
“闭嘴!”啸月低喝!
木公又摇了摇头:
“须弥大不大?也能藏在芥子之中;天地大不大?也能尽收于你眼中。人在屋中,屋在屋中,屋外有屋,无边无际,什么才是大?地上有山,山中有石,石上附尘,尘中有尘,无穷无尽,什么才是小?”
“既无虚实,又无大小,那有什么?”
“道!”
“道?是什么?”
“是‘无’。”
“道在哪里?”
“道是‘屋’。”
“究竟是‘无’还是‘屋’?”
“道是屋,在天边,在海角,在你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任何地方,在你的心中,心中有道,无处不是道!道是无,无欲无求,开心眼、畅心门,天地万物,念其有则有,念其无则无,可有可无,万法自由、无拘无束。生老病死、世间种种,不过如此!”
“道是无,念其有则有,念其无则无,如是道亦可无,既是无道,又何来‘道’。”
“若已得道,又何必拘泥有、无,又何必执着一个‘道’字?”
啸月如释重负,和木公相视大笑。
“大哥!你们在搞什么啊!”一旁的啸天有如丈二和尚。
“啸天,我们的兄弟情分到此为止,你带着孩儿们走吧!”啸月只是微笑着看着木公,声音平淡如水。
“什么?”啸天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数十年生死与共的好兄弟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我们的兄弟情分到此为止,我要一心向道。”啸月一字一顿,字字千斤,实实地砸在啸天的心口。
“向道?你我生就是狼、是妖,你还想成仙不成?为了一个道字,你就能割断数十年的生死兄弟情?大哥……”
“不必多言!”啸月冷得像沧海里的冰。
啸天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孩儿们,竟也似听得如痴如醉。
啸天漆黑的眸子变得血红,仿佛能喷出火来,握棒的手“咯咯”作响:
“一定是……一定是这个老头对你施什么妖法,迷了你的心志,待俺把他打个粉碎!”
怒嗥声中,一股凌人的黑风卷向木公……
“扑哧……”
银光闪过,血花飞溅,血腥味弥散在空中。
啸月挡在木公身前,手中的至尊枪刺进了啸天的左肩。兄弟的鲜血溅在啸月脸上,只觉得滚烫。
啸天的眼角迸裂了,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伴着眼角的鲜血顺着脸颊望下淌。
啸月依然如故。
罢!罢!罢!
悲嗥声中,啸天绝尘而去,惟留那嗥声久久回荡……
啸月心中一记抽搐,只是须臾间的,一闪即逝。
--是狼、是妖,狼也可以得道,妖也可以成仙!
啸月将手中的至尊枪远远地抛开去,向着木公倒身便拜:
“师傅!”
木公微微一笑道:
“你真的放的下?”
“方才师傅的教诲解开了弟子的心结,弟子愿一心向道。”
“呵呵!你先起来。”木公躬身扶起啸月。“你我命中有缘,你本有道心,只是借我之口点化于你罢了,不可称呼我为师傅。我只可授你一些道术神通,你依然回百花岭修炼,我不再见你。至于悟道、得道,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是!”
……
第二天。
木公的院门口树起一块木牌:本院讲授无上道法,传授炼丹养气、长生不老之仙家法诀。名师主讲,包学包会,学费从优。望有意者速来报名,头十名将获赠居家旅行、修仙求道必备之优质炼丹炉一个……
那些漫山遍野的狼由于受到木公无上道法的熏陶,性情大变,抱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投身到滚滚红尘中去,为人类保家护院、看门做伴,只知贡献,不求回报,一根骨头足以。被人类奉为最好的朋友。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那啸月在百花岭戒酒戒荤开始了漫长的求道生涯。
五百年修得餐风饮露、脱胎换骨。
又五百年修得腾云驾雾、瞬息万里。
一千年修得仙风道骨、长生不老。
其间听从组织安排,积极参加各项活动。治水时帮大禹扛过石头;阪泉大战时为黄帝擂过战鼓;涿鹿之战时举过大旗;三教大火并时为姜子牙看过城门;唐僧西天取经时客串过黄袍老怪……经历无量世、无量劫,又是一千年的修行方才功德圆满、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奎木狼长长地吁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三千年总算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是神仙了,不管怎么说夕日的妖王成了现在奎木狼。所以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天界,说什么也得去逛逛!
上界天庭果然不同凡响,正是:霞光艳艳,瑞气腾腾。霞光艳艳,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腾腾,瑞气千条喷紫雾。那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座座碧玉妆成,殿殿琉璃砌就,柱绕玉龙,脊吞金兽。五色云彩缭绕,乌鹤凤鸾齐飞,道不尽千年不谢的名花,数不完万载长青的瑞草。神仙往来,或腾云或驾雾,或乘龙或驭凤,一派仙家繁华。更有那仙乐袅袅,不绝于耳。
奎木狼正看得欢喜,忽听得身后有人轻声叫他:“奎--木--狼--。”
奎木狼转身一看,乃是个红发尖嘴的仙官正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心想:没想到我昨天才荣登仙界,竟已有人认识我。
当下乐呵呵道:“呵呵!是仙友叫我?”
那仙官吓得连忙捂住奎木狼的嘴巴:“嘘--轻声轻声!”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手。
这边的奎木狼一头雾水。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这天界不不比下界,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为维护仙界庄严,这里不得大声喧哗,况且我们不过是末流小仙,更是大声不得!”
“我刚才那也叫大声喧哗?”奎木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仙官叹了口气道:
“唉!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你做不得主的。”
“哦!多谢仙友指教。”奎木狼品味着仙官的话,“请教仙友尊号?”
“咳!什么仙友不仙友的,我也在白虎真君手下办事,和你一个组的,到这里来以后大家都叫我昴日鸡。”昴日鸡拍了拍奎木狼的肩,“私下里我们以兄弟相称,我比你找早来这儿几天,你就叫我声鸡哥吧!”
“鸡哥?”奎木狼心中苦笑:没想到夕日叱咤一方的王糊里糊涂竟成了别人的小弟。又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得道成仙,过去种种当如过眼云烟,又何必执着?兄与弟又有何区别?当下释然。
昴日鸡笑着点了点头道:
“走,咱们边走边说。其实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哦?”
“早上白虎真君和青龙真君、玄武真君约好去朱雀宫找朱雀真君小赌怡情,临走时嘱咐我带你在天庭四处逛逛,然后再陪你到仙骑集选一头合适的坐骑。于是出来找你,却看到你在那儿东张西望,你可知道你这样会引来大祸?”
“什么?大祸?”奎木狼皱了皱眉。
“这里是上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是世间最高贵的所在,神仙要有神仙的样子,神仙有特有的仪态,要给人以尊贵庄严的感觉,你刚才的样子有失神仙的体面,若是被其他神仙看到,你会被看成害群之马,一锅白粥里的老鼠屎,你说会有什么结果?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前有个小仙也是因为东张西望,结果被贬到地府,永世不得重返天庭。”
“啊!这也是规矩?”奎木狼出了一身冷汗。
“自然是规矩,不成文的规矩,却不得不遵守的规矩……低头!”昴日鸡突然低喝。
“啊?”奎木狼下意识地低下头。
--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和尚从身边走过。
“吁……好险。”昴日鸡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低头?”奎木狼又皱了皱眉。他发现自从成了神仙后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老弟,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天庭等级森严,神仙与神仙要有尊卑之分,低等神仙遇见高等神仙要低头快走,我们这种由畜生道轮入天道的妖仙是最不入流的小仙,你明白了?”
“那刚才那个是……”
“哦!那是灵山雷音寺的小沙弥。”
“什么?一个小小的沙弥我们也要……”
“人家在如来佛主手下当差,你有这样的靠山么?没有你就得认,这是规矩!……低头!”
“规矩……”奎木狼低着头觉得自己无知得像一个白痴。
为什么同样是神仙却会有尊卑之分?奎木狼隐约觉得好象有哪里不对劲。
昴日鸡看着满脸困惑的奎木狼,道:
“唉!老弟,别急,慢慢就会习惯了。对了,你可知道你今天犯了个以后万万不可以再犯的错误。”
“又是什么?”
“你我都在白虎真君手下办事,白虎真君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我们做部下的每天清晨都必须向他请安,天条里虽没有这样规定,但这已经约定俗成,成为理所当然。你要明白,当所有人都认为一件事顺理成章、理应如此时,它即使不是天条也同样不可侵犯。你今天可以归咎为不知者无罪,以后万万不可忘啊!”
“既然不是天条,我纵然犯了,又能拿我如何?”
昴日鸡微笑着看了看奎木狼脚上的登云靴,道:
“三寸金莲你能穿得下么?”
--当所有人都认为一件事顺理成章、理应如此时,它即使不是天条也同样不可侵犯。
“低头!”
“诶?那里好多人啊!走,过去看看。”
“那里是谪仙井,看来今天又有人被贬入凡间了。”
“哈哈哈哈!我终于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哈哈哈哈!我终于可以离开了!哈哈……”狂笑声撕裂了天庭神圣的祥和,突然间整个天界变得寒冷刺骨。
走到近处只见一位五花大绑的仙官被六位黄巾力士押跪在谪仙井旁。
奎木狼注视着这位神仙之路将走到尽头的神仙,在他的脸上竟找不到一丝恐惧,有的只是兴奋,有的只是无限的快乐,他在笑,笑得畅快淋漓,这是奎木狼在天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笑声,仿佛他将要踏上的不是苦难的轮回,而是期待已久的光明大道。
“他疯了。”昴日鸡说。
他疯了么?
“快!快堵上他的嘴,堵上他的嘴!”一旁监刑的功曹大叫,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脸上布满了汗!
黄巾力士用手捂住了那位谪仙的嘴,可他的笑意却从双眼喷涌而出,源源不断,荡漾着,散开去。
“宣--大慈仁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诏。”功曹抹了抹脸上的汗开始宣诏,“今有火部正神接火天君刘环,在神之位,却不思司神之职。目无仙长,大胆犯上;违背天条,有辱天纲;散播妖言,鼓惑一方。实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罪无可恕,现革其仙职,碎其仙骨、断其仙脉。贬入凡间,永堕畜生道,受无尽轮回之苦,永世不得翻身,以儆效尤,钦此!”
“时辰已到,行刑!”
话音落,六位黄巾力士将刘环举了起来。
手送开了,刘环笑的更盛,笑得整个天庭都为之摇动:
“哈哈哈哈!我终于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哈哈!一群忘却自己的东西,连一点基本的人性都没有,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哈哈哈哈!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刘环宁愿永生永世做畜生也不愿在天庭做神仙?凡间不是人人都想成仙么?为什么身为正神的他却宁愿做一只畜生?为什么?奎木狼的心乱得想天边的云彩。
“丢下去!把他丢下去!”功曹浑身颤抖。
“你们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哈哈……”
刘环消失在谪仙井中,声音也随他渐渐远去。可似乎总还能听到他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耳边。
“他疯了。”昴日鸡摇了摇头。
奎木狼看着身边这群神仙们,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寒冷得像北海万年不化的玄冰。只是隐隐约约中他们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在跳动着。
--一群忘却自己的东西,连一点基本的人性都没有,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一群忘却自己的东西,连一点基本的人性都没有,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
他疯了么?
