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白眉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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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眉胜雪

引子

唐天宝四年(公元745年),是大唐最为昌盛的年月,就如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逐渐褪去了少女时青涩的面纱,正向世人展示出她最为美好的容颜。

还是这一年,大唐发生了许多事情。里子上,杨太真在这一年被册立为贵妃,杨家族系逐渐得势,开始和以宰相李林甫为代表的老派权贵争夺政治地位。面子上,胡人节度使安禄山得宠,正绞尽脑汁争宠邀功,甚至不惜数侵契丹。这些事情都对整个李家王朝,甚至整个中国历史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然而,在这一年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就是大唐曾经最大的威胁,突厥亡国和突厥白眉可汗的死!

白眉可汗是这年正月招降不成被亲唐的回纥部怀仁可汗擒杀的,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怀仁可汗将白眉斩首后,立刻将首级送往长安向唐王朝表功。

关于强悍的突厥国被灭,除了内斗这个主因外,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据说是长期的战争,使得突厥国物资匮乏,几乎人人都害了某种恶疾,而从根本上丧失了战斗力。

在白眉的首级送往长安的同时,怀仁可汗还干了一件不为史册所籍的事情。他将白眉可汗最宠爱的女人,据说容貌不输杨贵妃,人称大漠边塞的“月亮美人”也一同进献给了唐玄宗!

一、

长安城十里之外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镇子,名叫高家堡,百十来户人家,原本是个土地贫瘠的地方。可随着长安城日益外扩,竟也成了出入城池的必经之地,这里的百姓索性就都不去耕种,纷纷做起了客栈、酒楼、行脚行的买卖。

五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这天擦黑的时候,高家堡最大客栈“顺兴隆”却忽然来了一桩大买卖。

老板高翔寿打开帘子,只见十多套马车组成的车队整整齐齐地停在客栈门口,这些车马制式一样,车上的灯笼大小规格也都完全一样,一水的白灯笼挂在车厢左侧。唯独走在最后的那辆马车周身黑漆,比其他的大了一圈不止,还高高地立着一支白色旌旗,宛如一口移动的寿材。牵马的穿着盔甲的士兵,齐刷刷地站在马头二尺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送葬的!高翔寿心头一跳,也顾不得细想,赶忙跑到打头的那驾车前,堆起笑容对牵马的士兵一拱手说道:“各位官爷,咱们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不料,那士兵就像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

高翔寿还想说话,却猛地睹见店里负责迎客的伙计小曹,正挤眉弄眼地冲他摆手,高翔寿心知有事,冲那一动不动的士兵一拱手,扭身像小曹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你这猴儿,捣鼓什么?”高翔寿扯着小曹到一旁问道,小曹精瘦机灵,且心地善良,一向为高翔寿所待见。

“老板,这人不说话,你问也是白问。我估摸着这就是‘堵子活’!”小曹低声说。

“你说什么?还真有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高翔寿一皱眉。

“当然有了!你没听前不久隔条街的‘丰家老号’就接过呀。”小曹又说,见掌柜的不信,不经意间嗓门已然逐渐大了起来。

“我做生意素不与他人搅割,再说我就不信大唐会出这种事!”高翔寿一甩袖子,脸沉了下来。

“嗐,掌柜你听我说,那国舅爷真就是这般做派...”小曹急赤白脸地说着。

二人争论间,那打头的马车上却一推木门,轻飘飘跳下一人走到二人身后。

“国舅爷那般做派?”那人一身白衣,言语流畅却又好像夹杂着一种说不出那里的口音。

小曹一回头,只见那人一张狭长的白脸,眼睛细长细长的,说话间一笑嘴角拉的好长,偏偏这薄薄的嘴唇又是通红的颜色,凑近一看格外吓人。小曹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了半步,那人一直腰,却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子。

高翔寿上前一步,将小曹挡在身后,一拱手对那人说:“店里小厮不懂事,胡言乱语,敢问客官咱们这是...”

那人却不理高翔寿的茬,盯着小曹的眼睛问道:“‘堵子活’是什么?”

小曹被他的眼睛一看,浑身都像被冷水从头浇到脚一般,鸡皮疙瘩一下都炸了起来,支支吾吾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高翔寿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人从头到脚都裹了一身白,甚至还带着一顶最不吉利的白帽子,看来不是好惹的主儿,不过既是兵丁伴行,想必也得知道王法厉害。

高翔寿这样一想,心中渐渐有了定盘,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这位客官,‘堵子活’是传说,咱们大唐有一支专门募集来的聋哑军队,不说话也听不见,专事一些机密之事,坊间更传是,是朝中某位大臣一手操持,秘而不宣。但是,但是,我想这都是,传说。”高翔寿的话说到这里,更多的却没敢说。因为人们都说这“堵子活”是把知道机密的士兵割舌灌耳,哪里来什么募集,更是国舅杨国忠的杰作。

那白衣人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继而笑了起来,声音像极了日暮时分归巢的老鸹,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我们住店!”白衣人抛下一句话,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抛给高翔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车队。

