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终极问题的拷问都抵不过一颗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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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宝木笑

从本质上讲,文学体裁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就像对真理的求索也没有贵贱之别。而这两个方面在儿童文学的身上表现尤为突出,儿童文学不可谓不兴旺,但总有部分人习惯将其看作是一种“简单”的文学类别,而孩子们对于世界的理解,更被很多人认为是一种“蒙昧”的感知。儿童文学显然是一种被严重低估的文本类型,事实上,儿童文学同样可以承载最深刻的文学主题,甚至更宏大的文学使命。海明威就曾说,美国的全部现代文学起源于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在此之前美国的现代文学几乎是空白。而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更是将儿童文学提升到哲思文本的高度,从此儿童文学在感化人心之外,让世人真正明白了其思想内核的高度和深度,只有肤浅狂妄之徒才会觉得儿童文学“简单”或“蒙昧”。

瑞典知名小说作家克莉丝汀娜•奥森的新作《许愿地球仪》再次将我们的视线拉回到儿童文学,并用其自身的创作经历印证着上述论断。克莉丝汀娜‧奥森并非一开始便关注儿童文学的创作,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最初是一名完全的成人题材文本的创作者。在创作儿童文学之前,克莉丝汀娜‧奥森主要创作的类型是犯罪小说,其作品多次入围瑞典犯罪小说作家学院“年度最佳犯罪小说奖”,还在 2010 年赢得南瑞典最佳犯罪小说“天鹅奖”。直到2013年,克莉丝汀娜‧奥森的创作发生了大的转向,开始创作儿童文学,从《玻璃娃娃之谜》开始,7本儿童小说7项童书大奖,在欧美出版界反响强烈。

是什么让一个一直创作充满成人感小说类型的作家转向了儿童文学?也许《许愿地球仪》能够给予我们进一步的答案。《许愿地球仪》讲述的故事基本上是完全的儿童文学风格,十一岁的萝蓓塔和夏洛特是最要好的朋友,这一对小闺蜜从小到大在一起亲密无间。但是夏洛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在她们一起买下许愿地球仪的那个暑假,夏洛特的病情急转直下,危在旦夕,只有尽快找到合适的心脏进行移植才能活下去。萝蓓塔心急如焚,听说那个许愿地球仪很神奇,只要按照传说中的方法,搜集全仪式里指向的地球仪上五个地方的土或水,就能满足许愿人的心愿。于是,萝蓓塔和独臂少年埃里克开始了搜集之旅,以色列、塔吉克斯坦、南极洲……这对于十一岁的萝蓓塔和小伙伴来说无异于是一次艰巨的历程,但是在孩子的心中,他们不会有成人脑海里经常浮现的“不可能”三个字,他们心里想着的只有让自己的朋友夏洛特活下去……

需要注意的是,《许愿地球仪》的故事风格虽然是比较标准的儿童文学,类似于儿童历险的类型,但其故事的性质特别是主题的选择,却体现了儿童文学厚重的传统和新世纪的转向。这似乎也是克莉丝汀娜‧奥森转型写作儿童文学后一直的实践,我们注意到,克莉丝汀娜‧奥森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品从一开始就没有以“简单”或“蒙昧”关照自身。《许愿地球仪》之前的六本小说都是儿童悬疑小说,是将儿童文学提升到成人的高度来审视的。而这种态度在《许愿地球仪》中就集中体现在故事性质和主题选择上来了,《许愿地球仪》说到底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死亡的终极问题,寻找地球仪指向的地区的土或水只是情节向前的需要,更多的是讲述萝蓓塔、夏洛特等孩子在面对死亡这个话题时的感受和心理变化。

按理来说,对于终极问题的拷问是哲学家和部分诗人及小说家的事情,这个话题过于深邃,当然也过于沉重,是不宜进入儿童文学的范畴的。其实,正是这样的想法让很多人对儿童文学产生了误区,进而在蝴蝶效应之下影响了儿童文学的走向,甚至是儿童教育的深化。死亡这种终极问题,不是我们躲躲闪闪,孩子们就不会去思考和质疑的,关键是我们如何以适合孩子们的方式,循循善诱地引导他们进行思索。在《许愿地球仪》中,我们看到孩子们其实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萝蓓塔和夏洛特不但一起讨论死亡,还一起列出了自己为何会畏惧死亡的清单:

因为它会持续很长时间。

因为我们很可能会在死后被人遗忘。

因为你的父母和其他的许多人都会真的、真的很伤心。

因为死亡可能会很痛。

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因为死亡会随时来临。

永远不要轻视孩子的智慧,我们看到在这份清单里,其实几乎包含了人类对于死亡恐惧的所有主要心理。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让一些成年人去列这个清单,他们不见得比这两个孩子做得更好。而这其实也是《许愿地球仪》带给我们更大的启示:永远不要轻视孩子的童心,也许真理就在那颗赤子之心当中。这一点其实和我国古代的“童心说”有很多内里契合的地方,明代著名学人李贽是这一学说的集大成者,他就提出:“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认为童心先天而生,是人的“本心”,更是人的“真心”,人要尊崇和顺依这颗赤子之心,去拥抱这个世界。也许,写惯了成人世界犯罪题材的克莉丝汀娜‧奥森终于明白,思索人世间的至理,云谲波诡的圈套悬疑也许最终还是抵不过孩子们的初心本心,所以才在罪案题材创作顺风顺水的时候转向了儿童文学的创作。

的确,在面对死亡这种终极问题的时候,我们不但严重低估了儿童文学,更严重低估了孩子们。他们实际上与成年人有着相同的感受,首先是一种无法置信的震惊,萝蓓塔和夏洛特最初的表现是惶恐的、不知所措的,她们不明白那样遥远的事情为何就发生在眼前,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继而,和成年人一样,她们倍感这个世界的不公平,萝蓓塔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降临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但接下来则是值得很多成年人深思的地方了,在孩子的世界,永远是就事论事,她们永远不会牵扯出成年人世界的那些话题。萝蓓塔一心想着就是挽救好朋友的生命,孩子们即使面对死亡这种终极问题,也是在尽全力解决困境的过程中,让自己在无意间堪破个中滋味。

萝蓓塔和埃里克想尽办法去搜集许愿地球仪上指出的地区的土或水。萝蓓塔来到机场,去寻找去遥远地方的人们,恳求他们寄回土或水,埃里克让身在以色列的亲人帮忙,萝蓓塔借着和家人到纽约度假的机会,终于在博物馆找到了塔吉克斯坦的土壤……《许愿地球仪》在整体故事线推进上,很出色地保持了儿童文学的叙事本色,萝蓓塔救助好朋友的过程就像是一次精彩的历险记,而这也让《许愿地球仪》延续了儿童文学浪漫主义的精神底蕴。从巴内特的《秘密花园》、巴里的《彼得•潘》、米尔恩的《小熊温尼•菩》到特拉弗斯的《玛丽•波平斯》系列、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怀特的《夏洛的网》……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无一不是以浪漫主义作为精神底蕴的。即使表现的主题严肃深刻,但毕竟儿童文学要承担起引领孩子正确地看待世界、拥抱世人的教育使命,所以孩子们更易接受的浪漫形式总成为儿童文学的首选。

类似的问题,当然应该包括死亡这种终极问题的引领和教育,这也是《许愿地球仪》值得我们深思的地方。克莉丝汀娜‧奥森代表的实际上是欧美的儿童教育观,其最大的特点是在教育主题上是成人儿童一视同仁的,但在教育方式上是严格按照孩子的认知规律的。《许愿地球仪》全书处处在讲死亡,但却从未煞有介事地解释概念,只是描述萝蓓塔和夏洛特对于这个终极问题的感觉变化。特别是,小说最后夏洛特得到的移植心脏却来自萝蓓塔的好友埃里克,埃里克很不幸在车祸中丧生——就在萝蓓塔在纽约找寻塔吉克斯坦土壤的时候。克莉丝汀娜‧奥森显然在死亡之外还加入了命运无常的概念,只是表述得极为隐晦,但目的却相当明显,她是要决意告诉孩子这样一个现实:这个世界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有时候又相当不公平,我们除了去面对之外无处可逃。

其实,近些年我们在儿童教育中引入的身体自我保护、性别自我认知等都是欧美教育观念的实践——很多事情应该让孩子了解,这对他们的一生都很有裨益。而这次《许愿地球仪》又让我们意识到终极问题的拷问也应在这个教育范畴之内。经历了好朋友的生死之后的萝蓓塔,并不认为自己真的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更没有什么参透生死的概念。所以,在因为画作得奖而去见国王和王后的路上,当飞机起飞,萝蓓塔依然害怕,浑身颤抖。但那颗澄明的赤子之心在经历了一次有关生死的艰难历险之后,顿悟般让孩子内心突然豁然开朗,小萝蓓塔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那一刻我们看到了一种超越成年人的坦然和洒脱:

“死神可以为所欲为,就我个人而言,我要去见国王和王后是最重要的。如果死亡在这个时候来临,我会感到很惊讶,但仅此而已。我的心情归于平静,就好像从没有想过死亡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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