继续走,天庭的繁华忽然间离得好远。
“这里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为什么没人敢像刚才那个仙官一样大笑?这也是天界的规矩?天界的神仙不可以笑?”奎木狼问。
“这里可以笑,你可以对每个人笑。可是在这里笑没有那么简单,你若对上级笑,上级会想你是不是在讨好他,是不是想借他的地位得到些什么;你若对你的下级笑,他会想你是不是在给他下套,是不是想敲掉他的饭碗;你若对我笑,我会想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什么法宝想暗算我,是不是想挤掉我的位子。”
奎木狼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这里就没有可以笑的时候?”
“有!当所有人在笑的时候,你就必须笑,即使不好笑也得笑。既不可以笑得太出挑,也不可以笑得太生涩。”
天界到底是什么样?
“低头!”
“你修炼的多久才成的仙?”奎木狼打算换个话题。
“修炼?”
“是啊!我修炼了三千年,经历无量世、无量劫才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你呢?”
“天!三千年?你竟然修炼了三千年?”
“怎么了?”奎木狼第四次皱眉。
“我似乎都没有修炼。”
“什么?”奎木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原本是黎山老母养的一只公鸡,每天打鸣寻食,后来那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吃了,于是我来到昆仑山,发现一片硕大的曼佗罗园,可是花萎叶黄,几近枯死。我知道其下必有虫害,于是定居下来,每日以土中虫害裹腹。没向到几天后,这片花园竟起死回生。不久就有个神仙来对我说你可以成仙了,于是我就成了今天的昴日鸡,后来我才知道那片曼佗罗园是西王母的。”
“啊……”
“其实这也没什么,咱们组里有个叫娄金狗的,连白虎真君都要让他三分。听说他原本是王母娘娘的宠物哈巴狗狗,在一次蟠桃会上逗得西天佛主、南海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北极玄灵、黄角大仙,上八洞三清四帝、中八洞玉皇九垒、下八洞幽冥教主一干大大小小的神佛笑逐颜开,让王母娘娘出尽了风头,她老人家一高兴,亲自把哈巴狗渡化成了娄金狗。”
“……”
“低头!”
经过无数次的低头后,终于到了仙骑集。
这里就像凡间的集市,一条琉璃道将集市分成两边。一边是各色各样的云朵飞禽,一边是奇形怪状的走兽毛虫。
“欢迎光临!二位仙爷,小仙是仙骑集的管事,有用得着小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管事迎上来点头哈腰陪着笑。
“我陪着这位仙友来这里看看,若看上中意的就牵走了。”昴日鸡的神情像足刚才那个雷音寺的小沙弥。
“一定有中意的,一定有中意的!二位仙爷,这边请。嗯……云朵不合适,突不出这位仙爷的神武。飞禽也不行,太女性化了,二位仙爷还是看看走兽吧。”
一路狻猊、狰狞、獬豸走来,管事将两位财神爷领道一头五色牛前:
“二位仙爷,此物唤作五色神牛,当年三教火并时驮着黄飞虎南征备战从而名扬天下。您瞧,身披五色霞光,足踏风雷二声,绝对正统血缘,只要您九百九十八两,价廉物美。现在购买附赠优质湘妃竹牧笛一支。”
昴日鸡摇了摇头道:“太普通了。”
“呵呵!没关系,还有其它的。诶?您看这个怎么样?”
管事指着一头黑漆漆麒麟似的野兽道:
“此物名唤辟水金睛兽,乃是墨玉麒麟和火眼金睛兽的杂交品种,双眼能识穿百般变化,水陆两用,性能优良,耗粮低,耐力足,现在市场促销价,原价一千五百两,卖您一千四百九十八两,另送新鲜兽粮三十斤。实惠得很,怎么样?”
昴日鸡摇了摇头道:“太普通了。”
“啊?哦!有有有,二位上眼,这可是这里的镇集之宝了。”
管事指着一只形似大虎的恶兽道:
“传说龙生九子不是龙,其四便是这吞江狴犴,力大无比,勇猛善战,更可贵的是它忠心护主。而且速度奇快,可上天可遁地可入海,简直无与伦比啊!您瞧,这牙口多好,简直是完美的不得了……”
“直接说吧,多少钱?”昴日鸡难得有大声说话的机会,这次可是过足了瘾。
“嘿!这位爷爽快,一口价一万八千两,再送您真皮鞍子一附。”
“好!就是它了。老弟,你看怎么样啊?”
奎木狼笑道:
“我初登天界,白虎真君就这么破费,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弟,想什么呢?这是到财神那儿替你申请的贷款,以后从你的薪俸里慢慢还。”
奎木狼只是笑了笑,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今天,这上界天庭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惊奇。
第二天。
一觉醒来,奎木狼深深吸了口气,除了觉得有些冷,并不觉得有何不同。
奎木狼回想了一下昨天的经历,他笑了笑,他已经开始做神仙了。
他向白虎真君请了安,他并没有忘记昴日鸡说的话,昨天的事他一件也没忘。
接着他又无事可做了。听说天分有太虚、施化、月轮、游道、阳明、列宿、斗枢、不动、穹窿、焰摹、兜率、大罗十二重,昨天的经历告诉他这偌大的天界还应该有很多值得看,还有很多应该看,于是他决定继续出游。
太虚天,天界第一重,下附于地,一望茫然。
这里要简单得多,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琉璃碧玉、没有奇花异草、没有仙乐飘飘,甚至连个神仙的影子都找不到,有的只是奎木狼脚下一望无边的白云。
走在白云上的感觉比走在白玉上舒服多了,奎木狼就是这样一直走着,尽管这里没有什么美丽的景致,可是他觉得很轻松……
蕊儿蹲在那儿,轻轻地拨开云层。透过窟窿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下界凡间。每当这时她总会觉得自己的心情好极了,于是笑容便不由自主地盛开在脸上,盛在深深的酒窝里。
她轻轻地从身边的花篮里取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粉末,又轻轻地一扬手,将粉末从窟窿中撒了出去。蕊儿专心致志地重复着这一动作,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直到花篮里的七色粉末撒完,起身时被吓了一跳。
定下神来,蕊儿发现眼前的人似乎比她更吃惊,心里觉得好笑,嘴里却叱道:
“喂!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怎么可以鬼鬼祟祟站在我背后?”
“不……不……对不起……”那人惊慌得有些失措了。
蕊儿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怎么呆头呆脑的?你也是神仙?”
“呃……是。”那人第一次被人称作呆头呆脑,哭笑不得,脸上的表情不知该怎么摆。
“呵呵!那么,恭喜你,你是继我之后第二个来这里的神仙。”
“怎么?这里平时没人来吗?”
蕊儿上下打量着那人:
“你是新来的吧?”
“呃……是。”
“难怪!这里起码已经有以前一千年没有神仙来了。原先这里才是天庭最重要的地方,因为这里离凡间近啊,为了便于体察凡间疾苦,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以及其他的机要部门都坐落在太虚天。后来不知怎么的,玉皇大帝觉得自己应该凌驾与万物之上,即使天也应该在自己的脚下,于是决定把灵霄宝殿搬到最最高的十二重大罗天。玉皇大帝不在啦!其他的神仙也不愿住在这里,或随着玉皇大帝到了大罗天,或是另觅住处。起先玉帝还把魔家四将留下职民凡间风调雨顺,后来见他们长的气宇轩昂,封了个什么持国天王、广目天王、多闻天王、增长天王的,后来南天门重建后,便调去看守南天门,所以这里慢慢就荒废啦!”
那人“哦!”了一声道:
“那大罗天离这里有多远?”
蕊儿抬头看了看天道:“少说也有十万八千里。”
“十万八千里?”那人皱了皱眉,“那玉帝还怎么体察凡间疾苦?”
“这我就不知道啦!我只是小小小小的小仙。”蕊儿尽力在小拇指上比画着那个“小”字。
那人笑了笑道:“那你在这里……”
“看凡间啊!在这里可以看到凡间。”
“凡间……”
“是啊!这里离凡间最近,我每天都会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吗?”
“嗯……”蕊儿眨了眨眼睛道,“你来看一看啊!看一看你就明白了。”
那人将信将疑地随着蕊儿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座村院。一间简陋的村舍,一片开满黄花的菜田。
男人扛着锄头在田里种地,女人坐在地头纺着线,还有一个四五岁的男童不知疲倦地追逐着田间翻飞的蝴蝶。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画面,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怎么样?是不是看着都会觉得很快乐?”
那人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闪过……
“呃……是。”
“喂!你是哪重天的?”
“第六重,列宿天。”
“二十八宿?”
“呃……是。”
蕊儿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呢?仙子?”那人问道。
“呃……是。”蕊儿学着那人的强调,可话音未落,自己却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人先是一楞,反应过来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他上天庭以来笑得最由衷、最畅快的一次,那小仙女让他感觉很轻松。
欢笑使他丢掉了拘束,他觉得和小仙女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好了好了!告诉你,我是大罗天瑶池百花园的花仙。”
“好啊!你不在百花园呆着却跑到这里来,你不怕我向王母娘娘告密?”
“你不会的,我知道你和其他的神仙不一样啊!”蕊儿调皮地眨着眼睛。
“哦?为什么?”
“因为你有表情啊!其他的神仙都像木头人一样,你会笑,会惊讶。”
呵!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木头人呢?那人暗想。
“对了,刚才见你将花篮里五颜六色的粉末撒下去,那是什么?”
“那是七色花粉,我每天从下界凡人的身上得到快乐,作为回报,所以我每天太阳初升和落山时我都会来这儿撒些七色花粉,我想他们看到云朵呈现美丽的颜色也会快乐的,我给这样的云取名叫做‘霞’,我真想有一天能有一天能够在凡间,能够坐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看到美丽的‘霞’。”蕊儿的眼中充满了神往。
“……”
“喂!呆仙,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蕊儿问道。
“我来这随便逛逛。哎?你为什么叫我呆仙?我有名字的。”
“哈!你是有些呆呆的嘛!再说,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那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好吧!我叫蕊儿,很高兴认识你,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我叫啸月。”奎木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告诉她“啸月”这个名字,他现在应该是奎木狼了啊!
“小月?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呆呆的。如果我叫你呆仙你会生气吗?”蕊儿小心翼翼地问。
“呃……不会。”
“好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呆仙喽。”蕊儿的神情像是得胜的将军。
奎木狼只有苦笑的份了。
“铃--”奎木狼腰间别着的金铃突然响个不停。
这金铃是早上白虎真君亲手交给他的,铃响表示白虎殿有要事,必须速回。
奎木狼皱了皱眉道:“我必须回去了。”
“好啊!”蕊儿微笑着说道,“那么,再见喽!呆仙!”
