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碎月

我现在在一个离家遥远的陌生城市,写着这样一个发生在过去的故事。

当我打开电脑,建好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的时候,我的手指莫名其妙地停在了键盘上方,我不知道这个故事该从哪儿写起。

我的内心就像这白锃锃的空白页面,张扬着大片大片可怕近乎恐怖的白色。

到了大学之后,我变得沉默,没有了以前的锐气。不管是上课还是去图书馆,我都尽量自己一个人。一个人走在那条印着斑驳梧桐树影且干净的水泥路面上,脚步拍打着寂寞的拍子,抱着书,然后在风里揽了揽衣服,大步大步地朝前走去。现在我已经习惯且安于这样的日子,静谧且充实。我学文学专业,我有很多时间去看书,去写作。

我最好的朋友彦波说我不应该总是一个人,应该要学会去适应新的生活,过去的已经过去,离开的人不会再回头。他说我应该写点什么了,应该把我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的人去读。他说我们90后的一代拥有的就是不尽的青春感怀,而我的青春就是在眼泪边缘上摇摇欲坠的一米阳光。

我将停在键盘上的手缩回,捧着那只略略褪色的红色杯子,内心喘喘不安。手上的杯子开始颤动,里面的咖啡也瑟瑟发抖。触碰到那些过往的曾经,我的心里也被搅浑一片,就像伦敦的天气,带有一种雾都的阴霾。最后我还是迈不过那道坎儿——我不愿意再去细细回想曾经的任何一个细节。

回忆自己不愿意碰触的记忆,那就是一种精神自杀,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我打了电话给彦波,我告诉他我写不了,我不敢去面对以前的事情,只要我一回想,我就会不停地流眼泪。

他说只要他勇敢的面对了一次,他就不怕再一次面对。

我望着那个清晰明亮的割痕,依旧固执地萦绕在我的手腕上。最后我相信了他的话,下决心把我的故事写下来。

那些被青春擦破的往事……

※                             ※

我叫张奕,一个没有多少含义的普通名字。在我最火热的青春里,方彦波和洪妍是两个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他们就像是在我最绚丽的青春锦缎上绣着的两朵最鲜红的牡丹,雍容且典雅。

一个是坚韧悠长的友情,一个是轰轰烈烈的爱情。

任何一个的颤动,足以让我的整个世界沦陷。

张奕、方彦波、洪妍。我们三个的名字都绣在了彼此的青葱岁月里。

跟往常一样,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还是一个人躲在黑暗压抑的寝室里,一个人细细把玩着指缝里流淌出来的光阴岁月。手边永远堆着各种戏剧与文学方面的书籍,以及那本封面有些泛黄的笔记本。

我学戏剧影视文学专业,一个看上去时髦且高贵的专业,专业的名字也带有莫斯科般古老且忧郁的色彩。但是我现在却坐在一个二本院校里,心里的种种不甘折磨了我将近三个月。一直很孤傲的我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过,我也一直没有想到自己会上一个二本院校。而在那个高考录取的季节,我也总是不断听到父亲和母亲在房间里叹息的声音,看到他们在同事谈论孩子时尴尬地躲开。妹妹也时常给我抛来冷漠的眼光。

生活一下子从我被一个二本院校录取之后转了个弯。

一切都在改变。

家人对我失望的态度;亲戚朋友对我冷漠的微笑;以及洪妍的离开,我的初恋。

一切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身边猝然长逝,我伸手却抓不到一点儿痕迹,唯有留在风里的那个把手指曲成的寂寞姿势。

在我身边能够触及到的所有人里,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彦波。在我的录取的结果出来后,他先是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然后一把将我按在墙上,他说我欺骗了他,他说我没有实现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他说他对我失望透顶了!

