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自白

现在是十九点零七分,我躺在已经被我砸得下陷的水泥坑中,周遭恢复了平静。警察拉了警戒线,法医在不停地收集我四溅的脑浆。我怒睁的双眼还能看见对面高楼不时探出的人头,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我无力咆哮,既然我选择了死亡就要面对人类与生俱来的八卦欲,我甚至能预见我会成为这周大家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将成为十五分钟“名人”。

我已经躺在地上整整两个小时了,怎么还不把我拖走?他要下班了吧,他还能看我最后一眼吗?算了吧,就让这段关系永远暗无天日。我会补偿你的,亲爱的孩子。还有,我真的很抱歉在跳楼的时候误伤了一个孩子。

老李下班了,他在我身边走过,看了一眼我的脸,我现在血肉模糊他能认得出我吗?不,不会,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想要去了解我的名字,他们喊我“师傅,师傅”,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拉磨的驴只供使唤。我今天的工作已经提前完成了,我也不需要交接班,明天是谁来接替我的工作?再聘?我不得而知,这些身后事我不想知道。我不得不承认我对这里是有感情的,除开一尘不变的工作给我带来的疲倦,我在这里生活地很好,有单身宿舍,包吃包住,每个月的工资绩效奖金也不差,咦,我为什么要跳楼自尽?

若说,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一点留恋,除了母亲还有他。父亲早就不在了,我无所谓他缺席我的生命,他早就离开我的生活了。可是母亲在周末还等着我回去,再见到她时我就是骨灰,她会不会难过。我想,我给她带来的失望已经够多了,她早就对我心灰意冷了。我死了,那些人还会找她麻烦,医院那点可怜的赔偿能保证她今后的生活吗?啊。母亲,我对不起你。现在,真的好冷。从这个角度看天空,天空真的好高好高,那些隐隐显露的星也好清冷,我会成为天上的繁星嘛,大概是不会了,我不配!

汽鸣声贯穿我的耳膜,尾气喷在我的脸上,救护车就停在二十米开外,他们已经放弃救我,我也选择放弃自救。在自尽前,我想了好多好多结束生命的方法。我对青霉素过敏,我可以在医院偷点青霉素,这对我而言是在太容易。而且这种死法更悄无声息,痛苦也更少,讹诈医院能得到更多的钱。还有类似割腕,淹溺我也想过。十一长假前,我甚至买好了去日本的机票,我想学着太宰治跳崖,我要穿一身红衣,披着斗篷带着斗笠,跳入异国他乡的海,想想就浪漫。我也可以蓬头垢面,穿上最好的衣服,在黑暗中,躺在铁轨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难道这不浪漫吗?我放弃了这些,当我做决定时我又闻到了空气中经久不散的人肉味,手术室医生使用电刀做手术,电刀“呲呲”作响,声音顺着气流灌入我的耳道敲击我的骨膜,气味混着声音一起出现,人肉味直冲我的鼻腔,我想要屏住呼吸已经晚了,这种气味让我作呕。从此,我诫荤。我想此刻空气中一定弥漫着人腥味,那些冷漠的穿白衣服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他们可以自动屏蔽它。病人及家属他们不熟悉这种味道,初闻它还是挺好闻的,就像我第一次闻到人肉味忍不住多吸了几口,人肉味有种腥甜。

很多人还是避开我坠楼的位置,他们一边绕远路一边张望,还有人悄悄拿出手机拍我的死相。会有人为我加滤镜吗?又是用哪款呢?在镜头中我一定很丑陋,在现实里我也丑陋。我在手术室走廊的洗手台看过自己的脸,皱纹遍及全脸,就像枯泽大地上龟裂的黄土。眼袋很重几乎垂到胸前像老巫婆的麻袋,里面是溢出的贪欲。眼圈发黑,巩膜布满血丝,眼科医生曾担忧地问我是不是得了青光眼。我笑笑,要是再多坚持几夜不睡,我一定在赌桌上失明,我自暴自弃地想: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我就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落水狗,真希望上帝敲我一头闷棍让我惊醒,可是与我相伴终日的始终是魔鬼。我的牙始终在疼,随着年龄增长越发黄黑,这是四环素牙,母亲很内疚在我七岁那年带我看江湖郎中,结果毁了一口好牙。在九十年代初,她给我一万元让我去城里大医院整牙,整完牙就可以娶邻村姑娘。结果我进了棋牌室,当时只是好奇玩玩,没想到这一辈子再也没有能力走出来,我庆幸,我没有死在赌桌上。

