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船长起居室中搁置了一面齐人高的落地镜。马克.阿利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瘦高的身材和标志性的地中海秃头。由于最近夜夜失眠,那忧郁的长脸上的络腮胡和山羊胡则愈发茂盛,仿佛上帝在跟他开了一个并不幽默的玩笑。“新月号”共有十三名船员,自罗马尼亚白港启航后,才经历四天航程便已有三名船员病倒,而这种状况更有蔓延的趋势。病倒了的三名船员已经影响到了这膄远洋三桅帆船的行进状态。原本一个月便能抵达英国的计划被迫延期两个星期。
然而这并不是已知的最坏状况,随着第4名和第5名船员的病倒,最先病倒的三名船员,已经有两名先后去世。
马克.阿利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然而,两名船员的海葬仪式,他脱掉了刚好能遮盖着秃头的标志性蓝色船长帽。依照教礼规条穿上了一袭连体黑衣并用亚麻布绳充当腰带来束身,黑衣上的兜帽拉前,遮住了半边脸颊,只露出满是淡金色胡子的嘴巴。“逝者不死,必将重生。”信奉外神的艾伦.耶律尔担任起了祭奠的主持人。“海之殿会收纳他们的灵魂,水之神则会重塑他们的肉体,并赋予他俩灵魂寄居于其中的权利。”随后,两具身形瘦削身披白色麻布的男性尸体双双被抛下海中。
所谓的葬礼,就是随便把尸体抛到海里面喂鱼?面对船员们这样的质疑,艾伦.耶律尔解释:“他们当初赤身裸体从养胎水中来到这个世界,并被裹上白衣。现今他们离去的时候亦理所当然地身裹白衣以他们初始来到世界时的姿态从新回到滋养世间万物的水生之灵的怀抱。”
水葬仪式结束后,各人便散罢,返回各自岗位。
“我们被诅咒了。”跟随马克.阿利多年的掌坨手泰托斯.罗尔曼道。
“你害怕了。”马克.阿利道。
“是的。已经有5名船员病倒,一开始的4名船员都是分别管理1号和2号船舱的人,第五个则是厨佬比利。”身高体壮、皮肤铜黑的泰托斯.罗尔曼今年40岁,脖子上的皱纹和腮帮上因太阳在海面上反射的光线长期照射引起的一连串褐斑使得他看起来宛如一名70岁老人。他抬起手指着着一名正忙着的水手,只见他气喘嘘嘘,正有气无力地松开绑着第三支船帆的绳子。“依我看。第六个就是莱纳了——”
“你不要乱说!” 马克.阿利怒吡。
“阿…我说错了,有可能是英森。”泰托斯的那只满是老茧的手指向了另外一名脸色苍白而憔悴,正慢条斯理收纳小型渔网的水手,“可是,他们俩中谁会先病倒,我可回答不了。”
“你答应我把这话藏在你心底里,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听过。”马克.阿利那张白色的长脸被络腮胡和嘴巴和下巴的胡子遮盖了几乎一半,有幸能暴露在空气中的白肤脸皮气得涨红。“如果你的邪恶谣言响到我的一众船员士气的话,那麻烦你自觉跳海。”
“那些病倒的人的病症你我有目共睹,每个人都面色惨白,身体日渐消瘦而无力——”泰托斯不屈不饶。
“就像一张纸一样。”马克.阿利承认。
“麦凯恩宣称看晚上看到一个梳了个大背头的白发高个男人。”
“那个美国‘臭佬’的话不能取信,他只是一名瘾君子。”马克.阿利口中的“臭佬”指的是负责洗刷餐具和打扫船长室的杂务员爱德华.麦克恩.,他总是随身携带者一片片的大麻叶,一有空闲时间便将未完全脱水的黄色大麻叶卷曲起来,用火柴点燃,然后抽个神魂颠倒。他的身体因为长期抽烟而散发出一股股烟油味道,而船上有限的淡水资源更多的是用来啜饮而非沐浴。长久下来,汗水油脂与烟草味道混合在一起后,变成了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而酸腐的臭味。
“唐托斯可不是瘾君子。他在临死前,宣称在某个月色丰满的夜幕下,见到那个皮肤白得能反射月光的高个男人,而且——”
“那你见过没有?”
“没有。”
“就是嘛!他们只是被恐惧传染了,产生了幻觉。”船长宣告,他双眼怒瞪着泰托斯。“包括你在内。”
“面对未知而又危险的事物,我们都有理由害怕甚至恐惧。”泰托斯坚持,“那你如何解释阿莫西夫和赛利昂接二连三病倒死亡了?!”
