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虎》下

到了HN市,凌晨了。

没有让我睡觉,直接提审。

就是反复地问我如何操作的虚拟资金……

问我知道不?

我说:“知道。”

其实,此时我才知道我理解的虚拟资金和他们理解的虚拟资金不是一回事,我理解的虚拟资金只是虚拟账号之间的交易,资金整体为0,是用来活跃市场的,而他们理解的虚拟资金是从后台给交易账号直接注入一笔钱,这笔钱是凭空产生的。

于是,他们问我注入了多少,搞了多少次?

我说:“账号有11个,是寥国提供的,但是我不懂得如何操纵,是寥国直接培训的孙梅。”

这句话,害了孙梅。

孙梅被抓过来了。

他们让我招供如何设计了虚拟资金的骗局,我就是不招,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初,是哄,只要我招了,就可以放我走。

后来,是吓,若是不招,可能会怎么怎么样。

有个协警拿了个头盔给我戴上,就是冬天骑摩托车戴的那种,然后用胶带把喘气口给封上,那种感觉怎么描述呢?浑身冒汗。

有缺氧缺血的感觉。

磕头?

磕头也白搭。

只能拼命地摇头: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还是让我交代虚拟资金的事,我根本不知道,我只能编,他们怎么满意,我就怎么编……

貌似我编的不合格?继续戴上头盔,然后拿个小锤子敲打,跟打雷似的,人的精神就濒临崩溃了。

晚上,小保安看着我,他在那里玩手机,还顺手拍了我几张照片,就是戴头盔的。

他可能是好奇……

2012年3月份,要开庭,我没有律师,其实我是想自己辩护,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了,司法部门的意思是指派律师。

大家可能对在里面的“情绪”很感兴趣?

刚进去的时候,特别是前半个月,就是绝望,感觉丢人,想父母,想孩子,不单纯是想见到他们,而且总是做梦,梦到我们可以拥抱在一起了,但是梦里又总是有不和谐的插曲,例如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咋还戴着手铐呢?

慢慢地就适应了里面的生活。

最初是挨打,后来就打别人,就是这么一个游戏规则,至于被打耳光之类的,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相比精神挫伤而言,打几个耳光算的了啥?

时间长了,就是盼着开庭。

总把自己想象成曼德拉,我要给自己辩护,要让记者把我的演讲传播到全世界,我要给自己伸张正义。

拘留所里,什么人都有,与金融相关的最多,例如信用卡、贷款呀之类的,而且你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犯罪平民化了。

《肖申克的救赎》大家看过没?

我不是想越狱,也不现实,我总想起那段对话,每个进去的人,都坚信自己是无辜的,所以每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说自己是无辜的,他们就笑。

都是无辜的。

我想让宋佳做我的辩护律师。

我原本是想让被释放的号友帮我打电话给宋佳,没想到宋佳主动联系上了我,在交谈过程中,她问我有没有能量比较强的朋友,先取保候审。

我让她联系唐队。

宋佳说:“你这个案子,是案中案,看似你是无辜的,但是投资者只知道懂懂,不知道寥国,所以报案的对象都是你,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律问题了,而是群体问题,你脱离不了干系了,做好思想准备。”

我说:“你捎句话给我媳妇,让她走吧,我对不起她,孩子可以改姓。”

她说:“你情绪不要有波动。”

我说:“我很平静,我想了很多事,另外我的事可以跟我二姐商量,但是不要跟我父母商量。”

她说:“你给人的落差太大了,从风云人物到阶下囚,谁都转不过这个弯,包括你父母。”

我说:“我也反思了很多。”

她说:“你性格缺陷。”

我说:“代价太大了。”

她说:“这个案子从法律角度,你没问题,但是我觉得会一直拖延下去,不会开庭,因为定罪需要证据。”

我说:“现在的局面,不是我们个人能控制的了。”

过了没几天,唐队来了,还有青阿姨。

他们是喊我到所长办公室去的……

“小董。”唐队看我进来,急忙喊了一声。

“到!”我习惯性的回答。

青阿姨哭了。她给我带的鸡腿饭,我真的流口水了,什么都没想,也不想父母了,也不想孩子了,就想那个鸡腿,要是能咬上一口就好了。

太香了。

“青阿姨,我给你丢人了。”

“孩子,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解释,吃吧。”

我不敢吃,因为教员在旁边。

教员把手铐给打开,左手铐到椅子上,右手可以拿筷子,狼吞虎咽,真想把鸡骨头带回去,可以给号友闻一闻,舔一舔。

想起当年风光的时候,去参观赵子的摄影展,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是《乞丐狗》,一只狗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我问:“这张照片是怎么拍的?”