蕊儿挥了挥手,却把微笑深深印在了奎木狼的心中……
人间,西牛贺洲,波谷山。
奎木狼提着点钢枪跨着吞江狴犴和本部白虎七星立在云端。身后是托塔天王李靖钦点的五万天兵天将,脚下便是这次行动的目的地--波谷山。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回到凡间。
收到铃声,赶回白虎殿就接到了这个任务。这次是玉帝亲自下旨,白虎七星所辖西牛贺洲波谷山易天洞妖魔肆虐、危害一方,百姓民不聊生,务必除之,以保一方平安。
“降伏即可,何必务必除之?”奎木狼问。
“这叫怀大慈悲心,行霹雳手段。”昴日鸡答。
“可我们曾经也是妖……”
“错!不管以前是什么,你现在是仙,仙妖不两立这是天条!”
……
“奎木狼、觜火猴何在?”白虎星君点将。
“末将在!”
“你二人速将妖府洞门砸开,引那魔头出洞,与其周旋,一有机会便下手格杀。”
“得令!”
战鼓声中,奎木狼不容多想,忙按下云头,落在波谷山易天洞前。
觜火猴一拍座下火眼狻猊,冲将上去抡起赤火鎏金棍照着洞门就是一下,直轰得偌大的青石洞门作零星碎:
“洞里妖贼听得,大罗金仙到此,尔等大限已到,速速出来受死,或可保得全尸,若敢慢了一步,定教尔等灰飞湮灭、尸骨无存!”
早有那看门小妖报进洞中,不消一会儿,洞中喊杀声大作,无数小妖拥出个魔王来:
“哪来的橐物,竟敢在此地撒泼!”
奎木狼看那魔王身穿大红袍,披一挂紫金倒鳞索子甲,提一杆百炼烂银斩马刀。长得头角峥嵘、大眼阔口,一头赤发根根倒竖,两条长须随风飘荡,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不似一般山野妖怪。
觜火猴持棍直指魔王:“宵小幺魔,我等乃上界天庭二十八宿星辰,你祸害百姓、嗜杀无度,奉玉帝法旨特来毁你巢窟,要你狗命!”
魔王冷笑道:“嘿嘿!说我祸害百姓、嗜杀无度。玉帝老儿挑得好罪名!不知是谁因为玉皇庙的道童无心打翻琉璃盏,溅了几滴香油在你的金身上,便大发雷霆,罚那道童百世轮回皆不得善终,不知是谁竟然借此株连这儿方圆数百里三年不下雨,大雨下三年,不是涝就是旱,致使饿殍遍地。陈尸无数!倒说我祸害百姓、嗜杀无度!哈哈哈哈……”
那魔头娓娓道来,直听得奎木狼毛骨悚然:
“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嘿!要说起来我和你们还是旧同僚哩。相当年我乃北天门外乌浩宫水德星君麾下水部司雨龙神,眼见这里百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可那玉帝老儿就是不准行云布雨。我实在看之不过,便叛下天庭,在此占山为王,旱时降雨、涝时退洪……”
到底什才是对,什么才是错?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玉皇大帝代表无上道法,可道到底该是什么样?究竟有没有道?奎木狼心乱如麻。
“奎木狼!妖魔的花言巧语岂可相信?”觜火猴怒喝,“可恶妖魔!纳命来!”
一句话惊醒奎木狼,只见觜火猴催动火眼狻猊抡起赤火鎏金棍已与那龙神战在一处。身后战鼓越擂越急,奎木狼不及细想,一拍吞江狴犴,提枪冲进战圈。
奎木狼和觜火猴所骑吞江狴犴、火眼狻猊不比一般战马,乃是神兽,何等神勇灵慧,心意所至可助主攻敌,而龙神却是徒步作战,可谓是以一敌四,相较之下龙神无论从脚力还是势力上皆逊了一筹。可龙神使的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觜火猴和奎木狼各有各的顾忌,龙神早已成了个血人,却反而越战越勇。从傍晚时分直战到玉兔高挂,刀来棍往,觜火猴渐渐有点招架不住了,晃了个虚招拨兽便走。龙神也不追赶,只是一味地和奎木狼缠斗。奎木狼脑中尽是方才龙神所说的话,只是招架,并不出杀招。
战鼓三擂,娄金狗把手中两根黄金锏舞得虎虎生风,催动夜狰狞加入战圈。百余回合后也虚晃一招调头就走。
战鼓又是三擂,参水猿跨着碧眼白泽加入战圈,同样是百余回合后调头就走。
接着是胃土雉、毕月乌、昴日鸡,每人皆是来战上百余回合就走,然后又是觜火猴……
饶是那龙神再如何神勇了得也经不起这等车轮战,终于体力耗尽栽倒在地上,被赶来的参水猿一刀砍下了脑袋。
龙神死了,奎木狼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忽然,呐喊声此起彼伏。无数的火光向波谷山聚拢,转眼间火光连成一片,包围了波谷山。呐喊声越来越近,火圈也越收越小……
终于火到了眼前,竟然是无数的百姓,男女老幼都高举着火把,拿着锄头铁锹、斧子菜刀,气势汹汹。
“你们这群挨千刀的神仙……”
“……不救我们的疾苦……”
“还年年天灾不断……供奉你们有什么用!”
“龙神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他就是妖怪……我们也敬奉他……他才是我们的神!”
“你们杀了他……不让我们活……跟你们拼了……”
云端上。
“愚民,不知好歹的愚民。”白虎真君声音平静得好象他看着的不过是一群发怒的蚂蚁,一群用手指就可捻碎的蚂蚁,“不可教化,留之无用。杀!”
奎木狼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五万天兵天将冲进人群,于是血腥味骤然弥漫在空气中,空气粘稠的可以让人窒息。慢慢的,眼前只剩下红色,也分不清是飞溅的鲜血还是狂舞的火苗;耳边也只剩下了“嗡嗡”声,也不知是哭喊呼救还是杀戮的声音。这里就像是阿修罗场,而这本应该属于阿鼻地狱的场景里,偏偏一方竟是大慈大悲、无所不能的神仙,而另一方却是被神仙逼疯了的百姓,一群没有丝毫法力,曾经虔诚无比的百姓。
西天庭,白虎宫。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人?”奎木狼紧握着昴日鸡的手腕向他咆哮。
“嘿!松手!你疯了吗?!”昴日鸡奋力挣脱奎木狼的铁爪。
“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百姓!为什么要杀他们?”
“错!他们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他们是一群愚民,一群未开化、死不足惜的愚民。”昴日鸡悠悠道来。
“什么? 神仙不是应该戒杀的么?”
“嘿!你不用这么瞪着我。这个问题要看你从哪个角度看,其实这是玉帝的法旨,助他们往生极乐,早脱人间困苦,实是大慈大悲啊!”
“玉帝……”
同样是杀人,为什么仙界玉帝做起来就是光明正大、大慈大悲?事实是有人死了,为什么玉帝就偏偏有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到底什么是对错?什么是真假?什么才是道?究竟有没有道?”奎木狼喃喃自语。
“道?呵呵!老弟,你要知道,时代不同了,道的含义也不同。在这里玉帝话就是天条,是不容侵犯的,是至高无上的,就是道!你要明白,神仙不是修道修来的,而是玉帝给的。他给你你才是仙,否则你不过只是个妖怪!”
“玉帝……”
昨天,我杀了么?杀了么?有多少人死在我的手中……
恍惚间,奎木狼仿佛有听到了那谪仙的笑声:
--一群忘却自己的东西,连一点基本的人性都没有,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得的什么道!修的什么仙……
大罗天,灵霄殿。
“怎么样了?”
“那小子果然有些来历。若是论起辈分来,泱泱上界中没有一个神仙有他的辈分高,甚至连你……连您也不例外。”
“哦?”
“据说三千多年前,五老造生阴阳后各居一方,那时他便已经存在了,东王公木公在方诸山点化于他,传其金简丹书、云文雷篆之天书三卷并付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等天罡三十六法和壶天、射覆等地煞七十二术。他修炼三千年,实力不能小觑啊!您真想用他……”
“有何不可呢?”
“是是是!不过他……”
“那又怎样?比起一千年前那只猴子来如何?如此了得现在不也是服服帖帖?他总有一天也会如此的,再锋利的石头在急流中也会被磨得圆滑。我才是这里的主宰,他再如何了得又怎能跳出我的五指关?况且他辛苦修行三千年,我让他成仙,他应该偷笑了。”
“是是是!小仙知道该什么做了。”
“很好!哈哈哈哈……”
太虚天。
奎木狼心烦意乱地漫步在云层上。
他看到了蕊儿,现在凡间应该是黄昏,蕊儿正蹲在那儿将七色花粉撒向人间。所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少了以往的笑容,而多了几分忧郁。
蕊儿也看到了奎木狼,换做一脸的怒气迎了上来,斥道:
“呆仙!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和其他人一样,都一样!”
“够了!够了!别再叫我呆仙!我叫奎木狼!奎木狼!我是个神仙!我是个神仙!”奎木狼忽觉无明火起,朝着蕊儿大吼。
蕊儿一愕,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定奎木狼。忽然间只觉得眼前一热,落下两行泪来。
奎木狼望着梨花带雨,脸儿急得红若胭脂的蕊儿,心中一紧,怅然低头道:
“我……对不起!”
“不,也许是我不对。”蕊儿轻声道,“其实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不该未明就里就冲你发火。可我在天上看着那么多的人就……”
“我明白我明白。”奎木狼伸手为蕊儿擦去脸上的眼泪,蕊儿只是有些迟疑,并没有避开。
奎木狼扶着蕊儿在那个窟窿边坐下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问过昴日鸡,他却只告诉我那是玉帝的法旨,我不知道玉帝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总觉得神仙不该是这样。这里和我想象中相差的太远,我甚至觉得这里的人都疯了。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才是道,我甚至怀疑究竟有没有道。”
蕊儿撒出一把花粉道:“那你为什么要修道呢?”
是啊!为什么要修道呢?奎木狼用力甩了甩头:“不知道!当时我只是想成仙,想长生不老。”
“只为了成仙,那你做到了!”
“不!神仙不该是这样的啊!”
蕊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凡间。
“你还是希望能在凡间看一看‘霞’?”奎木狼问。
“是!那是我最大的愿望。”
“你可知道凡间有多少人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期盼能够上天界?”
“为什么呢?人为什么不知足呢?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呢?改变就一定好吗?失去了原来生存的意义,成仙又有什么意思?”蕊儿悠悠道来,却一字一字砸在奎木狼的心上。
蕊儿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没有上来过又怎么会明白?可一旦明白了却已经无法改变了。为什么总是要到不可挽回时才会清醒?”
“这个道理神仙们都明白么?”