“他们的不幸源于坏血病。够了,恐惧比子弹更伤人,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说罢,马克.阿利双手叠在屁股快步离开船面甲板,回到自己的起居室。
“我不会像你那样干坐着什么都不做的!”泰托斯望着船长离去的背影喊道。
在茫茫大海上,日夜交替的时间是稍纵即逝的。黑压压的夜幕像温柔的棉被一样无声无息盖了下来。今夜是个多云无星的晚上,周遭除了黑暗便是无尽的黑暗。惟有灯火通明的新月号把自身周围的漆黑海面映照成通透的橘色。
床上酌睡片刻后,坐在橡木圆椅上的马克.阿利透过船长起居室的六角形舷窗抬头仰望起漆黑一片的天空。那个高佬今晚不会出现了吧,他暗忖。船长专属的张椭圆形非洲酸枝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者笔墨和白纸,还有一小碟表面覆盖着红辣椒碎末的斑马鱼干。船上发生连串不幸事件使得船长往日大快朵颐的胃口日渐衰弱,这两天下来都是以这种用海盐腌制的小鱼干果腹。幸好精神依然充沛,他暗自兴幸
新月号此次的航线是从罗马里亚白港出发,渡过地中海,穿越直布罗陀海峡,然后越过英吉利海峡来到英国的伦敦港。马克.阿利根据自己多年来的航海经验制定了耗时14日的航期。可是如今已过7日,新月号仍停留在意大利领海内,斯通波利岛附近。眼看不能如期交货的船长焦急万分,马上对本次托运订单里头的各个客户进行了统计,并于前一天晚上,把他们的名单集中一起,写了一封联合致歉信并由在船上饲养的鸽子把信带到离他们最近的位于斯通波利岛上的邮寄中转站。
而在今夜,船长则要着手对其中一名大客户单独写一封致歉。听说佛拉德伯爵是个很有教养的俊伟男人,学历不高的马克.阿利对要如何才能把这封信写得有礼而工整而而感到一阵不曾有过的压力。
船长执起羽毛笔直插入用精致玻璃材质窑制的墨水瓶中,让干燥的笔尖充分吸收黑色的墨水,然后在白色的薄纸上写道:“致佛拉德.则别斯.塔古……”又臭又长的该死名字,忘记了伯爵全名的马克.阿利连忙翻阅查看花名册上的伯爵的全名。
然后他继续写道:“致佛拉德.则别斯.塔古勒伯爵。因船上的成员接二连三遭遇厄运,导致操作帆船的人员严重短缺,继而影响航程时间。望见谅——”
马克.阿利停下挥动的羽毛笔,短暂地思忖着:应否如实告知伯爵,船上所遇到的情形呢?可是他会不会以为我在编故事?
最终他决定继续挥笔:“我有30年的航海经验,制定过船期无数,实际船期与预测船期的最大出入也是不出两天的。然而今次我船上确实遇到了远超您我能想象的状况。这并不是我为了逃避失误责任而随便搪塞的借口……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世间上真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可事实摆在眼前——我的船似乎真的被诅咒了……”没等马克.阿利写完,门外便传来梅森.莱克斯那尖尖的喊声:“船长,又出事啦!”
船长跟随梅森.莱克斯步伐来到了位于船下第三层甲板的2号仓库。只见众船员围成一圈驻足观看着什么东西。梅森.莱克斯轻轻挤开人群,让马克.阿利能一探探究。
只见泰托斯.罗尔曼摊到在地,面无血色,像条鱼一样张大了嘴,布满深绿色血丝的眼球狰狞突出。
“可怜的泰托斯,到死也不瞑目….”信奉外神的信徒艾伦.耶律尔作势要为泰托斯那张张开的眼皮抚合。
“别碰他!”马克.阿利逮住了信徒的手。“就在这里。”
“什么?!”
“脱光的他的衣服解剖他,现在,这里!”船长重复。
“啊——什么?”船员们不无感到诧异。
“别呆呆地愣着,这里的光线不足,再拿两盏煤油灯过来!”
莱纳和英森因倍感不适,马克.阿利便准许他们回床休息。
刚抽过大麻烟而精神亢奋的“臭佬”麦克恩被船长命令驻扎首层甲板进行戒备时,嘴中不忘咕哝:“我们被诅咒啦,死定啦,死定啦!我们承运了不该搭上这艘船的东西啦。”
比泰托斯晚四年跟随船长干活的克鲁格.艾斑查则被船长安排到船长室掌坨。
梅森和艾伦拿来了煤油灯并协助船长对泰托斯进行验尸。就着搁在尸体周围的三盏煤油灯所发出的橘黄色光芒,他们首先检查了泰托斯暴露在空气中每一寸皮肤——手臂、脖子和脸庞。“并没发现什么异样。”仔细检查过后,艾伦得出结论,马克.阿利和梅森亦同意。
“开始检查其它的部位,脚板底和卵蛋亦不能放过。”船长提醒道。随后他们把泰托斯身上的衣服逐一剥掉,对其裸露的身体部分事无巨细地查看究竟。
“脖子和脸都要过一遍。”正拿着放大镜仔细察看尸体背部时,马克.阿利道。
“刚才不是看过了吗?没有异样呀。”梅森道。
“也不差那么几寸地方,慎防遗留呀。”信徒艾伦同意船长的做法。
“这是什么?”当马克.阿利手中那有着两条像蟒蛇一样交错的裂纹的放大镜移到了位于泰托斯后颈位置时,他不禁疑问。
正分别检查脚踝和臀部的梅森和艾伦纷纷凑头过来察看被船长放大镜放大了数倍的后颈椎骨位置——两支针状物穿透了颈椎骨上的白色皮肤,遗留下了两个相同大小的黑孔。
艾伦此时,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把外表虽丑但刀锋却无比锐利的小刀片出来,在泰托斯.罗尔曼的那苍白的手腕上轻轻地划了一刀……
2
经过一番简单的尸检后,马克.阿利让梅森和艾伦把泰托斯的尸首摆放一个板条箱里面,并倒灌入了整整三袋孩童般大小的海盐,最后用大口径铁定把箱子封上。