他说:“当时我们在饭店里吃饭,我手里有鸡骨头。”

每当想起这番对话,再想想当下的状态,我就是那条狗……

青阿姨给了我一本书,里面有一封信,还夹着两张照片,教官没有翻这本书,信里是安慰我,意思是让我积极面对,千万别想不开,她说会去山东看望我父母的,也会帮着照顾孩子的。

一张照片是我们在海南的合影,万泉河旁边,我笑得特别灿烂,穿着一身黄色骑行衫,这是胜利者才有资格穿的,领骑者的姿态,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一张是我跟青阿姨的合影,在三亚,我们一起去潜水的时候。

仿佛做梦一般。

原本是团队里的领头羊,吃饭时我可以坐在主宾的位置上,如今面对面的时候,我连握手的资格都没有,哪怕是他们随口喊了我的名字,我也会立刻起立喊:到!

取保侯审了。

我跟宋佳谈到了头盔的事。

宋佳问:“照片,你能拿到吗?”

我说:“要看代价。”

她说:“想办法拿到,一旦对你不利,我们就提出非法证据,你就大胆的承认就行。”

我说:“行。”

我拿到了那张照片,代价是协警被开除,当然他也无所谓,反正是临时工……

我说:“我挺对不起孙梅的。”

她说:“她闺女不到2岁,抓她的时候,她还在喂奶,但是出了法定时期,所以她没有获取取保侯审。”

我问:“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她说:“要么,不了了之,要么重判,虽然你们的本金是2000万,但是交易额是几十个亿。”

我问:“可不可以让媒体关注?”

她说:“白搭,因为舆论的焦点永远是老百姓,对于老百姓而言,你们是施暴者。”

我说:“我太冤了。”

她问:“你现在什么感受?”

我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想起当年那么多粉丝,我都觉得挺可笑的,就是做梦梦到那些场景,我在梦里都不相信了。我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钱,现在只要给我自由,哪怕是要我乞讨,我也乐意,从成都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遇到乞讨的老人,我觉得他太幸福了,至少他拥有自由,让我跟他换,我都乐意,我看到火车上每个人都是幸福的,至少比我幸福,硬座又如何?没有座又如何?至少有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她问:“有没有想过写书?”

我说:“不想这些了,而且我在里面看到的、听到的,都不适合写到书里,太残酷了,就如同寥国对我多好,我对孙梅多好,你再想想,我和你是初中同学,现在一个成了被告,一个成了律师,你再想想,我儿子虽然1岁,但是我竟然没怎么抱过他,连尿布都没给他换过,以后他就要喊别人爸爸了。”

她说:“要多想想好的。”

我说:“在里面,我也想,以前我从来都觉得飞扬配不上我,那么多女人喜欢我,而且她们如此的忠诚,我觉得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们都会跟随我的。其实在关键时刻,只有飞扬还想着我,但是我觉得自己反而配不上她了,所以我想让她走,别等了,没有意义。”

她说:“等你出来了,又是另外一个想法。”

我说:“可能吧,至少现阶段是这么想的。”

她说:“赵老师找我问过你的案情,他在写《木老虎》,你愿意不愿意见见他?他写着写着没有灵感了,想打电话找你,结果怎么也联系不上,听说你被抓了,他觉得故事更有启发性了,灵感来了。”

我说:“我现在是取保侯审阶段,不能去外地。”

她说:“赵老师想以你为主角写这本书,其实也是想还原整个故事,也许对你有所帮助。”

我说:“我现在没钱,也没车,你能否帮我接他过来?”

她说:“我帮你联系。”

我说:“我现在突然觉得,当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只剩下感恩了,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回报,我现在就是废人,《推拿》里有句话写的挺好的,盲人最擅长感恩,因为他们是弱势群体,只有被恩赐的可能。”

赵老师采访了我的第三天,我又被抓了。

说是案情重大,取消取保侯审。从网上我已经看到这个案子的进展了,定性为了非法经营,理由是交易所没有获取期货经营权限,认定寥国属于自首……

咋可能呢?

公司开业时,各级领导不是都参加了吗?