是的,他没有改变,我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他做事还是那么的雷厉风行。最后他把我放开,然后我看到他眼泪从眼角里溢出来。

最后我和他蹲在那条干净的胡同里哭。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里,我们哭得歇斯底里。

我跟彦波是老乡,一样的家庭背景,都是在普普通通的家庭里出生。在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就相互鼓励,并且发誓一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学,一同去那个神圣的北京。可是在2009年的夏天,他拿着通知书独自一个人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去了我跟他一同约定好的北京。

而我去了另一个方向,只身一人漂泊在洛阳。

那天我帮他拖着重重的行李,去火车站送他。他戴着一副黑边框的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昨天晚上挤破的青春痘的痕迹,身上那件干净的白色T恤还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那是他姐姐在杭州给他买的,杰克琼斯的,他姐姐很愿意为他花钱。

我跟他坐在候车厅里的长椅上,那天他并没有什么话对我说。我也是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看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张扬出的大片大片的恐慌。

最终还是我先开口:“你把这个收好,要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呢,手机别玩儿没电了,这个带上,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我递给他一本厚厚的合订本《读者》,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谨防里面的任何一个故事,任何一个细节过早的遗漏出来。那是我逛了一整天书店精心挑选的,里面有很多励志且深邃的故事,符合他的胃口。我觉得我是很了解他的,是的,我一直觉得很了解他,直到灯火阑珊的今天。

他伸手接过,脸上飘过一丝微笑,有点羞涩,青春期里那种成熟男孩子的羞涩。他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哎呀,还是你想的周到。”他没有说谢谢,在我跟他之间,谢谢这个词早在N年前就被删除了。

他把手放在塑料袋的口子上,要去扯上面粘着的透明胶。

“现在不要打开,到车上再看。”我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把书塞进他那个旧的黑色背包里。

K46次列车准时到站,我目送他走出候车室,踏上月台。他没有回头,步子走得毅然决然。我知道前方就是他期待了三年、六年、或者十几年的北京了,他背着行囊,大步大步地走,走得很固执,就像他固执且深邃的眼神。

而那一刻我也固执的认为,彦波是要丢下我了,我已经配不上做他的朋友。我们一同从黄山出发,他去了北京,我去了洛阳;他上了一个一本院校,我上了一个二本院校;他读了热门的会计专业,我读了被别人冷眼的文学专业。巨大的城市差别、学校差别、还有专业差别都让我从心底凉到喉咙口。

我固执认为他是看不上我了,他带着那个深邃严肃的表情走得毅然决然,他没有回头。

然后我低着头走出那个遗留一地离别话语的火车站。

眼角飘着泪花。

车窗外高大的写字楼、干净的水泥马路、以及远处墨绿色的山峰都以一个寂寞的姿势在倒退,彦波靠在高高的椅背上望着明亮的车窗。

这是他第一次坐火车,也是他第一次去北京。他收起内心向往且激动的心情,努力保持着没有表情的面容,他始终觉得,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才是成熟的表现。就这个问题,他跟张奕已经争辩过许多次,而每次总是以张奕的妥协而收场。

彦波是一个固执的人,曾经一个同学挖苦说他的英语不可能学好,在给那个同学抛去一个蔑视的眼神后,他依旧固执地背他的英语笔记,直到最后,他当上英语课代表,然后以一个极其鄙视的样子从那个同学身边走过。身后响起的是阵阵惊骇和赞美的声音。于是,他在如此的年级就懂得了成功才能得到尊严和认可的残酷真理。

彦波翻开背包里的那本《读者》,在费力撕开缠满通明胶带的包装袋后,他依旧在笑张奕行事还是如此的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这样一本书,何必裹得如此严实,像一只端午节的粽子。

他突然看见书里仿佛夹着什么东西,里面是一个厚厚的信封。

彦波到达北京的那个晚上,他就打电话给我了。

带着哭腔。

他说他看见北京了,看见了天安门,他说长安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宽,王府井上的东西价格贵的惊人,他说西单很繁华,大悦城里有很多名牌服装,而且都打折,他说北京的霓虹很漂亮,他说他能在路边的老槐树上看见老北京的影子……

我知道他在代替我的眼睛,跟我一起分享我们约定的北京。在电话的这头,我眼里含着泪光,脸颊上火燎一般的疼痛。

只有我知道,那也是我向往了三年、六年、或者十几年的北京。

最后他说到夹在《读者》那本书里的厚厚的信封,他说他看了那封信,很感动。那是我写给他送别信。

他让我考研去北京,他说希望若干年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并肩在北京拼搏,他说他离不开我,拼搏的路上我们还要在一起。那一刻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彦波没有变,在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一切是的时候,我很庆幸还存在这样一份纯真且坚韧的友情。