蕊儿笑着点了点头:“都心知肚明,所以当年旃檀功德佛西天取经,如来佛主和玉皇大帝为凑齐九九八十一重磨难,整个天界都惊动了,无数的神仙都来报名,那些小仙、散仙恳求下凡做妖,那些德高望重的大罗金仙碍与面子不能和小仙散仙为伍,但也都举荐自己的坐骑爱兽或是童子丹奴下凡做妖,为得是以后助斗战胜佛降妖时能在凡间走上一遭。”
奎木狼笑了笑道:“是啊!当初我为积功德也应聘客串了一个角色。可怜那斗战胜佛如此拼命也不过是在别人布好的局里,依照别人定下的游戏规则,被人耍了一遭而已。那些神仙宁愿下凡做妖魔,可笑我明明是一代魔王却硬是要成仙。”
奎木狼望着蕊儿道:“如果你想下凡,我可以带你下去。”
蕊儿笑着摇了摇头:“南天门由魔家四大天王守着,任何神仙都必须有玉帝的法帖才能下凡。”
“那又怎样?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到凡间,坐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看到美丽的‘霞’。”
蕊儿没有说话,只是报以一个理解的微笑。
“铃--”
腰畔的金铃又响了……
兜率天,二郎行宫。
这次铃响不是诛妖,而是赴宴。
灌口二郎神上天述职,临行前在二郎行宫邀宴群仙,借着白虎真君的光,白虎七宿也同往赴宴。
只见偌大的神威殿中琼香缭绕、瑞霭缤纷。殿中坐满了大大小小,尊尊卑卑各路神仙。每位神仙的身前都放着一方五彩描金桌,桌上摆放着龙肝凤髓、熊掌猩唇和各式仙果。忽觉一阵酒香扑鼻,仙女飘然而入,端上琼液玉浆、香醪佳酿。
殿首,八宝紫霓座上威风凛凛坐着一员金甲的神仙,额上天目炯炯有神,正是那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
奎木狼只是打量了一下这位天界第一将仙,却把目光落在二郎神的身边。二郎神的身边蹲坐着一条小牛般大的黑犬,同样是威风八面。奎木狼望着那条黑犬,竟发现那犬儿也定定地望着他。奎木狼只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承蒙二郎真君盛宴,小老儿不胜感激。”说话的是左首边的太白金星,“真君神威盖世、功德无量,真乃仙界楷模,值得我辈虚心学习、发扬光大,学习您那大无畏的精神,学习您那无私奉献的精神,学习您那刚正不阿的精神,学习您那……正所谓天上有二郎,众仙不用慌。人间有二郎,百姓喜洋洋啊!”
二郎神“哈哈”一笑,道:“老仙官言重了,这天界安定,人间繁荣怎是本座一人之功,还要靠众仙家的共同努力啊!”
“是是是!”赤脚大仙不失时机地接过话茬,“真君的一席话真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啊!小仙当铭记在心,受益无穷啊!小仙对您的景仰真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哎!二郎真君的功绩怎可比做黄河泛滥这种天灾?岂不有损真君慈悲仁爱的光辉形象?再说黄河泛滥又怎会一发不可收拾?有二郎真君在,无需高深莫测的无上法力,只要我们英明神武的二郎真君动动小手指,不!只要动动小手指甲,那黄河还不服服帖帖?”说话的是南极仙翁,得知今天二郎神邀宴,突出的大脑门擦得倍儿亮。
赤脚大仙闻言顿时汗如雨下,任是手中的蒲扇狂摇也减不去分毫:“小……小仙不是这个意思,小仙不……不是这个意思。”赤脚大仙紧张得结结巴巴,心中纳闷,怎么从人间学来一句最有名,最有创意的一句话,怎么到这儿就不好使了呢?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南极仙翁,心想:好小子,敢摆我一道,得找个机会在玉帝面前好好参你一本,让你知道得罪本大仙的后果。
“……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
“……英明神武……”
“……”
“嗡--”
神武殿内阿谀之声大起,众神仙都不甘落于人后,各个搜脑刮肠,竭尽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能事,汇成一片“嗡嗡”声。
奎木狼厌恶地皱了皱眉,对身旁的昴日鸡道:
“若论仙位,那几位应该都比二郎真君高,可为什么……”
“嘿!老弟,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这二郎神可不是一般的神仙,表面上他是玉帝表妹的儿子,是玉帝的侄子,可实际上他是玉帝和表妹的私生子,这可是尽人皆知的秘密。玉帝本想家里有一个,外面再养一个,可王母娘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准。于是玉帝未免得王母罗嗦,才把二郎神派下凡间在灌口镇守。虽说如此,可二郎神在玉帝面前说话还是最管用的,所以讨好二郎神就是讨好玉帝,这下你明白了吧!”
奎木狼见昴日鸡一脸的羡慕,道:“那你怎么不去讨好啊?”
昴日鸡叹了口气道:“唉!我倒是想啊,可我得有那胆哪!我们是跟主子来的,我们做下属的怎么能当着主子的面去拍另一个主子的马屁?你是想谋权篡位啊,还是想另投明主啊?摆明了居心不良嘛!以后怎么还有好日子过?”
听着昴日鸡的高谈阔论,不知不觉已经酒过三巡,众仙们能说的、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殿内虽然依旧聒噪,却比刚才静了不少。
太白金星瞥了一眼奎木狼,笑嘻嘻地对二郎神道:
“真君,今日好酒好菜,怎可无兴啊?”
“哦?老仙官可有节目助兴?”
“小老儿斗胆举荐白虎真君麾下奎宿奎木狼,据说他武艺精湛,何不向白虎真君讨来武上一段,以助酒兴?”
“过真如此?”二郎神兴致勃勃地对白虎真君道,“不知真君意下如何呢?”
“呵呵!既然真君有此雅兴,小神自当遵命。”白虎真君对二郎神唯诺一番后转身对奎木狼道,“奎木狼,承蒙二郎真君看得起你,你就来上一段吧!”
奎木狼冷笑一声,起身道:
“对不起,我是列宿天二十八宿白虎七宿的奎宿星君,不是耍把式卖艺,取悦于人的伶奴。”
奎木狼话音一落,偌大个神武殿陡然间鸦雀无声。众仙都诧异地望着奎木狼,没想到竟有人敢当着二郎星君这么说话;昴日鸡口中的酒还不及咽下正从嘴角望下淌着,他没想到奎木狼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后悔不该贸贸然认下这个老弟,这下恐难逃牵连了;白虎星君更没想到奎木狼竟会不听自己的命令,在这么多人面前驳自己的面子。
好不容易白虎星君回过神来,勃然大怒道:
“奎木狼!你!你有胆再说一遍!”
奎木狼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
“我是奎宿正神,不是耍艺的伶奴!”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正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妖仙罢了……”
“……让你当众演武是看得起你……”
“真是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
众仙一哄而上,责骂声此起彼伏,生怕失了在二郎神面前一展口舌的机会。
奎木狼不作任何反应,只是冷冷注视着殿首的二郎真君。二郎神先是一愕,随即便换做一张笑脸,他却注意到了二郎神额上天目中闪过一丝摄人的光芒。不过奎木狼忽略了二郎神身边黑犬脸上掠过的一抹愁云。
二郎神“哈哈”大笑,笑声中众仙的责骂声渐渐隐了下去。不是二郎神笑声太大,而是因为众仙一时间摸不准二郎神到底是什么路数,都不敢贸然开骂。
“哈哈!好!有胆识!本座看出你绝非池中物。这样吧,而今天下太平,本座已有许久未动过筋骨了,你就陪本座练练身手吧!”说着,从身后神将手中接过三尖两刃刀接着道,“本座惯用兵器,你用何兵刃可派人速速取来。”
“你自求多福吧……”
“……真君肯指点你,是你的福气……”
“……快投降吧!真君只要动一动小指头就能压死你!”
“哪用得着小指头?只消打个喷嚏就能把他震的五脏俱碎……”
“……”
二郎神话音刚落,众仙已经反应过来,于是……
“嗡--”
奎木狼仍旧只是笑了笑,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奎宿正神,既不是耍艺伶奴,更不是过招的靶子!”说罢转身离去。
“哼!本座说话说一是一,哪容你不准?”
话音未落,风雷之声大作,奎木狼只觉得一股尖锐的劲风奔着后脑而来。
奎木狼一侧身,三尖两刃刀呼啸着掠过,奎木狼伸手握住刀杆,丹田真气陡沉,整个三尖两刃刀身形猛地一凝,竟被奎木狼牢牢握在手中。
二郎神突觉重心有偏,整个人随着惯性向前冲出,忙稳住身法,掐诀从天目中引出一道凌光,一拍刀杆,那道凌光随着刀杆击出,想把奎木狼的手指齐刷刷切断。奎木狼在刀杆上一拍,借力竟腾起丈许,一翻身扬起一脚,直奔二郎神面门而来。
二郎神抽出三尖两刃刀舞出团团刀花,暗自掐诀,祭起风雷真气护住全身,天目怒睁,一道道凛冽的凌光袭向奎木狼。奎木狼只能游走在刀花外,在刀尖轻点即纵,却进不得分毫。
忽然间,奎木狼平平地掠开去落在地上,双手十指竟硬生生插入地上的青石板中。奎木狼运起天罡三十六法中的“翻江倒海”,一声长啸破空而出,狂啸声中奎木狼双手急翻,扯得青石板像风卷残云、骇浪滔天般压向二郎神……
二郎神看着飞来的“石浪”,忽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神的实力会这么强!
我不能输!决不能输!我生来便是私生子,没有人瞧得起我,虽然玉帝是我父亲,可他什么也给不了我,我现在用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来的,我受人景仰,有这么多人在我面前溜须拍马!我是天界第一将仙!我不能输,我拼命换来的一切不能输……
二郎神竭尽全力挥打着迎面而来的青石砖,直到最后一块砖在眼前被击得粉碎时他看到了接踵而来的奎木狼,他右手成剑指,直指自己额上的天目……
二郎神避无可避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等待,等待奎木狼刺中自己天目的同时将自己的地位、声望和几千年打拼来的一切击个粉碎……
一秒、两秒……
那股压力忽然间消失了,二郎神觉得轻松。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双茫然无神的眼睛。
机会!二郎神出招了,三尖两刃刀重重击在奎木狼的胸口。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二郎神决不能让敌人有所喘息,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有人有可能成为他的障碍,那么,抓住几会,打死他!又是一击砸在奎木狼的背上……
鲜血还是控制不住地自口中喷出,奎木狼摔倒在地上。攻击雨点般地落在身上,巨痛在身体各处绽开,慢慢地,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是机械性地吐着血,以至于半张脸都浸在血水中,为何自己的鲜血竟会如此冰凉……
大罗天,灵霄宫。
“眼见着他可以刺穿二郎神的天目,将二郎神击毙,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却突然停手了。结果被二郎神抓住机会打了个半死。”
“哦?后来怎样?”
“若非小仙竭力阻止,恐怕现在他已经过了望乡亭了。”
“现在人呢?”