此时,我又有些同情寥哥了,2012年,他刚被评选为当地的十佳青年创业之星,讽刺不?

他的落差应该更大。

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前提下,就开始心疼别人了,若不是因为认识寥哥,我咋至于如此?

我恨他吗?

说不恨是假的,其实我更多的是恨自己,我也不是恨自己的性格,而是总是不停地梳理自己犯下的错,摸过谁的屁股,说过谁的坏话,作过什么孽。

我真的开始信佛了。

既想依靠菩萨保佑出现奇迹,又是敬畏了因果报应。

慢慢的,我适应了看守所的日子,不能跟家人接触,只能偶尔见见律师,每天都盼着开庭,因为可以见到亲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因为唐队的缘故,我受到些优待,可以偶尔看看书,号友也多是经济犯罪的,我们里面有个小伙子是个音乐老师,他会跳舞,在里面实在太无聊了,他就教我们跳街舞。

表面上是看书,其实也看不进去,心不静,总是浮想联翩,就是做白日梦,梦到突然被释放了,梦到吃红烧肉,梦到报纸上替我伸冤。

一转眼,到了2014年春天,已经被关押两年多了,我早已经适应了看守所生活,类似一只流浪狗适应了囚笼生活,在里面我也有说有笑,人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强的,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

唐队早已退休,他带了一本书过来,《木老虎》。

说是写的我。

我问:“有没有媒体关注我的案件?”

他说:“不知道。”

我问:“你能不能去帮我看望一下孙梅,我特对不起她。”

他说:“看过,丈夫起诉离婚了,她情绪很稳定,你不用担心,比以前还胖了一些。”

我问:“下次,你能不能带张我儿子的照片?儿子3岁了,我都不知道长的什么样,不知道会不会喊爸爸了。”

他说:“应该快开庭了,你媳妇会来的,到时候看看是否允许带孩子旁听。”

我说:“唐队,我给你丢脸了。”

他说:“休息好,别想太多,头发掉了不少?别让家人看着难受。”

我说:“别让我娘来,只让我二姐跟我媳妇来就行了,我大姐性子急,她会闹的。”

他说:“我会把话给捎到。”

赵德发老师在《木老虎》里把我描述得有些传奇,这些我很满意,就如同有人替我伸冤一般,同时他又提到了我的软肋,说我这一切都是性格造成的。

我觉得赵老师这么写不合适,至少对我不完全了解。

我是一颗善心,咋就成了要强?

2014年4月份,一审。

媳妇没来,姐姐没来,二姐夫来的,我猜测,他们都来了,只是不忍心,或者情绪不稳定,被拒之门外了。

姐夫,毕竟是外人,他不会难过的。

曾经,我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因为他,我高考逆袭了,从40名到了第3名,让他刮目相看。如今在这样的场面又相遇了,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看我。

进场。

我把手放得很低,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戴着手铐,我努力走得很轻,不想让他们听到我戴着脚镣。

在进场前,法警告诉过我们:不允许朝台下看。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

偷偷瞄了一眼,法警用指头戳了一下我,我立刻就不敢了。

法官喊我名字,我依然是流利而又洪亮的:到!

姐夫听了,肯定心碎。

我也没办法,两年多的习惯,改不了了。

宋佳替我做的无罪辩护,同时替我辩护的还有她的老师,政法学院的系主任,因为我跟公司没有任何和约,也没有从公司拿过一分钱,系主任的辩护非常出色,跟演讲似的,其实哪怕是一个老百姓听了他的辩护,也会当庭宣布我无罪的……

宋佳反复叮嘱过我,不要急着表现,因为憋了太久,肯定想表现,但是有些时候,漏洞就是一句话,要把机会让给律师,让律师来表达,要么让律师来提问。

寥国虽然是自首的,也承认虚拟资金,但是他还是坚称我是主要策划人,他只是出租了手续给我。这玩意有点类似三国游戏,每家都有不同的谋略,寥国的策略就是走自首路线,从而掌握笔录主动权,既然是自首的,那么说的肯定都是真的,他很自然就把责任推卸到我身上了。

