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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冬姓胡,是我的大学同学,不过他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谓——“赌王”。
尔冬喜欢赌,也擅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赌博才修读了数学系,我只知道他在我们宿舍每周的聚餐赌局里从来没输过。
我们宿舍一共四个人,聚餐赌局的形式自然而然也就选择了麻将,不过这对尔冬没有任何所谓,只要是涉及到赌的游戏,他无一不精,扑克,麻将,牌九……甚至是三国杀这样的桌游他也颇有研究。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麻将规矩也不同,最后听从尔冬的意见采用国标麻将的打法与番种(除了玩法与番种以外都很随意,没有8番起胡,而且我们加上了报听,算作2番),因为规则大同小异,没过几周大家就都熟稔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尔冬每周必吃一顿免费午餐。一说起来,尔冬总是笑嘻嘻地打趣:“我姓胡嘛,打麻将自然就总胡牌咯。”
大概是我天生不善赌博,四人之中我是输的最多的一个。虽然每周一次请客的开销并大不到哪里去,但是长此以往总归是有些压力。我也不好意思跟舍友们说自己囊中羞涩,只好私下里跟尔冬说,能不能教我赌博的方法。尔冬听了我的请求,哈哈笑了几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老大(四人中我年龄最长,尔冬年龄最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每次胡什么牌都跟写在脸上一样,不会撒谎的人是没法赌博的,你太老实了。”我有些脸红,的确从小到大,我得到最多的评价就是老实,虽然这不算是什么贬义词,但是正如尔冬所说,在赌博里我是找不到自己的优势的。
正当我沮丧之时,尔冬却又开口了。“没事儿,谁对我最好我心里清楚,老大你也的确输了太多了。放心吧,你的钱包就由我来拯救了。”我有些诧异,我并没跟他说自己缺钱这回事,不过又琢磨了一下,我作为一个老实人,主动来向他学赌术,他如果连这点事都看不透,又靠什么保持自己的不败战绩呢。
我们的聚餐赌局,规矩是每人100个筹码(都是自己拿纸片做的),谁点炮谁按番数给,自摸则是余下三人都给,谁先把筹码输光谁就请客,所以只要不做那个最后一名就可以了。只可惜这个最后一名经常是我。尔冬跟我说,想在这样的规则里胜出十分简单,尽量少点炮就可以了。不要贪心,局面危险的时候就要果断弃胡打安全牌,所以除非十分有把握,否则决不报听(报听了就只能摸什么打什么了)。我们的筹码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多的,所以保持不败的策略就是,胡牌的时候刻意去胡筹码最少的那个人的牌,让他尽快输光。当然这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会被怀疑,如何控制手牌和场面来刻意胡那一个人还不被发现,就不是笨拙的我能学会的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么说来,之前你刻意去胡的那个人就是我咯?”尔冬狡黠地笑笑,摇摇头说:“一开始是的,后来发现我不那么做你也总是输,所以我都不忍心刻意胡你了。”我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尔冬跟我保证,这周的聚餐赌局,他一定不让我输。我除了相信尔冬也别无他法了,问他我需要做什么,尔冬只是笑笑,跟我说:“你只要一有人报听就弃胡打安全牌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
转眼到了周末,聚餐赌局如常进行,老二老三全然不知我和尔冬的约定,还调侃我说这次可千万别输了,再输裤子都快没了。我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暗暗叫苦。偷偷瞟一眼尔冬,跟往常一样的轻松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唯有那双眼睛隐隐透出的狡黠,告诉我他成竹在胸。