高翔寿接住那块带着寒意的银饼子,再看那白衣人一挥手,一众士兵将马车径直赶到了客栈的后院。

“掌柜,这是什么套路?”小曹神袖子擦着冷汗。

“仔细伺候,那些车里好像每辆都有人!”高翔寿紧跑几步后,又回过身认真地对小曹说。

二、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车队整整齐齐停在后院,而那些士兵却并不进屋,就那样直杵杵地守在车旁,似乎每辆大车中的人都十分要紧。

小曹是个有心事的,并不像店里的其他伙计一般按照白衣人的吩咐忙碌,而是抽了空斜斜依靠在床旁,偷眼打量这位白衣人。

“要了40人的饭,一会事情多的哩,你就敢在这里钻沙子!”高翔寿一拍小曹后脑勺,数落道。

小曹吃吃笑着,对高翔寿说:“掌柜莫急,他们一会儿就走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一番话到让本已转身欲走的高翔寿停住了身子。

“掌柜的,那白衣客人好像在等什么人一般,再说,都这个点了,你看他们进来了除了要吃的,和你商量过住店的事吗?”小曹得意的说。

“自作聪明!”高翔寿不再理会小曹。

小曹却又伸手拉住了他,“掌柜的,我敢担保车子里面都是女人?”

“你说什么?”

“你看那车辙,那么浅,不是空车就是身子轻。”小曹又得意的说。

二人正在撕掳这些不相干的,那白衣人却突然发话了。“饭菜还没好吗?”声音像两块石头一样,说不出的别扭。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可是要招呼外面的军爷进来?”高翔寿赶快迎了过去。

“不用!”白衣人往窗外扫了一眼。

“掌柜的,这里只有一条路往长安城吗?”白衣人又张口了。

“是的,是的!这里是京师要道...”高翔寿正要沿着这个话头说下去,白衣人却一挥手打断了他,嘴里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

高翔寿听得,他说的好像是一句“可汗”。想问,又看了看白衣人的脸色,他是见惯各色人等的人了,终于把话又吞回了肚子。

饭菜端了上来,白衣人点的是一荤一素一碗米饭,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分量,一共40份。这种的安排,在“顺兴隆”这样的大店来说,最是简单不过,两口大灶,备好了案,一通火就出来了。

看了摆满了几张大桌的菜饭,白衣人却没有招呼外面的人进来,而是自己拿上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尝了尝。

“客官,可否满意?”高翔寿对自己店里厨师的手艺还是非常放心,但不知道怎么对今天的这些客人却无论如何也踏实不下来。

“多加点盐!多加!”白衣人低声说道。

“还淡?”高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加!你把盐罐子端来。”白衣人又吩咐道。

“这?”

“快去!”白衣人伸手从袖子掏出了一块银子。

“快去,快去!”高翔寿一回头正好睹见了小曹,“带我昨天新进的那罐子精盐!”高翔寿想了想又说。

小曹左右看了看,无奈地下了厨房。

三、

大厨房的盐备得多,都放在十斤的坛子里,小曹掀起最外面那坛,掀开蒙在上面的布,随手抓起一把放在一个空碗,口里念叨着:“怕不是齁死你。”

然而,白衣人却完全没有被齁死,只见他抓起小把盐,倒在菜里拌了几下就开始吃,似乎刚送进嘴里,就又停了下来。

高翔寿和小曹以及一众伙计心里暗笑,心中都涌上一个念头,“该要水了吧。”

白衣人略一皱眉,却并未伸手要水,而是又抓起一把盐撒在米饭上,就这么咸咸地又吃了一口。

众人大骇,小曹甚至偷偷对高翔寿说,“这,这是不是人,该不是,该不是鬼吧。”

高翔寿睁着一双牛蛋眼,说不出话来。这时,白衣人终于满意地对他说:“你去,每一份都这样备上盐,哦,对了,当兵的,不用。”说完,还斜过白脸冲高翔寿笑了笑。

高翔寿被他这一笑,激得身上暴起了一层冷疙瘩,绿着脸吩咐小曹快去准备。

“盐的钱,我会另付。”白衣人又说道。

不多时,每份饭菜又多备了咸盐,白衣人这次没再说什么,示意伙计们分发给每辆马车,而车上的人却都始终不下来。

小曹端着两份饭菜,径直走向打头的马车。

守车的士兵,见他送饭,也不答话,端起一份放在车辕,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小曹看他端了一份,赶忙说:“大人,车里的,车里的,您忘了?”

不料,那士兵看他不走,竟猛地拔出了刀指向小曹的鼻尖,小曹那里见过如此场面,看那长刀点在脸前险些尿湿了裤子。

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那那士兵已经高高地将长刀举了起来,瞪起眼睛就要劈下来,小曹“哎呀!”一声大叫,将那饭菜托盘扔在了地上扭头就跑,而那士兵也不追赶,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周,而更奇的是,周围的士兵也并不过来帮忙都紧张地护卫着自己的车辆。

四、

小曹低头往前跑着,撞在了一人身上,他一抬头看见是一位穿着官袍的大人,这人身形极长,又极瘦,窄肩膀上套着一身紫色的官衣,鹰翅眉下一双三角眼射出的冷冷目光,就像锋利的匕首一般划破人的胸膛,直刺人心。

然而此时,这人看了看小曹却笑了出来。

“果然是国舅爷练得人,训练有素。”他一边笑一边伸出大拇指,小曹一看是冲那些看守马车的士兵。

“他,他们...”小曹浑身发抖,手抖伸不出来。

“这位小哥,他们怎么了?是不是都被人割去了舌头?弄聋了耳朵?”紫衣人冷笑着问。

在他的逼视下,小曹狠狠咽了口吐沫,似乎要将刚才看见的画面都咽到肚子里,而嘴里却不断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没看见!”