焦点还是虚拟资金。

检察官出示的证据是我在公安机关的笔录,我说我知道虚拟资金。

可是,我想解释我知道的虚拟资金和本案的虚拟资金不是一回事,但是我没有太多发言的机会,看案情走势,我是主犯了。真正的虚拟资金是什么?是寥国与孙强达成了私下合作,由孙强出资60万(真金白银),寥国出资1340万,俩人合伙坐庄,由孙强操盘,其实孙强也不知道寥国出的是虚拟资金,他们俩获利900万,其中孙强获利400万,但是都没有来得及提现就案发了。寥国在笔录里声称,是孙强提出要使用虚拟资金的,而孙强则出示了一个证据,他们俩人在酒店里商讨此事的录音,录音里孙强提到,不能使用虚拟资金,寥国答应了。看看吧?平时看似好的一个头,其实即便是合作谈判,彼此都不信任。

现场形势对我很不利,宋佳就拿出了一个头盔,还有那张照片,让我讲述在派出所戴头盔的事。

于是,休庭了,要做非法证据排除。

宋佳去看守所看我:“我推测,5年以上,12年以下,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接着就崩溃了,我之前适应里边的生活是因为我有盼头,盼望开了庭很快就能出去了,现在这个结果我不能接受,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哪怕用余生来换一年的自由,我也愿意,我不想等,不想等十年以后,我想立刻、马上出去,我要拥抱每个路人……

宋佳给了我一封信,赵老师给我的。

赵老师在信里说:“山东大学有个女学生,看了《木老虎》,特别特别的崇拜你,她一直都想去看望你,你要有生活的信心。”

我说:“宋佳,我想见到赵老师,开庭的时候。”

她说:“我安排。”

两个月后,重新开庭。

我们四个人都在等候区,我见到了孙梅,的确比以前胖了,但是有些臃肿,天天吃不饱咋还胖了呢?不会病了吧?

她礼貌性的看了我一下。

不允许交流。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想跪,就是想给她磕个头,表达一下歉意,有些事情是不能考虑初心的,一切以结果来说,结果就是我害了她。

她可能也恨我,但是也可能原谅了我。

毕竟过去了两年多,心结都会打开,当我见到寥国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给他一拳,其实我们都很平静,还礼貌性的笑了笑,此时说什么都没意义,毕竟他也不是赢家。

其实判我多少年,我还真能接受,我只是觉得孙梅太冤了,为什么她会被抓?就是问她知道不知道虚拟资金,她说知道,而且是她操作的。

她操作的那个虚拟资金,不是真正的虚拟资金。

真正的虚拟资金是孙强操纵的那些账户,里面有1400万(最初我推测有3000万),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最关键的一个点是什么?

整个电子盘被认定为非法经营,而所使用的规则是由孙梅整理的,其实孙梅就是下载了一下,替换了一下名称而已。

冤不?

冤!

法官知道不?

知道。

为什么还不放她?

怎么放?坐了两年牢了,就这么宣布无罪?

为什么这个案子这么复杂?就是因为公、检、法三套班子其实都没搞明白整个电子盘的流程,他们以为整个游戏规则是孙梅制订的,我来操盘的,然后设局让读者钻进来,我没有资质怎么办?我租的寥国的。

他们是这么理解的。

认为我是主犯,孙梅是从犯。

再次开庭,我见到了飞扬。

她一直在哭,退场的时候,我一直在看她,我的眼泪真是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我多么想抱抱她,多么想说一声:对不起。

我不能说话,因为法警在我后面。

他不停地小声提醒我:看什么看?!

若是这个画面出现在电视上,可能飞扬会不顾一切阻拦,冲上去。

可能我会不顾一切阻拦,拥抱过去。

那只是电影,只是假设。

我们彼此都很安静,我是一只被拴起来的狗,已经不敢拽链子了,因为会很疼,我特别特别的顺从,因为我知道不听话的后果是什么。

飞扬很安静,因为她也知道出声的结果是什么,会被驱逐出去。

我,一审,十年。

孙梅,一审,四年。

寥国,非法经营十二年,挪用公款十年,最终判十八年。

孙强,八年。

四年还是有盼头的,若是表现好了,2015年就能出狱。

我?

真是绝望了。

宋佳问我上诉不?

肯定上诉。

宋佳说:“飞扬可能真的要走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说:“让她走吧,我没资格拦她。”

她说:“改判的几率很小,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案件,涉及到了大量的经济学术语,没有人有耐心搞懂。”

我说:“五六年,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她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律问题,你要想明白这一点,这个事不能说你没有责任,你读者的钱,一分钱都没有拿到,大家血本无归,还有人借高利贷投入的,你想过没?”

我问:“凭什么认定我是非法经营?”

