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前排桌的姑娘头上扎着昨天她在精品店看到的素色格子蝴蝶结,侧脸时平时鼓,显然在偷吃零食。教室角落里的小伙还在呼呼大睡,口水在摊开的书上蔓延成一条小溪。她抬起头,看着在讲台上喋喋不休苦口婆心的班主任,忽然忍不住湿了眼眶,好漫长好真实的一个梦。到底这一刻是沉睡还是醒着,经历过的,到底哪一段是真?哪一段是梦?

窗边站着的那个清瘦的男生,修长的胳膊随意搭着。他的眼浓得似化不开的墨,面容却显出病态的苍白,沉默的样子仿佛一株幽静的兰。看不真切了,是他在说话吗 ?不是吗?傻丫头……那么在她耳畔一直反复回响的,又是谁的呢喃呢?

“你思修笔记借我看下吧。”面前朝她伸手的女生陌生又熟悉,周围的环境也是。没有了窗,没有了呢喃,下意识地拿出又递出笔记,这是在哪里呢?头脑中好像有东西在撕扯,越是疼越想知道答案。周围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朵,似乎有水滴落下。

“怡红无客,谁知奴家孤独……”她看到讲桌旁的男生搔首弄姿,扮作风尘女子,不由笑得开怀。看着同学们进出追逐、嬉笑打闹,她自己在半空俯视一般,既得以窥见全貌又参与其中感同身受,这种奇怪的感觉怎么回事呢?

站在窗口前机械地刷卡、取饭,她发现自己又独身一人置身一个似曾相识的环境。站定环视,是一座餐厅,人声嘈杂,各司其职。有人自身后走过撞到她,有种不真切的疼痛感,耳边好像有风在呼啸。她想移动双脚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一瞬间惊恐席卷全身,嗓子也开始有吞咽的痛感,逃不脱。“大晚上不睡觉发什么神经!”突然间身体向下急速坠落,她惊慌踢腿,醒来却发现在自己床上,一身冷汗。下铺室友的抱怨让她愧疚又庆幸。

伸手去触桌上的水杯,拿到手里却心神恍惚,她什么时候用过玻璃杯?但上面又分明是她的字迹。一手拿壶一手举杯,水太烫,杯子从她手中跃向地面,划出一道短直线后毫不意外裂成残骸。热水有一些溅到了脚上,火辣辣的疼,她眼里水汽氤氲,蹲下来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透过泪眼却在玻璃碎片中看到了另一幅场景。

医生表情凝重地向对面的病人家属说着什么,那两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又难以辨认,只能看到头上灰白的头发随着他们的头越垂越低。她好奇对方是谁,手还未触到玻璃碎片,那个男人率先转过头来,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站起来的时候,旁边有火车经过,她还穿着拖鞋,一时愣住。对面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面容苍白,眼神悲哀的望着她,一动不动。她觉得奇怪,可是心不知为何疼的厉害。她也一动不动的回望着他,直到他背过身抬起胳膊不知是看表还是干什么。她感觉到脸颊湿漉漉的,眼泪正在不受控制的涌出,但心底却已经没有了波澜,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有一声压抑的咳嗽声传过来,她眼前一黑,清醒地知道自己晕倒了。

她在床上安静地躺着,父亲在一旁安静地守着。看着她睡梦中不时流出的眼泪,父亲显得既心疼又无奈,想要帮她拭去却又怕吵醒她,最后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母亲在厨房洗菜熬粥,水声哗哗,时不时传出她刻意压低的咳嗽,菜在手边整齐堆砌,母亲眼里除了温柔还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持。窗户在轻轻地碰着墙,起风了。

“快来,吃饭啦,爸爸,今天菜好丰盛啊,妈,你手艺真好!”“好吃就多吃点,啊,看你最近都瘦了。”“哪有,我都有双下巴了,学校去同学该笑话我了!”母亲手一顿,又没事人一样的夹菜给她。不管是从十三岁长到二十五岁,还是从二十五岁长回十三岁,她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照顾她。这个世界让她变成病人,她就要做她的医生。所有人的坚强,都是柔弱生的茧。

今天精神一直很好,跟我妈说着我做的梦,梦里我好像一下子长了十多岁,而且都结婚了,我自顾自地笑成一团,却并没有发现母亲眼里一闪而逝的悲痛。这样的生活真好啊,有零食,有爸爸妈妈,偶尔还会一起去外面走走,我还会偷偷的找些言情小说读,嘘!

跟言情小说堆一起放在角落里的还有几本厚厚的密码本,一时好奇,便一同翻出来细看。很熟悉的感觉,我试探了下密码,居然开了!意料之外的收获,其实我输的是一周前注意到的男生的生日,巧合还是其他先不管。原来是日记,可是好奇怪,为什么是我的名字,而且是很莫名其妙的话。

2003年10月12日   雨

妈妈说觉得我最近学习不认真,马上要小考了,要比平时更努力才可以。我觉得她好凶,但我知道她说的对,我一定不能辜负她的期望。我相信自己是最棒的,加油!