“抓起来了。”
“嗯!若他是仙就留着他吧,若他是狼,就送他过望乡亭。”
“是!小仙明白。不过二郎神……”
“呵呵……”
“道是屋,在天边,在海角,在你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任何地方,在你的心中,心中有道,无处不是道!道是无,无欲无求,开心眼、畅心门,天地万物,念其有则有,念其无则无,可有可无,万法自由、无拘无束。生老病死、世间种种,不过如此!”
……
“这天界不比下界,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为维护仙界庄严,这里不得大声喧哗,况且我们不过是末流小仙,更是大声不得!”
……
“唉!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你做不得主的。”
……
“当所有人都认为一件事顺理成章、理应如此时,它即使不是天条也同样不可侵犯。”
……
“……这是天规!这是天条!……”
……
“为什么呢?人为什么不知足呢?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呢?改变就一定好吗?失去了原来生存的意义,成仙又有什么意思?”
……
“可是没有上来过又怎么会明白?可一旦明白了却已经无法改变了。为什么总是要到不可挽回时才会清醒?”
……
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是谁?我是啸月还是奎木狼?我还是不是我?
奎木狼觉得轻飘飘的,像是游离在三界中的孤魂,无数的片段在脑中、在眼前、在耳边闪过,这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直到他突然间被冰冷的水浇湿,于是他醒了,回到那具躯壳中,那具神仙的躯壳。
对了,我是个神仙。
他感觉到自己被吊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不能动了。
恍惚间,他注意到自己琵琶骨被一条粗大的锁链洞穿了,但他感觉不到痛。
接着,他看到了无数的面孔,木然、面无表情,寒冷得像北海万年不化的玄冰。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面孔,上一次是在谪仙井,那次他是观众。
他的视线在这些冰冷的面孔上移动着,终于他看到了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他看到了她,蕊儿的脸上布满了愁容,是担心么?他看到蕊儿漂亮的眸中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着。
可他没注意到还有一张面孔同样愁容满面,那只黑犬……
他努力想递给蕊儿一个微笑,可是他做不到,他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僵硬了。
于是他只好颓然低下头。
怎么会这样呢?这儿又是哪里?记得昨天是在神武殿……
奎木狼试着动了动脖子,好在脖子还能动,于是他狠狠摇了摇头。
对了!昨天在神武殿和二郎真君动起手了,我借着“翻江倒海”扬起的青石板的隐蔽攻向二郎神,我早已算好了,他绝对避不开,我可以毁了他额上那只傲慢的眼睛,甚至完全可以结果了他。可……可是我似乎并没有下手,为什么?为什么?
三千年!是想到了三千年修来的仙有可能就此毁于一旦么?
三千年!三千年究竟换来些什么?
兜率天,斩妖台。
二郎真君冷冷望着那个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小神,他现在被打穿琵琶骨锁在降妖柱上,而自己仍然是天上地下万物景仰的天庭第一将仙。
他有些得意,对他的天庭地位构成威胁的家伙现在像条死狗一样摊在哪儿,他知道现在要弄死奎木狼就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没有人再能动摇他数千年年打拼来的声望名誉,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降妖柱,数千年来这降妖柱上锁的人还真不多。
一千年前这柱子上也锁过一个曾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他险些在那只猴子手下颜面扫地,若不是太上老君不失时机地抛出金刚琢,恐怕早已混不下去了。那只猴子就是在这里跳进了玉帝如来布好的圈套,一千年后这里锁着奎木狼。
该怎么整死他呢?
二郎神盘算着,没有比死人更可靠、安全的了,况且他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二郎神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力鬼王,淡淡地道:
“慢慢地打,可别打死了。”
他必须好好替他想个死法,他不会让奎木狼死得太简单。
“遵法旨。”
“啪!”大力鬼王狞笑着一抖手中的夔雷鞭发出一声巨响……
奎木狼看着那个丑陋的家伙在自己的额上帖了一道符,接着迎来了狂风暴雨般的鞭打。鞭子雨点般落在身上,皮肤在夔雷鞭下绽开了。
奎木狼挣扎着透过鞭子的轨迹织成的网看着蕊儿,他注意到蕊儿眼中的泪还是流了下来。
三千年的全部付出,三千年的无条件服从,三千年磨灭了本性,究竟得到了什么?
二郎神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笑声汇成了海洋,周围的神仙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抬头望着一群面无表情的神仙发着艰涩、生硬的笑声,他忽然想起了来天庭的第二天昴日鸡说的话。
--“这里可以笑,你可以对每个人笑。可是在这里笑没有那么简单,你若对上级笑,上级会想你是不是在讨好他,是不是想借他的地位得到些什么;你若对你的下级笑,他会想你是不是在给他下套,是不是想敲掉他的饭碗;你若对我笑,我会想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什么法宝想暗算我,是不是想挤掉我的位子。”
--“所有人在笑的时候,你就必须笑,即使不好笑也得笑。既不可以笑得太出挑,也不可以笑得太生涩。”
这就是神仙?三千年换来的就是这样的天庭,这样的神仙?
奎木狼觉得这个世界跟他开了个太大的玩笑,现在这个玩笑逗得他想发笑……
二郎神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家伙到现在还能笑出来,而且那笑声竟还让自己感到有些害怕,于是他决定应该开始了:“大力鬼王,扯下他一条手臂。”
“呜……”
二郎神注意到身边的黑犬发出阵阵低吼。二郎神笑着拍了拍黑犬道:“呵呵!别急别急,我会把那条胳膊赏给你的。”
他看着大力鬼王巨大的手掌握上了奎木狼的手臂,他想象着奎木狼的鲜血会在天空中幻化出如何瑰丽的图案,他又笑了起来……
突然间,血花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一个美丽的弧。
笑声戛然而止,二郎神发现这绚烂的画面竟源自自己的胸膛。他的胸口被洞穿了,插着一柄拂尘。
雪白的拂尘被鲜血染得通红,宛若在二郎神的胸口开出一朵凄美的花。
二郎神认出了这柄拂尘,柄上镌刻一副太极,这柄拂尘是属于太白金星的。
二郎神回头看到了微笑着的太白金星,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一直拍自己马屁的老头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他怎么也不相信一柄小小的拂尘竟能破了自己的不坏金身,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忠于天庭的天界第一将仙竟会死在天庭。
太白金星扶住了缓缓倒下的二郎神,他笑着俯在二郎神的耳边轻轻地道:“你的身份是玉帝的污点,你任命吧!”
二郎神忽然觉得整件事竟如此滑稽,他想笑可惜笑不出来,只是在喉间留下一串诡异的声响。
事情发生的太快,而众仙的注意力仍旧在奎木狼身上,以至于众仙依然随着二郎神的节奏大笑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白金星松开手,天界第一将仙在满天神仙的大笑声中倒下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边厢,大力鬼王正准备将奎木狼一分为二。
“住手!”太白金星大喝。
大力鬼王一怔,送开了手,众仙这才停止笑声转向太白金星,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二郎真君。
依然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依然是那副冰冷的面孔。
太白金星正了正衣冠道:
“宣--大慈仁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诏。今有灌洲灌江口二郎真君,骄纵靡败、妄自尊大、目无天条,惯好勇斗狠,有伤上界尊严。今更滥用私刑、残酷暴虐……”
奎木狼看着血泊中的二郎神,那个曾经威武无匹的二郎真君。
这就是神仙?这就是天庭?什么慈悲为怀?什么大仁大义?三千的修行想跳出人间轮回困苦之屋,却堕进了另一个更可怕的屋。
“呵呵!奎宿星君受苦了,老仙奉玉帝法旨已将多行不义的二郎神绳之于法了。”太白金星乐呵呵地走到奎木狼的跟前道,“星君若能以二郎神的下场作为前车之鉴,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啊。”
奎木狼皱了皱眉道:
“你……你是神……神仙?”
“呵呵!老仙乃大罗天灵官殿正仙--太白长庚星是也。”
奎木狼摇了摇头道:
“什么……正仙,你……不过是……是玉帝的一条……一条狗而已,这里……的东西,连……连一点人性……都没有,还枉称……什么仙!”
太白金星闻言勃然大怒道:
“哼!不识时务的东西,你不过是下界区区小妖,若不是玉帝看你虔心修行三千年才提拔你从魔道入仙道,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奎木狼微微一笑道:
“老头!你……你的嘴好臭……呵呵……好臭!”
“你……你……你……”太白金星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转身对大力鬼王道:“快!扯下他的双手!扯下他的双手!”
“遵法旨!”
“不要!”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蕊儿拼命想挤进场内,却被一道道冰冷的人墙挡住。
“蕊儿……”奎木狼望着蕊儿,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终于,一滴滚烫的泪在脸庞划过。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在人间看霞,我不会失约,不会!
奎木狼觉得有一股熟悉的热流在体内奔流、冲撞……
太白金星看着人群中的骚乱,大叫:“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快!快动手!”
“是!”
大力鬼王双手握住了奎木狼的双臂,他只要一用力,奎木狼的双手就要和他告别了……
一阵黑风卷过,一声惨叫震耳欲聋,鲜血喷涌而出……
又是一次变故。
大力鬼王直挺挺站在那儿,大团大团的鲜血自他的腔中喷出,那颗本应该在的头颅却跌落在一边。
那条二郎神的黑犬挡在奎木狼身前,恶狠狠地瞪着天界诸神。
太白金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他的雪白须发上都溅上了大力鬼王的鲜血。好容易回过神来,大叫道:“啸天犬疯了!啸天犬疯了!天兵!天兵!”
“啸天犬……啸天……”奎木狼思索着这个名字。
那黑犬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好熟悉的目光!
“大哥!”那黑犬忽然道。
“二……二弟?啸天!真的是你?”奎木狼大感意外。
“大哥!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
“好久,三千年了,你怎么……”
“离开方诸山后,我化名戴礼和袁洪等六个兄弟聚在梅山为王,号称梅山七圣。三教大火并时误投了成汤,结果被二郎神,当时他还是西歧的大将,唤做杨戬的,我们七兄弟皆死在他手里。我伤了他的随行黑犬,元始天尊便将我的三魂七魄附在黑犬身上,令我追随杨戬左右,于是我变成这副模样。”
天兵如潮水般涌来,原先围观的众仙早已不知去向……
啸天看了一眼涌来的天兵,微微一笑道:
“大哥!看来你我兄弟的重逢即是永别。”
“啸天……”
“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啸天转过身迎着天兵走去。
“啸天!”奎木狼看着自己的兄弟赴死,体内那股热流奔突的更强烈,仿佛随时随刻都会从体内爆发!
潮水般的天兵到了眼前……
“大哥!你是凡间的魔王,不是天界的奴!”
话音刚落,啸天怒嗥着冲进了兵潮……
啸天挡住了兵潮的前进,怒嗥声中伴着撕杀声、金戈声、惨叫声,血光染红了半个天庭。
渐渐地,啸天的怒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你是凡间的魔王,不是天界的奴!”
--“你是凡间的魔王,不是天界的奴!”
