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读王安忆之《长恨歌》】

“一曲长恨歌，不过是赶了一场繁华，只是低回慢转都诉着告别，曲终人要散，时间最具有腐蚀力，洗尽了铅华，那夺目的荣耀最终都会成为过眼云烟，留不住的风景。”

这是长恨歌，长恨是一个人遇到的生死别离，是一个人的悲思愁绪，是四季轮回里的时间悄悄流逝，是人到暮年的朝花夕拾，长恨而歌，生生有泪，字字带血，戚戚也，凄凄也。

故事发生在老上海，故事的第一章就用了大量的篇幅写上海的弄堂，继而写流言，再写闺阁、格子，这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王琦瑶。前面作者用了冗长的字句写了老上海的样子，那时候的上海是她笔下的繁荣与性感，在这样的上海，走出了一个活在平凡生活里的绝艳女子，她是“上海弄堂的女儿”，她是王琦瑶。

“四十年的故事都是从去片场的这一天开始的。”确然，从这一天开始，命运之轮就在悠悠的时间里转动，这跌宕起伏的半生从这一刻发生了转变。吴佩珍是王琦瑶的故事里重要的一章。她带着王琦瑶去了表哥工作的片场，王琦瑶在这里获得了一个试镜机会，却并没有得到肯定。但是，她之后得到了程先生的邀请拍摄了一组照片，没想到成功登上了《上海生活》，于是她变成了“沪上淑媛”。她人生中顶峰时期就是从这里计时。这之后，她渐渐与吴佩珍疏远，结交了新的闺中“密友”—蒋丽莉。之后便是上海小姐的选评，在这次非她自愿的盛宴上她出现在老上海的舞台上，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她在上海小姐的评选中成为了季军，“三小姐”的称呼由此而来。

之后的故事，就是程先生的追求，蒋丽莉的痴心，三个青年人在爱情与友情上的纠缠。这时的程先生、蒋丽莉就是王琦瑶大上海生活的开端，她渐渐从弄堂中走出来，成为真正上海上层社会的一份子。她游走于各种宴会派对，她沉醉于程先生对她的爱慕与包容，她跳出了那个小圈子，走到了一个大世界。她的行为源于她对于上层社会的渴望。于是，她最终拒绝了程先生，转投李主任的怀抱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程先生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文艺、忧郁、彬彬有礼、优雅的绅士，这样的男人，已经是很多女子心中爱人的不二人选了，但他依旧输了。而李主任是另外一种类型，富裕多金，站在社会的高层，这是王琦瑶的追求与选择，是她对于物欲和地位的崇拜。其实可以想象，她对于李主任实则是无爱的，这在李主任死后，她孤身一人，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此时此刻留在她的身边的，代表着李主任的不是那枚送与她的戒指，而是一箱金条。戒指是爱情，金条是财富与地位。她在爱丽丝公寓度过的匆匆岁月，不过是她短暂生活的剪影，纵然王琦瑶与李主任是爱恋，李主任于王琦瑶也并非陌生异梦人，但是这终究不像普通热爱的恋人，这也并非炽热的爱情。

李主任遇难之后，她离开了爱丽丝公寓，回了乡下外婆家平复了一段时间。上海之外，是安宁的邬桥。在这里她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阿二。在一个贫穷落后的乡下，这个少年阿二近乎是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从繁荣上海来的女子，不仅仅是她完美漂亮的外表，还有她异乎这里的其他女子的优雅，是带了大都市气息的优雅，这是其他人所没有的。是否可以这样说，阿二爱的不仅是王琦瑶这个人，还有上海？他爱慕虚荣，背井离乡，最终去了上海，见了上海大都市的灯红酒绿。最终怎样？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这样的少年人对于财富与地位的近乎狂热的崇拜，看到的是“上海”对于这类人的冷漠，是时代对人们公平而不公平的态度。