虽然手术室同僚很多,我一直感到孤独,这一生孤独始终陪伴在我左右,在阳光下,在阴影里。影子不能出现的地方就它一直陪着我。很多人说我面带苦相,眼睛下垂耷拉,脖子前倾像只蓄势待发的秃鹫,抬头纹刻在我的额头,像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换而言之,我从未苍老或是我从未年轻过。我的人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歪了,从那时起别人就说我面带死相,大家躲我避之不及仿佛我是瘟神能传播不幸与罪孽。我的确为我的家庭带来了不幸。

我欠高利贷了,母亲卖了家中的祖房为我还了一百万的债务,那可是世纪初啊。我知道我不孝,现在母亲只能住在一间十二平米的一室户内,冬冷夏热,屋顶脱落,阳台内陷,没有电梯。她患有类风湿关节炎,每天为了几毛的差价买超市的裂缝鸡蛋。我知道我失控了,可我无力自赎。失控的生活将我带到悬崖边缘,我渴望上天能派一个天使来拯救我。

我终于可以沉沉地睡上一觉,不用再提心吊胆债主上门要债的生活。我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孤独的生活终于结束了,我没有忘记来这里工作的目的。我要赚钱是不假,但我更想看看他。他是手术室的一名男护,所以我也选择来手术室工作。我还记得在1993的冬天,我输的一穷二白,没脸也没钱回家过年。棋牌室的老板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我顺利一边在棋牌室打杂还清赌资,一边还能在赌客不足时上台当托过几把赌瘾。我头脑灵活手脚麻利,对工作是,对女人也是。我睡了老板娘。在床上女人的叫声唤起了我心中最原始的情欲。我想要好好生活,我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我以为我能洗心革面重新开始,我真是太年轻了啊。我早就沉迷陷入了那种廉价的娱乐不可自拔。所谓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无非就是换个地方重找棋牌室没日没夜赌博,赢了就加倍赌资刺激快乐输了无非就是去拉皮条。我年轻时长得还不错,大家都叫我张润发,我长得像周润发,也好赌,可我终究不会成为赌王。

再次看见她时,她和丈夫一起搬来,还是经营着棋牌室。我熟悉那片区域所有的赌庄,每遇到有人讨债我就换一个地方继续赌,大不了就是被人打断腿。她身材发福,腰身粗壮,肚腩隆起。屁股笨重地撅着,我叹了口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抬起迷茫的眼睛说:“啊?是你。要不要再来一次。”我脱了裤子,小老二老了,荡在两腿间缩在阴囊里,像个短香肠。她凑上来想要含住,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沮丧地说:“老了不中用了。”我撕开她的牛仔裤,布料很硬很廉价。她坐在床上两腿分开,那时我第一次进入的姿势。我摸了一把额头,汗涔涔的,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让我如此紧张的事情了,我终于承认:我爱她。但我永远不会说出口。我撕开她大红色的内衣,裸露的钢圈钩断了我的指甲,这算得了什么?岁月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原本的36D下垂到了肚脐,乳头发黑耷拉着,曾平坦的小腹如今刀疤遍布。阴毛也染了霜白。我刻意回避这些。她翻了身,屁股又大又腻,痔疮耷拉在肛门周围,看到这些我很兴奋。我直戳进去,她忍住没再吭声。一进一出间,下午三点的阳光打在斑驳的墙壁上,我抬头看见日历,我已经四十二岁了。

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我觉得我活够了。我想去死,我混入医院假装迷路问他手术室怎么走,他告诉我方向,再自然熟地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聊天,分别之际他告诉我:“你穿鼠灰色的亚麻衬衫显得很年轻。”我听了感动得几乎要落泪。是呀,我才四十二岁,真是太年轻了。我应聘医院的手术室成为一名接送病人的师傅。春去秋来,我想等到不能再穿鼠灰色亚麻衬衫的时候再死。我感谢那个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我有了后代,天使已出现,他赐予我了活下去的希望。 今天,我四十三岁,我的周围吵吵闹闹,终于等到医院太平间里的人终于要拖走我了,我想要再看这个世界一眼。咦,他们没有带走我的头,头已经脱离颈椎滚落一旁。有人叫喊:“喂喂喂,还有个头你们没拿。”那些人带上我的头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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