“船长,你该不会是想把泰托斯做成肉干吧。”梅森阴沉地说。
“这是为免了尸体变质,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封上箱子后的艾伦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毕竟,死者为大——”
“我没得选择,目前的状况,天知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伊丽莎白港。”船长断定,“而且,这件事情还没结束,上岸以后,我要把泰托斯的遗体交给威灵顿当地的法医。”
“可是——”艾伦道。
“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马克.阿利道,“艾伦,盯紧麦克恩那家伙。”
“船长,你该不会是怀疑他吧,据我所知,他就是个胆小鬼,嗑了大麻以后最多少就是不分分寸地拿人开些没有恶意的玩笑。杀人的事,他不会干的。”梅森尖锐的声音在连忙解释。
“帮我泡壶咖啡。”并无接纳梅森解释的马克.阿利说。
“没有咖啡了,船长。”梅森道。
“唉,那就红茶吧。能提神就好。”船长在说违心话。
其实马克.阿利并没有感到一丝疲倦,相反地,他觉得自己因为睡眠充足而感到精力充沛。但今天晚上并不是睡觉的时候,所以他大口地灌下两壶英国红茶,感觉精神变得更为振奋的马克.阿利便继续挥笔疾书,不过这这次他写的不是致歉信,而是航海日志——
3
“1813年11月04日:天晴无风。
自五名船员病倒后,不出先前所预料的。最先病倒的两名船员罗根和艾恩.索尼克由于病情严重于今天早晨时分相继死亡,另外三名病员估计亦凶多吉少。
霍英森和莱纳.葛冯这两天的脸色则一日比一日差,呈现出前五名病倒的船员最开始发病时的所有体征。愿上帝保佑他们能撑到我们抵达伊丽莎白港。
就在今夜,我发觉我的爱船“新月号”俨然成了一副移动于海上的人间地狱。两个小时前,或者更早,我的得力助手——泰托斯.罗尔曼还是个大活人,然而过了10分钟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后——他死了。
自我开始了海之子的生涯后,他便一直跟着我。从双桅帆船“岁月号”到现在的三桅帆船“新月号”,这三十年里头,他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然后就在两个小时前或者更早他被谋杀了,他性格刚毅而开朗,绝不是自杀。他身壮力健,更不是病死——泰托斯.罗尔曼是被谋杀的,被某种东西袭击而死。
经过我与另外两名船员艾伦.耶律尔和梅森.莱克斯的初步尸检,泰托斯.罗尔曼死前并无太多的挣扎痕迹,似乎是被瞬间击倒的。他的脖子第七颈椎骨位置出现了两个整齐并已凝固了的血洞,我们相信是致命伤。一开始我和两名船员猜测泰托斯.罗尔曼是被某人手执着两口粗大的钉子,有可能是长钉,对准椎骨位置猛击,而导致椎骨断裂。然而船里面根本没有这种口径达3.89毫米的长钉呀!而且这个推断也被后面新发现的两个尸检发现所否定了。
我和梅森.莱克斯各自用手按压过泰托斯的颈部,皆判定他的第七椎骨或其他节点的椎骨有骨折的状况。而判定泰托斯不是死于人为之手的至关重要结论则是艾伦.耶律尔在泰托斯手腕上割下的那一小记刀。
众所周知,人的手腕处长有一条不粗但重要的动脉血管。泰托斯的死亡时间我们判断是在三个小时内。被割破手腕动脉处的他,本应有殷红的血液流出,可是从他被割破的伤口处汩汩流出的却是呈微黄透明的液体。
我的祖父是名医生,在我小的时候,他经常跟我说很多医学上的知识和他行医期间遇到的各种案例。他曾跟我说,自己曾治疗过一名白血病患者,可惜的是那名患者最终还是难逃病亡。据我祖父所说,他接诊那名患者的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我祖父把针头插入患者的手腕中打算抽取血液样板,可随着抽杆渐渐提升,针筒里头本应是殷红的血液却是微黄透明的液体。我当时很好奇,后来祖父跟我解释这是因为患者体内原本要成为血红细胞的原细胞都变异成了白细胞,导致患者身体内的血液缺少血红细胞,而充斥着白细胞而造成的。
祖父当年所讲解的知识,我记忆犹在
泰托斯.罗尔曼被某种动物把他体内的血红细胞吸食得干干净净,人类肺部会把吸入的空气分配到血红细胞上,再由血红细胞将其递送身体的各个器官。泰托斯.罗尔曼到死那一刻,双眼依旧怒睁开,说明他临死前必定经历过莫大的痛苦。而我猜测他当时所经历的巨大痛苦便是“缺氧”。
13名船员中,除去已经不幸病逝的厨子比利,就算泰托斯是最为健壮。泰托斯.罗尔曼长得人高马大,虽年过35,但仍属壮年。很难想象得到有哪位船员能成功一下把他击倒在地,而且行凶的凶器也并非钉子之类的锐器物。
随即,我和两名负责尸检的船员便联想到凶手是某种动物,是吸血蝙蝠?那两个孔的确是有点像。可是,不可能!吸血蝙蝠所造成的牙印直径可没有那么大,况且船上基本没有蝙蝠寄居,如果有的话,我马克.阿利敢写下包单,船舱里没有足够数量的蝙蝠能把泰托斯.罗尔曼的血红细胞吸得一干二净。
现场所有的疑凶对象都被一一否定,这使得我很难想象得到是哪种动物能把泰托斯在短时间内击倒,并咬破了他的椎骨来吸收他的血红细胞。对了!那“动物”为什么要选择后颈的第七节椎骨下手呢?