之后，王琦瑶又离开了邬桥，回到上海，开起了小诊所当护士。她与严家师母交好后去她家，遇到了另外一个人，他是严家师母的表弟。遇到他，她感觉自己似乎重新走回了以前那个世界，她有声誉，有地位，有众人的追捧，她看到严家师母家里的摆设，才有了对往日生活深深地怀念。她无法拒绝严家师母的表弟，正如她无法拒绝以前的生活。而这个富家子，他看中的到底不是王琦瑶，即使知道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他也这样做了，最后为了继承家产，为了自己的身份，对王琦瑶与她腹中的孩子不管不顾，抛弃了她。而知道此时此刻，王琦瑶还为了保护严家师母表弟的名声陷害萨沙，一个人独自生下女儿。

程先生出现了，对于王琦瑶这个他一生从未追逐到的女子，他依旧一心痴情。他照顾她们，不辞辛苦，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在这里，我似乎才看到了爱，真正的爱。爱一个人确实应该是这样的,爱可以让他抛弃一切，也可以让他选择自己不可接受的命运。最后程先生在文化大革命中离去。“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之后的日子如流水，在作者笔端缓缓流淌。

王琦瑶的女儿叫薇薇。薇薇与她的母亲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同时也拥有不同的特质。她积极向上，有个性有主张，知足常乐。当是王琦瑶的家庭并不是太富裕，而薇薇也是在这样一个不富裕，没有父亲的家庭生活。但她幸运之处便在于此，尽管没有父亲，她却有一个善良而博学的丈夫，他们恋爱、结婚、远渡重洋、辛福生活。这远远比她的母亲幸运。而她的同学张永红身上却带了几分王琦瑶的影子。张永红拥有美貌，她不停的更换男友，只是想找一个条件优越的男子托付终生，从此衣食无忧，安逸百年，与自己以往的贫困清苦告别。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个她最后选定的人不过是个社会骗子，做着违法的事情挥金如土。

年岁渐长，王琦瑶孤苦无依的时候，另外一个人闯进了她的世界。老克腊，这个比她小了40岁的英俊男子走进了她人生的尾景，她此时此刻感觉到，她需要要的不过是一个拥抱的温暖，是热切的爱恋，以至于当她躺在老克腊的怀里是，竟然萌生了义无反顾将金条送给他的想法。结果依然是悲剧。这段跨越了40年的恋爱在老克腊决绝的背影中走到了终点。

而结局？女儿薇薇的同学的男友，一个社会骗子大胆闯进她的家，为了那箱子金条杀了王琦瑶。这就是结局。

香消玉殒。

金条是王琦瑶那个辉煌时代的象征，她曾经为了这样的辉煌抛弃了程先生对她的爱恋，转投李主任的怀抱，做出的这个错误的选择，让她在爱丽丝公寓短短一居后到了邬桥，之后她碰到的阿二、严家师母的表弟、老克腊都是过眼的云烟，从眼前飘过，最终都离她而去。

她一生是上海与邬桥。每一个都是她命运重要的转点，每一个地方她遇到不同的人，做了不同的事情。她从上海形态多样的弄堂走出，看到了上海的广袤与繁荣。她离开上海这个伤心地，去邬桥寻找安慰，最后还是回到了上海。王琦瑶的故事，是上海的故事，也是邬桥的故事。

她一生是程先生、李主任、阿二、康明逊和老克腊。他们是在王琦瑶一生中出现过的男子，象征了不同时期的王琦瑶，也是她悲剧一生的缩影。她用一生与这些男子遇到，碰见了新相知，遇到了生别离，她有这样的悲与欢，喜与乐。

她一生是弄堂的女儿、沪上淑媛、上海三小姐和平凡的女子。她人生有过及其辉煌的时间，也最终到了跌倒谷底的时刻。她一生命运的转变，就如同她身份的转变，走过四季的轮回，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她悲惨的死去了，带着此生余恨，带着不甘痛诉。

“鸽子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时，在她的窗帘上掠过矫健的身影。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序幕。”这是王安忆笔下的长恨歌。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几十年的光影岁月，到底不过是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