--魔王!--
“嗷--”
又一声怒嗥撕天裂地般迸发出来。
正是那种声音,那种孤傲、不羁、睥睨天下的声音,那种令人心旌激荡,仿佛要把一切都撕裂的声音,那种属于狼的声音。
奎木狼的身体裂开了,那副神仙的皮囊化做片片残叶落。他又披上了银白宛若雪地寒月的毛发,他又长出了只有头狼所拥有的利牙和尖爪,他又恢复了魔王的本相!
他现在已是魔王--啸月大王!
“嗷--”
那声音震吓住了潮水般的天兵,撞击在每个人的脑中,刺进每个人的心里。人群中惨叫呼号声大作,不知有多少天兵被震碎了脏腑,不知有多少天兵被震乱了心志互相残杀。天兵乱做一团,一大片一大片的倒下,不一会儿,大地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整个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忽地,西方金光大盛,佛乐袅袅中飘来一大片祥云,云端上佛光普照,立满了许许多多罗汉、菩萨。
当先的那朵祥云上落着一只硕大的木鱼,边上站着一位手拄紫金禅杖的瘦削罗汉。
那罗汉单掌合十道:
“我佛慈悲!我乃西天极乐灵山雷音古刹释迦牟尼佛座下迦叶尊者,奉我佛如来法谕率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前来助阵。”
说罢挥舞着禅杖敲在木鱼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伴着木鱼的节奏,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双手合十,开始诵佛。
“南无燃灯上古佛,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过去未来现在佛,南无清净喜佛,南无无量寿佛,南无接引归真佛,南无金刚不坏佛,南无宝光佛,南无龙尊王佛,南无精进善佛,南无宝月光佛……”
佛音中充满慈悲祥和,佛音如一支奇兵冲入兵潮,怒嗥声稍缓。
“嗷--”
那声音只是自顾自地咆哮不息,任是西天佛音还是地狱怨曲都不能使它怯之分毫,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波强似一波……
“……南无现无愚佛,南无婆留那佛,南无那罗延佛,南无功德华佛,南无才功德佛,南无善游步佛,南无旃檀光佛,南无摩尼幢佛,南无慧炬照佛,南无海德光明佛,南无大慈光佛,南无慈力王佛,南无贤善首佛,南无广主严佛,南无金华光佛,南无才光明佛,南无智慧胜佛,南无世静光佛,南无日月光佛……”
“嗷--”
那压抑了三千年的声音地动山摇,直震得天庭动荡,直震得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摇摇欲坠,直震得众多罗汉揭谛心魔荡漾,宛若置身于群魔乱舞的阿鼻地狱。嗥声越来越盛,佛音也越来越快。迦叶的额上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南无日月珠光佛,南无慧幢胜王佛,南无妙音声佛,南无常光幢佛,南无观世灯佛,南无法胜王佛,南无须弥光佛,南无大慧力王佛,南无金海光佛,南无大通光佛,南无才光佛,南无旃檀功德佛,南无斗战胜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南无文殊菩萨,南无普贤菩萨,南无清净大海众菩萨,南无莲池海会佛菩萨,南无西天极乐诸菩萨……”
“嗷--”
那狂傲不羁的声音和普渡慈航的佛音交织、缠斗在一起,那些天兵时而澄心澄静,时而又魔心狂作,更是痛苦万分。罗汉揭谛以无上佛法对抗至尊魔音,有些力不从心,头顶皆已青烟袅袅,有些人嘴角已渗出血丝。木鱼声越来越密,紧密得犹如沙场的战鼓,失去了佛音应有的清净祥和的本道,不知不觉中已被嗥声引入旁门。
“……南无三千揭谛大菩萨,南无五百阿罗大菩萨,南无比丘夷塞尼菩萨,南无无边无量法菩萨,南无金刚大士圣菩萨,南无净坛使者菩萨,南无八宝金身罗汉菩萨,南无八部天龙……”
“咔嚓!”那只硕大的木鱼竟硬生生断做两半。迦叶猛一口浓血喷出来,溅在紫金禅杖上,那禅杖竟化作一截枯槁。
“嗷--”
佛音止,魔音更盛,连同罗汉揭谛也痛苦万状。
“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
佛号声中现出一尊金身大佛宝相,霎时间佛光普照,魔音顿消。罗汉揭谛也恢复本性,皆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口称“如来”。
如来道:“普罗天兵于你何虞?既伤不了你,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啸月怒嗥一声,竟将整个降妖柱拔了起来,倒掷出去,天兵纷纷躲避,让出一条路来。啸月一纵身立在降妖柱上,绝尘而去。
大罗天,灵霄殿。
“二郎真君的事解决了,可奎木狼却被他逃出天界。没想到西天五百罗汉、三千揭谛竟也制不了他,若非如来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嗯!此子不除,必将后患无穷。”
“是!可他的本事实在……”
“那又如何?别忘了我们还有两张王牌在手,不怕降不住他!”
“是啊!是啊!”
“哈哈哈哈……”
夕阳迟暮,淡淡的余辉为漫山遍野的鲜花披上最后一抹金色。
一切一如往昔,只是已是人事全非。
啸月徜徉在百花丛中,呼吸着百花的芬芳,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竟是这样美好,原来不经意间自己已经错过了不少东西。
方诸山,百花岭。
啸月抬头望了望天。
今日黄昏无霞。
蕊儿不知怎么样了,往日此时她应该在太虚天撒着七色花粉,看着人间。
可今天,天空却清澄如镜,谁会想到撕开平静,那一边竟会是另一番天地?
啸月知道自己还会回去,为了自己,为了蕊儿。他答应过她会带她到凡间,坐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看美丽的霞,那也许是整个天界中最美丽的景色。
可天界若没有蕊儿,凡间还会有霞么?
天似乎是至高无上的,天可以忽然间狂风暴雨,忽然间电闪雷鸣。只要它高兴,它可在瞬间让大地变成泽国,它可以让富饶的土地颗粒无收,它甚至可以随意“超度”无数的性命往生极乐。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它是天!世间的万物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否则就是妖、就是魔,天无法容忍这样的叛逆者,所以妖魔是必须消灭的。
啸月是魔,地地道道的魔,却比天,比天上的神仙更有情有义。他的天地是属于自己的,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由自己支配,没有人可以压制他,没有可以可以使他屈服,天也不例外。
所以,啸月知道天界不会容许他存在,天界不会放过他。也许他的下场会像波谷山的龙神,那又怎样?至少他真真正正的活过,像一个自由自在的生灵。
随着夕阳的渐渐告别,原本澄净的天空变作暗红色,啸月知道这才是天真正的颜色。
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
啸月继续前行,一座洞府出现在眼前。
--百花岭福地。
--天玑洞洞天。
啸月抚摩着长满青苔的洞门,自从修得脱胎换骨后便离开了方诸山天玑洞,算来也有两千五百年。怀着满心的希望修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啸月苦笑,一段弯路竟走了三千年。
推开洞门,一团耀眼的银光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好熟悉的光芒。
光芒来自洞厅中央那杆傲然挺立的枪。
--至尊!
随着主人的走近,至尊枪发出阵阵欢快的鸣吟。
啸月抚摩着这杆曾陪伴他出生入死的至尊枪,这柄曾被他在藏龙坪抛开“放下”的至尊枪。
看来他还是放不下,可为什么一定要放下呢?
天玑洞外的空地上,一团银光上下翻飞着,那逼人的气势如利剑般直指天空。至尊枪久违的霸气在啸月酣畅淋漓的舞动下如飞流直下般倾泄出来。啸月投入地体味着流失了三千年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忽然一声尖锐的狼嗥响彻天际,接着四下里狼嗥声此起彼伏,转瞬间铺天盖地的灰色席卷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狼群从四面八方涌来。
转眼到了跟前,啸月赫然发现领头的竟然是……
“秃尾?!”啸月有些诧异。
“大大王!真的是您!您回来了!”秃尾的言语中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响亮地打了个呼哨,对漫山遍野的狼群喊道,“兄弟们!大王回来喽!大王回来喽!”
霎时间兴奋传染了整个狼群。
“大王!大王!大王!……”
欢呼声如汹涌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啸月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一阵阵激动,他没想到以前的兄弟们依然在这里,依然能认出他,依然尊他为王。
“秃尾,你们怎么……”
“喔!当年大王决心求道后云游四方,小的们就把你丢在那个老头,不是!是那位老神仙那里的至尊枪捡了回来,供奉在洞里,想你也许有一天会回来。刚才忽然听到至尊枪的鸣吟,猜想或许是大王回来了,便想着带兄弟们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大王,我们等了好久。”
“是啊!我回来了。”啸月若有所思。
“大王,”秃尾小心翼翼地问,“您现在是神仙?”
“不是!我还是妖魔,还是从前那个我。”啸月回答得很坚定。
“哦……”
“……我们又可以跟着大王打天下喽……”
“大王!大王!大王!……”
“……”
第二轮的欢呼又开始了……
啸月抬头望了望天,天阴沉的可怕。
他摇了摇头,淡淡地道:
“你们走吧。”
欢呼声戛然而止,秃尾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大王,您……您说什么?”
“我……我说,你们都走吧,我不再是你们的大王了。”
“大王,你一定是在跟小的们开玩笑,怎么久不见了,大王还是这么幽默。呵呵……咳!”
秃尾勉强干笑了几声,却发现啸月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大王,那么就听我的命令,走吧!”
啸月说的很慢,他必须化更大的力气去抑制些什么。
他决然地转过头去。
秃尾望着啸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嗥,怅然离去……
许久,啸月回过头,狼群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终于,一滴蓄谋已久的泪夺眶而出。
他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他不想牵连无辜的兄弟们。
三千年修来的宿命必须自己解决。
“啪!”
一道闪电击在他的面前,一个惊雷在他身边炸响。
终于来了。
厚厚的云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云端上,百万天兵天将浩浩荡荡、气势汹汹。
电闪为号雷作鼓,一派杀气腾腾。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天空砸了下来:
“泼物,吾乃玉帝亲封降魔大元帅托塔天王李靖,奉大慈仁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法旨,擒你归案,你若口蹦半了‘不’字,定叫你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啸月“哈哈”一笑道:“我生长在天地间,玉帝是什么东西,他怎可管得了我?若按辈分他还该叫我一声爷爷哩。老儿,回家告诉你主子,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我会打上大罗天,拆了他的灵霄殿,让他洗洗干净准备受死吧!”
“泼物,好大胆,找死!”
话音未落,一个黑点自云端飞出,霎时间变得越来越大。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啸月被笼罩在黑暗中。
忽然四周燃起熊熊烈火,黑暗中宛若炼狱。
“哈哈哈哈!泼物,你被困在我的七宝玲珑塔内,不消一时三刻便会被三昧真火烧成飞灰。”
啸月暗自掐诀,祭起地煞七十二术之“坐火”,任三昧真火如何猛烈也伤不得他分毫。
啸月冷笑道:
“哼!五百罗汉、三千揭谛也伤不了我,你这区区火苗又能奈我何?堂堂天庭我也来去自由,你这塔儿又怎能困得住我。”
说罢,挥起至尊枪舞出一团满花,硬生生砸在玲珑塔上,竟将那七宝玲珑塔砸得如瓦砾碎。
黑暗在眼前粉碎的那一刻,啸月发现自己已经被无穷无尽的天兵团团围住了。
啸月环顾了一下四周,举棒直指天庭郎声道:
“你个玉帝,天兵天将又有何用,将不相干的人推上来送死,好生歹毒!”