要吸血的话,脖子上的大动脉更好下口——或者下手吗?非得要选择根本吸不了多少血液的颈椎骨位置?!”
马克.阿利一脸困惑,拿起了手中蓝色马克杯,呷了一口已经凉掉的红茶,抬起头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那朦胧的夜空——近似于粉尘的小水珠清晰地悬浮于被橘色灯光所照亮的空气中。马克.阿利意识到新月号已经进入到某个广大洋面上的雾带区。阴森的感觉从心底冒出,使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回想起了“臭佬”麦克恩和已经死去的唐托斯曾报告,夜里那个在首层甲板上游荡晒月光的白发大背头高个男人。马克.阿利感到一阵战栗:天哪。
4
翌日清晨,新月号仍深陷于漂浮于洋面上的雾带当中。往日大白天里甚少在船长室逗留的马克.阿利,今日一反常态,几乎全程待在了只有一扇舷窗的起居里头。
马克.阿利将多副各刻画着不同航海路线的卷轴从扑满尘埃的小铁箱中取出。摊平后的卷轴幅度之大,足以把马克.阿利那张椭圆酸枝木桌的中间位置遮盖挡闭。由于船外的灰白雾气过于浓烈,把白昼的阳光卸御得所剩无几。使得原本便采光不足的船长室越发阴沉起来。
他点燃起了白蜡烛,借着烛光,马克.阿利手拿着那面有着两条粗大裂痕的放大镜端详起泛黄图纸上所标记的各条航海路线。从1718年至1811年这近乎一百年的地中海航海路线图,马克.阿利一直在想法设法将其囊括手中。八九不离十,新出的航海路线不会偏离旧的路线太远。船长心想。他凭借着多年的航海经验和烂记于心的各副航海路线图,能轻易辨别出哪副航海图是作者随便臆测绘制而成的骗钱之物,哪副航海图是作者经过实地测量呕心沥血而制的精品之作。
一天下来,渐入晚色。新月号仍未走出雾带,马克.阿利越发沮丧起来。收藏多年的11副航海图,他悉数翻阅,遗憾的是,他并没能找到目前船所处的雾带是航海图上的哪个位置。
当天晚上,7名船员凑在了位于第二层甲板的餐厅一起享用热腾腾的鸽肉大餐,而餐厅的正下方则是位于第三层甲板的2号仓库。首先被端上饭桌的是用玉米、斑马鱼干、番茄和忌廉熬制而成的赤红色罗宋汤。
嗓子尖锐的梅森、船长马克.阿利、信奉外神的信徒艾伦、“臭佬”麦克恩、身材矮小不爱说话的克鲁格.艾斑查五名船员享用的主菜是表面被烘烤至金红而松脆,柔软的肚子里则塞满蘑菇、茴香、洋葱的烤鸽子,另一头鸽子则被切成肉块和奶酪一起搅拌在一起,放进烘炉烘烤,做成馅饼。
面容枯白的霍英森和莱纳.葛冯由于身体孱弱则只能吃用腌鱼干煮成的稠粥。5名病倒只能卧床的船员则只能吃用只放了些许海盐的稀粥粥。
烤肉的香味虽然扑鼻,但不知怎的,食物临放到嘴边的时候,马克.阿利才发现自己依旧食欲不振。他顿了一下,便放下了盛了满满一匙羹的鸽肉馅饼,一顿饭下来,他只喝了两碗作为开胃菜的罗松汤。
在船长的引诱性建议下,除了莱纳和英森因为身体不适的缘由,其余四名船员皆喝下一又一杯青绿色的渗了冰块的蜂蜜麦芽啤酒。眼看他们四人喝饱吃醉过后便直接伏桌而睡,英森和莱纳本打算扶他们返回同样位于第二层甲板上作息室处,可马克.阿利眼看他们那有气无力的动作,便告诫他们及早回床卧息的人是他们。
饭厅中,只剩下马克.阿利和四名呼呼大睡的醉汉,并无它人。船长若有所思地望着木制的地板,泰托斯昨晚就是死在那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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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阿利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有规律地晃动,然后,他醒过来了,发现自己正睡在了那张熟悉的床垫上,原来是几近乌黑的起居室正有规律地摇晃,马克.阿利知道现在并不是黑夜,他意识到可“新月号”身处于一个暴风带里头。
剧烈的摇晃使得他胃里翻腾,甜酸而刺喉的热液猝不及防地从嘴巴溢出。马克.阿利条件反射地把头伸出床外,呕吐过后。他瞧了一下地面那摊浓红色的液体,才知道原来自己把喝过的罗宋汤给吐了出来。
“嘿,来人!”原以为自己会精神萎靡手脚无力的船长拉动了位于床边的摇钟绳子,呼唤手下进房。却发现自己那拉到绳子的手出奇地有力。他小心地从床边伸出双腿避免踩到地面上的红色呕吐物。乌黑的起居室依旧摇摆不停,一如所料,站起来的马克.阿利感到双腿与双手一样雄浑有力。原来是摇晃的船体给刚睡醒的自己造成了精神与体力皆为不振的错觉。
“船长,您终于醒过来啦。”属下开门时,马克.阿利才注意到船长室的舱门似乎有破坏的痕迹。而听到船长召唤而来的是莱纳.葛冯。“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呢?”