2004年4月15日   晴

晚上跟颜晴头抵头聊了半天,她说我情窦初开,我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觉得他很好,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会在心底一直默默喜欢他的。数学老师今天夸了我,说我有潜力,很开心,这周回去一定要告诉妈妈让她夸夸我。

2004年11月8日   阴

随便说什么他都接得住的感觉不能再好,也许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也说不定。不能想太多,学习最重要!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考上好的大学,然后挣很多很多钱,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全家一起吃。

幼稚!我不屑地瘪嘴,却又好奇地继续看下去。

2008年5月12日    开心

汶川大地震的余震到这边时震感已经不是很强,但还是被吓了一跳。晚上他借了室友的手机躲着管理员给我打电话问安好,我嘴上说着小题大做,心里却早已经乐开了花。被你在乎的人牵挂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今年我十七岁,距十三岁我认识他整整过了四年。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一起努力,考到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2010年4月6日      晴

成年但未成熟,或许我应该庆幸,趁现在年轻,努力闯出一片天。青春时期多摔几次总是好的,我希望活成自己心中美好的样子,姑娘,加油啊!

你个臭人!一整天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虽说距离产生美,但是……没有但是,你再不打电话我就以后都不理你了!

2012年2月14日     你猜

二十一岁的情人节,他向我求婚。我笑他太心急,却发现自己也期待着那一天。人有希望时,再难过的时光回忆起来都是甜的。我们一起努力了八年,为了爱自己的人和所爱的人,拼命的努力。

突然就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都不过是孤单的个体,幸好我们遇见了彼此。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不敢再奢求太多。

2013年6月7日     小雨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迅速的衰老,记忆力大不如从前。一开始没太在意,之后频繁的出现差错,我不得不随身携带便利贴以防误事。去医院查不到原因,我有些后怕。命运无所谓好坏,它给的一切我都能坦然接受。但我害怕这种渐渐地遗忘。我害怕拖着你一起变糟。我没有告诉你,很多回忆我慢慢已经想不起来了。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大概就是接受吧。

2013年9月16日      多云

有时候会出现恍惚,不能很准确的立刻想起来时间、年龄等等,有点沮丧,觉得我还没青春过就已经苍老了。

窝在床上看了一部韩国电影,《我脑中的橡皮擦》,一边看一边哭,我不要这样的结局。忘记你,我从来不敢想这件事。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擅长逃避,仿佛不去想,就不会发生一样。

我查了很多医学资料,爸爸妈妈也是,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以前我觉得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尽了力,总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其实不是。以前,这是一个多伤人的词语啊。

2014年1月1日       心里在下雨

你跟我说元旦快乐,我跟你说分手。对不起。

最近越活越年轻了呢,好多事记不清了,好多人也忘记长什么样子了。我不翻之前的日记都不知道我的年龄了呢,这下好了,可以毫无压力的装嫩卖萌了,哈哈。妈妈最近白头越来越多了,我每次看到都心里发酸。每天醒来第一件会做的事就是看着妈妈的脸,然后用力的刻在我的脑海里。她显然已经比我记忆中老太多了。

我已经不记得你的脸,却还记得你的笑。我不能犹豫太长时间,你知道的,我那样寡断。你知道时间错位症吗,我之前也不知道,可能我知道了还会觉得挺好玩的,像在时空隧道里来回穿梭一样,多炫酷啊。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这句话很对,有些事你不亲身经历根本没资格指手画脚。我站在这里往回看,好像我们一路走来的印记都在被我一点点修改,一点点遗忘。知道什么痕迹也没有。

这对我太过残忍,而我又将这残忍转嫁给你。

对不起,我也恨懦弱的自己,但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和过去告别,未必不是杜绝悲伤的最好方式。

2014年3月7日      多云

这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了,每天反复翻阅前面的记忆真的很痛苦,就好像将一道结了痂的伤口每天重新撕扯地鲜血淋漓。因为痛苦,所以拼了命的寻求解脱,就让我做一只鸵鸟吧。

这世间最残忍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

是我故意忘记你。

我双手掩面,眼泪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原来,十三岁才是个梦,选择我们所选择的,便要承担我们所承担的。或许人的承受能力,都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虽然这一刻,我醒着,但谁又能保证明天醒来,我还是醒着的?梦和醒,又哪能够分得一清二楚呢?不只是我,这世间的大多数人,每天同样在梦里活着。不过别人的故事就觉得只是故事罢了,半梦半醒半浮生,无非就这样而已了吧。

人的一生,或许就是在一路捡拾和一路遗落中交叉度过的吧,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而梦中的人巴不得长眠不醒,去它的梦醒时分!人生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意义和结果,想到什么就去做吧。能用自己的力量站在大地上的人都是勇敢的人,而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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