甫一开局,老二老三就接连胡了几把小牌,番数不大,却都是尔冬点炮。老二老三很是开心,“哈哈,老四,今天说不准你的不破金身就要消失啦!”尔冬撇撇嘴,回道:“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嘞。”一边说着一边堆起了牌,开始新的一局。这一局打了许久也没有人叫听,我手上也没有什么安全牌可以打了,犹豫许久之后,我打出了一张四筒。紧张的心情在没人推牌之后稳了下来,在我之后老三也打了一张四筒,看来他也没听牌,开始打安全牌了。我的对家是尔冬,尔冬报听之后打出一张牌,轮到老二。老二见四筒打出来没人胡,便打出了一张七筒,电光石火间,尔冬仿佛猜到了老二要打七筒一样推倒了面前的牌。
“胡了!真不容易!”老二顿时愣了,一看尔冬的牌,嚷到:“老四你针对我啊!你这明明是胡四七筒,老大和老三打四筒的时候你为啥不胡?”我有些紧张,看来尔冬是为了不胡我的牌故意把我放过去了,可现在该怎么解释呢?不说出真相伤感情,说出真相,我的面子往哪搁呢?但是尔冬却不慌不忙,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牌说:“四筒既然出来了,七筒就很有可能也出来,不胡你的七筒,我又怎么能凑成这三色三步高呢?”一听这话,我们仔细一看,原来尔冬的牌算上胡的七筒,正好是五六七筒,六七八万,七八九条,凑成了6番的三色三步高。尔冬继续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三张红中,一对东风做将。三色三步高,五门齐,箭刻,门前清,报听,花牌两张,一共20番,掏钱吧老二!”看着尔冬得意的表情,一脸懵逼的老二只好乖乖掏出筹码来。
接下来我始终按照尔冬说的做,居然一炮都没有点,只有别人自摸的时候才输了些许,加上自己胡的几把,筹码反倒是多了。而老二在那局之后又点了不少炮,光是大牌就点了尔冬一局七对子,点了老三一局清一色,二十多二十多的往外掏,很快就见了底,只得乖乖请客。我心中长舒一口气,看了看尔冬,他目光里带着调皮,得意地对我眨了眨眼。
第二天聚餐之后,老二老三去了网吧,我和尔冬回了宿舍。我郑重感谢了尔冬,尔冬却摇摇头说:“我昨天也没做太多,也是老二自己运气不好,七筒那一局先不说,我的七对子和老三的清一色都是他自己撞上的,没办法呀。”看着尔冬清爽的笑容,我不禁有些忐忑,结结巴巴地说:“老四,下周……你能不能还……”尔冬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拍拍我的肩膀。“老大,其实你只要按我说的那么打,就算没我帮忙,也很难输的。不过若是这么计较输赢,咱们玩牌的快乐也就没了。赌博这东西,越是贪,就越会一无所有,越是想赢,就越会输个精光。”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罕见的带着严肃,看来,这是他的心里话。“等老二和老三回来了,咱们把规矩改改吧,以后学习也越来越忙了,不能打太久麻将,我们就打满四圈,然后根据所剩筹码数量排名,除了第一名以外的人共同分担聚餐的钱,怎么样?”尔冬这样提议道。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样对于我来说,要出的钱就少多了。见我点了头,尔冬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我突然心生好奇,问道:“老四,你这赌术也真是没谁了,那你赌博的时候出不出千呢?”尔冬愕然看着我,继而哈哈大笑,把手伸在我面前,让我有些莫名其妙。“老大,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很小。”我听他这么说,仔细看了看,并且伸出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正如尔冬所说,他的手的确算是比较小的,而且手指比我的短很多。尔冬挑眉看着我,接着说:“我这种情况在赌博界里被称为‘七分手’,千术说破天就是手上的功夫,藏牌换牌之类的,都需要灵巧的手指。而我的七分手,手掌小,手指短粗,虽然平时生活没什么问题,但是在赌博这一行,就像是天生残疾一样,出不了千的。”
我端详着尔冬的表情,他好像并没有惋惜的感觉,也就放心了。如果尔冬是一个会出千的赌徒,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嗨,不能出千也好,做人啊,还是要实实在在的。”我微笑着说。尔冬的嘴角邪魅一撇,叉起胳膊道:“这可不像是拜托我让他别输的人该说的话哦~”我登时脸红了,再看他一脸恶作剧的表情,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老四,赶紧忘了这回事吧!”