“额….帮我点亮一盏煤油灯吧。”马克.阿利本以为自己连下床的力气都不足,便不假思索地拉动了召唤钟希望能有人来帮助自己起床,可现在的状况,不得不使得他感到一丝尴尬。同时,他还注意到了莱纳说话的语气变得不再那么柔弱无力了,不禁略感诧异。
“如您所愿。”船长室随即被莱纳打着的煤油灯带来一片橘色的光芒。
“你的脸色好了很多了,”马克.阿利看清楚了莱纳.葛冯那恢复了部分血色的圆脸。“我们是不是遇到风暴了?”
“系的,船长。我为报告下昨天遇到的情况把。”莱纳.葛冯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英国红茶并用匙羹倒上些许褐黄色的蜂蜜,搅拌过后,便恭敬地把马克杯递到马克.阿利手上。
“昨天的情况?我们昨天不就是吃了一顿鸽子大餐吗?你和文森却只能吃斑马鱼干白粥!”马克.阿利道。
“船长,您这刚睡醒的觉睡得有点过头了,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莱纳道,“吃鸽子大餐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情。”
“赶紧告诉我昨日一整天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前一天我们还身处雾带里面。”
“系的,船长。”这么多年来,莱纳.葛冯依旧带着浓重的美国南部口音。他本是一名美国南部的黑奴,在10年前被游历美国大麻种植园的马克.阿利看中并为其赎身,之后便一直跟随着马克.阿利。而同样来自美国南部的“臭佬”麦克恩则经常欺负莱纳.葛冯,全然不顾在船上资历排辈上,莱纳.葛冯是麦克恩的前辈的份上。“由于前一晚大家都吃饱喝醉,大伙都…….”
6
1813年11月07日:狂风骤雨
今天醒来时候,我方才惊觉我的船已走出了雾带,来到一个暴风圈之中。我的部下莱纳.葛冯告诉我说,自11月05日晚上那场盛宴过后,我便一直昏睡至今天将近午后时分才被涌浪造成的晃动惊醒过来。
昨天一整天我都在沉睡,通过莱纳告知我的信息得知。昨天船上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所以我有必要把我前天晚上所遇到的事情和从莱纳.葛冯口中得悉的事情完整地记录在今天的航海日志上。
虽然无法跟在陆地上举行的宴会比较,可是在海上,前天晚上那顿鸽子肉晚宴已算丰盛。大伙们都吃得很高兴。然而,我的胃口却依然未能开朗起来。整顿饭下来,我只喝下一碗罗宋汤。自从开航以来,我的食欲就开始一蹶不振,我越发怀疑是不是因为最近船上发生的事情是在太多,导致我患上了厌食症。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个星期多以来,虽然我胃口极差,只以少量的斑马鱼干果腹,可是每次睡觉都比以往睡得甜。手脚并没有因为食欲不振而变得无力。相反地,我感到自己浑身有力,手脚甚至比以前还要利索(我曾怀疑过是不是麦克恩把大麻烟叶捏碎偷偷投在我的饮料中了,可是,要让大麻发挥它的致幻作用,必须得燃烧起来并吸进肺部,可是我并不懂抽烟)。有那么一瞬间,我自信地想:“要是臭佬和唐托斯说的那个专门在满月夜晚出没的高个白发佬真的存在并在我面前现身的话,我有信心能轻松扳倒他。”
然而,那个高个白发佬根本就不存在。如我之前所预料的,这个人男人根本就是那两个家伙的臆想出来的幻觉。那天我晚上大伙喝得烂醉爬倒在桌面后,我便让之前还是孱弱不堪可如今身体状况大为好转的霍英森和莱纳.葛冯遣走。
根据入仓记录,1号仓库所摆放的都是白米、食油与白盐这些细箱的廉价货物。能藏下一个成年人或者对应体型的动物的一箱箱货物则摆在了2号仓库,而且泰托斯出事的地方正是在2号仓库里面,我推断疑凶就在2号仓库里面。
我提着一把煤油灯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第三层甲板的2号舱门前。在进门前,我把摆在门前的一把专门用来打开封箱的撬棍紧紧地握住手。我当时很害怕,可是手里的生铁制撬棍使我感到勇气倍增。当然,我害怕的并不是那个高个白佬(后来事实证实了我根本不需要害怕这个人),而是那个杀死泰托斯的东西。
相对于货物体积虽小,可是却拥挤不堪的1号仓库,2号仓库则空荡得多了。里面都是些有个半个成年人高的一箱箱用板条木封制而成的货物。入仓记录显示这些货物都是些真丝棉被、东洋布料和中原陶瓷等名器。
其实这些货物本身并不大,之所被安放在这么大一个板条箱内,是因为板条箱内里大部分的空间都塞满了海绵和稻草等等的柔软填充物以保护货物本身不受外力冲击。而这堆名贵货物当中,有一位客户的货物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来自英国的佛拉德.则别斯.塔古勒伯爵所托运的一箱子泥土。佛拉德伯爵表示,他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幼年时是在罗马尼亚度过。青年时期随同经商的父母来到伦敦。“英国的泥土渗满了四面而来的海盐,所以根本种植不了我所喜爱的东西。今次为了能种出我那喜爱的东西,请您务必妥善地将我家乡的泥土运抵目的地。”为表诚意,佛拉德伯爵亲笔写了这封联系函给我。不止如此,伯爵为了鼓励我能顺利完成此次托运任务,还下了重金来支付本次的托运费,远远超出我们对托运物件所预算的托运费。