紫衣人不再理会小曹,四周打量着什么。

“刘大人是在找我吗?”白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紫衣人身后。

“库车将军,敢问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刘大人竟然对这位穿着白衣的怪人,施了一礼。

而傻站在一旁的小曹却在脑袋里飞快地算计着,原来白衣人果然是个名叫“库车”的西域人,而这个紫衣服的官儿却是姓刘。

这位库车将军似乎思索了一番,缓缓回答道“自然是越早越好,可是,今日天色,那个已晚,不如,暂时咱们住在这里。”

刘大人微微笑了笑,“你似乎不是很想交差啊,离家这么久,难道不想家吗?还是,还是想和咱们的月亮美人多待片刻?”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似乎对库车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只见他赶忙摆手:“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

刘大人看着暗自好笑,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想要看看这盛名之下的“月亮美人”究竟是如何般美貌,心中一边这样想,刘大人一般往第一辆马车旁踱去。

“大人留步!”库车从斜刺里跃出,轻飘飘地挡在了他前面。

“怎么?”刘大人蔑视地看着他。

“莫要惊扰了夫人,说得好好的,夫人是要面见皇帝,刘大人这么做,按这里的说法,是不是叫做欺君?”库车仰着脸,仍旧没有表情。

“呵呵,库车大人嘴上功夫和手上功夫一样厉害啊!”这刘大人嘴上这般说,脚下却没停,自顾自地仍旧往大车走去。

库车一咬牙,伸手就去㩐刘大人衣领,刘大人一皱眉,微微一侧身躲开了这一下,口中说道“你敢和我动手?”

库车抓了个空,看他发问,急忙回答道“不敢,只不过请大人慎动。”

刘大人呲牙笑了下,“我偏不!”说完,刘大人横空推出一掌,库车躲闪不及重重拍在了胸口之上。

看着库车跌倒在地,刘大人伸手指了指他“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五、

他刚说完,忽然眼前一花,高高悬在天上的月亮似乎猛地模糊了一下,紧接着,眼前站着一个人。

刘大人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方才看清,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个穿着银盔亮甲,手里提着一口镶满宝石熠熠生辉小弯刀的瘦小身影,更奇的是这人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人!

“你可是要见我?”穿着盔甲的女人一张嘴,是不甚流利的中原话。

刘大人却没有答话,他愣住了,这是多么不一样的女人啊。她不像长安城丰满绰约的贵妇,也不像左近乡里珠圆玉润的姑娘。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种圣洁的光芒,大而有神的眼睛以及高挺的鼻梁,无一不是英气勃勃的样子,身子却是如柳枝般轻盈,那穿着盔甲都盈盈一握的纤腰,就本朝眼光来说,本应该是败相,但配上这个女人的五官却怎么也让人说不出“不美”二字。更为奇怪的是,这女人的一头长发盘在头盔里面,竟也是月光一般皎洁的清冷银色。

过了好久,刘大人才回过神来,郑重地施了一礼,“月亮夫人,小人给您请安!”

女人她逗笑了,轻声地说:“我不叫这个名字。”

六、

刘大人稍微回了回神,才发现方才那个看守马车的士兵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点倒在了地上,再一抬头发现后面的车上,也都纷纷下来了人,竟都是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而车旁的守卫则都倒在了地上。

他陡然警觉起来,看来这些突厥姑娘武功不差。

“月亮美人”开口问道,“刘大人想必就是曾经到访过可汗中军,舌战群臣轰动大漠的那位刘大人吧。”

“回夫人,正是在下!遗憾的是男女有别未曾有福窥见夫人真容,今日一见真是天人下凡。但,但下官不知在大唐京师重地,夫人这是,这是意欲何为?”刘大人弯下身子,渐渐恢复了常态。

“刘大人这话,我,不敢接。可是我们一路脚不沾地腿也有些酸了。”她说话虽然不很流利,但是出口嗓音竟像自带着些许回音般在人脑海深处久久回响。

“那,那请夫人不要让属下为难,这,毕竟不比大漠。”刘大人结结巴巴地说。饶是他四海行走,见多识广,但面对眼前这位看似柔软,实则刚贞的女子,竟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心底有一个念头,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人世间,又怎么会是这种命运,甚至暗自后悔不该同意将她解来长安。

“刘大人是来催我们走的吗?”她又说。

“是,还想,还想看看大人...”剩下的话,他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队伍后面,你去看吧。”他答道。