在我们各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跟彦波就商量好了,十一国庆节的时候,我去北京看他。

我是一个极其重感情的人,为了一份真感情,我可以做任何在别人眼里不可思议的事情,近乎疯狂。而在大学刚刚开学的时候,为了去看彦波,我就做了一件连我自己都有点后怕的事情。

9月30号下午,我大学军训刚刚结束,辅导员通知晚上召开班会,任何人不得迟到,并且在通知的最后加了一句“违者后果自负”。这是我大学里的第一次班会,也算得上是大学的第一课了。

而我在没有任何考虑的情况下就收拾了行囊,带上一本郭敬明的文集,赶上了当晚的那班从洛阳直达北京西的火车,完完全全将辅导员下的第一声将令抛到了华北的大平原上,只留下火车咔嚓咔嚓的声音响破午夜的大北方。

室友发信息告诉我说辅导员点名了,在喊到我名字第三声的时候,辅导员英明神武的将我的字记了下来。

我一直没有告诉彦波这件事情,否则我怕他在北京的街头或者大商场里就把我骂开了,他完全有可能会这么做。在他眼里,上课学习、给老师留下好印象跟每天必须吃饭是一样重要的,他不能理解我的行为就像我也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一样,我就很不能理解,一个大一新生干嘛就开始自学考研的试题,学习节奏永远比别人快一步,也许这就是他能在北京读书,而我只能在洛阳的原因吧。

而在后来,我也知道了辅导员那声“违者后果自负”带来的后果了,那就是他死死地记住我了,他问我要了手机号码,我还跟他互粉了微博,聊得挺投机。在他的辅导员生涯中,我是第一个敢在大学开学的第一次班会上逃课的人。所以我就一直坚信,在大学里你听到的任何一句“后果自负”都是恐吓,如果你乐意的话,也完全可以报警。

我依旧以高傲的姿态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成堆成堆的梧桐树叶从梢头飘落下来,在干燥的水泥马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的细碎声音也许是那个秋天里最寂寞的声音了,所有的爱恨情殇统统一览无余。

除了是关系到学习的集体活动,其他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参加,我也成了我们班最神秘的人。我总觉得我是不应该来到这里的,是的,这里不适合我。

我经常一个人成天躲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看一些无人问津的哲学书籍。哲学书籍永远是受冷落的,被安放在整座图书馆最隐蔽的角落,红棕色的木质书架带有一种古典书香的味道,跟那些铺满薄薄灰尘的书籍很般配。从晦涩难懂的康德,再到让我费解的费尔巴哈,尽管很多句子我不理解,但是我依旧喜欢沉浸在那种理性的氛围中,或许这都是受到彦波的影响吧。

在我床头堆着的书里,永远放着一本很精致的厚厚硬壳本子,里面写得全部都是关于洪妍的文字,贴着很多她的照片,在高中临毕业之际,她问我要过那本本子,她说要毕业了,她想留个纪念。但是我没有答应她,我知道她一直都是不喜欢文字的,她是个理科生,她遇到事情只会做力的分析和背化学反应方程式。所以我狠着心拒绝了她。

这本本子我平时我很少打开一字一句地细细品味,只是不停地往里面写,把黑色的文字堆得满满的。只有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才会翻开看看自己写的东西,看看跟洪妍的点滴。可是最近我每天都会看这本本子的内容,就像读小说,也像读课文,读得很认真也很投入,因为这段时间我的心情糟透了。

我原本一直以为能够维护好的感情突然崩塌,爱情的决堤让我猝不及防,我也只能默默在那些被无数同学劝诫该扔掉的照片里偷偷地掉眼泪,然后以一个满不在乎的姿势迅速擦掉,看着南方那片曾经相恋过的蔚蓝天空。

我一个人走在北方的一座城市。

静默且寂寞。

南边的天空显得有些尖锐耀眼,我把所有值得怀念的时光和唯一的青春留在了我眼睛所能触及的南边天空。

无遮无拦,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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