她说:“这是翻盘的唯一可能,就是非法经营必须是证监会来认定,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是非法经营,但是反过来说也对,就是你伤到人了,只是现在没法鉴定是几级伤残。”

我说:“辛苦你了,若是有机会,做牛做马,我不含糊半句。”

她说:“以后有机会,考虑写本书吧,可以帮你出版。”

我说:“最近在构思,想写个类似采访录似的东西,就叫《人生无常》,在里面什么人都能遇到,不过也要过两年心情平静的时候再写。”

她说:“千万别想不开。”

我说:“你放心好了。”

她说:“非法证据排查失败。”

我说:“没有证据。”

她说:“现场,你也听到了,检察机关给出的答复是你情绪激动,为了防止你撞墙自杀,给戴的头盔,法律讲的是证据,证据未必是事实,你是对的,未必无罪,你是错的,未必有罪。”

我说:“我已经认了,现在就想怎么安抚家里人。”

她说:“他们都想怎么安抚你。”

我说:“你转告他们,我很好。”

一审结束后,办案单位还获取了国家颁发的大奖……

听到这个消息,我知道没有希望了。

其实,人是没有底线的,总是在不断的突破,从最初想当天被释放,到盼望着一个月被释放,到盼望着三年被释放,一眨眼,三年过去了,又盼望着判个五六年,若是被判死刑,可能期望值又改为了无期,若是必判死刑,可能又盼着缓期两年。

2015年1月8日,二审。

在旁听席,我看到了我娘,我不能说话,只能点点头,我娘头发白了,几乎全白了,她旁边坐着一个姑娘,应该是山大的学生,傻子!

崇拜啥崇拜?

我不崇拜寥国,能有今天吗?

读者不崇拜我,能有今天吗?

你崇拜我,有啥好崇拜的?!陷阱,傻子!

二审,基本就是走形式,我已经给它定义了,就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我也不期望奇迹了,我只希望孙梅有奇迹,只要她出去了,我就有机会,因为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证据展示中,古月青的证据伤到了我。

她说:“我是被他骗了,若是知道他是逃犯,我肯定会报案的。”

当然,比一比,还有更惨的。

孙强的媳妇都做了反面证词,法庭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地方,只有人性较量,没有情感。

宋佳提醒过我:能展示就展示,最后一次机会了。

其实她给了我错误的信号,我多次打断检察官,我太急于表现了……

我忙着反驳,忙着证明。

其实有啥好证明的?就是一场话剧。

退场的时候,我瞅了我娘一眼,她在哭,我不敢哭,笑了笑,我多么想喊一声:妈。

不让喊,不敢喊。

二审,孙梅换了律师,这个律师的确很厉害,逻辑思维很好,他转变了思路,不再纠缠于非法经营的认定问题,而是证明了孙梅提供的交易准则只是表面材料而已,并不属于交易规则,实际规则并不是由孙梅制订的,孙梅也没有这个权限。

孙梅终审2年6个月。

基本类似当庭释放。

在唐队的安排下,我在看守所见到了母亲、赵德发老师、山大的女孩。

女孩说:“我等你。”

我说:“你的事,赵老师在信里都告诉我了,你别等我了,找个人嫁了吧,别崇拜任何人。”

我娘在一边一直哭:“孩子,吃饱,我和你爹都很好。”

我说:“能吃饱,不用担心我,我很好,我会给你们养老送终的。”

赵老师说:“懂懂,你也别灰心,证监会有领导专门要了《木老虎》这本书,可能会有转机。”

我说:“赵老师,你跟女孩说,别让她等我了,我不值得等待,谁会嫁给一个罪犯呢?等我出去了,我就当个出租车司机啥的,好好尽尽孝心,争取儿子的原谅,我不再渴望发财,也不渴望爱情了,过去作孽太多,我罪有应得。”

孙梅出去以后,在微博上发布了三年内幕的点滴,引发了N多大V的转发,从而让这个案件再次获取关注,当时我已经被送到监狱服刑了。

在宋佳的帮助下,家人也帮我开始了申诉流程。

案子得以重新审查。

2015年5月20日,我生日那天,造化就这么捉弄人,又一次开庭,庭审相比前三次比较简单,宣布无罪,同时解封冻结资金,按比例退还投资者,皆大欢喜。

没有兴奋,没有高呼,很平静,原本想的很多场面都没有发生,例如拥抱家人,例如吃顿红烧肉……

回家的路上,姐姐们一直都在声讨我,说我不孝,让父母受累了。

娘在旁边劝:回来了就好,说这些干嘛?!

