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辞职小记

 我一咬牙一跺脚,进了老总办公室。

 办公室是敞亮的,四面都是玻璃。同时也足够的开阔,一百多个平方,几乎和我奋斗十年才付清款子的住所一样大,所不同的是他这里只摆放了一张文绉绉的花梨木仿古办公桌和两把水曲柳太师椅,除此之外就是大面积的留白;而我的家,地处郊区。在一楼,阳光是奢侈品。室内摆设嘛简直芜杂可哂,到处是衣服、桶、玩具、置物架,处处都展示着生活被撕开后的纹络肌理。

 对,这就是我决定这么做的理由。

 我轻轻地叩了叩门,心里是惴惴不安的。老总连眼皮都没有抬,嘴巴里嗯了一声,自顾自地收拾着桌上的旧报纸。

 “老总,有时间吗?”我问。

 他像往常一样,只点头不做声,手边拿起一张报销单据,执笔细察。

 “我考虑再三,有件事情要跟您汇报一下。”我小声地说。

 他喉咙一骨碌,拉过黑色的垃圾桶,吐了一口痰,总算抽空瞄了我一眼,扬起下巴示意我把桌上的面纸给他。

 我扯出一张恭敬地递过去,故作镇静地说:“我想人总得有个目标吧。古人说的三十而立,我这都快四十了,左想右想还是要做这个决定。毕竟对我职业的远期规划是好的。但也不是说公司的平台不好,只是不够好。我的工作表现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你看我......”

 “你要辞职是吧?”老总停了手头的工作,一句话总结了我的意思,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瞧得我心里发毛。

 糟糕,我失语了。

 我准备了漫长的一个月,搬出了厚厚的文学大典,寻找文雅别致的词句,草拟了各种情况下的应对台词。对着镜子演练表情,操练身姿,一心要为这场十五年的雇佣关系划上漂亮圆满的东方式的句号。

 我以为这个不封口的书法体句号,是矛盾纠结,唇枪舌战,是藕断丝连,你侬我侬。似糖水蘸了蜂蜜,似黄连裹了莲心。

 我的苹果肌抽动了一下,僵硬地笑了。

 他观察了我一会,起身提起水壶给自己的茶杯加满了水,顺便问了一句:“你舍得吗?”

 茶叶的气味居然透过空气钻进了我的鼻孔,大脑随之活络起来。

 光靠脚步的分贝和频率我就能猜出来者何人;闭着眼睛我能在一千多平米的空间里纵横驰骋;我能不假思索,惟妙惟肖地模仿出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我还能准确地推演出每一次人事变动的台前幕后。在这家公司,我不单纯是我婆娘的老公,老子更是超人,是表演艺术家,是政治权谋大师。十五年啊,比我的婚姻都长。老实说,我有点舍不得了。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老总往身后的椅子一靠,木头吱嘎作响,右手捏着一张报销单据,举得老高。我瞥了一眼,像是中石化的加油票。他左右端详,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嘴巴里发出嗤地声音,迅速地按下分机号码,“我跟你说,不要以为公司的事情好做,就糊事情。二十年工作不想干啦?脑子里想想清楚,值得不值得。事情做做好,不要一把年纪了再出去找工作。”他嗓门极大,说完摔了电话,甩了单据。我在他的脾气里习惯性地打着颤。

 电话那头的倒霉蛋一定是行管部的司机老胡,五十多岁了。近几年,公司业务版图扩大,出差的次数增多,各种票据也增多,贴费用单据的时候难免张冠李戴,填错了日期。就这么个细节,屡屡被逮,轻则痛骂一顿,重则罚款数百。

 老总气还没消,也不拿正眼看我,嘴里冒出来一句:“想好啦?”

 我哪敢说个不字,毕恭毕敬地回道:“是的。”

 “那就好好工作吧!”他下达完指令,丢过来一堆批完的单据,又埋头在本子上写起了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从他的办公室退了出来。手里捧着的单据第一张就是我的,上个月垫付的管理费用一万八千多人民币。右上角大大的两个字,同意,磅礴大气又和蔼可亲。

 我在心里咒骂,你个老胡,差点害得大家的报销费用下不来,都喝西北风去啊?我又转念一想,算了,都不容易估计老胡扣钱是躲不了了,瞧着吧,哭还在后头。

 我兴高采烈的跑进财务室,同事们瞧见报销单都笑了。

 可我原来打算干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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