我很感激佛拉德伯爵给了一笔丰厚的生意订单我们。可是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觉告诉这箱子泥土不是那么简单,凶手可能就藏在泥土里面。根据入库单显示,佛拉德伯爵的那箱泥土的编码是667号,我原打算沿着贴着贴在各个板条箱上的不同编码慢慢沿着顺序找到佛拉德伯爵所托运的泥土。可是一股泥土的膻腥把我吸引到了仓库的一角。在那里,排着齐整的两行板条箱,中间留有一条走道。我注意到其中一个板条箱的底下留有一小摊溢出的泥土。
不用苦苦查找,我把煤油灯靠近一照,是667号板条箱——佛拉德伯爵的爱品。刚才的那股泥土膻腥味并没有随着我的靠近而越发浓重。相反地,随着我的靠近,那股泥土的膻腥味渐渐变淡,仿佛那股味道是故意出现引领我到它的源头。其实那股膻腥味并不是难闻,相反地,闻到那气味让我有一丝愉悦,一种被自然林土所环抱的感觉。我拾起地面上的一小摄泥土,用手指把捏了几下,质感与普通泥土无异,颜色很独特,不是平常眼见的啡褐色,而是一种独特的褐红色(这并不是因为煤油灯的橘色灯光所造成的错觉,因为在今日的白天里我依靠着稀弱的阳光认证过这种泥土所持有的颜色)。
是时候一探究竟了。我把煤油灯搁在地上,然后手持着撬棍把667号板条箱的封顶木条一块接着一块利落地卸了下来,我探头一看,箱子内只有褐红色的泥土。泥土并没有填满箱子,占据了箱子约四分之三的容积。我放下了撬棍,把手伸进了泥土中,然后猛插到底,把整箱子的泥土搅翻了个遍。除了泥土本身,里面什么也没藏着。
一瞬间,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而那块大石头,我猜应该就是恐惧。事实证明里面什么都没有,现在剩下要打开检查的就是那些装载着布料和陶器的板条箱了,可是我的经验告诉我,并没必要检查它们,因为运载这些名贵货物,我已有数十年的经验,过去并无发生过任何一起大或小的差错,过去如此,如今亦然。然后我把刚卸下的木条一块接着一块重新安装到667号板条箱顶上。
弄完这些以后,我才留意到自己原来脚踩着那一小摊遗留在地面上的泥土。心中泛起一丝不安,同时头皮发麻起来(奇怪的是,这种发麻感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既然箱子并未被填充满,说明这滩泥土并不是溢满而出,而是被某种力量或者动物从箱子中携带了出来。“想什么了,只是老鼠而已”。我当时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可我已经不记得我自己当时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解释,因为头皮发麻的感觉越发强烈并开始伴随着另一股特别的的感觉(可该死的,这种特别感觉我现在回想不起来了),直到眼前一片眩黑。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则已经是今天的午后了。莱纳.葛冯告诉我说,他们在鸽子宴的翌日醒来,发现我迟迟未出船长室,以为我出了状况,便破门而入。见我平摊在床上丝毫不动,他们居然伸出手指把按我的脉搏,方才惊觉原来我只是甜睡了而已。
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天,取代我指挥新月号走出雾带的并不是克鲁格.艾斑查。而是“臭佬”爱德华.麦克恩.而原本应接替我指挥大局的克鲁格.艾斑查和“梅森.莱克斯早就趁着新月号将近驶出雾带的时机,就着烟雾的掩护,在船尾放小艇溜走了。
但昨天新月号所历经的并不全是厄运。虽然我失去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船员,可是我又重新拥有了两名同样经验丰富的船员。今天我注意到霍英森和莱纳.葛冯的办事效率恢复得与从前相差无几,之前枯槁苍白的脸色被越发红润的脸色所挥去。仿佛那天晚上,泰托斯的那一身血红细胞把那东西喂得饱过头了。
想到这里,我又不得不怀疑,那袭击船员的东西确凿地存在,并且固定每天在某个特定时间内利用某种特定方式吸取他们的血红细胞。但我相信那东西,绝不是船员们所说的高个白佬。我个人更倾向于那是某种习惯昼伏夜出的微型生物。
接下来,我应该记载一下今天醒来后所发生的事情了——如果说“患得患失”是昨天的概括词的话。那么“一筹莫展”则是今天的概括词。
下午时分,我在掌坨室内一边掌坨,一边透过被骤雨淋湿的玻璃窗望着甲板上的船员近无歇息地张罗着收帆张帆此类重复而费力的单调动作,他们今天看起来都干得很累,而轮流休息的时间却不长。迟钝的我,此时才发现原来只有麦克恩、英森和莱纳三个人在甲板工作。平时的两人为一组,每组工作一小时,休息一小时,转变成了现在的三人为一组,每人工作一小时,然后休息半小时。
“信奉外神的艾伦.耶律尔为什么不见了?”在“臭佬”麦克恩休息期间,我把他请到来了掌坨室,然后把心中的疑问告知了他。
“他堕海了,”麦克恩说,“他是个疯了的信徒。”
我当时感到很震惊,然后追问原因。可是,臭佬解释出来的原因更是令我倍感震惊。
“他想杀了你,”臭佬平静地说,然后转过头盯着我的双眼。“他说你承运了不该承运的东西,整艘船都被诅咒了。”
我当时震惊得不能说话,而麦克恩则顿了顿,咽下一抹沉重的口水,然后继续道:“他说要解除诅咒的唯一方法就是杀了你。”
“他要杀我,可是却被你们发现了,并阻止了他。”
“额。”
“是你们抛他下海的?”