李靖气得哇哇大叫,怒吼道:
“你这泼物,怎敢将我的宝物毁去?天兵听令,速速拿下,不论死活。”
李天王的这句命令就像砸在空气里,听不到半点回应。天兵依然只是包围着,因为天兵们依然记得啸月在斩妖台时的情景,人人都还心有余悸,没人敢搦其虎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直气得李天王浑身发抖、血压飚升。
“爹爹莫气,当心身体。”身旁的哪吒一提手中的火尖枪道,“待孩儿前去搦战!”
李天王闻言连忙拉住哪吒,小声道:
“孩子,你傻啊?连二郎神也不是他的对手,五百罗汉、三千揭谛也斗不过他,你两个哥哥都入了空门,万一你下去有个好歹怎么办,李家的香火岂不从此断了?你且回来,这冲锋杀敌的事还是让那些天兵去吧,你在这儿装装样子即可,打的过最好,大不过无非折损几个兵将罢了,回去就说浴血奋战,但敌人实在了得,也就交差了。何必去代天兵冒险呢。”
哪吒摇摇头道:
“爹爹好糊涂啊!天兵的生死与我何干?孩儿若没把握怎肯冒这个险?您想,那些天兵为何不动?无非是心存顾忌,不敢挑这个头罢了。孩儿下去搦战,一可表现咱们身先士卒,以后论功行赏必然功加一等,二可牵制敌人,众天兵见敌人受制必定为邀功而群起功之,孩儿自会趁乱脱身。俗话说一拳难敌四手,他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有百万天兵,纵使他再如何了得,也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于你我而言不过是丢掉数千天兵的性命却完成了任务,岂不是大功一件?”
李天王听罢大喜,道:
“好计!妙计!速去速回,速去速回!”
“得令!”
哪吒手提火尖枪,脚踏风火轮冲下云端。
“泼物!吾乃玉帝亲封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宵小幺魔,看打!”
说罢一抖手中枪,舞出团团烈火护住周身,直奔啸月而来……
火团越来越近,转瞬间到了眼前,啸月冷笑一声,挥起至尊枪照着哪吒的脑袋砸下去,使得竟是刑天斧的路数。
“当!”一声巨响,火星四溅,跌落在地上“叮叮”作响,那极热的火星竟瞬间被至尊枪的寒气凝成冰星。
哪吒硬生生接下这一枪,直震得虎口迸裂,心下骇然。忙虚晃一枪,踏稳风火轮立在半空,掐诀念咒唤出三头六臂的法身,一双手仍手持火尖枪,其余四只手分持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丫丫叉叉一股脑儿往啸月的头部要害招呼。
突然间形式变作啸月以一敌三,哪吒陀螺般飞快旋转着身子,攻势如暴风骤雨般无间无隙。
啸月的枪也越来越快,以至于看起来便犹如一股股犀利凛冽的寒光在抵御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红和银白伴着震耳欲聋的金戈声冲撞着、奔突者。纵使哪吒如何了得也近不得啸月分毫。慢慢的,哪吒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凌厉的攻势也稍有缓和,啸月却仍旧一脸的从容。
云端上的李天王见儿子讨不得便宜,忙叫道:
“天兵听令,谁若能拿下那泼物,无论死活,官升二等,俸加三级!若有敢退缩者,定斩不饶!”
众天兵见啸月被哪吒缠住,便也都蠢蠢欲动起来,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终于有人挥出了第一刀,于是天兵像看见了食物的秃鹫般一拥而上。
啸月可不是食物,他突然撤下至尊枪,双手一用力,至尊枪被弯成一道银弧,猛一松手,至尊枪如离弦的箭般像人群弹射出去,同时左足点地反身冲入人群。
忽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啸月宛若成了另一杆至尊枪,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在啸月和至尊枪的威力下,天兵一批一批地倒下,却又有更多的天兵补了上来,无穷无尽。
至尊枪完成了一连串的杀戮后又回到了啸月的手中。一声长啸,啸月右手握住枪尾,整个身子向前急射而出。
“噗!”至尊枪洞穿了一个天兵的胸膛,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天兵天将的血肉之躯在至尊枪上串成一串“糖葫芦”,这串“血肉糖葫芦”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
整条至尊枪淹没在天兵天将的身躯中,啸月一抖手腕,至尊枪飞快地旋转起来,旋转撕裂了天兵的身躯,迸裂的血肉借着至尊枪旋转的无穷劲道向外四射,同样是中者毙命!
但是血路很快就被不断涌上来的天兵吞没了。
天兵仿佛是杀不完的,你消灭了一个马上就又会有一个出现在你的面前,啸月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已被鲜血和杀戮染红了眼的天兵杀声震天,近乎疯狂地冲上来,啸月挂彩了。
忽然,一声尖锐的狼嗥破空而出,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秃尾回来了!
狼群回来了!
无穷无尽的狼狂嗥着冲进人群,顿时,天兵被冲的阵脚大乱。
一杆旌旗高高飘扬,顶着风猎猎作响--啸、月、大、王。
秃尾举着旗冲到啸月身边,冲啸月一笑道:
“大王,有小的们在,哪能让大王孤军作战!小的们等这天好久了!”
啸月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中升起,他感激地在秃尾肩上用力拍了拍,什么也没说,抖擞精神,重又杀入人群。
秃尾高高挥舞着旌旗,喊道:
“兄弟们!跟着大王杀啊!让这帮杂碎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妖怪!”
秃尾的呐喊换来的震耳欲聋的狼嗥,高涨的气势就此被点燃。金盔金甲的天兵被灰色的狂潮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群跃上了天兵的肩头,咬着天兵的腿脚,扯开了天兵的肚腹。天兵被扑倒,霎时就被狼群撕成碎片,天兵损失惨重。
腾在半空中的哪吒见状,忙从腰旁豹皮囊中探出一方金砖,暗自掐诀,将金砖祭在空中变作一丈见方。哪吒指着啸月喊一声:“着!”那金砖夹着劲风照着啸月砸将下去。
啸月在人群中左突右撞,金砖总是砸个空,金砖起起落落却可怜无数的狼并同天兵化做肉泥。
哪吒依然不肯罢休,粘满鲜血的金砖直奔啸月!
看着倒下的兄弟们,啸月不再躲避,而是一纵身跃上了金砖。
当哪吒再一次祭起金砖时,一道银色的闪电直逼面门。哪吒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忽觉得身体一寒,一阵剧痛撕心裂肺。
哪吒左肩的脑袋被至尊枪搠穿,他的三头六臂顿时化作荷叶、藕节飘零。
见法身被破,哪吒恼羞成怒,将手中火尖枪投掷在空中,念动真诀,那火尖枪一翻身竟变作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一条以火为形的龙!
兵灵!
哪吒放出了火尖枪的兵灵!
传说,神兵之所以会有灵性,是因为主人的意志凝结在兵器上,历经千年不散,化作了兵灵。
那火龙便是火尖枪的兵灵。
忽然,啸月手中的至尊枪鸣吟不已。啸月微笑着抚摩着至尊枪,轻声道:“去吧。”
那至尊枪一声长鸣竟自啸月手中飞出。
至尊枪散发出阵阵寒气,很快寒气越积越多,整条枪都笼罩在寒气中,寒气不停的汇集、凝聚,那竟是--
狼!
至尊枪的寒气凝聚成了一头狼!
冰狼与火龙缠斗着、翻腾着,冰与火、阴与阳,极端对立着。
天地间的万物都被这两只兵灵牵动着,时而若置身于火窟炼狱,时而若置身于冰潭深渊。
终于,火龙将冰狼死死缠住。火龙张大了嘴,火焰在嘴边徘徊,浓重的鼻息带出灼热的气流,仿佛随时都可冰狼容吞噬。
哪吒的嘴角扬起了笑容。但当天地间只剩下彻骨的寒冷时,他的笑仿佛也被冻结了。
冰狼的寒气大盛,渐渐的,火龙身上的火焰不再摇曳。烈焰被凝固了,以火为形的火龙赫然被冰狼的寒气冻成冰凌。
冰狼一抖身,碎了,火龙碎成无数细屑,火红的冰屑宛若雨下,在天地间绘就一幅绮丽的画卷。
一道白光闪过,至尊枪又回到了啸月的手中。
法身破了,火尖枪也毁了,大惊之下哪吒急火攻心,一个踉跄竟从风火轮上跌了出去,落在混战的人群中,被撕裂,被扯碎,被踏扁……
一个呻吟自云端上落了下来:“啊呀!吾儿……”
啸月一纵身飞上云端,一把抓住李天王的衣襟道:“快些收兵,若敢慢了半拍,将你掼将下去,和你儿子落个同等下场!”
李天王吓得筛糠似地抖个不停,道: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这就收兵,这就收兵。”
啸月冷冷一笑,随手丢开了李天王。他抬头看着天,一脸的傲然。
此时的天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而蕊儿却不知身在何处……
大罗天,灵霄宝殿内。
“报--拖塔天王李靖部惨败,哪吒三太子阵亡!”
“报--南天门失守!东方持国天王多罗托、南方增长天王毗琉璃、西方广目天王毗留博叉、北方多闻天王毗沙王阵亡,奎木狼已过南天门!”
随着南天门那个红脸的大汉轰然倒地,啸月已经闯入天界,沿玉辇道一路狂奔,眼前豁然开朗,没有建筑物,没有任何花饰,没有神仙,有的只是满地的白云。
天界第一重--太虚天。
啸月的速度慢了下来,环视这这个天界唯一给他带来过快乐的地方,一切依旧,只是没了蕊儿的身影,没有蕊儿的太虚天显得异样的寒冷。
“报--施化天失守!除雷公电母重伤,风伯飞廉、雨师屏翳皆阵亡。”
天界地二重--施化天。
雷公的肉翅被折断,跌落在地,倒在风伯雨师的尸体旁,啸月举起了至尊枪……
他没能刺下去,因为电母扑在了雷公的身体上,电母的双腿已被她自己的霹雳钹削断,她却仍然扑在雷公身上,她哀求希望能和雷公死在一起。当电母的泪从眼中涌出的那一刹那,啸月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啸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拦我?为什么要来送死?”
“那……那是玉帝的旨意,不容违抗。”电母答道。
“玉帝的旨意……哪怕是送上自己的性命么?不容违抗……为什么玉帝的旨意不容违抗,你们连想都不想就服从?这就是忠?”
啸月仰天长笑,骂道:
“玉帝!你以为你是什么?可以支配一切?我偏不信,你能支配我?为什么要派不相干的人来送死?这就是你的大慈悲?!不要阻我!不要阻我!”