刘大人走到车队后面,果然最后那辆黑色马车没有任何动静,守卫的武士看着东倒西歪的同行兄弟们,一手握刀正不知该如何办。刘大人冲他点了点头,伸手掀开了车上黑色幔子,借着小曹等店伙手中的灯光,一个一尺见方的黑色檀木素纹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出奇高大的木座位上,刘大人一探身,手触到了那个箱子,他轻微晃动了下箱子,听的里面发出了物体滚动的声音后,终究还是没有打开来看。

“白眉可汗,一路离乡辛苦了!两国交战情非得已,在下始终记得当日你我宴席一叙如故之谊。可叹,唉!如今已经阴阳两隔,不过,好叫可汗放心,事后我一定供奉您回家入土,也,也断不至于教夫人一行受苦,受苦。”刘大人说完这番话,不知是真情流动还是外交家言,眼眶竟然红红地湿润了。

“替夫君谢过大人!我每天都抽空来看可汗,一切,都好,都好,宛若生人,大人要不打开看看吧。”夫人的眼圈红了。

这时,一群女人们都围了上来,刘大人一看这些女人除了貌美年轻外,竟无一例外地都是一头银发,看上去精神也不是很好。

“不用,不用,下官信得及,信得及。”

忽然,他感觉有人碰了他一下,再一看是一个年岁很小的女人。

“对不起。”女人,其实是个女孩,羞涩地说了声。

刘大人刚想说什么,“月亮美人”抢着说道“这是我妹妹,她,眼神不很好。”

“哦,不要紧,不要紧。”刘大人端详了下女孩,长得确实和她有几分相似。“夫人为何还着盔甲?”刘大人看其余众人均是纱布白衣白靴,银发盘在白帽中,知道她们是为了白眉可汗凭吊。

“夫君在世时,时常称赞我穿盔甲的样子,今日面见大唐国君,自也这般料理。不妥?”她轻轻地回答道。

刘大人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看到走“堵子活”的士兵们都或揉肩或捶腿地站起身子,挥了挥手示意车队动身。

“你搀起他,跟我们一起进城!”刘大人又指了指小曹,示意他扶起仍旧躺在地上的库车将军。

“放到我车上。”“月亮美人”牵着自己有眼疾的妹妹,笑着对小曹说。

小曹被她一笑之下,僵在了当地,看了看刘大人。刘大人心知她们西域之人对男女之事没有中原般礼数周全,也没有在意这些亡国妇孺能商量什么阴谋,只点了点头示意同意。心中却在暗暗算计,面圣时这些女人会武功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车队又像来时一般缓缓驶去。护送的人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长安城郭,想到离家已久,终于能平安回来,而车中的人却盯着车厢孤悬的豆灯,又一次在对大漠家乡的思念中,昏昏沉阖。

七、

离乡千里,马是好马,车是好车。小曹是第一次坐进这般比较考究的马车,他东看看西摸摸,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让你上车,你别鬼头鬼脑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车厢一角传来,是“月亮美人”的妹妹,她摆弄着方才姐姐塞给自己的小弯刀,原来小曹和她同乘了一车。

“敢,敢问姑娘,你,你们走了几天?”小曹红着脸说,这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和岁数相近的女孩子说话,脸涨得通红。

“二十多天吧,我也记不得了。”女孩看着小曹。

“这刀子好漂亮!”小曹说。

女孩笑了笑,“这是可汗给姐姐的,今天姐姐给我,我好欢喜。”

小曹忽然想起她的眼睛看不清,是什么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小曹略微放松了些,轻轻挪动了下已经发麻的身子。哪知,他一动,女孩无神的眼睛也跟着他动了一动。

“你能看见吗?”

“不能,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女孩回答后,幽幽叹了口气。

“哦。你叫什么名字?”小曹搔了搔后脑勺。

“小有!可汗取的名字。”女孩答道。

正在二人说话间,马车一个颠簸,小曹身子不稳头径直往车门上磕去,就在这时,这眼睛看不见的少女居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探身扯住了小曹衣领将他生生拽了回来,可她毕竟眼睛看不见,而且身子也好像没有力气一样,竟控制不住自己反而一跤坐到,额头重重碰在了车的木厢上,血瞬间流了出来,在洁白的衣服上洒下了斑斑血迹。

小曹吓了一跳却不敢声张,赶紧扯烂了衣袖,给那女孩包扎,女孩也不避讳,嘿嘿一笑,由着小曹摆弄,不经意间小曹碰到了女孩的手,他赶忙一缩。

手像冰雪一般寒冷。

八、

“夫人,你现在力气恢复了几成?”库车压低了声音,眼睛却从马车门帘的缝隙中,看着刘大人骑着高头大马的背影。

“六七成吧。”月亮美人伸出修长的手指,使劲握了握。

“一会儿就要动手了。”库车说。

“我知道。”她顿了顿,又说。“你看外面像不像大漠?”看过去的却是长安相反的方向。

库车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你伤的不重吧。”她转过头,凝神看着库车的眼睛。

库车不敢和她对视,将目光转向一旁,说道,“没事,装的。夫人,小有她?她的眼睛怎么还没好?”库车换了话题。

“刚吃过,哪能那么快,要是能再晚些可能把握跟大些!”她咬着银牙。

“那,我去争取点时间?”库车身子都绷紧了。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现在已经盯上了咱们,不留神一个都回不了大漠,你记住了咱们的杀手锏可是最不起眼的小有。一切按计划,按我的吩咐行事。”她的目光中露出了那份原本不属于女人的刚毅和果敢。

库车没再说什么,将双手紧紧攒在一起。

九、

“不对了!”她忽然低吼。

“怎么?”库车也回过了神。

“少了一辆车!”