“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等我醒过来亲自审讯他?”
“我们没得选择,他当时抓着那把丑陋的两面开刃小刀作势要插你,我和英森两人好不容易把从你身旁扯开。可是他却像疯了一样力大无比,把我们俩推开,试图重新接近静卧在床上的你。幸好莱纳机智,及时用麻绳套住艾伦的腿,把他绊倒在地。然后乘胜追击,企图把他捆起来。无奈艾伦手中那刀刃的锋利程度不是从外观能判别到。他那么一挥便把这么粗的绳子割断——”麦克恩两手并拢作了个绳子之粗的手势出来,然后示意我望向正在甲板上工作的莱纳,“——还把莱纳的右手手掌割伤了。”驻目一看,我才注意莱纳的其中一只手掌绑了条沾上褐色药水的绷带。
“然后你就把他扔下海了?”
“我快速地闪到他身后,从后环抱起他。凌空的他不停踢腿,手中挥舞着小刀……他……他已经疯了,船长……”臭佬的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慵懒不羁,那是一种恳求的悲怜悯眼神。“那时我注意到,你的起居室外便是一片汪洋,我没得选择……”
“好好,我明白,”然后,我语塞了,“可是……”
麦克恩没有作答,坐等我继续把话说完。
“不不不,没道理,艾伦他凭什么认为杀了我就能解除诅咒!?”
“666号板条箱在哪里?”麦克恩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我感到难以适从。
“没有666号板条箱,你为——”
原本进行中的对话随即被一波迎面冲击船头的白浪高墙所打断。
现在的新月号面临着一个非常现实而严峻的问题,船员人手严重不足导致船只很难完成原有的航程。
而目前为止,最令我忧心忡忡的并不是艾伦企图行刺我的事情。而是,船上能正常工作的船员加上我,也只有那么4个人,而五名病倒了的船员情况没有我预算中的继续恶化直至死亡,而是转为了稳定,可是依然躺在床上动弹不能。此时,他们五个已经是个拖累船只正常运作的包袱,他们非但不能作出贡献,而且还要调出霍英森来照料他们的起居饮食。
“鉴于新月号目前已经不能作为一艘正常的三桅帆船进行越洋航行,所以我暂时将目的地改为西班牙领土“休达港”。——晚上就餐的时候我宣布,坐在饭桌上的三位船员如我所料地为此高兴不已。对此,我反倒是感到无奈。
佛拉德.则别斯.塔古勒伯爵可是对我委以重任,我却…….
7
不知不觉,新月号已逐渐驶出夹带着雨水的风暴圈,天空中的片片厚云逐渐散去,渐圆的银月正横空出世。
爱德华.麦克恩一手掌握着方向坨,空出的一只手则麻利地把黄色烟叶卷曲起来成条状,然后往嘴巴一塞。
“‘臭佬’你的轮值时间还没结束呢。又犯瘾啦?你不要抽那么久呀!”霍英森把船长室的门给轻轻关上了。
“不要把门给关了,你很冷吗?”爱德华.麦克恩执起一支红头火柴,在火柴盒上轻轻一划,淡淡的火药味随即在船长室蔓延开来。“我看你这两天恢复得不错。”
“你赶快出去把烟吃完,我还想继续多睡会儿。”霍英森打着小哆嗦,推开了掌坨的臭佬,自己来掌握方向轮,
“你们之前长期性失血,觉得冷,是很正常的。”麦克恩拿开嘴边的大麻烟,一道白色烟雾自嘴巴裂缝缓缓而出。“可是,我现在觉得好热。”
“你赶快出去吧!”霍英森不耐烦地挥手。
“自从泰托斯.罗尔曼死了以后,你和莱纳的身体状况就逐渐变好,肯定是泰托斯的血喂饱了那东西,所以暂时不对我们下手。”麦克恩一边说,白色的烟雾一边从嘴巴泄露。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霍英森平静地说。
“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了。”麦克恩左手扶着大麻烟,右手企图伸向霍英森那被高领遮住的脖子。“就让我看下你后颈有没有那两个孔?”
“缩开你的脏手,臭佬!”霍英森用手挡开了来袭的大手。
“昨天艾伦在船长枕头边执起的东西,我相信你也看清楚是什么了吧。”
“只是一髻白发头发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我亲眼看到过那男人,白皮肤白发大背头!”