“报--月轮天失守!九耀星官阵亡!”
“报--水精天失守!乌浩宫水德星君部司雨天官杨真、方吉清阵亡!”
“报--游道天失守!太阳星许盖阵亡,其及太阴星所部四游九道天官皆重伤!”
“报--阳明天失守!中天北极紫微大帝阵亡,其部兵将死伤过千!”
“报--列宿天失守!二十八宿无……无人伤亡!”
“嗯?”
天界第七重--列宿天。
“你们也要阻挡我?”
看着眼前的二十八宿,啸月冷冷地问。
他注视着昴日鸡,昴日鸡下意识地缩了缩头。
“你是妖,我们奉命格杀你。”白虎星君道。
“格杀我?你们以为自己是神仙么?别忘了你们也是妖!”
“不!我们是神仙!”白虎心中一紧。
“不是!”
“是!”
“不是!”
“是!”
“是……你们放弃了妖的一切,得到了‘仙’这个名位,可你们在这里除了这个名位还有什么?你们在其他神仙眼中还是低贱的妖!你们明明是妖却不敢做,为什么?”
“……”
“你们还要拦我么?”
“报--斗枢天失守!五斗星官共二十七位尽皆阵亡!”
“报--不动天失守……”
“报--穹窿天失守……”
“报--兜率天失守……”
“报--奎木狼已打上大罗天,就在灵霄殿外!”
玉帝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啸月打到灵霄殿里时,偌大的宝殿只有两个人。
殿首九龙椅上坐着玉皇大帝,正笑眯眯地看着啸月,太白金星毕恭毕敬地侧立在玉帝身旁,也时不时阴恻恻地瞥他一眼。
“你这妖精,见了朕为何不跪啊!”玉帝乐呵呵地道。
“跪?为何要跪你?你有这个资格么?”
“呵呵!我是三界五行的主宰,是这世间万物的王。”
“你配么?”
“哦?你倒说说我如何不配?”
“你妄自尊大,你……”
“啧啧啧。”啸月才说了一句便被玉帝打断,“你最好搞清楚一点,朕不是妄自尊大,天上人间本就是朕最大,朕说的话就是天条,是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人可以违抗。所以……”
“所以你可以把万物都当作你案板上的鱼肉!”
“呃……”玉帝笑着点了点头,“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你的比喻朕不喜欢,你可以说朕可以操控万物的命运,这样朕听起来会比较舒服。”
啸月冷笑道:
“权威?今天我便将你的权威打个粉碎!老头!受死!”
说罢,啸月挺起至尊枪,一纵身直刺玉帝而去……
“砰!”
啸月竟被硬生生撞了回来。
在他面前竟有堵无形的墙。
玉帝发出惋惜的声音:
“唉!你不过是个妖怪,你怎么跟朕斗?这世间的万物都是朕的,就连你也是。你的仙位都是朕赏你的,否则你什么都不是。三千年的修行?!呵呵!有什么用?”
啸月傲然道:
“可你终究还是输家,我生长于天地间,我就是我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握,你操控不了我!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决不可能屈服我!”
玉帝打了个哈欠道:
“哦?是么?唉!朕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聊天方式,朕要你跪下。”
玉帝不过轻描淡写一句话,啸月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了下来,压在他的脊背上,压在他的头顶上,压在他的膝盖上。
啸月心中一惊,忙念起“纵根磐石”诀稳住身形:
“不跪!”
“跪下!”
那压力竟又长了一倍,宛若一座泰山从万米高空直坠下来,砸在啸月身上,直砸得啸月头晕眼花,膝盖已是微微弯曲。啸月咬了咬牙,向前冲出一小步,硬是将弯曲的膝盖挺直:
“不跪!”
“跪下!”
那压力竟是成级数增加,方才若只是一座大山,现在便似凡间九山自万万米高空坠下,砸得他五内
俱震,喉头一热,一口真血喷了出来。他几乎已是单膝跪地 ,啸月强忍剧痛,用力将至尊枪插入地下,扶着至尊枪啸月依然是稳稳矗立着:
“我!不!跪!”
玉帝忽然叹了口气,那压力也随之烟消云散:
“如果朕再说一句‘跪下’你还能接得住么?你已经弄脏的朕的地方,朕不想这里更难打扫,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天,也许你能想通。”
说罢,玉帝挥手在空中画了个弧……
玉帝依然坐在九龙椅上,太白金星也依然阴恻恻地站着。
可灵霄殿却不见了。
玉帝、太白金星乃至啸月都置身在一片一望无垠的白云上。
啸月环顾了四周。
太虚天!这里竟是太虚天!
“怎么样?这里你很熟悉了吧!”玉帝笑着对啸月道,“再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说完拍了拍手。
离啸月四五丈远的地方显现出一个两人来高的魁梧巨人--巨灵神!
“啊!对不起,不是让你看那个大块头,看看大块头的手,你的朋友正被他温柔地抚摩着。”
啸月看到了,蕊儿!蕊儿正被巨灵神用两只手指捏着,就像捏着一只蝴蝶。
“蕊儿!”啸月呼喊着她的名字,横握着至尊枪冲向巨灵神。
“呆仙……”虚弱的蕊儿勉强递给他一个微笑。
巨灵神的手指轻轻一挤,蕊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落在云上,染红了一朵白云。
啸月怔住了。
“哎!何必怎么冲动?别看巨灵神块头这么大,其实胆子小得很,你这么气势汹汹,万一他一害怕、一紧张……呵呵!岂不大煞风景?”
“你想怎么样?”啸月第一次真正懂得什么是恨,他觉得自己正在燃烧。
“呵呵!你肯跪了么?”玉帝显得饶有兴趣。
“不要!”蕊儿挣扎着喊道。于是又是一口鲜血,一朵染红的白云。
啸月恶狠狠地瞪着巨灵神,一字一顿道:
“你若是再敢动她,我保证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知是啸月凛冽的杀气,抑或是他噬人的目光,巨灵神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考虑好了么?跪还是不跪?”
啸月叹了口气,一倾身将要跪倒。
“不可以!”蕊儿竭力喊道,“你好不容易摆脱,好不容易才找回自我,不可以!”
又是一口更大的鲜血。
巨灵神一松手,蕊儿跌落下来……
巨灵神吓得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他没有机会解释了,他的头先飞了出去,接着是他硕大的身躯。
啸月不会让他的血玷污蕊儿的身体。
啸月扶住了蕊儿,飘然落下。他小心翼翼地将蕊儿平放在白云上,扶着蕊儿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啸月深情地望着蕊儿,轻声道:
“记得吗?我们还有个约会。”
蕊儿艰难地伸出手,啸月接过她的手,印上了自己的脸庞。蕊儿渐渐冰冷的手拭去了啸月眼角流下的那滴滚烫的泪。
蕊儿笑了,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
“喂!呆仙,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来这随便逛逛。哎?你为什么叫我呆仙?我有名字的。”
“哈!你是有些呆呆的嘛!再说,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那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好吧!我叫蕊儿,很高兴认识你,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我叫啸月。”
“小月?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呆呆的。如果我叫你呆仙你会生气吗?”
“呃……不会。”
“好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呆仙喽。”
……
鲜血自蕊儿头顶的百汇穴流出,顺着长发流到白云上,随着一同流走的还有她的生命。
啸月紧紧搂住蕊儿,感受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渐渐冷去,他知道他永远失去她了。
蕊儿的鲜血染红了整片白云……
“嗯!好缠绵好悱恻啊!没想到这丫头竟会自断经脉、自毁元婴,不过何必怎么想不开呢?无趣,无趣的很。”
啸月小心翼翼地放下蕊儿站了起来,回过身直瞪着悠然自得的玉帝,那双蓄满仇恨的眸子另人毛骨悚然。
“我会杀了你!”啸月一字一顿。
“呵!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可朕还是坐在着,让朕想想,上一个对朕说这话的是……哦!他也来了,介绍前车之鉴给你认识。”
说完又拍了拍手。
从玉帝身后走出一个身披袈裟,毛脸雷公嘴,面无表情的和尚。
“给你介绍,这位是朕从西天极乐世界请来的斗战胜佛,号称天界战神。”
“齐天大圣!”啸月脱口而出。
啸月认得他,当年唐僧西行时为修功德客串黄袍老怪时曾与齐天大圣走过套数。
这还是当年的齐天大圣么?这还是当年令天界诸神闻风丧胆的齐天大圣么?那藐视天下的狂傲到哪儿去了?哪有什么火眼金睛,有的只是木然、空洞、死鱼般的眼睛。
“不!你不是齐天大圣,斗战胜佛?!呵呵,你不过是跳进陷阱却不敢脱身的橐物,一个忘记的本性的懦夫,一条为虎作伥的狗而已!”他狂笑,却笑得如此另人悲伤。
他没有注意到斗战胜佛死鱼般的眼中扬起一丝波澜。
玉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
“困了,乏了,游戏到此结束。斗战胜佛,拜托你将这个天界的叛徒就地正法。”
又开始了,啸月的眼前都是刀光剑影,啸月的耳边尽是金戈交鸣。
啸月脑中不再有思维,只是机械性地进攻、进攻、再进攻!使出浑身解数,包括自己的生命。
他不记得这场战斗打了多久,他不记得这场战斗有多惨烈。
他只记得好累,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休息了,他想睡。
那是一口井,最后的记忆止于此,他被金箍棒击中了天灵盖,一头栽进井里,那井里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大罗天,灵霄殿。
“情况怎么样了?”
“回禀玉帝,刚清点完战场,那些和西天如来有关系的和王母娘娘的亲信,总之计划之内的死的死、伤的伤,玉帝圣明,您的计划大功告成了。”
“嗯!好!哈哈!这天界终于彻彻底底是朕的了,任何人都休想和我分享天庭,管他是西天如来还是王母那黄脸婆,哈哈哈哈……”
“是!是!是!玉帝圣明,运筹帷幄,可怜那小子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成为您行使借刀杀人妙计的工具。”
“呵呵!没有人能逃得过朕的手掌心,毕竟朕才是这天地万物的主宰!”
“是!是!”
“哈哈哈哈……”
黄昏,田野。
这里到处都是花,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花。
一头狼站在花丛中抬头仰望着天上那片嫣红的云霞。
这实在是一头很普通的狼,要说特别的话,除了它那身银白色的皮毛外,就是这头狼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在这里抬头望着那片云霞。
另一头狼蹑手蹑脚地靠近,它拥有云霞般美丽的皮毛。
“呆仙!”
这头狼的神仙生活到此结束了。
有人会问是谁救了蕊儿?是斗战胜佛。
为什么呢?谁知道?也许因为他是齐天大圣吧!
有人会问后来呢?和其他大多数的童话一样,王子和公主……咳!对不起,是啸月和蕊儿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永远。
悲剧结尾不好吗?喜剧多俗啊!
呵呵!也许吧!可这世界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悲剧,何苦还折腾两头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