“那一辆?是大王那辆?”库车伸手掀开了后面的帘子往后看去,只见大大的月亮已经高高悬在了长安城的上空,就像为世间的生灵点上了一盏溅射着如白雪般颜色的灯笼。车队已经到了长安城下,压在最后那辆黑车,由于有着高高的白幔子,出奇显眼就像白眉可汗在世一样,威严不可欺迈着坚实的脚步行进着。

“中间的车少了一辆。”她又说道。

“啊!”

库车来不及想什么,双足一顿就要冲出去。

“慢着!”她止住了库车。

“怎么?”

“又少了一辆!”

“什么?”

“又一辆!”她在凝神听着,却也紧张了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车队只剩下了三辆车,打头的里面是是妇人和库车,扫尾的是黑漆漆放着白眉可汗人头的“囚车”,而夹在中间的则是小曹和夫人妹妹的车。

十、

不待夫人和库车两人合计出个办法来,三辆马车已经进了长安城。

妇人轻轻掀起帘子一角,只见外面人群来往,小贩吆喝,一派城中夜市的模样,护卫的兵丁虽然增加了些,但看上去神情也不是特别严峻,她略微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帘子。

“夫人!怎么办?咱俩分头冲出去吧,即便大事难成,总也得在长安城搅上一搅再回大漠!”库车白脸上微微渗出了汗珠,白色的长袍紧紧贴在身上想来也被汗液所湿。

“这不是往皇宫的方向!”

“什么?”

“皇宫在那边!”夫人往远处一指,库车急忙跑到一侧,果然另一侧灯火辉煌,风动流彩,想来才是皇宫之所在。

“先不要动,以你我二人之武功,想来他暂时难不住我们。”夫人又看了看刘大人的背影。

“那咱们也要有所准备!”库车说完,轻轻掀起车底板,里面原来有一个深深的凹槽,他一探身将里面用麻布包裹的一卷器物拿了出来,打开来看,是两柄寒气森森的绞股剑。

“嗯,一旦车停了,你就先杀出去潜入皇宫,我在车里等着相机行事。”

然而,片刻之间,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先是从一个小巷里拐出了一驾马车,不待二人细思,左右的巷子里一辆接着一辆,那些方才消失的干净的马车都原物原样地并入了车队。

“夫人,这。”

“还是那些马车,且车里有人。”夫人闪着长长的睫毛,眉头蹙在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我想这不是重要的!”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那什么是重要的?”库车问。

“那是重要的!”夫人伸手将车后的帘子高高掀起,库车顺着木窗向外望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只见那方才还紧紧跟在车队压阵,盛着白眉可汗人头的黑色马车在茫茫夜色中已不见了踪影。

十一、

城南一角的“无肠馆”又名“蟹楼”,由于有八座附楼,且烧的极好的蟹子而得名。

杨国忠很喜欢这里,不是为了吃,而是他喜欢这个名字,“无肠公子横行天下”是他一生的追求。

这时的杨国忠虽然还没有当上宰相,但借着妹妹入宫,皇上宠爱,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态势,将来的前途但凡明眼人都能看个清清楚楚。因此,巴结的人自然不少,而这杨国忠则为了当前打击政敌李林甫,以后培植政治势力,也是不遗余力,这蟹楼更是几乎一半时间都泡在里面,这天整个蟹楼更是又被杨国忠包了下来。

杨国忠敞着怀,端起一杯酒,冲着身旁一个粗胖身材,留着滑稽胡须的胡人一亮底,示意已经酒杯见底。而那胡人则嘿嘿一笑,一仰脖也将自己面前的一杯酒倒进了肚子,这人就是唐玄宗爱将,杨国忠、李林甫都拼命拉拢的范阳、平卢节度使,胡人安禄山。

“国舅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安禄山眨巴着小眼睛,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唉,也没什么!没什么!”杨国忠略一思索,想说什么又没开口,仍旧端起了杯子。

“俺可见不得朋友这样,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安禄山没有端杯盯着杨国忠看。

杨国忠被他看得发毛,心中暗道这厮果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儿。

他刚想说话,安禄山却摆了摆手示意歌姬都退下,然后伸出短短的手指,指了指窗外的月亮。

杨国忠一愣,随即恢复了颜色。“节度使大人懂我。”

安禄山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而像自言自语般说道:“白眉可汗的月亮美人,据传面纱之下连石像看了都会流泪恨自己没有肉身,那些大漠里的骆驼看见她也都不会走动,这番随着白眉可汗的首级离开大漠家乡来到长安,不知是不是会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啊!”说最后一句话时,安禄山侧过头笑吟吟地看着杨国忠。

这个肥猪!

杨国忠心中暗道,面上却没有流出颜色,慢慢地说“她可是突厥人啊!”