那天晚上老二老三回来之后,我们跟他们说了改规矩的事,他们都明白以后的空闲时间会少,也便欣然同意。只不过从那往后,每周就变成了我们三个人请尔冬一个人吃饭了。
久而久之,尔冬“赌王”的名号渐渐传了出去。随着学业压力越来越大,我们连每周打麻将的时间都没了。除了尔冬,因为他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功课做完。没了聚餐赌局,无聊的尔冬就开始往外面跑,去学校附近的各种棋牌室玩,听说还有人介绍他去一些小的地下赌场。那段时间他开始阔绰起来,虽然棋牌室之流玩的赌注不大,五块十块的累积起来,尔冬每天也能往回带个几十上百元。有时候他一夜不归,第二天上午回来,总会给我们带一大份肯德基或者麦当劳请我们吃,然后满足地去睡觉,我们就知道,他又去地下赌场赚了一笔。
我有些担心尔冬会学坏,便单独把他约出来,劝他别再去那些地方玩了。然而尔冬却不以为意,一直跟我说那些地方大家都是玩玩而已,图个开心,自己现在已经颇有名气,还出现了不少拥趸。说得太多把他说急了,又伸出手来给我看,告诉我他的七分手是跟出千无缘的,赌博只是爱好,不会陷进去的。说服不了他,也没资格管束他,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尔冬持续着这样的日子,希望他不会出什么事。
这一天周末的上午,窗外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我和老二老三在宿舍里研究功课。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了我们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尔冬大力推开了门,他浑身湿透滴着水走了进来,什么都没说,趴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连湿透的衣服也没脱。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碰他,只好带着满腹疑惑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没过几天,学校里传开了一条小道消息:尔冬在地下赌场里被一名外来赌客打败了。那个赌客听说了尔冬“赌王”的名号,前来挑战,却发现尔冬是七分手出不了千,不禁嘲弄起尔冬来,并说什么连出千都不会算个屁的赌王,连赌徒都不算。尔冬勃然大怒,冲动地要跟他对决,而且规定可以使用千术,然而一旦被裁判与观众发现,就要主动认输。结果尔冬输了个精光,对方的千术几乎毫无破绽,观众们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最后一局尔冬急了,想用他的七分手出千。他知道方法,但是毫无疑问的,他失败了,在所有人的面前。最后尔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带着钱扬长而去。
我知道,这消息八成是真的,因为从那个雨天的晚上之后,尔冬就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与这个正常的世界最后的联系,是他发到我手机上的一封短信。
“老大,我离开一段时间,别担心我,帮我瞒住学校。”
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做,和老二老三一起帮他在课堂点名中答到,辅导员偶尔来查寝的时候,就说他有事出了门,这么一瞒,就是半个月。
尔冬回来的时候,我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但是看着他瘦削了许多的脸庞和肮脏的衣服,我也无论如何放心不下来。更关键的是,他的眼神不再那么清澈了,里面透着仇恨,与深深的欲望。
尔冬回来之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离开了。晚上他打电话叫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我和老二老三来到了我们以前聚餐的饭店,看到尔冬坐在那里等着我们。
尔冬向我们道了谢,让我们随便点菜,点完菜之后,就是一片沉默。我想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会说,甚至我觉得我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承认。我也清楚知道,尔冬,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会露出孩子般笑容的尔冬了。
这顿饭吃的很煎熬,最后尔冬跟我们说,后天晚上他要跟那个曾经打败过他的赌客再次对决,让我们去观战。我们三人心情沉重,却都默默点了点头。
对决那天,我和老二老三不知以怎样的心情坐在那个阴暗的小赌场里。观战的人很多,也有不少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大家都是来看尔冬复出的。我想对于这些观众来说,这是值得疯狂的一夜,因为他们亲眼见证了尔冬用他的七分手,使出了完美的千术,将对方逼得满头大汗,最终俯首认输。那名赌客临走前再次看了看尔冬的手,一边点头一边说:“天才……胡尔冬,你是当之无愧的赌王。不做这一行太可惜了。”说完留下一张名片就离开了。
尔冬在欢呼声中,带着得意到近乎痴狂的笑容端详着那张名片。我们三人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面露哀伤。我们都明白,尔冬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天,尔冬退学了,学校没批,要联系他的家长,于是尔冬就直接消失了,连宿舍里的东西都没有拿。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听过关于尔冬的任何消息,只有他的传说和他赌王的名号,久久流传在学校之中。我和老二老三每每看着尔冬曾经的床位,都会触景伤情,我们一起打过的那副麻将也再没动过,如今只剩三个人,我们偶尔打打斗地主,却怎么也不想赌钱了。
后来,我毕业了,留在了这个城市,在一家挺大的私企找了个工作,一干就是七八年,收入也越来越高,娶了妻生了子买了房子,日子逐渐步入正轨。但是偶尔我还会想起尔冬,我想知道他现在怎样,在做些什么。
有一天晚上,公司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开庆功宴,席间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宴会结束后我就决定走回家。中间正好路过母校,不由地又想起了尔冬,站在校门口静静看着操场上的学生们夜跑。突然,一个身影映入我眼帘,他在操场边上静静伫立,左袖管的尽头随风舞动。不知为什么,我认为那就是尔冬,我确信那就是尔冬!我疯了一样地跑进校门,来到那人身边。
那的确是尔冬,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他比以前沧桑了太多。我走到他面前,他愕然了,显然他也认出了我,但那出乎他的意料。
“老……老大?”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你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巧呢。”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抓住他的左袖管,死死捏住,我的语气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问出了那句话。
“老四,你的左手呢?!”
