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超越善与恶的一个文本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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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分析:尼采《超越善與惡》摘錄

「那一蘊含了歐洲之優越特點的東西,我們稱之為『文明』」或是『人性化』或是『進步』,或者簡單地把它稱為---不帶任何褒貶---用一句政治套話所指向的一切道德和政治前景的背後,一個巨大的生理過程正在進行,並且勢頭迅猛。歐洲人正在變得彼此相似;他們越來越遠離那些曾經導致了各類種族起源的各項條件,這些條件與某種氣候和遺傳因素密切相關;他們正在日益變得獨立於任何限定性的環境之外,許多世紀以來這些環境都在人們的身體和心靈上刻下它們各自的印記,並對生活於同一環境的人們提出同樣的要求。因此,一類在本質上超越了民族的游牧人群正在逐漸形成,從生理上說,這類人擁有最大的適應本領與能力,此即他們的典型特徵。

『正在進化的歐洲人』這一進程,其速度也許會因為某種嚴重的舊病復發而受到阻礙,但也有可能恰好因為這一原因而變得更加強烈、更加深奧、獲得更大的發展:那仍在盛行的「民族情感」的風暴與壓力就與此相關,還有那剛剛開始萌芽的無政府主義。但這一過程有可能導致的後果,卻好像是那些天真地推動與讚頌它的人,即那些『現代思想』的傳道者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樣的新條件,雖然它們在通常情況下把人變得平等且平庸---變成一種有用的、勤勞的、易於控制的、有多種功能的群居動物---卻極有可能產生一些最危險,同時又最有魅力的傑出人物。

可以肯定的是,雖然那種適應能力一直在努力對付不斷變化的情況,在每一代人中間,甚至幾乎每隔十年,都會開始從事新的工作,但它不可能產生擁有強力的那一類人,而且這種未來的歐洲人給人的總體印象也許是一大群絮絮叨叨的工人,他們意志薄弱、非常是合於被雇傭,如同需要每天的麵包一樣需要有人來管理他們、對他們下命令。然而,歐洲的民主化雖然會導致產生一類在最微妙意義上準備接受奴役的人,但在一些個別的、例外的情況下,強者也許最終會變得比過去更加強大、更為富有---這是由於他在受訓練的過程中從未遭受過偏見,由於他經歷過的極多樣化的練習、技巧和偽裝。我的意思是說:歐洲的民主化在同時也不知不覺地為培養暴君獨裁者準備了條件---這個詞是指各種意義上的暴君,包括最精神化意義上的暴君。」

---尼采,《超越善與惡》,第八章〈民族與國家〉

導論

在這段文本中,尼采對歐洲的文明化、民主化進程進行了深刻的審視。文明、人性和進步的表象下,歐洲人正在加速同化,他們遠離了自身的種族,擁有了極強的適應能力;但民主化將歐洲分成兩種人:平等平庸且易於被奴役的群居動物和危險傑出的強者,即潛在的寶駿獨裁者。此文本的目的在於對歐洲民主化的後果做出批判性的預測。

發展

1.1尼采指出,在此刻的歐洲,一個巨大的生理過程正在進行。這個生理過程被人們認為蘊含了歐洲的優越特點,即文明、人性或進步。

1.2這個生理過程使歐洲人同化。歐洲人不再如他們的祖先一樣受到氣候和遺傳等限定性環境因素的限制,這些限定性因素正是種族得以形成的原因。

1.3因此,遠離了這些限定性因素的歐洲人,正在變得獨立於環境,擁有強大的適應本領和能力。各種民族的歐洲人正在被同化為一種本質上超越民族的游牧人群。

2.1歐洲目前仍然盛行著強烈的民族情感,並已經開始有無政府主義思想的萌芽。這些因素既有可能阻礙歐洲的進化,也有可能讓其獲得進一步發展。

2.2但歐洲的文明民主化所可能導致的後果,並不是推動歐洲文明民主化的人所希望看到的。那些懷有天真的理想和熱情,致力於推動現代化的傳道者們,並不能實現他們的初衷,甚至可能走向自己的反面。