“哈哈哈!”安禄山忽然大笑起来。

“谁不知我与突厥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差点死在这些蛮人弯刀之下,突厥人我向来见一个杀一个!这是在皇上面前立下的誓言!”安禄山正色道。

“一会儿,你恐怕就会破了自己的誓言的!”杨国忠捻着胡子,笑吟吟地说道。

“你说什么?你难道就在此刻,要借我杀突厥人!”安禄山沉下了脸。

“大人聪慧,我只不过试试您在皇上面前立下的誓言,过不过得了美人关!”

“那老安现在就要走了!”安禄山说完站起身来,将桌上的盘盏带落了一地。

杨国忠依旧稳稳地坐着,昂起头对安禄山说“大人先座下,听我慢慢与你说。”

安禄山却没有再座下来,低头看着他说:“你快说吧!听了我就走!”

“你说皇上是圣明天子呢?还是昏庸之君?”杨国忠声音很低,这番话却在安禄山脑中炸了开来,让他一阵头眩。

“当然,当然是圣明天子,你,你怎敢这样说!”安禄山结巴了。

“既是圣明天子,你说皇上是把江山看得重,还是女人看得重?”杨国忠又说道。

安禄山自觉小看了这个借着妹妹当官的人,便不再表态,只含糊地说:“这个自然!”

“所以你亲手杀了这个‘月亮美人’再合适不过!皇上只会更加信赖你,至于美人,还少吗?”杨国忠笑着说。

这时,安禄山心中乱了起来,这进献白眉可汗夫人的事,是宰相李林甫借一直与突厥打交道的刘大人之手亲自操办的。嘴上虽说是让皇上同享二美,其实则是为了分散皇上在杨玉珍一个人身上的注意力,借此来抑制政敌杨国忠。而这李林甫虽然相位不稳,但往日里对自己也是百般拉拢,没来由为了杨国忠树这么一个劲敌。

安禄山在这边想着,杨国忠却大声吩咐左右,“把贵妃娘娘赏给安大人的宝剑拿来!”

安禄山猛然一个机灵,一个小厮手捧一柄镶满了宝石的长剑跪倒在了他的身前。安禄山伸手抚摸着剑柄,猛地攥紧。看到剑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突厥可汗尸骨未寒,他的夫人怎会真心侍奉皇上,诬陷突厥女人有异心行刺,皇上该当不会怪罪,说不定还能立得一功。其实,这只不过是在这短暂的片刻时间内,日薄西山的李林甫和即将上位的杨国忠已在他心中分出了高下。

拿了宝剑,安禄山大声说“贵妃如此厚爱,安某自当尽忠,一会儿我就用这柄长剑送了突厥人的性命!”

杨国忠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又吩咐左右“起舞!”

十二、

“这是到哪里了?”小有问小曹。

“好像是要去蟹楼。”小曹掀开帘子打量着左右。

“是干什么的?”小有又问。

“有钱人去的地方!”小曹回答。

“这是什么?”小有动了动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咯到。

“啊,是在客栈的盐块。”

“哥哥,你能帮我把盐块集起来吗?”小有对小曹说。

“好吧。”小有的话让小曹难以抗拒。

收集好的盐块,堆成了一个小堆,“顺兴隆”买卖做的大,用的都是上好的精盐,白白的小盐块像天山的积雪一样,晶莹剔透。

小有摸索着抓起一把,就往自己嘴里塞。

“你,你不怕齁着了?”小草赶忙阻止。

“这东西在我们哪里太珍贵了,断盐快一年了,大家都没有力气,头发花白,再厉害的就像我一样眼睛看不见。所以,我得多吃点眼睛才好得快。”小有笑着说。

盐这么重要?小曹愣了,看着嘴角挂着盐粒的小有。

十三、

车队果然停在了蟹楼的主楼前面,站在楼下就能看见最宽敞的大厅内灯火辉煌,似有众多影子在期间翩翩起舞。

在那些“堵子活”的注视下,夫人、库车、小有、小曹下了车,打量着后面的几辆马车。

“快出来吧!”夫人用突厥话招呼。

车上的帘子相继掀开,四个人却都惊呆了,里面哪里还有突厥姑娘,竟都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身着便装的手拿兵器的汉子。

“这是?刘大人呢?”库车大叫,他发现刘大人并没有下马而是径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你快跑,去追可汗的车。这些都是高手不好对付。”夫人低声吩咐库车。

库车咬了咬牙,一跺脚,跃上墙头。

紧接着几个身影也一跃而起,追了过去。

十四、

“你就是‘月亮美人’?”杨国忠上下打量着夫人。

“是的。”

“本名是?”