尔冬不语,只是低头。
在当年那个我们一起聚餐的饭店里,尔冬告诉了我他这些年的经历。离开学校之后他去找了那名赌客,那名赌客领他入了行,成为了职业赌徒,依靠高明的千术赚了不少钱。但是很快他们不再满足于这些小钱了,于是几年前尔冬去了澳门,在那个赌徒的天堂,尔冬打响了自己的名气,钱也是滚滚而来。但是他太急,也太贪,不顾伙伴的反对私自与黑帮少爷赌钱,赢了不少。引起了对方的不满。黑帮老大把尔冬抓去与自己的手下对决,尔冬要是赢了就放他走,要是输了,或者出千被发现,就要被砍掉一只手。尔冬紧张了,七分手的劣势让他出千被抓,他的左手就这么没了。没了左手的他在澳门再也混不下去,带他入行的赌客对他还有几分怜悯,给了他些钱,送他回了大陆。他不愿回家,也没处可去,只好来到这个城市,投靠以前认识的地下赌场老板,干点杂活维持生计,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听他讲完,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后悔为什么当初没能劝住尔东,我悲愤尔东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走上邪路,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却落魄到如斯地步。
整理好情绪后,我淡淡地说:“你还记得吗,以前你跟我说过,赌博这东西,越是贪,就越会一无所有,越是想赢,就越会输个精光。”尔东愣了一下,眼圈发红,低下了头,长叹一声,缓缓道:“是啊,我说过,我还记得我说过自己绝对不会陷进去,但是我食言了。被千术打败的耻辱让我疯了,那半个月我疯狂地练习千术,几乎废寝忘食,终于把技术精进到我的七分手也能熟练出千的地步。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前路,就只有不断地赌了。”
“所以我总是说,做人,还是要实实在在的。老四,你后悔吗?”尔东的身子颤了一下,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会儿,他倔强地摇了摇头。
至少尔东骨子里依然这么骄傲,我有点欣慰,更感觉到心疼。
“不说了,都过去了,来,记一下我的电话,改天叫上老二老三,我们一起再聚聚!”我想把话题转移开,这样说着。尔东微微抬起头,用完好的右手掏出手机,我开始说自己的号码。
“幺三七,四五八六,七二……”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停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尔东的右手拿着手机,短小的大拇指却怎么也够不到键盘上的1键。
他浑身颤抖,发出极其不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拼了命地忍耐着。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声反抗般的低吼之后,他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哭出他倔强背后的心酸,与他人生的荒唐。
一股强烈的感情冲上我的胸腔,我的喉咙,我难以抑制地站了起来,走到尔东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就像他曾经对我所做的一样。一边安抚他,我一边顺着心中炽烈的情感开了口。
“老四啊,你这个魅族Pro5手机的屏幕是5.7英寸的,爽虽然是爽,但是对你的七分手来说单手操作太吃力啦!最近魅族科技新出了魅族Pro6手机,5.2英寸的屏幕,单手操作毫无压力,堪称小得大不一样呢!而且只要2499,高档工艺亲民价格,你还等什么,快去买一部用吧!”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打死这个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