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何叶精疲力尽地说。
“我们去吃肯德基吧。”金蔚婧提议说。
“好啊,好啊。”
“肯德基?肯德基有什么好吃的。”臧承吾瞥了眼何叶说。
“不是随随便便的吃,是要像火锅那样认认真真的吃。”金蔚婧嘟着说,“就当陪我吧。”
出了云街,他们去到对面的沃尔玛超市,一楼便是肯德基。这里的人也不少,大都是拖儿带女家长和他们的小孩。
“什么特色菜。”金蔚婧一本正经地说,丝毫不在意服务员惊讶的表情。
“呃——”服务员茫然无助地看了看客人旁边的两个男生,臧承吾窘迫地露出笑脸。“新推出的套餐——”
“好啊。”
“不!”金蔚婧瞪了眼何叶,“单点,我们自由搭配。”她手拿菜单,侧身对两个男生小声说道,“像火锅那样认认真真的吃,忘了吗?”
臧承吾与何叶面面相觑,飞快地点头。接着,金蔚婧花了十几分钟才研究清楚,并一再嘱咐服务员按照要求的顺序上餐。金蔚婧在说话的时候,臧承吾一直担心会被肯德基赶出去,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太过分了。要求这,要求那,不过是快餐呐。但服务员还是仔细地听,并借给金蔚婧一支圆珠笔,在菜单上用数字标记好,这样就不会搞错了。
餐厅里的客人注意到金蔚婧的体型,他们爱怜地看向自己的孩子,或庆幸或担忧,然后心想这女生怎么这么胖呀。臧承吾漠然地望向那些人,终于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找到了空座。
不一会,服务员就送上来一整盘的炸鸡,什么炸鸡腿啦,炸鸡翅啦,炸鸡排,炸鸡块啦,全都有。金蔚婧将炸薯条倒出来,围在炸鸡四周。接着,再把辣椒包和番茄酱包撕开,一个个摆放整齐。
“这是干嘛?”臧承吾问。
“让它看上去更像一道菜。”金蔚婧不以为然地碎碎念,“认认真真的吃,像火锅那样认认真真的吃。”何叶像只等待喂食的宠物狗,乖巧地坐在对面,双手抱拳压着桌沿。
“各位,”金蔚婧分别朝两位男生点头示意,“开动吧。”
“好!”
伸向餐盘的六只手抓取了各自所需的食物,吃到一半的时候,各种小食也上来了,接着是花生酱汉堡和墨西哥鸡肉卷。臧承吾咬了一口汉堡,把辣椒粉撒在上面。
“加辣椒?”金蔚婧不可思议的说。
“怎么了?”
“这要加番茄酱。”何叶纠正道。
“番茄酱?”
他们一同看向金蔚婧,对方什么也没有添加。“花生酱汉堡当然什么都不加才好吃,”她说,“否则干嘛要花生酱?”
臧承吾看了看何叶,他们咬了口没有涂抹辣椒粉和番茄酱的部分,在嘴里缓缓地咀嚼,慢慢地吞咽。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花生酱汉堡里面比别的汉堡要烫,花生酱也介于颗粒和顺滑之间,没那么甜,但足够香。虽不如别的口味刺激,但花生酱独有的浓郁口感还是保留下来了。倘若加了番茄酱和辣椒粉,酸、甜、咸、辣,都会破坏掉花生朴实无华的质感。
“外国,也是这样吗?”何叶突然问。
“这就外国的。”臧承吾说。
“我是指这些。”
何叶用捏在手里的鸡骨头瞄向辣椒粉包和番茄酱包。
“当然不这样。”金蔚婧解释道,“就像国外的宫保鸡丁,那能叫宫保鸡丁?”
“什么意思?”臧承吾不明白。
“举个例子,让广州人吃四川原汤火锅,哦,对咯,再加点小米辣;想让他们死就明说,用不着这么恶毒。”
“金蔚婧好邪恶啊……”何叶把咬断的薯条插进番茄包。
“诶,”臧承吾用手肘戳了戳何叶,“你说日本肯德基是什么调料包?”
“芥末!”
“韩国呢”
“泡菜!”
“那印度呢?”
“咖喱!”