2.3原因就是,歐洲的同化為所有人都創造了一種極其相似的環境和條件,但相似的環境中卻會產生兩種截然相反的人:一種人變成平等且平庸,有用、勤勞、易於控制,有多種功能的群居動物,另一種人則成為最有魅力同時又最危險的傑出人物。尼采並沒有明確說出「工業革命」這四個字,但筆者認為他意指工業革命對人的規訓和異化。

3.1在尼采所處的時代,環境已經在時刻迅速變化,新事物、新工作層出不窮地出現,歐洲人也在不斷適應環境的變化。

3.2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擁有強力的那一類人不會再出現了。尼采並沒有對「擁有強力的那一類人」做出定義,筆者認為這並不是指後文所說的「暴君獨裁者」,而是隨著中世紀的崩潰和啟蒙運動的發生所帶來的小共同體以及小共同體領袖的崩解。後文中所說的「暴君獨裁者」,則是大共同體的領袖。

3.3尼采對未來的普通歐洲人進行了預測的描述:一大群絮絮叨叨的工人、意志薄弱、非常是合於被雇傭,如同需要每天的麵包一樣需要有人來管理他們、對他們下命令,在最微妙的意義上準備接受奴役。很顯然,這是工業革命后的景象,符合工業化時代流水線生產作業、集中管理高效分工、僱傭生產關係的特征。形而上的、貴族的、哲學的歐洲在尼采眼裡正在逐漸消失,普遍平庸的奴隸開始出現。

3.4但在個別和例外的情況下,工業革命、民主化時代的強者會比進化前的歐洲的強者更加強大富有、有權力。筆者認為,從前的強者是小共同體的領袖,是貴族等級制下的各種中小型貴族。貴族制下的國王也並不掌握太多權力,而更類似於虛君。工業化、現代化后,小共同體和等級制崩解或者被同化,同化后產生新的大共同體,由於個人與國家權力之間的層層阻隔已經消失,王權也空前膨脹和強化,極權開始萌芽。

3.5新強者更強大的原因是他們在受訓練的過程中從未遭受過偏見,并經歷了極多樣化的練習、技巧和偽裝。「未遭受過偏見」和「多樣化的練習技巧和偽裝」都是現代化的產物。

3.6綜上所述,尼采得出結論:歐洲的民主化在同時也不知不覺地為培養暴君獨裁者準備了條件---這個詞是指各種意義上的暴君,包括最精神化意義上的暴君。這裡的暴君,既包括世俗生活中的極權統治者,也包括精神意義上的「最正確者」、「最得民心者」。

結論

尼采在這個文本中展現出了對現代化、啟蒙和進步的深切憂慮。美好的詞彙、高級的理想、天真熱情的傳道者,這一切在尼采看來都是值得懷疑的,甚至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尼采對這一可能的災難做出了說明:啟蒙時代開始后,工業化、平民化隨之而來,這一切都使得從前參差多樣的歐洲空前同化,超越民族的共同體開始形成。儘管這一進化的進程前途未卜,但其後果卻很可能是災難性的:同化將歐洲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在工業生產中異化的平庸、平等的「工具人」,另一種則是在例外情況下產生的空前強大的暴君獨裁者,無論是世俗權力意義上的還是精神生活意義上的。尼采隱晦地對啟蒙、進步、文明、現代、工業、民主這一系列詞彙表示反對,他認為這些進化的過程終將導致一種壓制一切的極權出現,古老的自由將不復存在。

工業革命將人工具化,人不再是自己的目的,而淪為了他人的工具。判斷一個人的標準變為「是否有用」,人存在於現代的世界上猶如螺絲釘在巨大的機器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誰能說工業革命不是進步呢?貴族等級制的覆滅使得權力空前赤裸化集中化,平等和民主的旗幟在工業革命中變為平等的奴隸和另一種形式的暴政,但誰能說平等和民主不是進步呢?這些「正確」的詞彙,在何種意義上,卻是真正通往奴役之路了呢?這是現代性的困境和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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