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坠

惊鸿一瞥,那双眼睛,我见过,就再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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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人畏惧的女魔头,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有许多与我有关联,他们都称我妖女。

我平素不爱凑热闹,此生唯一一次凑热闹,是在华烟寺。此后,一场婚礼一场葬礼,葬送了我本无人顾惜的一生。

那日雨落如珠,荷叶频频点头,却生生护住了那娇嫩的荷花,满池鲜荷,在雨中不胜娇羞,勾起人心中深藏的怜惜。精致的画舫下,聚起许多看客,他们醉在这雨中的江南,吟诗作对,好生惬意,仿佛这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美酒了。

我无意欣赏美景,我来,只为取一样东西。据传,离这儿不远的华烟寺中,有一颗舍利,一颗能解百毒,能救人于生死的舍利。主持不敢私藏,未免武林中人烦扰,干脆办了个武林大会,功高者得罢了。这般好东西,我自然不愿落于人后。

“姑娘,在下能否有幸,邀你同撑一伞,共赏这江南美景?”翩翩公子,薄唇轻启,说着唐突的话,却不使人觉得失礼。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心中一凛:好美的眼睛!瞳孔明净,仿佛容不得一丝阴暗,那眼中的暖意,似乎连冰雪都能消融。

甚是无礼的请求,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便应允:“好!”我的心里泛起异样的欢喜,从未有人唤我姑娘,他们,只会叫我妖女。

一把油纸伞,多了些金银坠饰,显得很是华美。只是再美,也不及这伞下人的风华,少年剑客,江湖侠侣,在他暖暖的双眸中,我头一次觉得自己也应当是很美的,是那种女子的柔美。

此刻,我不是浪荡江湖的剑客,行迹狼狈,而是被人捧在掌心爱护的小女子。

那日,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一天,我们越走越远,远离了烟华寺,听说,那舍利落入了萧家。是了,那被赞誉绝美无双的萧家小姐,生来便有弱症,她的未婚夫遍寻灵药不得,如今有这舍利,便是她的机缘。

我望着身畔的屈译,那个眼睛很美的男子,有他,我愿意成人之美,不去争夺那舍利。

“屈译,我要去浔州一趟,一月便回。”

“好,一路小心。”至此,再无多言,只是他眼中隐隐的不安还是被我看了出来。

我只当他担心,捻捻他的眉毛,轻轻拥住他:“一月当回,绝不虚言。”

只是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恐怕只盼我食言而肥,永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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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然的曲家庄,今日却是满堂锦绣,堂中宾客满至,只待吉时一到,新人成礼。看着堂上的新人,新郎风姿绰约,一身大红锦袍,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明亮,新娘虽被掩去容貌,但绝美无双的赞誉足以引人遐思,人人称道:果真是郎才女貌,天定良缘。

一道凌厉的女声响起:“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天定良缘!”

众人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血腥之气弥漫在她身上,眉眼之间,皆是挥之不去的戾气。

她看也不看众人,直直看向那双美丽的眼睛,分明满身戾气,说出的话却是万分缠绵:“屈郎,我竟不知,你原是这曲家庄的主人,是这萧家小姐的未婚夫?”

曲译看着她,虽受了些伤,却并未伤及要害,便拱手作揖道:“曲庄庄主曲译见过苏姑娘,之前,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海涵?”她侧目看向他身旁的女子,红衣似火,美得像蓥山上开至荼靡的山茶花,她的心里氤氲出一丝动容,闭了闭眼,敛去颓唐的情绪。一挥手,直剑相向:“屈译,你既早有佳人相悦,又何苦来招惹我,需知,我苏月,你招惹不起。”

曲译苦笑,江湖之中人人畏惧的女魔头,纵是他天下第一庄也不敢轻惹的苏月,他便是惹了,又如何?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他的新娘隔着锦红盖头,朝苏月盈盈一拜,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还望苏小姐见谅,译哥哥无意作弄,只是那华烟寺的舍利于萧紫而言,乃是救命之物,苏小姐武功卓异,为保万无一失,译哥哥才只好,只好支开苏小姐,我与译哥哥自小便有婚约,这些年,他一直为萧紫的病四处奔波,辛劳不已。”说完,竟跪倒在:“求苏小姐怜惜!”