“哈哈哈哈……”
他们不顾金蔚婧的白眼,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
“偏见,这都是无知的偏见。”金蔚婧把手擦干净,喝了口百事可乐,“就好像何叶。”顿时,两个男生的笑容凝固了。“我敢打赌,现在全校学生都认为他有过人之处,就因为脑子不好使——对不起,我正在讲道理。”何叶无力地点点头,金蔚婧继续说道,“好比《雨人》,看过吗?汤姆克鲁斯太帅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这部电影棒极了,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们误以为自闭症患者都是一半天才一半白痴的。可事实呢,大部人都只是医学上的病人而已。”
何叶舀了勺土豆泥含在嘴里,尽力把金蔚婧的话与自己联系起来。这真奇怪啊,她像是在谈论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同龄人,一个有趣的家伙。
“说起来也很羡慕那些人啊。”
“谁?”臧承吾追问道。
“天资超凡的人啊。”
“因为特别聪明?”
“不,因为可以随心所欲,就算身体有缺陷也可以,反正都是天才了。”
身体的缺陷?臧承吾可看不出何叶哪有缺胳膊断腿的,他把吮吸得干干净净的勺子从嘴里抽出来,放进同样刮得干干净净的盒子里,十几分钟前细腻温热的土豆泥仿佛从未存在过。最后端上来的是冰淇淋,臧承吾和金蔚婧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巧克力圣代,大概是因为和咖啡尝起来很像吧;何叶也换成了巧克力,他像和朋友一样。金蔚婧依旧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这只是开胃菜,她还没有展现出全部的实力。
“金蔚婧,”何叶慢慢腾腾地舔着圣代,似乎味道并不如对面女生的那根好,“你跟我一样,从小就这样吗?”
臧承吾真希望能早一点捂住何叶的嘴,可同桌眼里没有丝毫讥讽,温柔的目光透出真切的关心,清澈的瞳孔里没有一粒杂质,一粒也没有。这让臧承吾也心生关切,他望向金蔚婧,听着她若无其事地回答。
“胖吗?”金蔚婧把眼睛抬起来,“这也算是天赋异禀吧。”
“啊?”
“哈哈哈哈……”
他们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引得二楼客人都放下了嘴边的炸鸡汉堡,以为肯德基爷爷会藏在某个餐桌后面。三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既笑对方也笑自己,更笑众人那无知的偏见。
“所以何叶是真的会成为考上西南联大的那个人吧。”
何叶自顾自地吃,在忙碌中点头。
“承吾呢?”金蔚婧问。
“我?”
“对呀,你呢?”
“我啊——”这似乎是一个不值得思考的问题,“我都不知道可以考什么大学。”
“那就和我们一样,一起成为考上西南联大的那个人吧。”
“你也要?”臧承吾瞅了眼旁边傻愣愣的同桌,很显然,这并不是何叶能想出的主意。“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才。”
“还真是——草率啊——”
“你觉得我考不上?”
“不不不,”臧承吾连忙解释,“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考……”
“想去个离家远点的地方。”
“干嘛非得是那儿啊。”
“经过上个月的事,对全校师生来讲,西南联大已经不再是一所大学那么简单了。”
“那是什么?”
“类似于希望或信念什么的,我也说不准。但一想到自己有机会去那儿读书,就感觉每天都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
何叶鼓着腮帮不住地点头,这也是他的亲身感受。
“况且,到时候我们三个又可以在一起了。”
这话听着就像将要分别,臧承吾不想离开他们。倘若考上西南联大是唯一的办法,有未尝不可呢。但这太难了,臧承吾心知肚明,痴人说梦般的难。
“但是,”臧承吾面露难色,羞于提及自己的成绩,“我太认为自己能考得上。”
“别担心,我有一个速成的捷径。”
“真的?”
臧承吾瞪大了眼睛,何叶则漠不关心地开始吃蛋挞;金黄的表皮酥脆得刚刚好,一口下去,里面的浓香便飘逸出来。他在臧承吾和金蔚婧面前各摆了一个,接着继续品尝自己的那块。
“听着,学习除了讲究重复的练习,记忆也很重要。”
“嗯嗯!”
“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只要把课本搁在额头上。这样,由于地心引力,高密度的知识就会流向低密度的大脑。”
“你在逗我吗?”
“非也。”金蔚婧满脸严肃地说,“如果你不这么做,久而久之,你睡觉的枕头会比你自己的大脑更聪明。因为,大脑高密度的知识会流向枕头低密度的棉花。”
“你是想告诉我,自己还不如一个枕头?”