“阿史那,胜雪。”夫人慢慢地回答。

“啊,胜雪妇人确实是如白雪一般美丽的人啊,只是头发怎么白了,要是黑头发倒是可以和贵妃比美一番。”杨国忠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看安禄山。

然而安禄山早已经痴了,他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没有合上,手中尽管攥着宝剑却根本没有拔出来的意思。

“大人?安大人?”杨国忠伸腿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啊,啊。我看舞看痴了。”安禄山回过神。

“你确实是痴了,记得这是哪里吗?”杨国忠不满地说。

“这里不是皇宫,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刘大人呢?”夫人看着杨国忠,不卑不亢地说。

“你穿着盔甲就想见皇上?我和安大人得先看过,你才能进宫。”

夫人听他说完,站起身子几下就将身上的盔甲脱得干净,白色的衣袍下露出曼妙的身姿,这下杨国忠也呆了,不想这位可汗夫人看似柔弱却如此泼辣。

安禄山站起身来,提着宝剑走了过来。

“我要杀你!你可知道?”

“原来大唐的皇上手下全是不听话的将军,要在我们大漠,早就拿你去喂鹰了!”夫人看着安禄山的眼睛说。

安禄山却不恼。“那你们也亡国了,还得背井离乡来长安。”

“我们要是有像你们这样胜过白雪的精盐,你们打不过!”

安禄山回头看了看杨国忠,又看了看小有,突然抽出长剑刺向夫人胸口。

十五、

然而,安禄山抽出的只是一个剑柄,杨国忠给他的长剑只是一个剑鞘加一个剑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夫人,讪讪一笑说了句“夫人好定力!”

“你就是节度使安禄山?扬言灭我突厥的安禄山?”夫人盯着他。

安禄山似乎怯了,回过头去看杨国忠。

杨国忠一脸怒色,他知道是安禄山自己用内力将长剑震断的。

安禄山不再说什么,盯着夫人看了看,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高手们,轻轻叹口气转身出了大厅。

十六、

“动手!”杨国忠一递眼色,方才车里的几个汉子已经各操兵器围了上来。

夫人一撤步,轻飘飘地跃到了半空,也不知从袖子中那里激射出了两件兵器,却是四尺多长,用轻纱连接起的一节一节木棍。

夫人的兵器可长可短,片刻间已护住了周身要穴,与众人斗了起来。这几个人着实是硬手,看来杨国忠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一旦安禄山不肯动手,自己就要亲自来了!

杨国忠一看小有紧挨着小曹站在一旁,皱了皱眉走了过来。

“小有!动手!”夫人轻叱一声。

只见小有一躬身,再一抬头手中已经多了两截不知从哪掏出来的黑漆漆筒子。

小有一用力,筒子的前端“嘭”一声打开,在众人一楞的时分,夫人赶忙绕到一根柱子后面。

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暗器呀,若不是小有眼睛看不见,略微有些偏差,只怕一屋子人不会有一个活口。即便如此,一阵硝烟过后,墙壁上、柱子上、那些高手的身上,脸上都扎满了半寸多长的铜钉,大厅中顿时成了一片修罗道场。

“哥,打中了吗?”小有是在问小曹。

小曹看了看地上死伤一片,呻吟不止的人们,点了点头,一想她看不见又赶忙说了声“是。”

小有笑了笑,轻轻放下了那黑漆漆的筒子。

十七、

“那些姐妹们都到哪里去了?”杨国忠因为机灵地躲在厚厚的实木桌子后面,只胳膊中了一支铜钉。

“我就知道你们要行刺,你想她们能去那里?你这种把戏也觉得能在皇上面前得手吗?”

“反正你是要死了!”小有抢过话来。

正在这时,从楼下飞上一支响箭,钉在柱子上嗡嗡作响。

夫人愣了,小曹悄悄爬到窗前,只见蟹楼已经被一群不知是何来历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打头的正是方才退出去的安禄山。

“杨国忠,我奉宰相钧令,命你把胜雪夫人交出来!”安禄山举着一块看似令牌的东西,扯着嗓子冲楼上喊。

“野杂种,原来是去找老匹夫搬救兵去了!呸!”杨国忠狠狠啐了一口。

“夫人!杀了他!要不来不及了!”小有对夫人说。

“你先出去!”夫人没有动手,却对小曹这样吩咐道。

“我,我!是不是能帮什么忙?”小曹看了小有一眼。

“你出去!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夫人笑着说。

小曹本不想走,可不知怎么却迷迷糊糊听了夫人的话,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时,倒在地上的杨国忠仍旧忿忿地看着楼下的安禄山,嘴里喃喃念叨着“造反了!造反了!安禄山造反了!”

李家社稷有此大臣相侮乃是祸端!夫人心想,可以大加利用!然而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领着小有突围,再去设法联络库车营救那些离乡背景的突厥姑娘们。

可正当她在琢磨该当如何突围的时候,楼下又传来了马队急驰而来的声音。

“圣旨到!”楼下以安禄山为首的士兵们纷纷跪倒,夫人和杨国忠看着传旨的小内监手捧明黄色圣旨站在近前,而身后还有一个内监则捧着一个黑檀木盒子。

“这是,这是可汗...”看到那个盒子,妇人的眼睛顿时红了。

“突厥部以阿史那胜雪为首的进献白眉可汗首级队伍,欺君罔上,竟鱼目混珠,以蒙蔽天子。有旨安禄山、杨国忠即刻诛杀阿史那胜雪一众蛮匪,事毕后安禄山即刻联络回纥部挥师剿灭突厥部残余,并生擒匪首白眉!”