“阿紫,你在说什么?”屈译侧头一惊,他不知,他那向来羞怯的未婚妻竟是如此伶牙俐齿。

“译哥哥,我们诚心道歉,苏小姐定会原谅的!”

苏月听着他俩你一句我一言,却又好似什么也听不见。

原来,那日共游也都是设计好的,只是怕我去与他们争抢舍利,他们才是那青梅竹马,天定良缘,而我苏月的爱,就只能是一场谎言。求我怜惜,谁却又来怜惜我。

凌厉的剑锋刺入温热的胸膛,布帛撕裂,大堂一时寂静无声。

“曲译,就为了你心爱之人的性命便欺辱于我,为你今日的婚礼,便雇一路刺客,刀刀要我性命,我这一剑,正好刺入你心脏,你若无虞,我便此生不相扰。”

苏月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曲译看着她绝决的背影,伸出手想拉住什么,却终是无力地垂下。

我走后,因为新郎受伤,那场轰动江南的婚礼也没办成。曲译在病中,迟迟不醒,我便在那日的画舫处,办了三天流水宴,只要身穿白衣,便来者不拒。

这是我为曲译办的葬礼,他,必死无疑。

我看着筵席中的白衣男子,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比得过他,明明包藏祸心,却如春日暖阳,能消融冰雪。满座白衣胜雪,然,故人长绝。

那场葬礼后,我在深山里找了座庵院,三千烦恼丝,簌簌落下,很是美丽,只可惜,这一生也就只能看这一次,大概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存得短暂。

庵中岁月宁静如斯,就像那口永远不会泛滥的古井一般,一生一世,不过如此。

只是,惊鸿一瞥,那双眼睛,我见过,就再未忘记。

我是曲译,江南第一庄曲庄的主人,我的未婚妻是温柔如水的江南第一美人,我有过一场婚礼,轰动江南,在那场婚礼上,我被一个女魔头刺伤,那个女魔头,叫苏月。

我认识她,是因为我想拿到华烟寺的舍利,救我未婚妻的命。

我从未见过女魔头,也从不知道,女魔头竟然有一双这么美的眼睛。明明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明明身上背负那么多条性命,偏偏那双眼睛,笑起来如春日暖阳,仿佛能融化冰雪。

我越来越喜欢她,可笑,明明是我要诱她,怎么又先被她蛊惑,此生从未经历过的境遇,令我慌乱不已。

她说要去浔州一趟,一月当归,然后,我便应允了与阿紫的婚礼。

她走后,我才知道他们雇了杀手,而心乱如麻的我,选择了妥协。我与阿紫是从小定下的,她才应当是我的妻,早就接受的,不是吗?

婚礼很隆重,江南第一庄庄主和江南第一美人的婚礼,宾似云来。

她也来了,满身是血,只为兴师问罪。

她听了阿紫的话,怒极,便拿长剑刺了我心脏,含恨离开。

我在床上躺了许多天,以为必死无疑。

谁也没想到,素来手起刀落的妖女,到底心慈手软了。长剑不偏不倚,正好刺在心脏右侧,差一分,我便活不了了。

我伤好以后,拒绝了与阿紫的婚事,阿紫就像妹妹,我能永远对她好,却再也不能把他当成我的妻。

我找了她许多年,却总是杳无音讯。听说,我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那几日,她为我办了一场葬礼,三日流水宴,颇为气派。

她,只当我死了,可我若活着,她又该在何处呢?

惊鸿一瞥,那双眼睛,我见过,就再未忘记。

而我,又何尝忘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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