“我是想告诉你,别把自己当一个枕头。”
臧承吾听了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枕,头。”
“你瞧,我的成绩也不差,可以帮忙的。”
金蔚婧的成绩何止不算太差,在全校也是名列前茅的。她从未如此深情地凝视臧承吾,紧闭的嘴唇稍许用力,仿佛有更多的话语却无法开口。臧承吾看在眼里,能感受到自己和金蔚婧之间一墙之隔的摸索,似乎是走进彼此心房前的踟蹰。
“怎么做呢?”
听到这话,金蔚婧脸庞的笑容好似融化的奶糖,“首先,从今往后的每一堂课,你都必须百分之百的认真,何叶会监督的。”她瞪了眼何叶说,“他要是不听课,就告诉我。其次,每天学习的内容在放学后你要复述给我听,我会根据当天的作业再布置额外的给你,第二天早自习之前交给我检查……”
“有必要吗……”
“等我说完。”金蔚婧扬了扬下巴,“最后,我要看你每一次考试的卷子,每一科,每一次。”
臧承吾抱住脑袋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发愣,目光呆滞地望向对面的金蔚婧。似乎每个人都有考上大学的理由,那自己的理由是什么呢?臧承吾想到妈妈,是为了远离她,还是为了照顾她?失落的臧承吾深感迷茫,内心有千万种情绪,却找不到真是的表达。
“好。”
他最后答应说。倘若这样做是金蔚婧所希望的,倘若这样做是三人毕业后又能相聚在一起的,他会答应说好。
“光说不做可不行,”看着金蔚婧笑眯眯的模样,臧承吾不知为何觉得很可爱,“十一班不是有本班级日记吗?”
“怎么?”
“你得在上面留言。”
“留言?”
“跟何叶那样。”
“全班都会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金蔚婧志在必得地说,“一开始就想好退路的人,总会半途而废的。”
走下楼梯准备结账的时候,臧承吾还在心算平均每个人多少钱;或者,应该由男生支付。
“是我让你们来作陪的,当然是我请啦。”金蔚婧把手机放回挎包,她已经顺利支付成功了。
浑圆的夕阳像琥珀色的焦糖摇晃到天空的另一个方向,三人的影子在街道被拉长,似乎整个世界都倾斜了。天幕被渲染成不同的颜色,仿佛代表不同的味道,他们先把何叶送回了家。
“我不会做饭。”
金蔚婧忽然开口,臧承吾没有搭腔,等她继续说下去。
“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也许是十点或者十点半。我和妈妈睡在床上,忽然觉得肚子很饿,想吃东西。所以,我告诉了她,我饿了,想吃东西。她说,你难道白天没吃饱吗?接着叫我爸去做吃的,结果他只是紧闭眼睛,一声不吭地装睡。他们吵起来了,相互咒骂恶毒的语言。我在床上哭得很厉害,又饿又困;到最后,不知怎么地,就睡着了。
“后来,我拼命地吃,慢慢控制不住食量,常常吃到胃痛还要求添饭,我有时会把自己吃吐。他们却以为我傻,是贪吃,但只要不哭闹就会买更多的零食。到最后,我也忘记为什么要吃那么多了,现在想想,或许我只要吃得饱饱的,他们就不会因为我饿而吵架。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读小学的时候,如果爸妈中午不回家做饭,会给我钱自己去街上买吃的,结果有一次他们都忘记了。记得那年冬天,那天下午,我又冷又饿。真的,就算只给一杯热水我也能一口气喝完。忽然,就像魔法似的,我从书包里翻出一根巧克力棒,虽然觉得不可能,但第一时间还是觉得是谁放进去的。当时真是又开心又感动,可当我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不过是我上午忘吃的早餐。”
讲完后,金蔚婧似笑非笑的表情令臧承吾感觉万分辛酸,心里的话堵像团空气堵在胸口,一张嘴,就疼得发慌。他忧愁地凝望金蔚婧,而她的眼睛则假装忙碌,但这里并没有别的风景需要去看。相互告别后,臧承吾赶在六点钟回了家。
“有人来过?”
一进客厅,他就看见了茶几上的水杯。
“是。”妈妈笑着说。
“谁啊?”
“韩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