回到村里,家已经没有家样了,到处乱七八糟的,我爹脸上也没有惊喜,只是不停地骂:畜生,畜生,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知道,他是开心,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窝在家里,我不好意思出门,每当我要准备上厕所的时候,总是要站起来,想父母打个招呼,又觉得不用了,还没完全适应外面的生活,有朋友给接风,去大酒店吃饭,在门口遇到保安,我都在迟疑要不要先请示。

我娘,逢人就解释:俺儿是无罪释放,被小人陷害了。

她是想还我一个清白……

在家,我反复地看《肖申克的救赎》,看一遍,泪流一遍,越狱是救赎吗?

不是!

真正的救赎是自我救赎。

对自己过去的错误的一种救赎,就如同主人公不再认为自己是冤枉的,而是对妻子的一种赎罪。

我也觉得自己不冤,因为我,读者的2000多万打了水漂。

我对妻子不忠,有罪。

我对父母不孝,有罪。

我对儿子不教,有罪。

我对朋友不利,有罪。

总闷在家里也不行,需要养家糊口,我开车不错,去当个出租车司机如何?

我去应聘,人家不要,理由是有过服刑记录。

我解释,人家根本不信。

我在想,孙梅身上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烙印?会伴随她的一生?她不能再做老师了,不能再做文员了……

我去找赵老师,我的意思是希望能够借助他的能力,帮我推荐一份工作,我可以从最底层干起,工资无所谓,能养活自己就行。

赵老师问:“为什么不干老本行,去写书呢?”

我说:“饭都吃不上了,哪有心情写书呢?何况饿着肚子的时候,心是不静的,写出来的肯定都是负面情绪,谁又愿意看呢?”

赵老师说:“你可以写个《木老虎》续集,用第一人称的写法,这些经历是大家都没有过的,你写出来肯定受关注。”

我说:“好!”

飞扬没有改嫁,只身生活在上海,生活也蛮拮据的,她带着孩子回来看过我,儿子特像我,我见到儿子的时候,他正在睡觉,我一直盯着他看,他一睁眼看到我的时候,被我吓得嚎啕大哭,也许我对他而言,太陌生了。

山大的女生联系过我。

在里面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对飞扬的愧疚,我想若是飞扬愿意回头,我此生对她死心塌地。

可是,此时我却犹豫了,是选山大的女生呢?还是飞扬呢?

山大的女生更年轻、更博学。

我左右摇摆,天平在慢慢倾斜,偏向了更年轻的……

正如,在里面时,我想要的仅仅只是自由,但是当重新获得了自由,我突然又觉得仅仅有自由是不够的,我还要爱情,还要金钱,还要粉丝。

后记:这些故事,都是真人真事。在法庭上的时候,我就在想,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把所见所闻写下来,特别是回头看母亲的时候,那场面比任何电影镜头都打动人。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定要去法庭看看,去监狱看看,时刻要给自己敲响警钟,要按规矩办事。

想起寥国,我还是蛮心疼他的,真是一表人才,一生就这么毁了,他是步子迈大了,窟窿填窟窿,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亏空1000多万。

农夫与蛇?

谈不上吧,其实更像孔融让梨,看似彼此谦让,其实各有各的小九九,如果我们俩真是一条心,就安心的赚交易费,这个生意非常好,赵老师在书里也写过,一天的交易费收入有20多万(农产品、邮票、红木三个分类),非常可观。

可是,他不甘心,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回来以后,陆续有朋友给接风洗尘,让我谈谈感受?

我觉得,以后做事,要把自己当小人,把对方也当小人,国外为什么推崇的是自私教育,因为自私才是本性,让梨是假性,大家都是自私的,那么就会产生规矩,规矩就会促进民主和公平。

孙梅在济南开了一家数学辅导班,还算不错,我在想,假如有一天,我东山再起,一定要分孙梅一半。

可是,我怕那时我把她遗忘了。

就如同青阿姨给我送鸡腿饭时,我磕头卖命的心都有了,心想,哪天出去了,一定要为青阿姨做牛做马。

可是,我回来这么久了,压根没有想起青阿姨,是去领我的物品时,看到那两张照片,我才想起了青阿姨。

境由心生?

不对,心由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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