内监宣读完圣旨后,将旨意交给跪着的安禄山,然后示意打开了盒子。

蟹楼并不高大,妇人站在楼上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人头,赫然是仍旧睁着眼睛兀自不肯闭上的将军库车!

“完了!”妇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姐姐怎么办?咱们杀了他突围吧。”小有虽然看不清,但对圣旨却听得清清楚楚。

夫人回过身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她长得像极了自己,柔弱却不失坚毅。

“你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妇人指着小有腰间的一个灰色小袋子问道。

“这是我和店里的那个小哥哥要的,里面装的是盐,上好的精盐。带回去,回家...”小有低声说。

夫人摸了摸妹妹银色的头发,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胸口一疼,喉头一腥,喷出一口鲜血。

杨国忠笑了,咧着嘴说“你以为高翔寿的盐是什么好盐?”

夫人一手撑着地,两眼渐渐模糊,她看到小有也倒在地上,却正在挣扎着身子去摸那摔在一旁的黑筒子。

“小有,留着他的性命!”夫人伸手拉住已将筒子对准杨国忠的小有。

“姐姐,为什么?这人好狠毒,又是借刀,又是暗杀,还要用毒!”小有问道,夫人却不再答话,一挥手将筒子扔远,只紧紧搂住了妹妹。

“毒却不是我下的,你们姊妹你去问刘大人吧!”杨国忠拍拍身上的灰尘,捡起一把长剑准备将这姐妹二人刺个对穿。

夫人看他狰狞过来,竟然微微一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撕开上衣露出了洁白的胸膛。

“你,你这是?”杨国忠提着长剑愣了。

此时,安禄山正好冲上楼来,看到此场景,他的脸腾一下红了,几步奔过来,提起杨国忠当着众人面就掴了起来。

而小曹则躲在一旁,看着小有似乎刚刚清澈过来的眼睛,慢慢变得灰白无神。

十八、

“夫人厉害啊!此番杨国忠、安禄山的梁子可结的深了,非我大唐之福啊。”换了普通农人衣衫的刘大人,站在“顺兴隆”后院,一架宽敞豪华的马车旁,将昨夜“蟹楼”的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了车内的白眉可汗。

“胜雪,胜雪,自然厉害。”车内的白眉可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可汗更厉害!”刘大人又说。

“那里,若不是你想出这个大车下面造活棺,让我钻里面的办法,哪里能骗的了李林甫、杨国忠这些人的眼线。”

刘大人没再回答他的话,看着远处的车队隆隆驶来,还是那些不能言不能辨的“堵子活”。这些人又要离乡远行了,这次是按照安禄山的吩咐,将这些突厥姑娘和库车的尸首运回大漠安葬。

“可汗还不走吗?”

“你还不走吗?”

“我这就要和高翔寿去南洋了。”

“不失妙计,等'堵子活'在这里打了尖,装了东西,我跟在夫人后面走。”从不流泪的白眉好像流泪了。

“唉,其实当时也不用,不用让高翔寿在盐里...”

“也没法子,离乡就是为了带回更重要的东西!”白眉可汗擦了擦泪水,插口打断了他的话。

刘大人不再说什么,一拱手,转身进了“顺兴隆”。

白眉看他转身,悄悄摸出了弯刀,蹑手蹑脚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尾声、

“可汗节哀!”尽管身边的人拼命拉着白眉,白眉还是趴在胜雪妇人的棺椁上久久不肯离开。

“打开它!”

“可汗人死不能复生!让夫人睡吧。”

“打开!”白眉的脸上早已敛去了戚容。

滚了清漆的棺材被撬开,胜雪妇人像是熟睡了一般躺在里面,一路风尘尸身竟没有一点损碍,银色的长发散开着盖在她娇小的身子上。

白眉看了看胜雪的尸首,突然出人意料地伸手到尸体下面的褥子里摸索着什么。

他的手再伸出来,却抓着一把盐粒,这洁白胜雪的盐粒看得人们痴了,只见得人群先是鸦雀无声,随即爆出一阵天崩地裂的欢呼“可汗万岁!夫人万岁!”

一口口棺椁都被打开,无一例外地下层都塞满了大约几十斤的精盐。

白眉更像是醉了一般,口中念叨着“复国,复国。”,在每一辆盛着姑娘们尸体和盐粒的马车前都掏出一把,伸出舌头轻轻舔舐。

终于站在了最后一口棺材,也就是小有睡着的那口前面,白眉看着这个女孩微微塌陷下去的眼睑,轻叹一声,伸手去掏小有身下的盐。

这次,他伸进褥子里的的手,却碰到了另外一只手!

一只冷冰冰却有力的手!

这只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脉门,让他半个身子动弹不得。他看得清分明,这不是小有的手,白眉吓坏了,晴天白日,这是鬼吗?

当然不是!但也能说是!

已经瘦的更像一只猴儿的小曹,从小有身下像鬼魅一般跃了起来,手中那柄夫人转赠给小有的宝石小银刀像闪电一般刺进了白眉脖颈。

“哈哈哈!送你回老家!”小曹站在棺材镑子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刀,是,是我!”白眉再也说不出什么,像半截木头一般往后栽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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