“你大麻吸撑了——”
“我查过船上的入仓记录,666号货物并不是不存在,而是船长故意跳过这个数字了。”马克恩大口地吸了一口烟。
“这是航海的传统,666号是个不太吉利的数字,所以我们这些航海的,都会尽量都会绕过这个号码。想不到你会查这个。”英森大惑不解,他认为麦克恩吸多了大麻,但同时他又认为麦克恩不是完全地胡言乱语,因为昨天他和莱纳还有麦克恩三人现场皆目击到艾伦从船长枕头边捡起的东西。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这个了,清单上面写着667号板条箱里面装满的都是泥土,那个该死的英国伯爵托运的东西肯定有问题。”麦克恩感到一股热流在身体内脉动。“就在今晚,我利用这这双大手,除掉那个东西和那箱该死的泥土。”麦克恩重重地把嘴巴中的一团云雾悉数释放,便转身夺门而出。
“麦克恩,你不要乱来呀!”霍英森想拉住臭佬,可是船长室内可不能没人掌坨。此刻,他力所能及的,就只有压印着自己因战栗而颤抖不已的双手。
8
执笔书写着航海日志的马克.阿利毫无预兆地感到一阵熟悉的头皮发麻感。他回忆起当时前一天晚上的记忆碎片。我当时晕倒在仓库,可是艾伦他们却在船长室发现我睡在床上,马克.阿利头皮在发麻感越发强烈的同时,心中恐慌地想。那东西袭击了我,还把我抱上了床,可是——马克.阿利脑海中涌现出船员们所描述的皮肤亮白,梳成大背头的白发的高个男人的形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马克.阿利头皮的发麻感渐渐被一股隐约的瘙痒感所渗入。这感觉真他妈难受,撬棍可能不是对付他的好方法,他想。随即,他便戴上船长帽,并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刻有缕空花纹的黑木枪柄、银色枪管的燧发手枪。
船长来到船首甲板上才发现自己的爱船已经走出暴风圈,原本磅礴的豪雨已减弱成细细的毛毛雨。一轮渐圆的银色新月高挂在黑色天空的一角。一股熟悉的泥土膻腥味吸引着船长快步来到位于第三层甲板的第2号仓库。
“臭佬”爱德华.麦克恩已用撬棍打开了英国伯爵的板条箱的顶部部木条,他嘴里一边含着还在闷烧中的大麻烟,正准备用铲子把箱子中的泥土挖出,并卸到一个麻包袋中。专注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来到了2号仓库。
“住手。”马克.阿利平静地说,他站在距离麦克恩5米远的两列货物走道中。
“船长,你来了正好……”麦克恩抬头一看,没把话说完,便倒吸了一口气。“阿利,你这是干嘛?”
“住手。”马克.阿利举起了燧发手枪。
“你跳过了666号,将667号赋予给这箱货。可却改变不了这箱货已经诅咒了我们这个事实。我们必须把这些该死的泥土扔进大海!”麦克恩双眼红筋爆发,把叼着的大麻烟一口吐到地面上。
“我已经改变了航海目的地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才是这艘船的主人。”马克.阿利感的头皮发麻感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股从皮肤深处向着皮肤表面涌出的强烈瘙痒感,使得他忍不住拿出空着的手使劲隔着船长帽往自己的那个大秃头抓。
“你还是不明白,为了大伙安全,必须得把泥土扔进——”
一下枪声响彻不算拥挤的2号仓库,紧接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黄色火药气味,这股气味刺激着爱德华.麦克恩的鼻蕾。
马克.阿利呆站在原地,他忽略了浓浓的火药味。因为,泥土的膻腥味已经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慢步来到麦克恩身旁,蹲了下来,察看着他健壮胸膛上的圆形伤口,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
“艾伦他……说得没错…为了大伙安全——噗!必须得把你……”麦克恩.爱德华口中吐出鲜血,他的手挣扎着从裤袋中拿出一把什么东西,他的那只大手攥得紧紧的并吃力地伸到马克.阿利的眼前,霍地一下张开手掌——一抹红褐色的被汗液濡湿的泥土搁在了掌心中。
马克.阿利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着。没有作答。
“哈哈哈——噗!”麦克恩望着手中的那抹红褐色泥土,眼中满是愤怒和恐惧,一抹殷红的血液再一次从他嘴中涌出。
“艾伦,艾伦……这个就是艾伦要杀你的原因呀!”爱德华.麦克恩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挺起了身子,企图用自己的一双大双攥住开抢者的脖子。
船长反应迅速,仅仅被麦克恩的手把自己的船长帽扒下。反击失败的臭佬只能永远地脸朝地面,不甘的一双大手死死地按着船长的深蓝色帽子。
马克.阿利感觉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有点不妥,他举起两指察看,只见双指在快速变形,变得越发纤细而渐长。指尖上的白色指甲则变得越发锐利而透明,就像是针管,他想。然后他把注意力重新投放在667号板条箱上,满满的一箱泥土裸露在眼前,马克.阿利一头便投进了泥土的怀抱中。他尽情地嗅取着泥土的膻腥味所带来的感官刺激,尽情地享受着湿润泥土对自己皮肤的滋润,直至那熟悉的昏迷感再度袭击脑袋。
他醒过来了。此时,他眼中所望见的一切视物都好奇怪。船长室内,霍英森倒在天花板上,转向砣轮也几乎紧贴天花板。整艘船正贴着天空航行,而船首甲板则随着天空的波动而晃动。不,这个不是天空,是海。马克.阿利意识到,所有的东西都倒转过来了。是的,所有东西都倒转过来了。唯独月亮不是,银色的满月依旧同时挂在头上的海面上和头下的天空。
就着月色的银光,黑色海面像一块深色的镜子能隐约反映出真实的世界。马克.阿利的双脚发生了形变,正紧紧地攥住了其中一条船桅杆,倒挂着自己,就像是一头蝙蝠。噢,佛拉德伯爵那心爱却难以种植出来的东西原来并不是植物……海面波涛汹涌,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投射在水中的倒影——满脸的淡金髦须消失无踪,原本的秃头被一头初生的白色秀发所覆盖。本应被地心吸力所摆弄的散发却仿佛有了生命一样,自我生长成一个形状,仿佛梳了个大背头。是我……马克.阿利甜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